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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服騎射與中國黃金藝術的發展

公元前403年,韓、趙、魏三家分晉,周威烈王封趙烈侯趙籍為諸侯,中國歷史進入戰國時代,而趙國后來成為戰國七雄之一。趙國地處中國北方農牧交錯地帶,趙國以北為中山、林胡、樓煩等游牧部落分布區。中原軍隊以步兵和車兵為主,在與北方胡人騎兵交戰中往往處于劣勢。于是,趙武靈王十九年進行軍事改革,實行“胡服騎射”。

西周末年,華夷之辨漸興,從事農業的中原人士往往視北方游牧人為“戎狄”。至戰國之世,東方各國逐漸形成一種崇尚中原農業文化、輕視北方畜牧文化的華夷觀。因此,趙武靈王推行胡服騎射之初,遇到很大的阻力。為實現軍事改革,趙武靈王首先要求朝中大夫改裝。《竹書紀年》記載:“邯鄲命吏大夫奴遷于九原(今鄂爾多斯地區),又命將軍、大夫、適子、戍吏皆貂服。”此后,趙軍一律改穿胡服。

《戰國策·趙策二》引趙武靈王的話說:“今吾將胡服騎射以教百姓。”實際上,趙武靈王從未強迫百姓改穿胡服,只在官吏、軍隊中強制推行。中原官兵的衣服是根據步戰和車戰要求做的,而胡人身穿短衣、長褲,作戰騎馬,動作靈活方便。正如《孟子·滕文公上》所言,“上有好者,下必甚焉”,趙國百姓紛紛效仿朝中大夫和趙軍服飾,于是貉服、胡服之冠、爪牙帽子、帶鉤等胡人服飾開始在趙國百姓中流行。中原人士穿褲子、佩帶鉤就源于胡服騎射。

1979年,內蒙古準格爾旗北部西溝畔牧民在野外放羊時發現一批風沙吹出的文物。經內蒙古文物工作隊實地調查,這批文物出自一個古代墓葬群。工作隊清理了其中3座墓。這三座墓的形制相同,只是隨葬品不盡相同。2號墓以金銀器為主,3號墓以青銅器為主,而1號墓僅殘存幾件難以辨別器型的鐵器。西溝畔3號墓出土的青銅刀劍,與內蒙古毛慶溝戰國早期墓同類器物相同,當為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以前在“河南地”(今鄂爾多斯地區)游牧的樓煩人古墓。西溝畔2號墓出土了大批動物紋金銀器,金牌上馬紋的后蹄呈180度翻轉,與新疆阿拉溝木槨墓,以及阿爾泰山巴澤雷克墓出土文物上的動物紋相同,年代應該在戰國晚期。[123]

值得注意的是,西溝畔2號墓出土的7件虎頭銀節約(圖2-12),皆刻有戰國文字,包括“少府二兩十四朱”“□工二兩二朱”“□工二兩廿一朱”等銘文。銘文中“斤”“兩”“朱”為戰國時期計重單位,而“□工”為趙國工官之名,前一字不確定,但是其名無疑相當于秦國的“寺工”或漢朝的“考工”,為皇家手工業機構“少府”的屬官。[124]盡管“少府”見于戰國晚期秦、韓、魏、趙等國,但是這些銀節約上的文字屬于趙國文字,當為趙國工匠打造。公元前306年,趙武靈王擊敗在鄂爾多斯草原游牧的林胡。然后“禮服”樓煩王,征集他們的軍隊。這樣,林胡、樓煩兩國上千里土地被趙國兼并,設置云中、雁門、代三郡治之。趙國還修筑了從今河北宣化沿陰山山脈西行,直達今河套五原以北狼山的趙長城,以鞏固北方疆土。這批虎頭銀節約用鑄造工藝制作,傳承了商周王朝鑄造金銀器的傳統,但裝飾紋樣卻是游牧人喜好的動物紋,顯然是趙國兼并樓煩后專門為胡人打造的。

2-12 虎頭銀節約,西溝畔戰國晚期墓出土

西溝畔2號墓還發現兩塊虎噬野豬金飾牌(圖2-13),背面刻有“一斤五兩四朱少半”“一斤五兩廿朱少半”“故寺豕虎氣”等戰國文字。據黃盛璋考證,這兩件虎噬野豬金飾牌是秦少府工匠打造的。[125]戰國晚期,匈奴人南下鄂爾多斯,樓煩王一度歸降匈奴。秦滅六國后,大將蒙恬收復“河南地”。此后樓煩游牧之地并入秦國版圖,那么西畔溝2號墓或為秦國兼并“河南地”之后樓煩的貴族墓。值得注意的是,西溝畔刻寫戰國文字的金銀器采用中國傳統的黃金鑄造工藝,而阿魯柴登戰國晚期墓出土動物紋金冠(圖2-14)亦采用鑄造工藝。[126]從制作工藝看,二者皆為中原工匠的杰作。近年,西安北郊戰國晚期鑄工墓的發現,進一步解開了戰國晚期中原工匠鑄造黃金藝術品之謎。

2-13 西溝畔出土虎噬野豬金牌、背面文字線圖及西安戰國晚期鑄工墓出土模具

2-14 阿魯柴登戰國晚期墓出土動物紋金冠

1999年12月,陜西考古研究院在西安北郊北康村發現一座戰國晚期墓葬,從中發掘出一批鑄造動物紋牌飾的模具,發掘者推測此為戰國晚期鑄銅工匠之墓。[127]2006年,美國匹茲堡大學林嘉琳(Katheryn M.Linduff)教授在北京召開的第六屆世界冶金史大會上提出,西安北郊康村戰國晚期墓葬出土的動物風格青銅鑄造牌飾,以及其他器物構件的25件鑄銅陶模具尤為重要。這個發現說明秦人為草原游牧人生產器物,而且金屬工業就像地方經濟和外交政策一樣,成為秦國經濟、政治生活重要的組成部分,這對秦國社會經濟和政治具有重要的意義。[128]

2009年,西北大學考古文博學院馬健博士進一步分析了西安北郊戰國晚期墓的鑄工模具。他認為,在這批動物紋模具中,長有枝蔓狀鳥頭鹿角、后蹄翻轉180度的馬身神獸造型,應是根據阿爾泰鹿形格里芬改造而來。這種題材的牌飾在中原本地并不多見,而在甘肅慶陽、寧夏固原以及鄂爾多斯等地的戎、狄部族中廣為流行。由此推測,這位工匠生前鑄造的青銅或金飾牌可能是向北方草原民族輸出的。這種農業定居民族為北方草原民族制作金器的現象并不罕見,歐亞草原西部斯基泰古墓出土金器中,有許多就是由黑海北岸的希臘工匠專門制造的。[129]

綜合全文的討論,我們似可得出以下六點結論:

第一,中國與西方青銅文化有著共同的起源,但是二者后來的發展道路截然不同。西方青銅文化以鍛造工藝為主,而中國青銅文化則以鑄造工藝為主。中國黃金藝術的起源和發展,生動反映了東西方兩大冶金工藝爭奇斗艷的歷史過程。

第二,中國與西方黃金藝術的交流是從歐亞草原開始的,安德羅諾沃文化對中國青銅文化影響至巨,如新疆、甘肅、內蒙古、北京等地夏代至早商時代的喇叭形金耳環或青銅仿制品,便源于安德羅諾沃文化。

第三,北京劉家河商代二里崗期墓葬、殷墟晚商墓葬曾發現鑄造成形的黃金制品,說明中國黃金鑄造工藝于商代中晚期異軍突起。

第四,西周晚期黃金鑄造工藝得以在中國北方地區推廣,山西晉侯墓地、河南虢國墓地、陜西芮國墓地出土的黃金藝術品,不僅制作方法采用中原特有的鑄造工藝,而且擺脫了歐亞草原動物紋藝術的桎梏,采用饕餮紋、蟠螭紋等典型的西周藝術紋樣。

第五,早在公元前7世紀,亞述文明就對中國黃金藝術產生影響。新疆哈巴河縣東塔勒德墓地M32號墓出土的卷曲雪豹紋金箔,以及該墓地二區M3號墓出土的金箔獅子就源于亞述藝術。古波斯帝國建立后,絲綢之路上開始流行波斯藝術。烏魯木齊南山阿拉溝木槨墓、吐魯番艾丁湖古墓出土的黃金藝術品,為研究古波斯藝術在絲綢之路上的傳播提供了實物證據。

第六,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極大地推動了中原與北方游牧人的經濟文化交流。鄂爾多斯西溝畔戰國晚期墓中,發現了趙國和秦國官府手工業作坊為北方游牧人鑄造的動物紋金銀器。近年,西安北郊北康村戰國晚期鑄工墓中還發現了鑄造動物紋牌飾的模具。凡此表明,鄂爾多斯戰國晚期墓所出鑄造工藝制作的動物紋牌飾,是秦國官府手工業作坊在中原鑄造,然后輸出到北方草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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