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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外國史學史
  • 王晴佳 李隆國
  • 2731字
  • 2019-08-09 18:49:29

第一章 西亞北非的歷史寫作

第一節 “地中海—阿拉伯海世界”的大史學傳統

史學的起源與史學的發生是彼此關聯但又不同的問題。起源研究是針對史學要素而言,追溯這些要素最初的痕跡。例如,書寫的發生,求真意識的出現,等等。而史學的發生,則是在某個特定的時刻,這些要素綜合在一起出現于某部歷史著作中。此后經過時間的考驗,該史書成為典范,使得歷史寫作從此有了傳統可循。這部作品的作者往往被稱為“史學之父”。中國古代學者并不習慣用“史學之父”這個稱謂,但現代西方史學傳入之后,學者們借鑒西方的學術習慣,也來“發現”中國的“史學之父”。有人說是孔子,有人則認為是左丘明,也有人主張司馬遷才是實至名歸的“史學之父”。在西方,公認的“史學之父”是希羅多德(Herodotus,約公元前485—前425)。

既然有了“史學之父”,那么這位史家之前的歷史寫作,就往往只能是史學的“史前史”了。在流行的史學史論著中,希羅多德之前的史學,尤其是古代兩河流域和尼羅河流域的史學,就被當作西方史學的起源部分來講述。在某種程度上,這兩地的史學不過是在為西方史學的“偉大發生”作準備活動。似乎古代西亞北非幾千年的歷史創作,只是在為西方史學的發生提供各種要素。而使這些要素綜合起來,從而邁出決定性的一步,只有通過希臘人的史學創作才得以實現。

但是,“史學之父”的稱號是后來人論述史學史的時候所使用的,沒有人自稱為“史學之父”。稱希羅多德為“史學之父”的最早文獻證據,來自于西塞羅的《論法律》(殘篇),那時距離希羅多德有400年左右的時間了。所以,“史學之父”的稱謂反映了400年之后,西塞羅對希羅多德的史學開創性的認同。西塞羅認為,當時流行的歷史學之基本特征,在希羅多德的作品中已基本具備。換言之,希羅多德是“類己”的最早史家。通過使用“史學之父”這個稱謂,西塞羅彰顯了羅馬學者的史學認同標準。實際上隨著當下的改變,這個判斷的標準——基本特征——也在改變,因此,對于誰應該獲得“史學之父”的桂冠,不同的時代會有不同的看法,不同傾向的學者也會有各自的認識。中古時期的基督教學者并不認可希羅多德是“史學之父”,而是認為以色列的摩西(Moses,約公元前12世紀)為第一位史家。即使在非基督徒中,希羅多德也不再被認為是“史學之父”,這個桂冠被授予給弗里吉烏斯(Dares Phrygius,約公元前7世紀),因為他創作了反映特洛伊陷落之后歐洲諸族群遷徙活動的史詩。[2]可見中古時期對于史學作品的認定標準,又與古代不盡相同。有些現代史學家認為希羅多德的作品不夠科學,所以又授予修昔底德(Thucydides,約公元前460—前395)“科學史學之父”的稱號。“史學之父”稱號的運用最為集中地反映了使用者的史學評價標準。

中國人認為有四大文明古國,其中古巴比倫和古埃及的文明似乎要更早一些。其實,西方學者的世界歷史,也往往從古代兩河流域和尼羅河流域開始講起。從史學史的角度來看,兩河流域和尼羅河流域的歷史書寫出現甚早,往往位于史學史教材的開篇部分。但是,另一方面,史學史家又并不怎么重視這段歷史。尤其是與后來的希臘史學相比,古代西亞北非的史學作品不僅神人不分,而且似乎沒有什么完整的歷史情節,對歷史的認識也比較粗淺。因此被認為是“準史學”或者“原史學”。直到希臘史家吸收了他們的史學文化成果之后,才開創性地發展出了歷史學。本書不擬采用這種從原始到高級的進步史觀,而是將東至印度河,西至直布羅陀海峽的地域當做一個整體,稱為“亞非歐小世界”“亞非歐交叉地帶”或者“地中海—阿拉伯海世界”。

阿拉伯海、波斯灣、紅海、地中海與黑海,將古代兩河流域、北非和南部歐洲連貫起來,古代兩河流域文化、尼羅河文化、希臘文化、猶太文化和羅馬文化彼此互動,在互相模仿的同時,也在競爭中創新。它們之間的相互影響遠遠大于彼此的隔絕,從而構成了一個相對統一的文化世界。早在古代兩河流域的文獻中,就經常提到這個世界,“從前海到后海”,前海即波斯灣或阿拉伯海,后海即地中海。這是當時人所知的世界,一個長期存在的文化生態區。

從時間上講,尼羅河流域和兩河流域的歷史記述出現得相對較早,也彼此影響,它們又共同影響了古代希臘史學和猶太歷史撰述。反之亦然。所以,希羅多德認為埃及是最早、最重視歷史記憶的國度。而在中古時期,史學史家又認為猶太史學不僅早于希臘史學,而且猶太人的歷史也要比古代埃及和巴比倫更為久遠。個中是非暫且不論,這些競爭性的說法,本身就表明不同文化之間的密切關系,彼此不能分離。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公元前6世紀,波斯稱霸于這一地區,地跨歐亞非三大洲。公元前4世紀的希臘化時期,希臘諸王國也在這一地區肇建。及至公元前2世紀,埃及、敘利亞和希臘先后從屬于羅馬共和國的統治之下,此后羅馬帝國與波斯帝國長期爭奪“地中海—阿拉伯海世界”的霸權,互有勝負。彼此的史學也各為其主,互相角力。羅馬帝國晚期,君士坦丁堡成為帝國首都,號稱“新羅馬”。帝國重心東移,更加彰顯了這個世界的整體性和重心之所在。后來歷史的發展證明羅馬皇帝君士坦丁(Constantine I,272—337)的這一決定是順應時代需求的。此后西部地區遭到忽略,蠻族王國紛紛在此建立,但這些王國都長期遙尊君士坦丁堡為最高政治和文化權威。而7世紀阿拉伯伊斯蘭政權的興起,則剝奪了羅馬帝國對北非和大部分小亞細亞地區的統治,并對君士坦丁堡所代表的羅馬帝國構成了真正的威脅。

9世紀以后,雖然有局部的戰爭,但是,大局相對穩定,基本上形成拉丁基督教文化、希臘東正教文化和阿拉伯伊斯蘭文化三家鼎立的格局。三個亞文化區的歷史敘事各自不同,彼此較勁。伊斯蘭學者往往只是將耶穌當作眾先知之一,而中古基督教史書往往說默罕默德是“思想騙子”。但三個地區的史家在敘述人類歷史的時候有個基本的“共識”,那就是在敘述古代歷史部分的時候,都以《圣經·舊約》的猶太人歷史為核心。他們自身的歷史和現在,則是對猶太人所代表的人類歷史過去的繼承和發展。所謂淵源大體一致,而流別各自不同。

到11世紀末,這個世界的核心地區——小亞細亞再次成為三方角力的主戰場,發生了所謂“十字軍運動”。這場曠日持久,長達幾百年的戰爭,以伊斯蘭突厥人于1453年攻占君士坦丁堡告一段落。此后幾百年間,雖然教皇不斷地號召新的十字軍運動,但基本上延續著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略占優勢的國際均勢狀態。直到17、18世紀,長期處于相對弱勢的歐洲西部發生科學革命和工業革命,才根本性地改變了實力對比,顛覆了這一延續千年的國際局勢。“地中海—阿拉伯海世界”被決定性地納入到以全球為范圍的新世界中。與此同時,延續千年的、以地中海東部地區(猶太史)為重心的人類歷史敘事最終被打破,歐洲西部在成為新“世界”中心的同時,也成為了人類歷史發展的方向和公認的終點。伏爾泰的《風俗論》就是這一史學潮流的典型代表,并引領史學“現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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