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棄兒湯姆·瓊斯的歷史(上冊)(譯文名著典藏)
- (英)亨利·菲爾丁
- 2408字
- 2019-06-28 15:28:08
第十章 奧爾華綏先生慷慨好客;簡單描寫一下他所招待的兩兄弟——一個醫生和一個大尉的性格
不論是奧爾華綏先生的家宅,還是他的心懷,對任何人都從不關門;尤其對那些值得尊敬的人更是如此。只要你這人值得款待就一定請你吃一頓——老實說,走遍全英國,這樣做的也只有他一家。
在客人中,有才能、有學問的格外受他垂青,這方面他很有些眼光。盡管他自己沒有機會受到高深的教育,但是他天分很高,年事稍長又刻苦鉆研過,而且由于經常和知名學者交往,也獲得許多教益,因此,對好多方面的學問他都有精湛的見解。
在我們這個時代,這方面的才能是不時興的,所獲報酬自然也十分菲薄。難怪有才學的人都急于投奔到這個肯定會殷勤接待他們的地方來。一切豪華的享受他們幾乎都享受到了,那就好像是他們自己的家當一樣。有些慷慨好客的人也為才子、學者備下珍饈美酒和下榻的地方,他們所要求于客人的則是替他們消閑解悶,出謀畫策,對他們恭維奉承,供他們驅使。總之,這些客人應當排在仆役之列,不過是不穿東家的號衣,不領工錢罷了。奧爾華綏先生卻不是這樣。
相反,住在他府上的客人完全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時間。只要不越出法律、道德和宗教許可的范圍,他可以盡情地吃喝。而如果由于健康關系,或因本人想少喝點酒,乃至要干脆把酒戒掉,那么只要他高興,隨便什么時候他都可以不去用膳或者中途退席,不必擔心會有人來挽留他——這種表示倘若來自地位高于我們的人,往往就會帶有強烈的命令意味。但是在奧爾華綏先生家里,誰也不會受到這種無禮。不僅對那些因為有著與主人同樣多的財富,其光顧往往被看作賞面子的闊人是如此,甚至對那些家境貧寒、能夠有這么個寄食的地方感到很便當的人也是如此;后者正因為迫切需要當大人物的座上賓,也就不那么受歡迎了。
在后一類客人中間,有一位布利非大夫。他本來蠻有才能,可惜沒有發展的機會,因為他父親固執,偏要培養他去從事一門他不喜歡的職業。為了順從父親執拗的脾氣,他不得不在年輕時候就去學醫——或者聲稱自己學了醫,因為在所有的書籍當中,唯獨醫學書是他所不熟悉的。說來也夠倒霉的。別的學問他門門精通,單單他要指著吃飯的這一門卻一竅不通。結果,這位大夫剛交四十,就連飯也混不上了。
這樣的人物來到奧爾華綏先生府上,必然受到歡迎。一個人的不幸只要是出于旁人的卑鄙愚蠢的勾當,而不是遭到不幸的人自己造成的,那么這種不幸就毫無例外地會在奧爾華綏先生心目中抬高這個人的身價。醫生除了這個消極的優點,還有個“積極”的長處——他看來十分篤信宗教。至于他是真心信奉,還是只做做樣子給別人看,我不便斷言,因為我并沒有一塊足以辨別真偽的試金石。
如果說他這種虔誠使奧爾華綏先生滿意了,那么白麗潔小姐感到的則是喜悅。她經常跟醫生討論宗教,對醫生這方面的學識十分佩服;而醫生對她的學問也恭維備至,她聽了同樣感到高興。她確實讀了不少英國神學書籍,左近一帶的副牧師讓她難住的頗不乏人。老實說,她的談吐是那么純正,神情是那么莊重,舉止又是那么嚴肅,大可以跟與她同名的那位圣女,或羅馬歷書
上任何一位女人媲美,“圣女”這個稱號她是當之無愧的。
各種共鳴都容易產生愛情,經驗更昭示我們,再也沒有比宗教上的共鳴更能在男女之間促成好事的了。醫生看出自己贏得了白麗潔小姐的歡心,不禁懊悔十來年前偶然發生的一樁不幸。就是說,那時他跟一個女人結了婚,如今,那個女人不僅還健在人間,更糟的是,奧爾華綏先生也曉得這一點。這可真是個致命的障礙,不然的話,對于跟這位小姐完成一段美滿姻緣,他早已有了八九成的把握。至于曖昧關系,那他是從未動過念頭的。這多半是由于他信教虔誠,更可能是由于他用情之專:因為他的滿腔熱情都貫注在只有靠婚姻(而不是靠罪惡的曖昧關系)才能拿到手、或是有權拿到手的那些財富上。
這件事他琢磨了沒多久,就想起他還有個兄弟;老弟倒沒有他這種不幸的缺憾。他相信這位弟弟一定可以馬到成功,因為據他看來,小姐正渴望著早日出嫁,而讀者聽到這位老弟的種種條件后,也許就不會怪他哥哥這么把握十足了。
這位先生年約三十五歲,中等身材,體格可以說是挺健壯的。額上有塊疤痕,那并無損于他的俊秀,卻足以表明他的驍勇——他是個退伍軍官。他的牙齒很美,而且只要他愿意,笑起來也能顯出和藹可親的樣子。雖然他的相貌神情和嗓音都帶著一股粗魯氣,可是他隨時都可以收斂起來,顯得溫柔體貼,好脾氣。其實,他并非毫無教養,或完全不懂風趣,年輕時候,他也曾十分活躍。近年來雖然擺出一副莊重面孔,可是只要他高興,什么時候都可以恢復舊日的神態。
跟醫生一樣,他也受過大學教育。他父親曾使用前邊提過的父權,一定要他去當牧師。可是沒等舉行授圣職典禮他父親就去世了。于是,他就不在主教的麾下服役,轉而接受了國王的任命。
他先在龍騎隊里買了個中尉的缺,后來做到大尉。可是他跟上校吵了架,為自己著想,只好把官職賣掉。從那以后,他一直蟄居鄉間,專門研究《圣經》,頗有些人懷疑他想要加入衛理公會。
這樣一位先生,遇上那樣一位除了尋個丈夫別無他求的圣潔的小姐,好事當然不難撮合。不過醫生對他這位老弟本來談不上什么深厚感情,如今,為了他的緣故,竟然這樣辜負奧爾華綏對他的一番盛情,個中道理倒是頗為費解的。
難道有的人生來專喜作惡,就像有的人被認為性喜行善一樣嗎?難道當一個人自己不能去偷盜時,給賊當個幫手也可以得到快感嗎?要不就是盡管一個人一點也不喜愛或尊重他本家的人,但只要他能叫他們發跡,自己總會得到一種滿足嗎?——就實際經驗而言,這似乎是可能的。
這些動機中間,有沒有一個在醫生身上起過作用,我們不愿妄加斷定,但是事實確是如此。他把弟弟叫了來,然后毫不費力地就把他介紹給奧爾華綏一家,說他是專誠來探望哥哥的,來此只不過小住幾日而已。
大尉來了不上一個星期,醫生就有理由慶幸自己的眼力不差。大尉確實不愧為一位戀愛大師,其手段之高明,真與從前的奧維德不相上下。他還從他哥哥那里得到不少良策,這些,他自然都盡量使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