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特諾奇蒂特蘭的毀滅

建筑藝術是人類對世界觀和價值觀的表達。

墨西哥外交部大樓附近的特拉爾特洛爾科大教堂，建在一座阿茲特克神廟的廢墟上（圖9-1）。這座神廟在西班牙人征服阿茲特克帝國時被毀滅，那是一段慘烈的歷史，美洲最偉大最美麗的城市，也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特諾奇蒂特蘭，在征服中被徹底摧毀。

圖9-1 建在阿茲特克神廟廢墟上的大教堂

特諾奇蒂特蘭是阿茲特克帝國首都，是人類建筑史上的偉大奇跡，但如今只能看到幾處殘垣斷壁。

奧爾梅克文明衰落后在中部美洲兩個地區延續。一個是低地地區的瑪雅文明，另一個是高地地區，即墨西哥中部地區文明，先后有古典時期的特奧蒂瓦坎文明和后古典時期的托爾特克文明、阿茲特克文明。托爾特克人和阿茲特克人都是奇奇梅克人，講納瓦特語，來自墨西哥北部或者更遠的地方。

托爾特克人粗野、尚武、堅韌。他們控制了墨西哥中部大部分地區。在距離特奧蒂瓦坎40公里的圖拉建立了首都。圖拉距離后來阿茲特克帝國的首都特諾奇蒂蘭特（墨西哥城）80公里。圖拉是納瓦特語“蘆葦叢生的地方”的意思，表明那里不是成熟的農業區。公元900年后，圖拉人口達到4萬。公元1000年時，托爾特克人在圖拉建立了廣場、金字塔和宮殿（圖9-2）。

托爾特克人在建筑方面富有創造力，他們創造了美洲的柱式建筑。瑪雅地區奇琴伊察的柱式就是受了托爾特克人的影響。

托爾特克人格外迷信人祭。從托爾特克人留下的建筑遺址看，他們祭拜的最重要的神是羽蛇神。建筑墻壁上的壁畫有戰爭場面、人祭場面、吃祭祀犧牲者的場面，還有專門放犧牲者頭顱的架子，血腥恐怖。托爾特克人的戰士雕像柱很有感染力，柱高4.5米，高大勇猛威嚴（圖9-3）。還有一個叫查克姆爾的雕像，手里拿著專用于接人祭心臟的盆子。

建筑藝術是世界觀和價值觀的表達。

托爾特克的經濟有農業、制造業以及商業貿易。主要進行黑曜石的加工與貿易。托爾特克人還專門制作開膛掏心的鋒利石刀，可見人祭儀式的普遍和經常。

托爾特克晚期社會矛盾加劇，統治者更加窮兵黷武，更執著地癡迷于人祭儀式。人祭雖然不是托爾特克人的發明，但他們將其強化了，祭祀規模更大了。

圖拉在12世紀被焚毀。可能由于內戰，可能是外敵侵入。但托爾特克人的影響卻被傳承了下來。包括尤卡坦半島后古典時期的瑪雅文明也受到托爾特克的影響——建筑符號的運用和宗教儀式的血腥化。

圖9-2 托爾特克圖拉古城遺址

圖9-3 托爾特克武士石雕柱

美洲最大的金字塔喬盧拉金字塔是托爾特克人建造的。這座金字塔底部尺寸長達400米。土方量達450萬立方米。可能由于工程規模太大了，直到托爾特克帝國衰敗了還沒有建完。喬盧拉金字塔遠遠看去像一座土山。西班牙人來到后，為了壓住金字塔的氣勢，在塔頂建了一座天主教堂。

托爾特克滅亡后，阿茲特克人繼承了他們的衣缽并發揚光大。阿茲特克人認為托爾特克是高貴的民族，他們請托爾特克王族血統的人當自己的國王。請其他部族的人統治自己，阿茲特克人與眾不同。

阿茲特克人與托爾特克人一樣嗜血，他們信仰的神叫威齊洛波奇特利，傳說中，這個神殺死了自己的親姐姐并將其分尸，還吃掉了母親的心臟。但這個神幫助了阿茲特克人在墨西哥河谷站穩腳跟，所以他們格外敬奉他。

阿茲特克人又叫墨西卡人，墨西哥的國名就源于此。

阿茲特克人剛來到墨西哥谷地時，沒有任何根基，為了立足，他們決定采取聯姻的策略。酋長（也可能是酋長的兒子）迎娶了強大的庫爾瓦王國公主。令人目瞪口呆的是，在婚禮上，阿茲特克人居然把新娘子的心臟掏出來獻祭，還剝了新娘子的皮，由祭司披在身上，跳舞給新娘子的父親庫瓦爾國王看。庫瓦爾國王氣憤至極，下令對阿茲特克人格殺勿論，把他們趕出了庫瓦爾的領地。從這件事可以看出阿茲特克人的與眾不同以及對宗教的迷信程度。

阿茲特克人勇敢好戰，給強大的特帕內克王國當雇傭軍以獲得戰利品。他們不僅好戰，也很好學，在做雇傭軍的過程中學習了先進文明，學會了組織和統治。當他們有底氣后，聯合其他城邦把雇主特帕內克滅了。如同日耳曼人先做羅馬帝國的雇傭軍再滅掉羅馬帝國一樣。

阿茲特克人成為地區霸主后也搞焚書，燒掉了記述歷史的畫卷，重新編撰歷史。他們把自己敬奉的神，那個殺死姐姐將其分尸的威齊洛波奇特利說成是太陽神，阿茲特克人是太陽神的后代。1342年，阿茲特克人在特諾奇蒂特蘭建城。特諾奇蒂特蘭的意思是“帶尖刺的仙人掌旁邊的地方”。

特諾奇蒂特蘭是在鹽湖上填起來的人工島，這是一項宏大的工程。有3道堤壩將島與陸地聯系（圖9-4）。鹽湖水不能飲用和洗澡，他們就用石頭砌筑渡槽，引來山上的泉水。阿茲特克人非常干凈，每天都要洗澡，富人家都有蒸氣浴室。西班牙人剛與阿茲特克人接觸時，被看作“臟人”，因為那時候歐洲人還沒有養成洗澡的習慣。

前哥倫布時期中部美洲有三種城市布局。一種是整齊劃一的矩形布置，如特奧蒂瓦坎，位于寬闊的谷地，有條件大手筆規劃。一種是隨自然地形的不規則布局，如瑪雅的一些城市；特諾奇蒂特蘭是第三種形式，如威尼斯一樣，在水上建起城市，道路和運河在城市交錯。威尼斯是建在木樁上的城市，特諾奇蒂特蘭是建在回填土上的城市。

阿茲特克人于1428年建立了3個城邦國家聯盟——阿茲特克、特斯科科和塔庫巴，并以這個聯盟為核心建立了龐大的帝國，西至太平洋，東到墨西哥灣，南部接近尤卡坦，向北抵達格蘭德河，人口約500多萬。阿茲特克帝國不是中央集權的大一統國家，而是一些小國家聯盟。阿茲特克帝國通過征服或威逼，迫使其他小國和城邦進貢、服勞役、服兵役。進貢品不僅有實物，還有年輕男女和兒童，以做人祭用。阿茲特克人敬奉的女神要用年輕女人獻祭；敬奉的雨神要用兒童獻祭。

阿茲特克文化是嗜血文化。新國王上任先不舉行登基大典，而是要出征打仗，俘虜一些人牲后再舉行登基儀式，以此建立威望。在祭祀儀式上，國王親自操刀掏出人牲的心臟。末代國王蒙特祖瑪的掏心技法就非常嫻熟。1487年，阿茲特克一次獻祭儀式就殺了8萬人^[1]，也有說是2萬人^[2]。

獻祭儀式突顯了強大權力的巨大威力，使國人在潛意識中植入深深的恐懼。統治需要恐懼，恐懼是無條件服從的前提。我們今天看到金字塔的壯麗輝煌，作為景致觀賞，讓人贊嘆；而在當時，它是恐懼的源頭。

通過阿茲特克的建筑可以看出他們比其他中部美洲王國更強調王權，社會等級更分明。王宮有三百多座房子，富麗堂皇，蒸氣浴室就有多處。阿茲特克人實行一夫一妻制，但國王和貴族是一夫多妻制。

特諾奇蒂特蘭的建筑用石頭砌筑，外墻抹灰泥罩面，在抹灰面上再畫上壁畫，房屋內部裝修不大講究。

阿茲特克農民的住宅是樹枝條與黏土混合墻，屋頂是茅草。黏土相當于混凝土，樹枝條相當于鋼筋。也有農宅是土坯磚墻。

阿茲特克人在沼澤地上填土造田，挖湖底淤泥鋪在其上。為了防止土臺塌方，他們在土臺邊緣栽柳樹，樹根扎入地下加固了土臺。

特諾奇蒂特蘭建有超大型露天市場，可容納5萬人做買賣。與特奧蒂瓦坎和托爾特克一樣，黑曜石貿易、加工是重要的經濟支撐。

阿茲特克是一個經濟和軍事力量強大的帝國，它控制的地盤相當于意大利那么大，囊括了墨西哥中部地區，可以組織起二十萬有作戰經驗的軍隊。可這樣一個強大的國家，卻被西班牙一支600多人加上后來的補充力量也不到一千人的臨時拼湊的軍隊，在2年內摧毀了。特諾奇蒂特蘭被夷為平地。西班牙人在特諾奇蒂特蘭的廢墟上建起了新城——墨西哥城。

阿茲特克人把精力用在獻祭上，陷入對神的迷信上不可自拔。但他們獻上了那么多跳動的心臟，神沒有保護他們。西班牙人騎著高頭大馬來了，他們沒見過馬，以為是神獸，以為西班牙人是神，是被他們冷落的羽蛇神的回歸。國王蒙特祖瑪當時有10萬軍隊，卻不敢下令抵抗。當蒙特祖瑪被西班牙人囚禁、西班牙人還襲擊了貴族聚會殺死了很多貴族后，阿茲特克人才進行反抗。

圖9-4 特諾奇蒂特蘭復原圖

西班牙征服者埃爾南·科爾特斯并不是身經百戰的將軍，雖然出身小貴族，但混得不怎么樣。來到美洲務過農，養過豬，做過古巴總督的秘書。他與阿茲特克身經百戰的國王相比不占優勢。西班牙人軍事上也沒有必勝的優勢。雖然武器先進，但火繩槍效率很低，射程短，裝藥時間長，無法應對人海戰術，而且600多人只有幾十支槍。雖然還有十幾門火炮，但彈藥補給有限。西班牙人主要的武器還是長矛和弩。他們人數太少，禁不住消耗戰，征服過程中又死掉了幾百人。如果阿茲特克帝國的臣民同仇敵愾，西班牙人沒有勝利的可能。

但恰恰是附庸與臣民不同仇敵愾，還幫著西班牙人進攻阿茲特克人。西班牙人能夠獲勝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是阿茲特克一些附屬國與西班牙人結成同盟，按照今天的話是當“內奸”當“帶路黨”。幫助西班牙人進攻或做后勤的阿茲特克臣民多達十幾萬人。相當于每一個西班牙征服者身后有200個當地同盟者。這也說明阿茲特克帝國的統治太不得人心，一有機會，被統治者就會群起攻之，盡管他們接下來可能面臨更大的災難。

西班牙人在特諾奇蒂特蘭神廟廢墟上建起了天主教堂。征服者科爾特斯知道，僅僅靠火炮和火繩槍，可以攻占城市，但不能建立持久的統治。統治者必須摧毀過去的宗教，建立新的信仰體系。建筑是宗教最直接最有力最容易定格的傳播載體，把金字塔和神廟拆了，等于把傳統的記憶、信仰的寄托全部清盤了。

中部美洲高地地區商業發達。從特奧蒂瓦坎到托爾特克到阿茲特克，市場都很發育。但并沒有如哈耶克所說自發地形成了良好的秩序，也沒有如馬克思所說進入了資本主義社會，卻周而復始地陷于興盛-衰敗-毀滅的循環中。在政教合一、神權專制強大、宗教又有著嗜血基因的封閉社會中，其社會運動和發展無法自我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