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飛將軍蔣鼎文
- 陳侃章
- 10993字
- 2019-08-22 19:30:41
二、兩個飛將軍血火碰撞
對于中央紅軍,蔣介石開始并不那么重視,他認為派幾個師就可以“剿滅”,3至5個月內即可大功告竣。當時,蔣介石對朱德、毛澤東、彭德懷、黃公略的緝拿懸賞額也僅僅5萬大洋,遠遠低于收買閻、馮將領的價碼,更不用說花費在游說東北軍上面之費用了。他第一次“圍剿”時,派遣的部隊總兵力不足10萬,主要作戰部隊是以魯滌平為總指揮的第9路軍張輝瓚和譚道源兩個師,所采取的戰役方針是“分進合擊、長驅直入”,大有一舉全殲之勢。中央紅軍見其輕傲侮慢,乃將計就計,誘其深入,將張、譚兩師在興國、吉安一帶全部殲滅,戰斗是在1930年12月末至次年1月初進行的,僅10多天時間,蔣介石的第一次“圍剿”即告失敗。
對此,毛澤東以軍事家的口吻,瀟灑地說:蔣的“進剿軍不過十萬人,且均非蔣之嫡系,總的形勢不十分嚴重”。
“圍剿”中央紅軍的部隊這么快就失敗,是蔣介石沒有想到的,這進一步引起了他的警惕,乃命何應欽以湘鄂贛閩四省“剿匪”總司令的名義,調兵增將,除原準備參加“圍剿”的第十九路蔡廷鍇部外,又調配了王金鈺的第五路軍、孫連仲的第二十六路軍,重組了朱紹良的第六路軍,加入了韓德勤的第五十二師、香翰屏的第六十二師及五十六師、四十九師等部,共計15個師,兵力增至20萬人,比第一次翻了一番。何應欽將參戰各部在閩西建寧至贛江布下了一道弧形戰陣,將作戰方針調整為“穩扎穩打,步步為營”, “圍剿”蘇區紅軍的戰役于4月1日再次開打。
對于第二次“圍剿”,毛澤東依然認為:“和第一次圍剿時一樣,全部是蔣之非嫡系部隊,以蔡廷鍇的第十九路軍,孫連仲的第二十六路軍,朱紹良的第八路軍為最強,其余均較弱。”中央紅軍采取大迂回的戰役方式,與國民黨的中央軍周旋,并利用地形熟悉的優勢,玩起捉迷藏戰術,然后突然奇襲。至5月下旬,紅軍又一次粉碎了蔣介石、何應欽的第二次“圍剿”計劃。
接二連三的失敗使蔣介石為首的中央政府感到朱毛紅軍這個勁敵的可怕。為此,他準備拿出起家部隊,動用主力資本,對贛南紅軍作一次徹底的“進剿”,這就是對中央紅軍的第三次“圍剿”。
蔣介石對第三次“圍剿”可謂重視備至。
首先,他讓陳誠等重要將領深入江西,調查總結前兩次“圍剿”失敗的原因,并寫出總結報告,供中樞參閱;
其次,他在6月6日發出“告全國將士書”,表明自己將親率精銳之師,在最短時間內清除“共禍”;
其三,為歷經失敗的將領鼓勵打氣。6月7日,他致電朱紹良、孫連仲:“中定旬日后來贛督師……中來贛與諸兄共生死,自當能與諸兄同存亡。部隊調遣與增減,一聽中正之命令,必能轉危為安,請勿過慮可也。”
因蔣鼎文的第二軍各部散據在隴海一線,故蔣介石令其先率主力第九師迅速南來。
第三次“進剿”紅軍的作戰序列和調集部隊如下:

6月20日起,蔣介石坐鎮南昌,接連召開由各重要將領參加的軍事會議,并作出具體部署,規定這次對紅軍的作戰方針為:“厚集兵力,分路圍攻,長驅直入,先求擊破紅軍主力,搗毀紅軍根據地,然后再逐漸清剿。”
蔣同時重點申述這次作戰將嚴格遵循黃埔建軍時制定的“連坐法”,把將帥官兵放在同一輛戰車上,大家同生共死。
這次調集的30萬兵力中,蔣之嫡系主力軍10萬多人。分左右兩路,以鉗形方式攻擊中央紅軍,而攻擊的重點是蔣介石自己親自指揮的左翼。7月1日,蔣介石在南昌下達第三次“圍剿”攻擊命令:
(一)以第二路進擊軍陳誠部之第十一師及第十四師分由南城、黎川向寧都攻擊前進。(二)以第一路進擊軍趙觀濤部之第六師及預備軍第十師衛立煌部由南城、新豐向廣昌地區之頭陂攻擊前進。(三)以第三軍團朱紹良部之第八師及第二十四師分由南豐、新豐向黃陂攻擊前進。(四)以第四軍團蔣鼎文部為左翼集團軍預備隊,于臨川、南城間集結相機策應第一線作戰。
當時左翼第四軍團實際上只有蔣鼎文第九師,其他部隊還來不及配置。其“進剿”紅軍的線路先期自北向南,即南城、南豐、廣昌、寧都,以向紅軍活動區域搜索式攻擊前進,沿途僅有小規模的接觸,紅軍左躲右避,不與其正面對抗。
蔣介石于7月6日在南城,7月8日在南豐,并在南豐停留至12日。他在日記中寫道:“康都下后即攻廣昌,廣昌下后即攻寧都、興國,贛匪不足平矣”。
7月19日,蔣介石電令蔣鼎文等:“第九師除留一旅守南豐外,其余兩旅速向寧都前進,而康都、傅坊防務,即由第十師派水南或白水部隊之兩團接防。第九師派寧都部隊,務于22日以前到達。”蔣鼎文部在寧都稍作停留后,再北向瑞金區域,其后向東南于都、興國前進,所部到達興國,駐扎待命。
為應對蔣介石這次“圍剿”,朱毛紅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紅軍總部深感蔣介石此次行動之迅速,投入兵力之強勁,作戰方針之突出,大異以往。毛澤東在《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中如此追述:“江西粉碎敵人第一次、第二次、第四次圍剿的戰役,都從容不迫的對付敵人。惟獨第三次戰役,因為不料敵人經過第二次戰役那么慘敗之后,新的進攻來得那么快(一九三一年五月三十一日我們結束第二次反圍剿的作戰,七月一日蔣介石就開始了他們的第三次圍剿),紅軍倉卒地繞道集中,就弄得十分疲勞。”
毛澤東又重點敘述道:“蔣介石親身出馬任總司令,下分左右中三路總司令”。這次“‘進剿軍’三十萬人,主力軍是蔣嫡系之陳誠、羅卓英、趙觀濤、衛立煌、蔣鼎文等五個師,每師九團,共約十萬人。次是蔣光鼐、蔡廷鍇、韓德勤三個師,四萬人。次是孫連仲二萬人。”他們的“‘進剿’戰略是‘長驅直入’,大不同于第二次‘圍剿’之‘步步為營’,企圖壓迫紅軍于贛江而消滅之。”
由于蔣介石的中央軍初期作戰進展順利,他乃于7月23日公開宣稱:本軍“十九日遂攻克赤匪據為總巢之寧都……赤匪屢經我軍跟蹤猛擊,其漏網殘余者,本已不及萬人,其向會昌汀州狼狽逃竄時,又被沿途民團襲擊截堵,所剩更屬無幾,預計本月以內,必可全部殲滅”。
紅軍方面,在第二次反“圍剿”后,由于時間緊迫,尚未來得及補充休整,而主力部隊在收縮之中,又陷入了國民黨大軍的重重包圍。為改變這種被動局面,中央紅軍在敵人隙縫中多次穿梭進出,在往來進出之中將主力秘密地收攏于蘇區中心,以找準機會反攻。
毛澤東在《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中寫道,我軍在興國高興圩“集中一天后,乃決計向東面興國縣東部之蓮塘、永豐縣南部之良村、寧都縣北部之黃陂方向突進。第一天乘夜通過了蔣鼎文師和蔣、蔡、韓軍間之四十華里空隙地帶,轉到蓮塘。第二天和上官云相軍(上官指揮他自己的一個師及郝夢齡師)前哨接觸。第三天打上官師為第一仗,第四天打郝夢齡師為第二仗,爾后以三天行程到黃陂打毛炳文師為第三仗。三戰皆勝,繳槍逾萬”。
正當毛澤東繼續采取“誘敵深入,尋機殲敵”,以期改變戰局被動走向之時,多情的歷史對蔣介石報以嫣然一笑。
原來,蔣介石早已為這次“圍剿”失敗埋下禍根。
1931年1月,蔣介石與國民黨元老胡漢民發生了“約法”之爭,至2月28日,蔣把胡扣留于南京湯山。胡在兩廣有深厚的基礎,他的帶職被扣引起了連鎖反應。5月上旬,手握重兵的陳濟棠聯絡李宗仁、白崇禧、張發奎等先后發表討蔣通電。
5月27日,國民黨中的胡漢民派、汪精衛派、孫科派、西山會議和兩廣實力派聯合在廣州召開中央執監委非常會議,并于次日成立“國民政府”。國民政府委員由汪兆銘、古應芬、鄒魯、李宗仁、伍朝樞等17人組成,蔣鼎文的恩師和軍事上的引導人蔣尊簋也是政府委員之一。
兩廣開府之時,他們又積極策動北方閻錫山、馮玉祥,特別是策動反復無常的石友三再舉倒蔣之旗。石友三其時依附于張學良的東北軍,野心勃勃的他,僅把依附作為棲身之所。而與石友三關系密切的韓復榘反映出的態度也捉摸不定。韓、石兩人有深厚的淵源,關系非同一般,為防韓助石,蔣介石急電中央派駐韓部代表蔣伯誠轉告:“中可保證東北絕無攻擊漢章(石)之理,請向方(韓)兄屬其安心。”以圖一電兩勸,表明心跡。
說變就變的石友三豈能為一紙電文所左右,他在7月18日正式就任廣州政府所委派的第五集團軍總司令。同月下旬,在河北石家莊、保定等地向張學良的東北軍武力開戰。蔣、張急調劉峙、顧祝同、于學忠、王樹常等部,沿著平漢路北上追擊石友三,至8月上旬,終將石友三部擊潰。石率殘部退到山東依附于老友韓復榘。對此情況,蔣伯誠于8月9日報告蔣介石:“石殘部到魯者實不足萬人”。
伺機而動者不僅是石友三,對于當時的困境,蔣介石在8月16日日記中有心情復雜的記述:“閻回晉后北方尚在醞釀中,江西赤匪未平,豫南吉(鴻昌)部謀反,兩廣逆軍思逞,湖南態度不明,此五者應研究而熟慮之。”
也就在9月4日這一天,蔣鼎文、蔡廷鍇、陳誠所部奉令移師至命令中所述之區域,準備武力阻擊粵桂軍北進的同時,南下入境討伐。蔡廷鍇對此記述道:
接南昌行營來電:“西南政府竟出兵北上,粵軍前頭隊已抵樂昌,桂軍亦抵黃沙河,著本軍韓德勤師接防興國,其余主力即向泰和集中……以西南興兵,使剿赤之師將前功盡棄,稍有良心的軍人與政客,莫不痛心疾首。但吾人既身廁軍籍,惟有服從命令。”
蔣介石南下討伐粵軍的具體部署是:以蔣鼎文擔任左路軍總指揮,以顧祝同擔任中路軍總指揮,以何鍵擔任右路總指揮。
蔣鼎文與紅軍首仗接觸正是從興國開往泰和的路途中。不期然之間,昔日同一條戰壕的戰友,今日國共兩黨的飛將軍開始以軍人的方式攻擊對方。
中原大戰后,蔣鼎文的第九師經過近半年的休整補充,人員糧彈充足,下轄3個旅10個團,計一萬五六千官兵。其中第二十五陳沛旅、第二十六劉戡旅為第九師主力,陳琪的獨立旅系收編唐生智部后整編而成,故又稱“補充旅”,戰力稍遜。第九師雖走南闖北,久歷戰陣,但與紅軍開仗還是第一次。
第九師自6月進入江西,與紅軍主力并無大規模的接戰。為對付這次“圍剿”,朱毛紅軍采取的是“堅壁清野,大步退卻,誘敵深入”的作戰方針。毛在《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一文中說,我們“只有等到敵人深入根據地,吃盡根據地的苦楚,如同第三次‘圍剿’時蔣介石某旅參謀長所說的‘肥的拖瘦,瘦的拖死’……這種時候,敵軍雖強,也大大減弱了;兵力疲勞,士氣沮喪,許多弱點都暴露出來。……江西反對第三次‘圍剿’時,紅軍實行了一種極端的退卻(紅軍集中于根據地后部),然而非此是不能戰勝敵人的”。
毛澤東所講的上述狀況,在蔣鼎文和蔡廷鍇的記述中也得到了印證。蔡廷鍇說:“我軍不停追剿,日夜奔馳,官兵極度勞苦,且食鹽不濟,各官兵都面帶土色。”蔣鼎文說:
這一年贛南天氣亢熱,士官兵長途行軍,對贛南水土不服,加以進入匪區之后,共匪實行堅壁清野政策,把糧食運走藏匿或焚毀,把壯丁帶走,老弱婦孺留下,我們進入匪區后幾乎完全仰賴后方補給,有時補給中斷,士兵們便營養不良。匪區中由于經過長年封鎖,食鹽最感缺乏,這是我們行軍中一項大困擾。另外醫藥衛生器材缺乏,瘧疾猖獗,光是我第九師的病患就有三千多人,隨軍的醫護人員根本沒有辦法來醫護這樣多的病患。匪區中一切情況不明,自不能留下病患。所以,在行軍途中構成一項嚴重負擔。那時我們的空軍有限,陳嘉尚雖然用小型飛機來接濟我們奎寧丸一類的醫品,但是為數太少,實在無濟于事。
紅軍是在游擊戰中成長壯大的,當碰到蔣軍挾如此強盛之勢時,決不正面與之接戰,而是避其鋒芒,讓其優勢兵力無用武之地,然后以大踏步的迂回,牽著彼方鼻子轉,把所有“追剿”之師拖得筋疲力盡,致使蔣軍非戰斗減員大大增加,且士兵的身心處于極度緊張之中。
蔣鼎文繼續敘述道:
由于種種原因,行軍宿營途中時常發生嘯營。嘯營是一種非常可怕之事,由于緊張和疲勞而產生,睡眠中全營驚叫,是一種集體的歇斯底里癥,我就曾親眼看見我的士兵在夜間嘯營。有一夜行軍之后,我睡在樓上,半夜沒有入睡,看見一只小貓從熟睡的士兵身旁經過,這個士兵蒙眬恍惚中一聲驚叫,全屋士兵皆在睡中隨之驚叫,怕人的很,我在樓上用手杖狂擊地板才寂靜下來。
蔣鼎文與蔡廷鍇兩人早年在廣東之時已彼此相熟;中原之戰中,兩人又碰過面,商討過戰法。但自第九師入贛“剿共”以后,兩人還未曾謀面。當接到南下討粵電令后,蔣鼎文亟欲與蔡廷鍇相約會師,他一方面要了解一些原與蔡同處于陳銘樞手下的陳濟棠粵軍的情況;一方面也要了解蘇區紅軍的情況,因為蔡已經參加過對紅軍的兩次“圍剿”,連同這次,蔡已是第三次對紅軍作戰,所積累的戰斗經驗實可供借鑒。因而蔣鼎文認為“有很多事要與他當面解決”。
蔣、蔡二人通電相約,在興國西北的高興墟見面;蔣部從興國縣東北方向行進,蔡部從興國之北的崇賢、方太之間南進。當蔣鼎文按指定時間到達高興墟后,蔡部卻不知何故還未趕到。因粵方軍情緊急,蔣鼎文不能久等,只有率軍先往泰和方向集結。
興國至泰和間,山勢險峻,林深茂密,羊腸小道,山路迂回,輜重運輸殊為困難,大部隊行軍見首不見尾,聯絡亦十分不易。尤以黃土坳到老營盤的20多里路為險,盤曲綿延,兩山夾峙中的深谷僅有一小徑可通,若有部隊在山上設伏,居高臨下俯擊,則行軍的隊伍有覆沒之可能。當年曾國藩的湘軍就在這里吃了太平軍設伏襲擊的大虧。因而身履如此險境,蔣鼎文不是沒有準備,他派出偵探打聽,回來報告后都說,沒有發現紅軍大部隊集結的現象。
使蔣、蔡想不到的是,朱、毛、彭、黃紅軍不但偵知了蔣、蔡之部的行軍線路、部隊番號、會合時間,而且還了解到部隊調至泰和集中的真正用意是去阻截粵軍北上攻擊。
見戰機來到,朱毛下令:
由黃公略指揮紅三軍及肖克獨立五師在老營盤與黃土坳一線襲擊蔣鼎文第九師;
由彭德懷的第三軍團及紅四軍一部在高興墟將蔣、蔡二部截開,不使其聯接,分頭殲擊。
鑒于獨立旅戰斗力相對較弱,蔣鼎文讓獨立旅旅長陳琪掩護3000多傷病號先行,自己率領主力斷后,以防止紅軍尾追。9月6日,陳琪的獨立旅到達老營盤、黃土坳一線的高明山、牛軛嶺、野豬窩之三角地帶。
黃公略看到敵軍已大部進入設伏范圍,乃下令發起猛烈攻擊。陳琪部的4個營剛好通過一座獨木橋,其時因雨勢猛烈,導致山洪暴發,獨木橋不堪兵馬重負,突然之間被沖斷。陳琪無奈,親率其余5個營繞道行進。黃公略見天賜良機,乃急沖而下,乘勢將該旅圍成數截,同時以一部占據高地對獨立旅點射攻擊。
蔣鼎文頓感事出意料,急命劉戡的第二十六旅會合增援,然紅軍早有準備,又從山上沖下一支隊伍,死命將其兩旅用火力隔離,絕不使兩部會合。對此,蔣鼎文是如此記述當時情形的:
我也曾派斥候探聽匪情,都回報說并沒有大量結集匪軍的跡象,這時哪里來這樣多的匪軍,我拿望遠鏡兩邊估計一下,足有三個師以上的兵力,敵人的力量足足的三倍于我。友軍在山外自然沒有辦法打進山區來支援我,同時事急勢迫,根本來不及支援,兩邊的山上樹上都張貼了“活捉蔣介石走狗蔣鼎文”、“消滅第九師”和許多勸降的標語。這時我們已被圍在絕地里了,在狹窄的小路上擠滿了騾馬輜重,想動一下都沒有辦法。我想到兵法上說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投之亡地而后存”,我把心一橫,下令就地作戰,自尋掩避,不準離開自己所在地一步,命令二十六旅增援、二十五旅擔任后衛。山上的匪蜂擁而下,殺聲震天,高級幕僚及旅長之流,都因為處于絕境和優勢的敵方兵力而寒了膽,有一個團長向我報告說:“總指揮!我們沖出去吧!”我堅決地命令說:“絕對就地應戰,不能突圍。”這樣的惡劣地形,敵人居高臨下,我只要稍一動搖下令突圍,陣勢必亂,正好成了居于高地的敵人活靶,我這一師的士兵階層非常健全,訓練好、聽指揮,對我有很大的信心,聽說我下令就地堅守,每人都能目不見掩蔽,沉著應戰,打死不退。這樣的惡戰一直打到第二天,匪軍看著沒有辦法消滅我們,才向四面八方退去。匪軍的爬山本領好、地形熟、能吃苦、長于急行軍,所以易于集結,也易于疏散。等到國軍整頓好再進擊時,很難捕捉到匪軍主力。
這一仗,陳琪的獨立旅傷亡慘重,第一團團長劉銘被紅軍俘獲,第三團團長鄭述禮被紅軍擊殺。紅軍的戰報是該旅被殲滅,擊殺俘獲2000多人,繳獲槍支2000多;而國民黨軍的報道說是“第九師沉著應戰,斃匪三四千,將匪擊退,擄獲槍械文件多種”。雙方說法不一,是黃公略獲勝,還是蔣鼎文報捷?
綜合檔案史料分析,這一仗第九師獨立旅實是被擊潰。在9月6日蔣部遭襲時,蔣鼎文即向蔣介石電告兩軍正在激戰之中;至后,蔣鼎文又報告:獨立旅“主力激戰至晚損失十之八九,廿六旅之兩團與赤匪反復沖擊肉搏七八次者,死傷亦多,赤匪之死傷尤倍于我方,骸骨狼藉遍山皆是”;9月8日,蔣介石特電報詢問蔣鼎文此次遭襲的損失,未見問其戰果如何。

黃公略
蔣鼎文這位國軍“飛將軍”沒有想到的是,這場奇襲作戰的戰場最高指揮官,正是被毛澤東譽為紅軍“飛將軍”的黃公略。5年之前,黃公略與蔣鼎文所部同生共死,不畏猛烈的炮火,協力攻占武昌城。5年之后,這兩位飛將軍刀槍相向,直欲置對方絕地而后快。
黃公略,原名漢魂,湖南湘鄉人。1898年1月出生,湖南陸軍講武堂畢業后,在湘軍任連長。北伐時所部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軍第一師,因黃作戰勇敢,被提升為少校團附。1927年1月,黃進入黃埔軍校第三期高級班學習。后參加廣州起義,加入共產黨,其后又應彭德懷之邀到湖南獨立五師任營長一職,旋與彭德懷一起成立工農紅軍第五軍,并到井岡山與紅四軍會合,后出任紅三軍軍長。因黃在作戰中顯露出色的軍事才華,屢獲勝仗,在蘇區中享有崇高威望,時與朱德、毛澤東、彭德懷并稱為“朱、毛、彭、黃”。其所率紅三軍,與林彪紅四軍、彭德懷紅五軍,并稱為紅軍三大主力。黃公略在第一、第二次反“圍剿”作戰中,均以主力部隊的身份參與了重要的戰役。
毛澤東曾三次將黃公略寫入其詩句,這在將星如云的共產黨將領中絕無僅有。
而蔡廷鍇之所以無法及時趕到高興墟與第九師會合,實是被紅軍強力阻截。當蔡六十師和六十一師靠近高興墟時,蔣鼎文的第九師已到了老營盤一線,兩軍始終無法會合。
蔡廷鍇是這樣回憶高興墟一戰的:
晨即令張炎率六十一師向高興東北地區前進,我則率第六十師正向高興墟,以鄧志才旅為前衛搜索前進……接鄧旅長報告:“今晨第九師已由此間向老營盤。現高興以北地區發現大部赤敵,刻向我前進,準備迎擊。”我令張師(六十一師)設法向高興靠近。惟當時高興已被敵人包圍,交通線均被截斷,傳令兵無法達到任務,而敵人已蜂擁而來,愈接愈近,只得即令衛士隊散開,向敵迎擊。不久,沈師部及劉占雄旅趕到,即令其向當面之敵猛攻,敵勢始稍殺。黃昏時,敵復來攻,戰斗激烈,時我之無線電站已與各站聯絡,六十一師張代師長來電報告,謂:“第九師今午在老營盤附近為赤敵邀擊,先頭旅損失約兩團,刻已與該師取得聯絡。惟赤敵主力現已向南(高興墟)移動,職部在激戰中。”我接電后,知欲六十一師之來增援已屬無望,只得率沈部(缺鄧旅)及區師之云團、謝瓊生之補充團共四團,集結于墟內外與敵決戰。入夜,赤敵不斷向我作猛烈沖擊,雙方均用刺刀肉搏不下數十次,殺至天明,戰事更為激烈……激戰至午后三時,敵以其最強悍之部隊及彭德懷之軍官隊向我猛沖。我軍突受此強力壓逼,全線略為動搖,六十師沈師長及師部不明前線情況,又不沉著,在此千鈞一發之際,竟受潰兵之影響,擅自向興國方面退去十余里,甚至總部人員及我之隨從亦有逃跑,頗為紊亂,無線電亦放出緊急電。當時我見此情景,危殆萬分,憤欲自殺以殉,惟念橫豎一死,未到敵將我俘虜之時,先死殊不值,即決心與敵再拼一個你死我活……七時許,敵方火力已薄弱,我料敵屢沖不逞,必退卻無疑,即令劉旅長占雄派團長劉漢忠,集結兵力兩營,向敵出擊。九時,距墟二十米達已無敵蹤,槍聲亦不聞,我出擊隊追出約一里許地方嚴密警戒,一場惡戰方告停息。是時不沉著的沈師長及各官兵,亦已陸續歸來。我即令沈師鄧旅向高興墟靠攏,六十一師向鄧旅接近,切實聯絡,并囑其將高興墟情形通告蔣師長鼎文。
當蔣、蔡兩部終于會合時,蔣鼎文說:“我的兩眼充血”,而蔡廷鍇則說:“經此惡戰,我3天內不曾合眼。”
蔣、蔡合議,欲再找紅軍作戰,而其時紅軍的主力已迅速撤出,不知去向了,蔣、蔡只能徒喚奈何。
此仗亦是天賜良機,因天降大雨,蔣、蔡兩部在高興墟會合未成,兵力分散,致使紅軍尋找到分襲其兩軍的戰機。實際上,蔣率兵在白天離開之時,蔡部即在晚間抵達高興墟外圍。然為時已晚,黃公略部這邊,將第九師設伏襲擊,而紅三軍團這邊,則將第十九路軍圍住阻擊。按照國民黨軍的說法,此戰“若非第九師將士用命,遇此強敵,斷難支持。當九師苦戰之際,亦正蔡軍危急之時,假如九師后方之高興墟無十九路軍之到達,則九師必受重大損害,倘九師不幸而失利,則十九路軍亦難幸存也”。
自此后,蔣、蔡兩人成了生死患難之交,此后他們有過并肩赴滬抗擊日軍的合作,同時又有福建干戈相向的殊死搏斗。對這,下文再述。
其后,南昌行營電告蔡廷鍇,將原由第十九路軍指揮的韓德勤第五十二師直接歸入蔣鼎文指揮,第五十二師隨第九師改道富田向吉安前進。
蔣軍的這一調動又被中央紅軍偵知,紅軍有針對性地作出部署。
蔣鼎文知道,韓德勤的五十二師雖然參加了第二次“圍剿”,然其戰斗力薄弱,不足以擔當對紅軍的正面作戰,尤在眼下之際,中央紅軍已集中主力,隨時可尋求機會殲擊一部,剛剛發生的老營盤、黃土坳、高興墟之戰就是明證。于是,蔣鼎文有針對性地作出安排,令韓德勤的五十二師跟隨第九師之后,掩護輜重和傷患行進。殊不知,紅軍也隨之應變。
至9月13日,蔣的第九師、韓的第五十二師間隔一定距離,向方石嶺行進,傍晚,兩軍抵達方石嶺宿營。
14日,蔣率第九師先行通過方石嶺,紅軍并未開打,而至下午3時蔣鼎文到達九村嶺時,設伏的紅軍迅速用一部兵力,強行將第九師和第五十二師分開兩截,并用重兵拼死堵住方石嶺隘口,一方面阻擊第九師返回援救,一方面以大部兵力圍殲韓之五十二師。
打此次伏擊的戰場指揮官依然是紅軍擅戰之師黃公略為主的第三軍和羅炳輝的第十二軍。
蔣鼎文接到韓德勤急報,知事起突然,有些出乎意料,乃一邊急電蔣介石請求速派飛機支援,一邊急令陳沛之主力旅迅速回救。盡管陳旅火力強勁,攻勢兇猛,終被紅軍頑強阻擋,幾次反復沖鋒,始終無法與韓師會合。紅軍見敵來援強勁,乃再度集中火力將韓德勤師擊潰,韓師之旅長張宗黻、團長甘達朝被擊斃,韓德勤失蹤,后化裝成伙夫得以逃回。黃公略見殲敵一部目的已經達到,即令所部迅速撤出戰場。蔣鼎文急令所部趁勢追擊黃公略軍。
這時候,蔣鼎文請求調派的飛機趕到作火力增援,并無所顧忌地低空盤旋搜索,見紅軍成隊撤離,便用機關槍不間斷地俯射。黃公略不顧安危地站立起身,大聲指揮部隊就地隱蔽避彈,突然被一陣猛烈的機關槍彈擊中腹部,貫穿內臟,經搶救無效而身亡,血灑疆場,年僅33歲。
中央紅軍取勝的關鍵當然是戰略戰術的得當,而如此精準的奇襲打擊,則是靠情報的準確偵知和掌握。令蔣鼎文、陳琪他們沒有想到的,偵悉他們軍旅行蹤的卻是他們的小同鄉,由馮文彬所領導的紅軍無線電大隊。
還是在本年之初,紅軍在第一次反“圍剿”時全殲了張輝瓚的十八師,同時俘虜了該師無線電臺臺長王諍等10多人。經過朱德、毛澤東的啟發勸導,王諍等人加入了紅軍;其后,黃公略在第二次反“圍剿”作戰中,在殲滅公秉藩師時又繳獲該師的電臺和一部100瓦大功率的發報機。紅一方面軍總部乃于同年5月建立無線電大隊,由馮文彬出任政委,王諍出任隊長,至6月,又正式建立無線電偵察隊。
馮文彬,浙江諸暨湄池鎮湖西村人,1911年出生于一貧苦家庭。參加過五卅運動,后當選為上海工會聯合會常委,1929年在閩西參加中國工農紅軍,歷任紅四軍、紅一軍、交通大隊政治委員等職,尤以善做政治工作著稱。馮文彬在領導無線電大隊時,充分發揮王諍等技術人員的特長。王諍他們對國民黨軍的電臺呼號非常熟悉,他們還知道,國民黨軍輕視紅軍人員的知識構成,對無線電臺的管理松懈,為圖方便,電臺之間的聯系乃至部隊調度他們常常用明碼通話。這樣大大咧咧,疏于保密,就極大地方便了紅軍的偵聽,故而國民黨的不少軍事情報,其接受對象尚未來得及消化實施,紅軍總部就已經知道其動向,從而可以從容地部署奇襲伏擊、阻擊后撤出等等。紅軍總司令朱德對偵聽工作非常重視,幾乎每日過問,給電臺技術人員的待遇優厚有加,當時無線電臺臺長王諍的工資是每月40塊大洋,而其時總司令朱德的待遇則為每月5塊大洋。
自此后,馮文彬與王諍結成終身知交,直到新中國建立后兩人同任高職。馮文彬的家鄉與蔣鼎文的盤山村相距約40里,與陳琪的店口村僅相隔10余里而已。
直至事后,蔣鼎文他們才明白紅軍如此精準設伏的原因:
在這一次剿匪行動中,我率領的這一部分正行軍到興國,陳濟棠(伯南)在廣東背叛中央,中央預定三路南下討伐陳濟棠,我擔任左路,顧祝同擔任中路,何鍵擔任右路。我與我的部隊連絡和與蔡廷鍇的十九路軍連絡統用無線電通信,這些通信被匪偵破,所以我與蔡廷鍇的行動便暴露了。
旅美歷史學家黃仁宇研究后認為,毛澤東和他的紅軍總部,“凡國民黨軍隊部隊長姓名,所屬私人關系之系統,是否屬于蔣之嫡系,士氣如何,由何路前進,他都有預報。”
蔡廷鍇的十九路軍是一支能征善戰之師,但綜合戰力比之于蔣介石嫡系主力第九師還是稍遜一籌。前已引述,毛澤東將第三次國民黨“圍剿”軍的軍力分成四個等級:第一等為蔣鼎文等5個主力師,第二等為蔡廷鍇等3個師,第三等為孫連仲軍,其余部隊為第四等。而第二次反“圍剿”之時,毛澤東把蔡部則列為第一等軍力。那么,為什么蔣鼎文損兵折將而蔡廷鍇可以與紅軍打成對峙呢?主要有以下原因:
第一,蔣鼎文因出任南下討伐軍左路總指揮,他的注意力已集中于如何對付粵桂軍,而對紅軍有所放松。
第二,蔣鼎文第九師在興國向泰和前進時,與蔡廷鍇會師未果,后孤軍沿山林小徑突進。紅軍則借助有利地形奇襲,特別是集中優勢兵力,對準蔣部相對薄弱處突然出擊,先在9月上旬老營盤擊其獨立旅,次在一星期后,又殲其隨同進擊的韓德勤第五十二師。但是這兩仗蔣鼎文的主力兩個旅損失不大。
第三,蔣鼎文的獨立旅系從唐生智部改編未久之兵員,多系北方人士,戰力一般,適遇夏天,傷病等非戰斗性減員十分嚴重,遇到紅軍潮水一般的突然攻襲,潰敗亦然。
對于蔡廷鍇部,紅軍當時的部署是攔截其與蔣鼎文部會合,并未把他當作殲滅對象。從地形上來說,高興墟一帶相對平坦,不利設伏。紅軍其時的部隊或無足夠的優勢兵力集中,打到后來,設伏的紅軍指揮員一時興起,亦想殲滅蔡軍,未果。其后紅軍在總結這次作戰時多次提到,打蔡廷鍇之仗,沒有集中優勢兵力,這是其一。
其二,蔡廷鍇軍本是一支能打硬仗之部,即或紅軍幾乎突入軍指揮部也不退縮,蔡本人依然作殊死抵抗。
第三,蔣介石其時出于對付粵軍的需要,百般籠絡陳銘樞、蔡廷鍇部隊,對十九路軍槍械彈藥、經費撥付特別充足,從而使蔡部的戰斗力更上一層。
戰場上的你死我活就是專揀對方薄弱處打擊,從不以主客觀原因論勝負。紅軍對韓德勤部乃至蔣、蔡兩部均予以重創,使一時的被動形勢暫時轉為主動。
紅軍當然也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重要將領紅三軍軍長黃公略、紅三軍團第四師師長鄒平、紅四軍第十一師師長曾士莪等英勇犧牲,特別是黃公略之死,使朱、毛、彭倍感痛心。黃公略犧牲3天后即舉行了追悼大會,毛澤東滿腔悲憤,親筆撰寫了挽聯:“廣州暴動不死,平江暴動不死,而今竟犧牲,堪恨大禍從天落;革命戰爭有功,游擊戰爭有功,畢生何奮勇,好教后世繼君來。”
對于此時的戰場態勢,民國史專家楊奎松是如此評述的:“整個第三次‘圍剿’,與前兩次相比,國民黨方面基本上控制著戰場局面……而紅軍在國民黨大軍‘圍追堵截’之下,卻顯得極為被動,甚至接連受到挫折。”
繼廣州政府進逼蔣介石中央軍日甚一日之后,復有九一八事變發生,民族矛盾頓時激化,蔣介石乃停止進攻。聲勢浩大的第三次“圍剿”就這樣匆匆收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