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Farewell-Predawn破曉
書名: HolyKnight圣騎士作者名: 凱恩阿克曼本章字數: 14215字更新時間: 2019-06-15 21:46:56
(一九一八年十一月)
“大戰終于結束了,我們終于可以回家了!”瑞琪拿出了剛剛送來的報紙,不遠處,在那昨天還是前線的地方,美國人,德國人,英國人,甚至還有印度人……他們都將頭盔遠遠拋向天空,歡慶停戰協議的簽署。就在早上他們即將發起沖鋒時,一名英國上尉和一名德國上校同時騎著摩托車出現在前線,向士兵們宣告著停戰的消息。所有人歡呼雀躍,大家推倒鐵絲網走上前線,和那些同樣興奮異常的德國士兵一起歡慶這偉大的時刻——雖然他們吃了敗仗,但卻顯得比協約國士兵還要積極。他們聚在一起,用各個國家的語不同言,唱出一首雜亂但又顯得和諧的《友誼地久天長》(即便有人跑調)。
在攻克奧斯曼帝國占據的耶路撒冷,將其納入英國的管轄范圍后,艾麗斯一行人受到了破格的直接提拔,她成為了英國的榮譽上校,以及意大利的中校,部隊再次得到擴充,達到了五百人的規模。她優異的表現完全得到艾倫比元帥的認可,但囿于歸屬,她只能順應祖國的召喚回到歐洲前線作戰。在得到了一個月的短暫假期后,他們返回法國,再度前往那熟悉的馬恩河。站在德國空曠的陣地上,她百感交集——自己和戰友們在四年前曾經發起過一次次無效的進攻,就是為了爭奪寸土。她沒有親自上戰場參加凡爾登戰役,但在后方訓練時聽說那里的情況更甚,城市的地形復雜,人員傷亡不可勝數。
不過還好,現在戰爭結束了,魯登道夫提出了休戰,德國人簽訂了和約,雙方的敵對狀態正式停止。或許,這些歡喜的德國士兵正是為了歡慶自己的存活,畢竟身在前線,你永遠不可能知道什么時候會有一枚炮彈落在你的身后。現在,他們安全了。
不知出于何種目的,也許是仇恨,德國人破壞了東部邊境的所有通訊線路,而俄國(據說是這樣的)也不約而同行動起來,導致剛剛成立的烏克蘭蘇維埃聯盟的通訊僅限于國內,國外郵政完全回歸原始水平。即便如此,艾麗斯還是嘗試著每個月寄一封信,但回信寥寥。
“四年,我們失去了多少戰友啊!”一個士兵微笑著向這里走來。“我親自參加了凡爾登戰役,看著他們一個個倒在機槍之下。我一直擔心我會成為那里的一員,不過還好,我們勝利了,我終于可以回家繼承父親的手藝了。”
“是啊,四年,當時我們可還都是小孩子呢!”艾麗斯說的沒錯,騎士團里,大家都成熟了不少,尤其是那些久經沙場的老兵。她撫摸著自己的左手小臂——德軍的機槍在那里留下過一個印記,不過這并沒有什么。當他們發起一次次沖鋒,艾麗斯覺得自己已經麻木了,對于面前的流血與殺戮不再敏感,而不像當初剛剛來到戰場,看見殘缺不全的尸體就干嘔的新兵。積累的經驗能讓人快速成長,經歷過戰爭則更是如此。今天一整天都是輕松愉快的,所有人都暢談著戰后的理想,還有那未來的期望。
不過,第二天上午,一條上面下來的指令就讓他們再次變得默不作聲。他們將要隨著幾支英國部隊坐火車穿過德國趕往鄂木斯克,保護協約國出售給俄國臨時政府的物資,以免受到布爾什維克人的侵占。雖然顯得非常不高興,但艾麗斯只能接下這個命令,讓戰士們快速收拾行裝,隨著英國的士兵一起行軍,乘坐火車穿過德國的森林,也穿過波蘭大片的田野,向最終的目的地行進。
打聽了很久,她才了解到這次軍事行動的目的所在。鄂木斯克是現今臨時政府的駐地,五個人組成的團隊在幾節裝甲火車上工作,還有幾節車廂里裝滿了從國庫里搜刮來的殘存財富——為他們的支持者提供動力。作為這里唯一的意大利籍上校,英國的幾位將軍為了使這支部隊聽從他們的指揮,用盡了各種辦法,不過他們的目的暫時達到了。除了沒有上前線打仗,這些士兵非常聽話地守在火車旁邊,防止遇到暴徒的襲擊(然而這并沒有發生)。
星期天一早,上面給這些士兵放了一天假,于是艾麗斯決定獨自去附近的郵局看看。走到大街上,她總算是親眼見到了漢斯曾經為她描繪的一幕:城里的老百姓穿著軍服——英國的,法國的,甚至還有美國的……“看來這些將軍真的沒干過什么好事,把我們提供的武器和裝備物資都拿到黑市上高價出售。”她徑直走進郵局,找到了值班的工作人員。
“基輔離這里遠么?”她看不懂俄語,只能詢問那位看似能夠講英語的服務員。
“不遠,就在……這個地方。”他的英語非常生疏,還帶有俄國人特有的口音。他拿起桌上的一根木棍,指在墻上地圖的一個位置。“但是由于各種原因,現在電報根本發不過去,只能發送普通郵件,到達時間也無法確定。”
“好的,謝謝。”她用幾枚硬幣買了一個信封和一張信紙,掏出口袋中一個美國人送給她的鋼筆,沉思良久,最終提起筆來。
親愛的羅莎貝爾姐姐:
你在那里還好么?我現在很好,只是聯系不上你。據說你當選了國家領袖,這是真的嗎?如果是,那真是太好了!現在我在鄂木斯克,肩負著保護“臨時政府”的任務,雖然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身邊有很多協約國軍隊,他們有些駐扎在東邊,也有一部分似乎就駐扎在你們的前線上。歐洲的戰爭已經完全結束了,不知道你那里情況怎樣?
現在都快要分隔十四年了,我們從來沒有相互見過面。父親給我寄來了你的照片,我一直好好保存著。每次走上戰場,我都擔心自己或許會在下一刻戰死在槍林彈雨中,從而再也不能見到我所愛的人們。萬幸,雖然受過傷,但這并沒有發生,現在戰爭結束了,我相信你們很快能夠恢復通訊,我們也很快能夠再度見面。屆時聯系,我可以去基輔,你也可以來倫敦——現在我的父親暫時在此定居。德國回不去,因為有可以預料的通貨膨脹和一系列國家動蕩局勢,但倫敦就是個好地方。先前我還隨著艾倫比元帥去到了中東,那里真的是一個好地方,雖然氣候炎熱。我們占領了圣地耶路撒冷,那里的殿堂非常雄偉,以后你可以去看看!!!
非常期待你的回信,但請一定一分兩份,因為我不確定到時候自己是否還會在這里。
愛你的艾麗斯·弗萊爾
她小心翼翼將信疊好裝在信封里,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個印章。
“有封蠟嗎?”她微笑著問——一般來說這種溫柔的表情可以幫助她完成很多事情,尤其是在軍營這樣到處都是男人的地方。
果不其然,那位工作人員立刻就給了她一塊,也微笑回禮。
將信封封好,她在信封上詳細地寫下了地址和姓名,交給了柜臺后面的人,由他把信封投進了相應的鐵盒子里面。“我會盡快找人幫你把信寄過去的。”他笑著說道。
行走在鄂木斯克的大街上,這座城市給了她一種粗獷豪邁的感覺。四處都能夠見到三三兩兩的哥薩克士兵,雖然看上去紀律渙散,但他們的氣勢不可小覷;樓房好像年久失修,但也有部分繁華的街道。懷揣兩枚價值十個盧布的金幣,艾麗斯決定要好好享受這樣短短的假期。可街上的人大都說著俄語,她連一個能夠問路的人都沒有。
誤打誤撞,她最終走進一家街邊的酒館。這里洋溢著一種喧鬧的氛圍,但在艾麗斯走進去之后安靜了一兩秒鐘——來這里的外國人并不多,總是能夠引起他們的警覺。艾麗斯注意到,吧臺后面的墻上,掛著幾面紅色的小方旗,看來這里是個布爾什維克聚集地。她走上前去,一名服務生正在仔細擦拭著一個玻璃杯。
“一杯啤酒。”艾麗斯從翻譯那里學來了幾句必要的俄語,說道,并把從銀行換來的鈔票放在桌子上。服務員立刻在柜臺下的木桶里涮了一個杯子,為她倒上一滿杯,但令她失望至極,這里的啤酒永遠不如當初德國行軍時繳獲的啤酒好喝,她放下杯子。
“你是一個布爾什維克?”她指著后面的紅旗,詢問那位服務員。后者似乎聽不懂英語,但卻用一種警覺的眼光回應。艾麗斯反應極快,立即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用眼角的余光,她注意到背后的桌子上,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站起身,向這邊搖搖晃晃走來。裝作什么都沒看見,艾麗斯拿起厚重的酒杯,喝下最后一口,即刻轉過身去,將玻璃杯連帶著剩下的啤酒一起扔在了那個正準備拿出手銬的男子身上,擊中了他的要害——任何東西只要放在艾麗斯手中,都可以在頃刻間變成武器。那男子有氣無力地癱倒在地上,她走上前,蹲在他的面前。
“怎么,你對我有意見?”她冷冷地說。
“很抱歉,小姐,真的是誤會。”服務員趕忙前來制止:“我們以為你是一個警察。”
“當然不是,我今天休假,正好來到你們這里。”她又要了一杯酒,站在柜臺前。“難不成這里有什么秘密活動?”
“外面發生了什么,究竟出了什么亂子?”一個高個子男子從吧臺后面的大門走了出來,大概有四五十歲。他向著外面的大廳掃了兩眼,弄清了形勢。“小姐,這不是你應該出現的地方,請你盡快離開吧。”
“哈,看來這里果然有什么圖謀。”艾麗斯微微一笑,走上前去。“難道你們就是傳說中傾覆臨時政府的布爾什維克?”
這時,她注意到幾個人站在門口,把酒館大門堵死得嚴嚴實實。這是一個嚴重的困境,但她明白現在自己必須占據主動。
男子用一種奇特的眼光盯著她。“你就是前兩天守衛全俄臨時政府的軍隊成員吧?我們的人好像見過你。他們說英國軍隊里有一個女孩子,我們都不信,沒想到還真有。”
“怎么,你們這是要密謀推翻這個臨時政府?”艾麗斯更加自信,雖然仍舊處于劣勢。
“是又怎么樣?我們二十個人,還有一把槍,你憑什么斗得過我們?”
“好啦好啦,別吵吵了。那些都是其他國家的雇傭兵,不用理他們。”房間里傳出一個尖細的女人的聲音。“萊維,放那個女孩走,我們還要繼續。”
萊維很不滿意地哼了一聲,示意手下打開酒館的門。
“要不是看在主席的份上,你根本出不了這個門。”艾麗斯沒有理會他的話,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回過頭,萊維仍舊站在門口,怒氣沖沖地看著她,用手按著門把手。
“別讓我再看見你。”背后的門重重摔上,艾麗斯只聽見這一句警告。
“剛才那是誰?”見萊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羅莎貝爾問道。
“一個英國士兵,大概。”他回答道。“我還是擔心她會把我們秘密集會的地點透露給警察。”
“哎,不要什么事都想得那么糟糕嗎……”她拍了拍萊維的肩膀,隨后轉向面前的幾位鄂木斯克蘇維埃代表。“好了,現在會議繼續。作為隱藏在鄂木斯克的地下蘇維埃,你們打算下一步怎么辦?是轉移還是堅守?”
“如果交通便利,我們決定轉移到附近的農村地帶,和那里的蘇維埃匯合,最終在嚴峻的包圍形勢下迫使城市政權做出妥協退讓。”工人代表說。
“農村蘇維埃愿意向新的成員提供支持,我們也將會盡全力保存實力和武裝,為下一階段的革命活動作出準備。”農民代表說。
“現在形勢極其嚴峻:高爾察克的軍團已經將近匯合附近的其他軍隊,他們拉開了一條長達上千公里的戰線,根據我們的推算,如果紅軍不能迅速行動,那么臨時政府將會最終推翻占據莫斯科和彼得格勒的布爾什維克政權,然后再反過來對付我們。而且西方的世界大戰已經結束,他們騰出來了百萬軍隊,根據我的間諜得到消息,一大批西歐士兵正在從東西方進入俄國戰場。就像這里駐守的大量軍團,他們都是來自不同的國家。臨時政府并沒有給他們付錢,可他們不請自來,這目的不有些過分明顯嗎?”
“我對你們近期的建議是,繼續蹲守地下,觀察紅軍一舉一動。如果真的需要,我們這里會派兵攻打這里,俘虜他們的臨時政府,迫使他們交出權力……”正在此時,羅莎貝爾背包中的法典似乎發出了異養的響動。她輕輕將其在大腿上展開,上面用紅色的字體寫上了一行大字:“芬蘭危急,波蘭危急,波羅的海危急。”
“現在散會,繼續執行我們的任務。”她向身邊的萊維使了個顏色,兩個人快步離開酒館,沖向早早在巷子里等候的一輛軍用裝甲車。
“快!回到基輔!”她大喊道,司機見狀,把裝甲車開的飛快。
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在幾個小時后才趁著正午才回到辦公樓。雖然遭到惡意破壞,但至少在烏克蘭蘇維埃聯盟境內的電話電報線依舊完好。她把手提包扔進辦公室,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芬蘭軍政府的電話——按照法典的一貫風格,最危險的往往排在最前面。
“喂,是米達洛夫斯基將軍嗎?聽說你們那里遭遇了危險狀況。”她焦急地問道。“敵軍出動了很多人么?”
“嗯,是的。半小時之內我們就必須放棄政府大樓,帶著全部軍隊沿鐵路線往南邊撤離——兩三萬英國士兵現在正在向我們這里逼近,我們派出的先遣部隊已經幾乎全軍覆沒,不能再這樣把寶貴的時間浪費下去了。”那邊傳來了將軍熟悉但又無奈的聲音。“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你最好讓沿線的軍事力量協助我們軍隊的撤離。”
“我看有點懸。”羅莎貝爾拿著聽筒,看著面前那再熟悉不過的地圖。由于是被割地的地區組成的聯盟,她深知邊境線的冗長。還好德國人沒有出于仇恨破壞鐵路,不然芬蘭的一萬多人根本不可能撤離。“波蘭似乎也遭到攻擊了,我們這邊需要核實一下,你們要盡快撤離。”
她把電話打到華沙瓦爾特將軍那里,將軍倒是給了她一個樂觀的答案:“這里的確發生了少量美軍的進攻,但他們攻擊的規模都非常小,根本不成氣候。我們現在已經將他們擊潰。”
“是的,但你們派出偵察兵尾隨他們了嗎?”羅莎貝爾問道。
“我們在不同地方捉住了十二名美國俘虜,他們都說自己的后方只有三個連隊,沒有更多來襲的士兵,倒是北邊芬蘭那里的英軍值得注意。”
波羅的海附近地區的電話線斷了,她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坐在辦公室等消息。下午三點,一份電報終于到了,是關于芬蘭戰況的報告。現在一萬人正在全線撤退,放棄了占據的全部城市,和赫爾辛基地區的尼楚布耶維奇將軍匯合,重新整編共同阻擊敵軍。看來,情況還好。羅莎貝爾暗暗松了一口氣。
不久,第二封加急電報送到了這里,是來自赫爾辛基地區的蘇維埃政府。法軍從斯德哥爾摩乘船開入,現在就駐扎在關鍵的軍事基地對面,一時間弄得人心惶惶。還好他們停止了前進,同時電話線也被修好。“不必擔心。”尼楚布耶維奇將軍自信地說道,他是赫爾辛基駐軍司令。“我們這里有三萬多人,雖說大軍壓境,但沒什么關系,我們已經互相交涉,他們一時間不會打過來。”
即便如此,羅莎貝爾還是很不放心。他們已經弄丟了芬蘭——現在英國人占領了那里,但波蘭尤其不應該丟失。除了基輔的六萬正規部隊之外,他們在波蘭的駐軍可謂最多(四萬人)。即便相信雇傭兵的戰斗力,她也仍舊在在不安地等待著消息。
晚上九點,一個電話打到了萊維的辦公室,他深深嘆氣,從對面的隔間緩緩走了出來。
“我們已經完全失去了波羅的海和芬蘭的控制。”他面色凝重,臉上的皺紋變得是那樣明顯,鐵青。“雇傭軍兵團發生了叛變,高爾察克的間諜收買了他們的指揮人員。現在,烏克蘭應該是最后防線了。”
“可是我們還有波蘭呢!”羅莎貝爾提醒道。“我們現在就可以把大批軍隊調到那里,協助他們共同進行防守。”
“你說得不錯,但還是不動為好,我相信他們根本守不住那個地方。”萊維摘下眼鏡,用一片細絲絨布輕輕擦拭著。“鄂木斯克的間諜告訴我,高爾察克決定對波蘭發動一次進攻。”他悲哀地說。“雖然他調集了四十萬大軍用來對付紅軍,但臨時政府請來的援軍卻還是可以輕松對抗我們。”
“所以說,你的建議是什么?”羅莎貝爾關切地問道。
“守住基輔,集中全部力量保衛我們的新政權。”他無奈地說。
鎖上辦公室的大門,羅莎貝爾展開法典,將手緊緊貼在那發黃的書頁上。
“法典啊,我應該怎么辦呢?請你賜予我力量吧。”羅莎貝爾默默念到。她沒有看見,在那紅色的書脊上,閃動著一絲詭異的金光,緩緩地,將羅莎貝爾輕輕籠罩。
(一九一八年十二月)
雖然被當做護衛隊為全俄臨時政府“照料”了這么久的火車,但在戰爭結束后,艾麗斯還是第一次回到彌散著硝煙的戰場。她不明白這次戰斗的目的,但上面的指令還是應該堅決執行。丘吉爾派出了不少英國部隊和他們并肩作戰,他們也見識了很多先前沒有見到過的東西。上校告訴她,騎士團的任務很簡單,只是去作為突擊隊輔助進攻,以清除一些叛變的美國部隊,這些人現在就在他們前方不遠的位置,但具體地點保密,以確保這次行動為完全的機密。但艾麗斯猜的出來,他們正在從鄂木斯克往西,也就是德國東線戰場的方向行進。不過艾麗斯一直很好奇,這些美國軍隊是怎么來到這個地方的。
行進在西伯利亞大地的雪地,俄國的冬天刷新了艾麗斯對于寒冷的認知。即便身穿當地軍隊為他們提供的厚厚的皮襖,他們依然覺得寒冷無比——好在每到一個軍事基地,就有幾乎無限供應的伏特加,他們終于明白為什么俄國人喜歡經常喝這種烈酒了:主要是為了御寒。
在最開始的幾天行軍,他們根本沒有看見任何敵人的影子。直到后來,一些身穿美國軍裝的士兵引起了他們的注意。騎士團的成員們迅速臥倒,艾麗斯注意到,那些士兵的肩上,都有一個紅色的袖帶做標記。
“就是這些人。”芬利爾上校,一個身經百戰的美國軍官趴在艾麗斯身邊。“看見他們胳膊上的的紅色袖章沒有,這就是叛變的標志。”
“話說,紅色不應該是布爾什維克的標記嗎?”艾麗斯用不信任的眼神瞪著上校——作為英國的榮譽上校,自己的軍銜實際上和芬利爾是平起平坐的。“難道我們來到這里,就是為了打擊布爾什維克?”
“你腦子有問題?”芬利爾說話永遠都是那么直言不諱。“你看他們的制服,明明就是我們美國士兵的軍服。我們將他們派往這里守護財產,不料卻換來了他們的叛變——這個解釋你滿意了?”
“是的,長官。”艾麗斯點點頭,看著前方,心里卻總是非常疑惑。“我們應該怎么辦?沖上去?”她知道這是一個完全錯誤的決定,但還是說了出來。
“如果你在光天化日之下想要進行突擊,那么這個中校還是不要當了好。”芬利爾說到。“我們現在需要繼續行進,等到夜里配合炮兵突襲,但我們需要記下這個陣地的位置。”
“我發現他們正在向南撤離,”艾麗斯掏出望遠鏡,觀察著遠去的敵方士兵們。“你看那邊的營地里停著很多軍用卡車,他們看上去正在往里打包物資,準備撤離。”
“這樣更好,我們不需要再對付這里的敵人,而是轉變行軍路線,向前方的城市進軍。”
扭過頭,芬利爾注意到艾麗斯臉上非常不自然的表情。
“怎么,這是命令!”
“好吧,我們執行。”艾麗斯的表情中多出一絲不情愿。她揮了揮手,騎士團的士兵從地面站起身來,向上校指定的方向行進。
終于,他們看見了叛變的美軍修筑的防線。但出乎意料的是,艾麗斯注意到,這些美國士兵的隊伍中,也存在著不少哥薩克面孔。她和哥薩克人打過不少交道,非常清楚這些人的外貌特點。她確定以及肯定,他們面對的,并非一支紀律渙散的美國軍隊,而是一支混合軍隊。能夠將這些士兵團結起來的,除了金錢,還有什么呢?
她知道,她已經了解了答案:這是一支雇傭軍,他們現在處于俄國的西部……
……基輔。她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不好的設想,但上校打消了她的猜疑。
“我們不在基輔。”他知道艾麗斯在想什么。“我也只能告訴你這么多了,我們在西北邊。”
那就好。
又行進了兩天,他們繞過所有可見的路障,和從西部趕來的法軍回合。從法國人口中,他們得知自己需要攻占叛亂士兵占領的一座北部城市,那里現在是一座軍事基地,雖然大都被撤空,但還是有一萬士兵守衛著他們的基地。法軍人數占優,他們的將領已經和對方的長官取得了交涉,表示暫時不會發動進攻——但偶爾幾次的背信棄義似乎更有利于軍事行動的進行。盡管在道義上艾麗斯表示抗議,但作為實際的中校,她只能服從面前幾位準將的命令,帶領部隊在戰線后方巡視。
戰斗是在凌晨打響的,法國軍隊出動了大量火炮,向叛軍所在的地點猛烈轟炸,一直到天空泛白才停止。騎士團沒有參戰,而是隨著醫療士兵一起協助搬運不斷從前線抬下來的傷員和尸體。敵軍似乎匆忙應戰,而且幾乎毫無準備,聯軍的部隊推進神速,僅僅不到一個小時,叛軍便放棄了陣地向南撤退。法軍乘勝追擊,俘虜了大批美國士兵。
晚間,趁幾位長官不注意,艾麗斯悄悄溜進了駐地后方的俘虜營,拿著兩瓶啤酒。她希望能夠從這些戰俘口中獲得更多有用的消息。
“你屬于哪支部隊,隸屬于哪位將軍的帶領?”她把啤酒遞給一位美國俘虜,后者咕咚咕咚地大口喝著,其他俘虜看著眼紅,艾麗斯把另外一瓶打開,遞給了他們。
“我們是美國政府派到這里的新軍。”那位士兵回答。“現在處于尼楚布耶維奇將軍的手下。”
“他是個布爾什維克嗎?”艾麗斯關切地問。
“不,他是個孟什維克。”士兵喝完了瓶子里的啤酒,顯得更加垂頭喪氣。“管轄這我們這里的全部軍隊。”
“你們有多少人?”艾麗斯比較關心這里的軍事配置。
“最開始有十六萬軍隊,包括我們的十萬雇傭兵。”他回答道。“前幾天英國人和高爾察克率兵擊潰了我們北方的四萬部隊,而剩下的十二萬只有一萬多還留守這里,不過我估計他們已經被你們擊敗。也就是說,十一萬軍隊現在正在南部基地,隨時準備作戰。”
“你們的最高司令是誰?”
“我們只負責作戰,現在連這個鬼地方在哪都不清楚。”士兵搖搖頭,“但是我聽說他叫萊維,萊維·斯多奇,是一個狂熱的孟什維克,也是我們軍隊的最高統帥。”
艾麗斯瞬間想起來前幾天在鄂木斯克看見的那個高大男人。但仔細回憶,他的后面似乎有一個比他權勢更大的女子,或許……
正當她要開口詢問下一個問題時,芬利爾上校走了進來。
“艾麗斯中校,你在這里干什么?趕緊離開俘虜營——這是命令。”
“是,長官。”提著幾個空瓶子,艾麗斯敬禮,一路小跑離開了俘虜營,滿腦子都是疑惑。
剛剛回到房間躺下,有人按響了門鈴,芬利爾上校和庫爾西準將走了進來。
“既然你這么想知道真相,我們今天就告訴你。”庫爾西神色和藹,但仍然無法掩蓋他眉宇間的驕傲,事實上他指揮軍隊的能力非常出眾。“可能你已經猜到了,和我們交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叛亂的美國軍隊,這是他們的雇傭兵。”
艾麗斯點點頭。“那么,和我們戰斗的‘他們’是誰呢?”
“烏克蘭蘇維埃聯盟。”準將的眼鏡片上反射著房間的燈光。艾麗斯一驚,手里的杯子掉在了地上。“我們今天攻占了華沙。”他自顧自地說下去,絲毫沒有注意到艾麗斯的變化。
“我們來到鄂木斯克就是這個目的?向臨時政府提供援助,擊垮不支持他們的人?”她忽然發現自己憤怒起來。“我想,這次我們的所謂秘密軍事行動也正是這個目的吧?”
“沒錯,你們的意大利政府和教皇都批準了這次行動。”芬利爾從制服口袋里拿出一張紙,上面蓋著意大利教皇和政府文件的專用章。“法國總統,英國首相,美國議院也都同意了這次軍事行動,我們必須執行命令,明天帶著你的部隊,隨著英軍和法軍一起去烏克蘭邊境。明白了嗎,艾麗斯中校?”
“是的。”艾麗斯低下頭,用長長的秀發遮住眼睛,用余光看著兩位軍官走出營帳。
“天吶,怎么會這樣?”開著窗戶,她遙望著空中的月亮,徹夜未眠。“上帝保佑你,羅莎貝爾。”她默默祈禱,望著遠處地平線上初升的朝陽。
(一九一九年三月)
春天到了,積雪融化,堅硬的凍土變成了肥沃的濕泥,白衛軍作出了巨大的努力,試圖讓俄羅斯擺脫布爾什維克的統治,海軍上將高爾察克率領幾十萬大軍橫掃西伯利亞,由南往北拉開了一條一千公里長的戰線,對紅軍發動了大規模的進攻,而且有著摧枯拉朽之勢,看來紅軍的失敗只是時間問題。革命中立下汗馬功勞的赤衛軍拉到戰場上就不頂用了,他們毫無紀律可言。羅莎貝爾對此感到非常擔心,一旦占據彼得格勒和莫斯科的布爾什維克蘇維埃政權垮臺,他們就會擁有大量軍隊能夠反過來對抗他們。
兩個月前,波蘭徹底失守,華沙遭到了慘烈的攻擊。作為烏克蘭蘇維埃聯盟的高官,萊維下令所有十一萬剩余軍隊駐守在烏克蘭邊境,建立起強有力的防線。烏克蘭農民和工人積極響應參軍號召,幾天之內組建成一支新的兩萬人軍隊——事實上更多人想要參軍,但兵工廠生產的武器裝備完全不夠供應。
烏克蘭的所有西部邊界都遭到了封鎖,正西邊是來自法國的軍隊,北邊是英國軍隊,還好南部的敖德薩積極響應,將港口敞開,從土耳其購買的大量物質得以源源不斷輸送到烏克蘭各個城市——雖然在之前失敗的戰爭中失去了大量領土,但羅莎貝爾沒有氣餒,她知道這些地方遲早要丟,你自己看看地圖就知道了。在剛剛成立的時候,烏克蘭蘇維埃聯盟的領土呈現狹長的條形,從北到南延伸幾百公里,還繞過了白俄羅斯地區,拐了一個將近九十度的大彎,這樣的戰線太長,即使是一百萬人也根本無暇守衛邊境。現在的烏克蘭的領土雖然大為縮小,變為原來的四分之一,但區域配置大為改觀,防御戰線也配置地更加合理,他們也有了和敵軍抗衡的資本。另外,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西歐國家不再增派軍隊,雙方的勢力差不多處于平衡狀態,導致誰也不敢主動出擊。幾座大型城市的兵工廠徹夜轟鳴,為即將走上前線的士兵提供著精良的武器裝備。萊維決定在獲得十萬人的優人數勢后,出擊波蘭,將華沙地區奪回。
現在,他們的目的幾乎達到了。但在同時,萊維從間諜那里聽到了高爾察克將軍的最新行動。看來,他們有信心橫掃彼得格勒,并左右開弓,將少量軍隊布設在烏克蘭西部。這意味著他們陷入了包圍。即便在人數上占據優勢,但聯盟軍隊仍舊不敢輕舉妄動。萊維下令審查了所有軍官,保證沒有受到對方間諜的滲透。
蘇維埃大會在基輔舉行,參會的代表大都是來自全國各地的軍隊代表,以及各行各業的佼佼者。整個大廳彌漫著陰沉的氣息,人們都知道戰爭近在咫尺。
“同志們,我們今天開會需要做出一個決議:我們是否要主動出擊?”像往常一樣,羅莎貝爾走上了主席臺。“敵軍對我們實行了郵政和物資的封鎖,不過我們目前還是能夠艱難地將其克服。有人提出如果我們主動發起進攻,那么或許我們能夠趁著優勢將他們擊潰,占領原本屬于我們的土地。有誰要發表看法?”
“我認為,以現在的情況,我們烏克蘭蘇維埃聯盟需要積極守護主要城市,不能讓敵軍趁虛而入。”一位士兵代表站起:“相對那些大國,我們的兵力無論是從數量還是質量上都無法望其項背。他們擁有更多先進的武器,經驗豐富的軍官,再加上現在日益嚴峻的形勢,主動出擊不是一個合適的選擇——至少現在是這樣。”
“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召集和訓練軍隊,按照西方的教育可以使他們的紀律嚴明,作戰英勇。”另一個代表起身說。“只要能夠保持和平,我們相信這是最好的選擇。”
“我反對,蘇維埃的軍隊力量是強大的,只要沒有發生叛變,我們不相信自己無法擊敗那群烏合之眾。”一個工人代表說道。“我們的工廠里有好幾百人,他們都熱切應征入伍,接受訓練。只要能夠將他們武裝起來,我相信戰爭的勝利為期不遠。”
討論如火如荼,正當幾位代表爭論地口干舌燥時,一個身穿軍服的衛兵從臺下跑上來,對羅莎貝爾輕輕耳語了些什么,后者的笑容在一瞬間凝固,隨即轉化成了一種無名的怒火。她用力一拍桌子,站起身來:
“蘇維埃的代表們,我們不必再這樣無效地爭論下去,決議已經作出,我們必須作戰。”
“可誰作出這樣的決議,使你不得不服從?”一個布爾什維克質疑道。
“很簡單,”羅莎貝爾苦笑著說:“現在,敵軍已經發起了進攻。”
從凌晨到白晝降臨,法軍陣地上一直都炮聲隆隆。后方的運輸隊一直在為炮兵送來必須要用的炮彈,步兵們都在為執行彈幕轟炸的炮兵搬運物資,冷卻炮管——過熱的炮管可能會變形,大幅度降低射擊精度。
由于吃透了先前在華沙遭遇的戰術,烏克蘭士兵們發掘了很深的防空戰壕,并按照德國人曾經采用過的戰術布置防御。雖然沒有還擊,但法國人很快發現自己這是在浪費彈藥——他們根本不知道轟炸的效果,派出的偵察兵什么都看不清,走得更遠的人也都沒有再回來。沒辦法,在最后一輪彈藥準備射擊時,他們亮出了自己手下的王牌,將騎士團派去前線突擊偵查,順便抓幾個俘虜回來。
如果不是上級的命令,艾麗斯根本不可能接下這個任務。隨著火炮的爆炸聲,一百名士兵身穿防彈護甲,在煙塵的掩護中小跑起來。法軍為他們配發了湯姆遜沖鋒槍,這樣他們能夠更加適應進行塹壕戰。不過艾麗斯還是背著自己的那把毛瑟步槍,如果有什么急需時仍然可以使用。身不由己地穿過寸草不生,布滿彈坑的無人區,艾麗斯根本無心打仗。從軍官會議中,她已經了解到自己所處的劣勢地位,按說他們根本不可能在這一場戰爭中勝利,但丘吉爾要求英國部隊盡全力進攻,長官們也必須執行任務。和法國軍隊在北方匯合之后,他們發起了針對基輔的第一次沖鋒。
跳進戰壕,艾麗斯警覺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她將一枚手榴彈扔進拐角作為警告,隨后看見幾個哥薩克士兵的尸體——不知道他們是因為手榴彈還是因為炮擊死去的。總之,上層的所有人幾乎清空,沒有發現抵抗的跡象。
但是,接下來的反攻證明了艾麗斯的錯誤推論。炮擊剛剛停止,艾麗斯驚愕地注意到前方另一個拐角處涌現了幾十個身穿美國軍服的士兵,肩上帶著紅袖章,以詫異的眼神看著她。槍身響起,艾麗斯只覺得什么狠狠推了她一下,向后摔倒在地上。
幸而蘭斯洛特跳進戰壕,用沖鋒槍極高的射速壓制住了敵軍的火力,將艾麗斯拉到了一個拐角。“你沒事吧?”一邊更換彈夾,他關切地問道。
“沒事,只是恰好讓他們打了一槍,打在了身上的金屬板上。”艾麗斯低下頭,注意到一枚緊貼她小腿飛過的子彈劃破了一點皮肉,還有一發擊中了她的小腹,但大多力量都被護甲擋住,因而沒有受到太為嚴重的傷害。“其他人怎么樣?”
“不知道,我們大都失去了聯系。”蘭斯洛特再次把槍口探出墻壁:“這里至少有兩萬人,都躲在戰壕里,我們根本沒法和他們對抗!”
就在這時,他們聽見了戰壕上面瑞琪的喊聲,這是撤退的信號。
“我們走。”當艾麗斯剛剛站起來的時候,她發覺自己的神經系統總是喜歡開玩笑——當她最開始中槍的時候,自己根本沒有意識到疼痛,但現在那股鉆心的力量卻好像聚集了起來,變得更加猖獗,她不禁叫出了聲。
“好吧,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意識到兩個人現在處于一個極其困難的境地,蘭斯洛特幫助艾麗斯扔掉身上的冗余裝備,首先端起兩把沖鋒槍走進戰壕,將兩邊的敵人壓得抬不起頭,最后迅速將艾麗斯送出戰壕,自己也飛身躍出,背起艾麗斯就向鐵絲網那里跑去,即使后面還響著槍身也沒有停止。正在撤退的士兵們看見了,紛紛轉過身來為他們提供火力掩護,他們得以安全回到軍營。
“今天多虧了你啊,要不然我真的就死在那里了。”躺在行軍床上,艾麗斯感激地望著面前這位大男孩——他長艾麗斯一歲,也是她在童子軍的一位好友。十幾年的成長也讓昔時那位小個子男孩長成了一個英俊高大的小伙子
“沒什么,這都是我們戰友應該做的。”蘭斯洛特為她端了一杯水。“好好休息,我們的事情不必你擔心,瑞琪會幫你都照料好的。”他笑了笑,轉身走出軍帳。
“蘭斯洛特?”艾麗斯輕輕呼喚道,那身影止步,轉身,一雙迷人的藍色眼睛看著她。
“上帝保佑,你可千萬不要受傷啊!”
“放心吧,我不會的!”說完,他再度笑了笑,走出了軍營。“有上帝保佑我呢!”
雖然一直以來進軍神速,但聯軍在烏克蘭卻遭遇了巨大挫折,這些士兵的腦海中再度浮現出當年的索姆河戰役,不由覺得有些恐怖。戰爭已經結束了,但他們還仍舊在進行著戰斗,這戰斗異常慘烈,遠遠超出了士兵們的想象。盡管遭到了頑強的抵抗,蒙受了巨大的損失,英法聯軍仍然合力前行了幾十千米。現在,基輔距離他們只有一步之遙,只要愿意,他們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夠趕到那里,最終協助全俄臨時政府推翻烏克蘭獨立的政權。
一連幾天,艾麗斯都感覺悶悶不樂。每次軍團的出擊無時無刻不再牽動著她的心。不過還好,自己并沒有受多么嚴重的傷害,只要幾天就能下床行走。醫療兵囑咐她暫時不要參加戰斗,她認真的執行,只是偶爾跟著前進的部隊一同行軍。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每次行動,她都本能地知道羅莎貝爾一方吃了敗仗,而英法聯軍距離勝利更進一步。
我們來這里究竟是為了什么?她在日記中寫到。如果是支持一個正統的政府,我們又為什么這般落魄?在燈光下,她雙手托腮,眼中含著淚,遙望窗外的點點繁星。
羅莎貝爾,我好想你……她手中的筆滑落到地上,自己也打了一個寒戰。她似乎明白,自己接下來需要做的,是什么了。
“我已經差不多好了,現在申請回到原部隊繼續作戰。”一大早,艾麗斯站在了芬利爾上校的辦公桌前,表情嚴肅地說道。“據說我們很快就要進軍基輔?”
“是的。”芬利爾雖然非常吃驚,但他批準了艾麗斯的申請。“不過你還是得小心點,別再奮不顧身往戰壕里跳了,那樣非常危險。”他交代道,讓軍需處給她發了一支新的毛瑟步槍。
“明天我們駐軍基輔外圍,你們的任務并不困難——不要向之前那樣攻擊敵人,我要你們繞過火力點,向城里行進,和那里的軍隊作戰。”芬利爾交待道:“你還是個傷員,千萬要小心。”
艾麗斯點點頭:“我知道了。但繞過火力點進入城市后,我們又要做什么呢?”
“我知道你的槍法很好,”芬利爾上校吸了一口手里的雪茄:“我希望你能夠擊殺這個人。”他把一張報紙推到艾麗斯面前。原來是萊維,他們曾經有過一面之緣。
“明白,長官。”艾麗斯正要離開軍帳,芬利爾又叫住了她。
“如果有機會,這個人也要一起除掉。”他非常嚴肅地說,遞過了另一張報紙。艾麗斯對這個人的外貌和神態隱隱有些熟悉,但卻說不出哪里熟悉。直到她的目光下移,注意到照片的下方赫然寫著一行小字:
“羅莎貝爾·羅戈薩,烏克蘭蘇維埃聯盟主席。”
艾麗斯嘆了一口氣,離開了長官的營帳。
“我們現在在第聶伯河這里還剩下五萬駐軍,根據我們得到的情報,對方也大概也有這么多。”萊維指著面前的行軍圖:“如果我們將這里唯一一座大橋炸毀,他們就會改變攻擊路線,北上渡河。但如果我們守在這里,或許相對來說會容易得多。如果真的受到了無法抵抗的攻擊,我們會后退到最后一道防線,并將大橋炸毀,使敵軍無法渡過此處,同時在岸上進行還擊,能夠重創他們。”最后,萊維摘下眼鏡:“就是這樣了,準備迎擊吧。”
“是,首長。”幾位將領立正站好,為他敬禮,離開了小會議室。
“我們幾個,在進攻發動時駐守在后方的軍營,掌握著全部隊伍的動向。”他轉向身邊的幾個文官:“我們不應該失敗,這是最后一次機會。即使全軍覆沒,基輔決不能落入敵手!”
坐在他身邊的,是紅色頭發的羅莎貝爾。
“你怎么辦?”萊維撇撇嘴,問道。
“我會跟他們血戰到底!”羅莎貝爾的腰間,掛著那把紅色的尖銳的利劍。“除非我倒下,基輔城絕不投降!”
“可是你……”萊維沒有說完,羅莎貝爾就已經理解了他的意思。她微微一笑:“沒關系,槍林彈雨是無法對我羅莎貝爾造成任何傷害的。”
“好吧,祝你好運。”萊維又重新把眼鏡戴上,注視著窗外最后一縷燦爛的夕陽。
“我們的任務非常危險,敵軍在第聶伯河畔駐扎大軍,我們的炮兵將會對其進行持續炮擊。”艾麗斯面色凝重地對手下的士兵們說:“在炮擊進行的同時,我們將會在轟炸的掩護下借助皮劃艇登陸到河對岸,直接進入基輔城中。”
“這個人,是敵軍的首領,你們的首要目標是找到他所在的位置,并將其殲滅。這樣的話,對方軍隊將會打亂,我們的后方部隊可以乘勝追擊。”她拿出那份報紙,展示給士兵們。“雖然我現在已經歸隊,但這次我將不會和你們一起行動,我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任務。城里交給你們了,明白了嗎?”
“明白了!任務堅決完成!”騎士們高聲歡呼,回到自己的營帳做準備。
“艾麗斯,你要執行的任務非常危險么?”蘭斯洛特留在最后,關心地問道。
“不危險,一點也不危險。比起你們的任務,這根本不值一提。”艾麗斯呆呆地說,坐在書桌前,失神地望著手中的一張報紙。蘭斯洛特走到她的身后,那照片上畫著一名漂亮的女子,看上去像是俄羅斯人。他回憶很久,終于想起十多年前那一天,在訓練場遇見的那名俄羅斯小姑娘。
“難道……”猶豫了半天,蘭斯洛特還是決定將其說出:“你要去將她刺殺?”
兩行清淚劃過艾麗斯的臉頰。她轉過身來:“是啊,這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兩人陷入一陣沉默。
“如果我回不來,你們會原諒我嗎?”艾麗斯終于開口。
“雖然我們確實會,但……”蘭斯洛特搖搖頭:“我還是希望你能平安回來。”
“我該怎么辦……我……其實還沒有準備好……”艾麗斯琥珀一般的眼中,流出了鉆石一般,晶瑩剔透的淚珠,劃過美麗的臉頰,滴落在潔白的禮服上。她站起身,猛地撲上前去,緊緊摟住面前高大的男孩。蘭斯洛特雖然大吃一驚,但他并沒有說什么,輕輕拍打著艾麗斯的后背:“沒關系的,上帝與我們同在。”待啜泣停止,她松開手,蘭斯洛特幫她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艾麗斯,我知道你的困難處境,你要學會堅強。”他握著艾麗斯的手:“我們是最后的希望,你一定要了解這樣一點。”
太陽徹底消失在了天邊,天空由藍變白,又轉化為暗紫色。空中的鳥兒已經歸巢,只有幾只烏鴉還在盤旋;四下里響起了昆蟲的鳴叫,軍營遠處的樹林下,點亮了點點螢火。
“謝謝你。”艾麗斯低下頭,說到。隨后,她輕輕踮起腳尖,終于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