10.止痛藥、雄心與遠方

原文

白公勝慮亂，[1]罷朝，[2]倒杖策而銳貫顊，[3]血流至于地而不知。鄭人聞之，曰：“顊之忘，將何不忘哉？”故曰：“其出彌遠者，其智彌少。”[4]此言智周乎遠，[5]則所遺在近也。[6]（《韓非子·喻老》）

注釋

[1]白公勝：春秋時楚國太子建的兒子。伍子胥和太子建逃亡到鄭國，太子建因謀亂被鄭人殺掉，伍子胥和勝逃到吳國。

后楚惠王把勝召回楚國，讓他居住在白邑（今河南息縣東北），號為白公。后來作亂兵敗而自殺。慮亂：謀慮作亂的事情。《說文》：“慮，謀思也。”[2]罷朝（cháo）：結(jié)束早朝。按：古代一般在早晨舉行早朝儀式，大臣到朝廷上拜見君主，請示安排一天的工作。《左傳》孔穎達疏：“旦見君謂之朝。”[3]倒（dào）：倒轉(zhuǎn)。杖：持拿。策：馬箠（chuí）。《淮南子·道應(yīng)訓》：“白公勝慮亂，罷朝而立，倒杖策，錣上貫頤，血流至地而弗知也。”高誘注：“策，馬捶，端有針以刺馬，謂之錣（zhuì）。倒仗策，故錣貫頤也。”按：秦始皇陵出土的銅車馬伴有銅策，竿形有節(jié)，下端粗末端細，通長約75厘米，前端有短刺，長0.9厘米，直徑0.25厘米。銳：尖利，這里指策上的針刺，也就是錣。貫：穿透，穿進。顊（yí）：“頤”的異體字，是人的面部自下巴到面頰的部分。按：倒杖策，則馬箠頂端的針刺朝上，所以會刺入下巴。[4]彌：越。此兩句出自《老子》四十七章，原文是：“其出彌遠，其知彌近。”[5]周：周密。[6]遺：丟失。

譯文

白公勝一直謀慮作亂的事情，有一次結(jié)束早朝后，手里倒拿著馬箠，馬箠上的尖針穿進了下巴，血流出來一直淌到地上，他渾然不知。鄭國人聽到這件事，說：“連自己的下巴都忘記了，還有什么不能忘記呢？”所以《老子》上說：“走得越遠，智慧就會越少。”這是說當一個人的智慮集中于遠處的事物，那么他就會丟失身邊的事物。

解說

白公勝是韓非筆下出現(xiàn)較多的一個人物。按照當時的制度，他父親太子建若是順利繼承君位，那么接下來他就是楚國君主的不二人選。可是，因為爺爺楚平王的昏庸荒唐，太子建被迫逃往鄭國避難，他隨父親流亡異國；后來太子建被鄭人所殺，他又跟著伍子胥逃往吳國。令尹子西把他召回楚國，任命為巢大夫，讓他住在白邑，從此便有了“白公”的稱號。失去君位接班人的高貴地位，并經(jīng)歷了顛沛流離的生活，這對白公勝的影響很深。他內(nèi)心充滿委屈和怨恨，也時時涌動著奪回本該屬于自己的君位的野心和欲望。他專好勇力，私下供養(yǎng)死士。他曾向楚國的令尹子西請兵伐鄭，替父親報仇，未獲同意；恰在此時，晉國攻打鄭國，子西率軍救鄭，這便更令白公勝憤怒異常。公元前479年，白公勝帶著死士石乞等襲殺子西等大臣，廢楚惠王，自立為楚王。不久，那位好龍的葉公率軍勤王，白公勝兵敗后逃往山中，最終自縊而亡。

白公勝生下來便自然具備承襲王位的血統(tǒng)，可是始終沒能名正言順地登上王位，最終又為權(quán)力而死。在專制制度下，權(quán)力意味著一個人生命價值的最高體現(xiàn)，因此對權(quán)力的向往可以使人如癡如醉，如癲如狂，這本無可厚非。可在《老子》看來，權(quán)力并非一個人本體的屬性，而是外在的東西；當人的心靈完全被對權(quán)力的渴望所攫取和奴役，這樣一顆焦慮不安、無時安寧的心，無法清澈地認識自身，更不可能領(lǐng)悟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