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海里的大魚

原文

靖郭君將城薛，[1]客多以諫者。[2]靖郭君謂謁者曰：“毋為客通。”[3]齊人有請見者，曰：“臣請三言而已，[4]過三言，臣請烹。”[5]靖郭君因見之。客趨進，[6]曰：“海大漁。”因反走。[7]靖郭君曰：“請聞其說。”[8]客曰：“臣不敢以死為戲。”靖郭君曰：“愿為寡人言之。”[9]答曰：“君聞大魚乎？網不能止，[10]繳不能絓也，[11]蕩而失水，螻蟻得意焉。[12]今夫齊亦君之海也。君長有齊，奚以薛為？[13]君失齊，雖隆薛城至于天，猶無益也。”[14]靖郭君曰：“善。”乃輟，[15]不城薛。（《韓非子·說林下》）

注釋

[1]靖郭君：齊國貴族田嬰的封號。田嬰是齊威王的小兒子，孟嘗君的父親。曾擔任齊國的相國。城：修筑城墻。薛：田嬰的封邑，在今山東省滕州市東南。[2]客：門客。春秋戰國時期，各國的君主和大臣都竭力網羅人才，養在家中供自己驅使，這些人稱為客，也叫門客或食客。諫：下對上的勸說。[3]謁（yè）者：負責傳達的官吏。毋（wú）：不要。為（wèi）：替，給。[4]臣：對自己的謙稱。三言：三個字。[5]烹：把人放在開水里煮死的酷刑。[6]趨：低頭彎腰、小步快走，是古代表示恭敬的一種行走姿勢。進：向前，指走到靖郭君面前。[7]反走：掉頭就跑。[8]請：請對方允許自己。說：說辭。[9]愿：愿意，希望。[10]止：使止，即捕獲。[11]繳（zhuó）：本指系在箭上的生絲繩，箭射出后可以收回。這里指系著生絲繩的箭。絓（guà）：通“掛”，鉤取，即射中以后也無法拉動。[12]蕩：游蕩。得意焉：在大魚身上做想做的事。[13]長：長久。有齊：指掌握齊國的權力。奚以薛為：以薛為奚，拿薛地做什么呢？[14]隆：使高。城：城墻。猶：還是。[15]輟（chuò）：停止。

譯文

靖郭君將在薛地筑造城池，很多門客為此而勸諫，靖郭君吩咐傳達官說：“不要替門客通報。”有一位齊國人請求進見，說：“我只請求說三個字，超過三個字，就請把我煮死。”靖郭君于是接見他。客人低頭彎腰快步走上前，說：“海大魚。”說罷轉身就跑。靖郭君說：“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門客說：“我可不敢拿死當兒戲。”靖郭君說：“希望你為我說明一下。”門客回答說：“您聽說過海里的大魚嗎？用網不能捕獲，用帶生絲的箭也不能鉤取；可當大魚游蕩而離開了水，螻蛄和螞蟻都可以在它身上為所欲為了。如今這齊國也就是您的海，您若長久掌握齊國政權，那還用薛地干什么呢？您若失去了齊國的權力，即使把薛地的城墻筑造得高到天上，依然沒有什么好處。”靖郭君說：“說得好！”于是就罷手，不再在薛地建筑城池。

解說

靖郭君要在自己的封地修建城池，應該是出于留后路的考慮。當時各諸侯國的貴族往往傾盡全力營造封邑，作為自己的大本營；一旦在政治上失勢，就退回封邑自保。這些貴族大臣也會充分利用在朝廷擔任要職的機會，極力中飽私囊，把大量財富輸送到個人的封邑。如春秋時期魯國的季康子把持魯國朝政時，利用魯君的軍隊和財力，攻打魯國境內的小國顓臾，原因之一就是顓臾在地理位置上接近季康子的封邑費，滅掉顓臾后季康子就可以趁機擴大封邑。到了戰國時期，隨著各諸侯國內國君與貴族大臣爭奪權力的矛盾加劇，這類現象就更是層出不窮。韓非多次提到，秦昭襄王的舅舅魏冉做相國，“穰侯越韓、魏而東攻齊，五年而秦不益尺土之地，乃城其陶邑之封。”穰侯是魏冉的封號，他的封邑是陶。秦軍越過韓國和魏國向東攻打齊國，奪取的土地都被納入魏冉封邑。韓非把這種情況叫做“用一國之兵而欲以成兩國之功”。所謂“用一國之兵”，是說打仗用的是秦國的軍隊；所謂“成兩國之功”，則是指魏冉的封邑實際上是國中之國。結果雖然秦國“兵終身暴露于外，士民疲病于內”，卻對秦國的霸王大業沒有任何貢獻。韓非痛切地指出，在這樣的情形下，“戰勝，則大臣尊；益地，則私封立”，原因就在于“主無術以知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