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尤卡坦的瑪雅

奇琴伊察的意思是“結巴的圣井”。

古典瑪雅的偉大城邦都銷聲匿跡了，熱帶密林遮埋了一座座城市一座座金字塔。古典瑪雅中心地區危地馬拉至今還是最不發達地區。但瑪雅文明之光并沒有就此熄滅。一些瑪雅人劃著獨木舟沿著海岸線來到了古典瑪雅地區北面的尤卡坦半島，在那里創造了瑪雅文明新的輝煌。瑪雅文明進入后古典時期。

瑪雅文明的后古典時期，從公元900年到16世紀初西班牙人到來，大約有600年歷史。這期間最主要的瑪雅文明遺址在墨西哥的尤卡坦半島，包括烏斯馬爾、科巴、奇琴伊察、瑪雅潘、圖盧姆等。

烏斯馬爾是尤卡坦半島最早發展起來的瑪雅城邦，在古典瑪雅還沒有完全衰落時的公元800年它開始興起，直到1100年。烏斯馬爾的建筑很有特色，與其他瑪雅建筑有些區別。

瑪雅或者說中部美洲絕大多數金字塔都是方錐臺型，而烏斯馬爾金字塔是橢圓形的，既別致又好看。烏斯馬爾橢圓金字塔高39米，坡度比較陡，很有氣勢。據說這座金字塔修建期長達3百年，先后修建了5次。最后一次是由魔幻師一夜之間建好的。所以這座金字塔被叫作“魔法師金字塔”或“精靈金字塔”或“術士屋”。這些名字是西班牙人起的，瑪雅宗教和文化中沒有這些概念。不管怎么說，橢圓造型加上坡度陡的金字塔施工難度比較大，烏斯馬爾人比其他瑪雅人的建筑技藝更高一籌（圖8-1）。橢圓形金字塔也是神廟的基座。

橢圓金字塔旁有一個用四棟房子圍成的“四合院”（圖8-2），一共有74個房間。西班牙人給這個四合院起名叫“四方修道院”。瑪雅人根本沒有修道院，這座建筑或許是宮殿，或許是行政中心，也可能是貴族學校。

“四方修道院”的房子建在臺基上。但四棟房子的臺基高度不一樣，可能與地位等級有關。房子有門無窗，建筑外立面門楣以上墻面有里出外進的幾何圖案、花飾和雕塑，非常漂亮。

烏斯馬爾還有一棟建筑非常著名，叫“統治者宮”。這個名字挺別扭的。也有人譯成“總督府”“省長宮”。但瑪雅社會結構是城邦國家，沒有類似總督或省長的崗位，還是叫“統治者宮”比較貼切一些，叫“王宮”更合適。

“王宮”是一座建筑面積1000平方米的長方形石頭建筑。長98米，寬12米，建在高高的臺基上。雖然是一層建筑，但很有氣勢。門楣以上墻面比較高，滿是雕塑，與下部簡潔的墻體形成了鮮明的對照。美國建筑大師賴特盛贊此“王宮”是美洲大陸最杰出的建筑（圖8-3）。

烏斯馬爾建筑還有柱式結構和尖拱券結構（圖8-4）。

柱式建筑是西方古典建筑的主旋律。從古埃及開始到古希臘再發展到古羅馬定格，“統治”歐洲古典建筑兩千多年。美洲建筑的柱式是獨自發展起來的，用得比較少。中部美洲高地托爾特克人最早在建筑中使用柱子。

圖8-1 烏斯馬爾橢圓形金字塔

圖8-2 烏斯馬爾“四合院”

圖8-3 烏斯馬爾“統治者宮”

圓拱券是古羅馬人的創造，用火山灰水泥澆筑混凝土制作而成。尖拱券源于西亞，伊斯蘭建筑應用較多，通過摩爾人傳到歐洲，風行中世紀的哥特式建筑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尖拱券。烏斯馬爾瑪雅人獨自發明了尖拱券，在美洲是獨一無二的。

尖拱又被稱作疊澀拱，用疊澀法砌筑而成。所謂疊澀法，就是將砌筑的磚石一層層向內懸挑，最終在屋脊合攏。從圖8-4可以看出瑪雅尖拱構造。屋頂從外面看沒有斜坡，室內形成了尖拱。為了抵抗拱券傳遞的水平推力，烏斯馬爾人運用了拉桿，他們的結構力學意識非常到位。

烏斯馬爾的疊澀拱不是石條懸挑的構造，而是用石板做內外模具，石板間澆筑“混凝土”，當然不是現代意義上的混凝土，而是石灰和石子混合物。這種構造也被用于金字塔建造。

無論是建筑藝術還是結構技術，烏斯馬爾建筑在美洲都是最棒的。

距離烏斯馬爾大約100公里的奇琴伊察在所有瑪雅遺址中名氣最大。奇琴伊察的卡斯蒂略金字塔被評為世界新七大奇跡之一，與中國長城、羅馬斗獸場同一“級別”。

奇琴伊察的意思是“結巴的圣井”。這個表述有些簡單，但容易理解。奇琴伊察人是從外地遷徙來的，當地人稱他們“伊察”人，伊察的意思是“結結巴巴地講我們語言的人”^[1]表明伊察人連當地話都說不順溜。

“奇琴”的意思是圣井。當地沒有河流和湖泊，伊察人在2口大型地下水井旁建立城市，所以地名就叫作奇琴伊察。

奇琴伊察的兩口圣井是與地下水相通的天然洞穴，或開采石灰巖的巖坑。瑪雅人開采石灰巖燒制石灰用于建筑工程。圣井的井口很大，約60米寬，井口距離水面大約20米，水深也有20米。幾百年來，井水用之不竭。

圖8-4 烏斯馬爾的柱式建筑與尖拱券

兩座圣井中的一座是飲用水井，另一座是祭祀水井。每當大旱時，奇琴伊察人就往祭祀圣井里獻祭祀品，各種金銀珠寶，還把兒童扔進井里獻祭。西班牙人來后，從祭祀圣井打撈上來很多珠寶和兒童遺骨。

奇琴伊察興建于公元850年，公元1100年消亡，歷時250年。

在后古典時期的瑪雅文明中，奇琴伊察是承前繼后的角色。它之前，著名的城邦國家是烏斯馬爾和科巴；它之后，興盛的城邦國家是瑪雅潘，瑪雅潘之后沒有強大的城邦國家了，小邦林立，如圖魯姆等。瑪雅潘消亡80年后，西班牙人來了。

奇琴伊察與其他瑪雅城市一樣，有金字塔神廟、宮殿、廣場、球場，還有天文臺。

奇琴伊察的金字塔神廟是羽蛇神廟，干旱地區的人都敬羽蛇神，奇琴伊察許多建筑有羽蛇頭雕像。

奇琴伊察也用人祭，也優先把被俘的國王和貴族送上祭祀臺。但從奇琴伊察建筑浮雕和壁畫看，祭祀之前儀式性地折磨和羞辱人祭犧牲的做法有所收斂。祭祀犧牲穿著體面的衣服。但奇琴伊察人受托爾特克的影響，“對人祭越來越迷戀”^[2]，祭祀儀式的殘忍性也沒有變化。犧牲者的心臟會被掏出，還要剝下他的皮，主持儀式的祭司要披著剛剛剝下的人皮跳舞。如果犧牲者是個勇敢者，他的肉會被眾人分食，手腳歸祭司所有。俘虜那個犧牲的戰士可以分到幾塊骨頭，以紀念戰功。

瑪雅宗教是嗜血的宗教。國王在宗教儀式上會用利器割破自己的身體放血，以血向神靈獻祭。

在瑪雅，國王是最高貴的祭品，所以戰爭中國王是最危險的。為了避免國王被俘導致國家癱瘓，奇琴伊察人進行了政治體制改革，建立了貴族議事制度，一旦國王被俘不會造成政治真空。從奇琴伊察的壁畫可以看到，以前只是國王才有資格主持的重要儀式，有貴族參與了。

奇琴伊察金字塔高23米，在瑪雅城邦的金字塔中算小號的，只有烏斯馬爾金字塔三分之一高。不過奇琴伊察金字塔小而精致。四面都有階梯，立面看上去比較豐富（圖8-5）。

與烏斯馬爾一樣，奇琴伊察建筑也用柱式（圖8-6）。美洲最先用柱式的是托爾特克人。托爾特克人在特奧蒂瓦坎消亡之后稱霸高地，后來的阿茲特克帝國國王稱自己是托爾特克人的后代。托爾特克人到過或統治過尤卡坦地區，把自己的文化帶到了這里。也有人認為奇琴伊察人血統上也與托爾特克人有關。奇琴伊察石柱上的繪畫和雕刻藝術也比較多地受到托爾特克的影響。

大多數瑪雅文明遺址都有球場。奇琴伊察球場是所有瑪雅文明遺址中最大的（圖8-7）。從奧爾梅克時代開始，球場就是中部美洲文明的特征之一。球場不是單純的娛樂和競賽，還具有賭博性和宗教性。球戲之后要舉行宗教儀式。

瑪雅球戲類似于足球和籃球的結合，每隊有7名運動員，用手以外的身體部位向一個環里投橡膠球，以進球多為勝利。球賽結束后要舉行宗教獻祭儀式，一方運動員（也可能是隊長）被送上獻祭臺，剖開胸膛，掏出蹦跳的心臟，獻給神靈。觀眾先看球賽，再看活人掏心，或許還能分食一塊新鮮人肉——剛剛死亡的運動員的肉，刺激加刺激。

圖8-5 奇琴伊察金卡斯蒂略金字塔

圖8-6 奇琴伊察的柱式神廟

按照常規理解，應當是失敗者作為犧牲被殺死。也有說法是勝利者被處死。比賽中的一方本來就是準備獻祭的犧牲，另一方是非犧牲者，比賽中非犧牲者故意輸給犧牲者，讓他們死前得到一次勝利的尊嚴。如果是這種安排，我認為極度虛偽和殘忍。

還有人認為勝利者是主動求死。瑪雅宗教認為人死后有進天堂和地獄之分。祭司、勇敢戰死的人、自殺的人、人祭犧牲和難產而死的產婦可以進天堂。勝利者求死就是為了進天堂。人祭犧牲可以進天堂的說法，是對犧牲者的心理安慰，但未必有人真的為了進天堂而主動求死。如果人們都把當祭品作為進入天堂的階梯，就沒有必要發動戰爭去搶俘虜了。

奇琴伊察有一座漂亮的瑪雅天文臺，是圓形塔式建筑（圖8-8），塔內有螺旋樓梯。瑪雅人的天文研究主要用于宗教、城市規劃和建筑設計。奇琴伊察金字塔的平面布置與太陽運行軌跡有關。春分那天，夕陽的光芒直接投射在金字塔臺階上，呈現出金碧輝煌。

奇琴伊察的輝煌持續了250年。不知是外敵入侵還是內部動亂，公元1100年，奇琴伊察消亡了。瑪雅潘成了尤卡坦瑪雅文明的主角。瑪雅潘在1441年由于內戰而被焚毀。奇琴伊察和瑪雅潘是瑪雅文明的絕唱。

西班牙人征服瑪雅的過程很長。他們征服中部美洲最強大的國家阿茲特克帝國只用了兩年時間，而征服瑪雅地區用了173年。直到今天，尤卡坦地區還有土著人不承認墨西哥政府的權威。大帝國容易征服，小邦林立的地區不易征服，因為小邦國民沒有服從強大權威的傳統，對強大權威有著深深的敵意和抗拒。

圖8-7 奇琴伊察球場

圖8-8 奇琴伊察瑪雅天文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