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棄兒湯姆·瓊斯的歷史(上冊)(譯文名著典藏)
- (英)亨利·菲爾丁
- 2876字
- 2019-06-28 15:28:08
第十一章 有關(guān)談情說愛的許多規(guī)矩和若干實例;幾段關(guān)于美貌以及其他一些更應(yīng)審慎對待的婚姻誘因的描寫
有些聰明男女(我記不得是男是女了)曾經(jīng)說過:無論什么人,一輩子注定總要戀愛一次的。就我記憶所及,說這話的人也并沒確言是在什么特定的時期,而白麗潔小姐當(dāng)前所到達(dá)的年齡,依我看來是和任何其他年齡同樣適于戀愛的。誠然,這種事兒發(fā)生的年齡通常要比她早得多,不過,如果過去不曾發(fā)生過,到她這般年齡就一定要發(fā)生了。而且我還想指出,這樣年紀(jì)的愛情比年輕人的要嚴(yán)肅、穩(wěn)定多了。年輕姑娘們的愛情是搖擺不定,變幻無常的,而且糊涂得有時候叫人莫名其妙,甚至幾乎讓人懷疑她們自己究竟知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可是對于四十來歲的女人,我們沒什么捉摸不定的。這些莊重、嚴(yán)肅、飽經(jīng)世故的女人,對自己的目的是很清楚的,因而即使最拙笨的男人,也總能十拿九穩(wěn)地看穿她們的意向。
白麗潔小姐正是我這些看法的一個例證。她和大尉只不過接觸了幾回,就有了愛情。她也并沒像個不懂事的毛丫頭那樣形容憔悴,長吁短嘆,繞著屋子里出外進(jìn),不知道自己何以會失去了常態(tài)。她相信愛情這股甜馨的感情不但是無害的,而且還是值得嘉許的,因而她既不害羞,也不害怕;她只是在感受著,體驗著,陶醉著。
說句老實話,這般年紀(jì)的女人對男人所懷的富有理性的愛情,與少女對小伙子的那種天真的、幼稚的愛情,在各方面都大不相同。少女往往把愛情傾注在外貌上,或寄托在價值不大、為時不久的事物上,諸如粉紅的臉蛋、雪白的小手、黑李子般的眼睛、披垂的鬈發(fā)、柔嫩的下巴、勻稱的身材等等;有時候甚至愛上比這些更不值一顧或與情人關(guān)系更遠(yuǎn)的東西,如身上的穿戴,這些東西并不是造物的賦與,只能歸功于裁縫、織花邊的、編假發(fā)的,以及制帽子的。姑娘們往往對人對己都不好意思承認(rèn)自己在這方面的熱情,這倒也情有可原。
白麗潔小姐的愛情卻迥然不同。大尉在穿戴方面絲毫不倚重那些專門為花花公子制作漂亮衣飾的人,在儀表方面他也沒什么可以感激造物的。倘若他在大庭廣眾之中或客廳里出現(xiàn),他的尊容和打扮一定會引起在場所有高貴婦女的輕蔑和訕笑。其實,他的服裝倒還齊整,只是粗俗、難看,而且很不時興。至于他的儀表,前邊我們已特意描繪過了。他那雙頰的皮膚不但不是粉紅色的,簡直無從辨認(rèn)它究竟是什么顏色,因為他滿臉全是黑色的絡(luò)腮胡子,一直長到眼邊。他的腰身和四肢搭配得固然勻稱,可是生得又粗又大,力氣壯得更像個莊稼漢。他的肩膀?qū)挼贸銎妫⊥榷潜纫粋€普通轎夫還要肥實。一句話,他通身找不到一點秀氣勁兒,而這種秀氣和笨力氣恰恰相反,它使上流社會的紳士們顯得格外體面。這一方面是由于他們祖先所遺傳下來的高貴血液——那是用美味的肉汁和名貴的佳釀配合而成的,另一方面則應(yīng)歸之于他們自幼所受的城市教育。
盡管白麗潔小姐十分講究雅致,可是大尉的談吐是如此富于魅力,她竟完全看不到他外表上的那些缺陷了。她估量跟大尉一起生活,要遠(yuǎn)比跟一個外貌比他漂亮得多的小伙子一起生活幸福——這種估計也許是頗為明智的。因此,她犧牲了眼福方面的考慮,來換取一種更實惠的滿足。
大尉一發(fā)覺白麗潔小姐對他有了愛情(在這方面他的眼力格外犀利),就也馬上誠心誠意地向她表示了同樣的情意。小姐的姿容也并不比她這位情郎出色多少。我本想為她畫一幅肖像,怎奈一位更高明的畫家賀加斯先生早已留下了她的倩影。他多年前就畫過她,后來把她放到一幅描繪冬晨的版畫里,最近還公開展出過。她倒是冬晨的一個很恰當(dāng)?shù)南笳鳌N覀兛吹剿薜涝夯▓@
教堂走去(在畫面上,她確實是在走著),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廝捧著祈禱書,跟在她后邊。
大尉也很聰明,他懂得美貌不過是轉(zhuǎn)瞬即逝的東西,他寧可娶這么一位小姐而得到他所巴望的種種實際好處。世上有一種聰明人,他們認(rèn)為女性的姿色無非是過眼云煙,不值分文;說得更老實些,他們寧可跟一個丑八怪結(jié)婚而過華貴生活,也不愿娶上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而忍受清貧。大尉就是這樣一位。他胃口好,不挑肥揀瘦,所以自信盡管在婚筵上缺了美色這味佐料,也一定頗能盡興。
跟讀者明白說吧,自從大尉來到了奧爾華綏府上——至少也是從他哥哥向他提起這門親事那時起,遠(yuǎn)在他發(fā)現(xiàn)白麗潔小姐對他有任何傾心的表示以前,他就已經(jīng)神魂顛倒地愛上了——那就是說,愛上了奧爾華綏先生的家宅、花園、田畝,以及祖?zhèn)飨聛砗偷枳獬鋈サ漠a(chǎn)業(yè)。大尉對這一切愛得如此之熱烈,縱令叫他娶隱多耳的女巫
作為附帶條件,只要能跟這些房屋田地成為終身伴侶,他大概也會欣然同意的。
既然奧爾華綏先生曾經(jīng)對醫(yī)生說過,他再也不想續(xù)弦,而這妹妹又是他最近的親屬;醫(yī)生還探聽到,他打算立他妹妹膝下的孩子為嗣——這一點即使奧爾華綏不作表示,法律也會替他這么辦的。因此,醫(yī)生和他的兄弟都認(rèn)為,能替這個富貴之家養(yǎng)下個吃用不盡的娃娃來,倒也是樁功德無量的事。于是,兄弟倆就使盡心機去博得這位和藹可親的小姐的歡心。
福神恰似慈母,它為自己的寵兒所做往往超過了他所應(yīng)得的或盼望得到的。它對大尉就大幫其忙。正當(dāng)他想方設(shè)法去實現(xiàn)他的計劃時,小姐剛好對他也懷了同樣的念頭,正在考慮怎樣既不顯得孟浪(她對一切禮法體統(tǒng)都是嚴(yán)格遵守的),又能適當(dāng)?shù)亟o大尉點鼓勵。這一點她很容易就辦到了,因為大尉無時無刻不在留意著,她的一言一語,每個眼色和手勢,他都不會放過的。
大尉從白麗潔小姐對他的垂青中,得到很大滿足,但這種滿足卻由于他對奧爾華綏先生存有戒心而打了不小的折扣。盡管奧爾華綏先生口頭上曾表示不在乎錢財,大尉卻總擔(dān)心在實際行動中,奧爾華綏先生必然會按照人之常情,不肯答應(yīng)這樁對他妹妹說來是十分不合算的婚事。大尉究竟是從什么高明人那里討教來的這種見解,請讀者自己去判斷吧。不管是從何而來,反正他陷入了一種莫名其妙的窘境,不知如何才既能向小姐表達(dá)情意,又不讓她哥哥有所察覺。他終于決定利用一切背地里追求她的機會,當(dāng)著奧爾華綏先生的面,舉止則盡量檢點,免得露出馬腳。醫(yī)生對這辦法也頗贊成。
于是,大尉就用毫不隱晦的話語向情人求起婚來,并且也得到了應(yīng)有的回答——那是幾千年前就做過的回答,爾后由母親傳給女兒,世世代代一直這么傳下來。倘或要我把它譯成拉丁文,大致就是這樣:Nolo Episcopari。這句話在另外一種場合也不知已使用過多少年了。
不管大尉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他完全領(lǐng)會了小姐的心意,接著就更加熱烈、誠懇地又向她求婚。她按照規(guī)定的禮數(shù),又謝絕了。可是男人要求得越來越熱烈,小姐按照慣例,謝絕得也就越來越不堅決了。
我們不想把這段求婚一幕幕地描繪出來,免得讀者感到厭煩。(盡管某大作家認(rèn)為,對演出者本人說來,求婚是一生中最快活不過的一場戲;但是在觀眾看來,也許再沒有比這更乏味的了。)總之,大尉按照禮數(shù)向白麗潔小姐這座堡壘節(jié)節(jié)進(jìn)攻,堡壘也按照禮數(shù)步步防御。最后,仍然按照應(yīng)有的禮數(shù),無條件地投了降。
在這近一個月的攻守戰(zhàn)中,大尉當(dāng)著奧爾華綏先生的面,對他妹妹總是冷冰冰的。暗地里他追求得越是順利,人前他越是不動聲色。至于白麗潔小姐,她一把情人得到手,當(dāng)著旁人就對他十分冷淡。這么一來,除非奧爾華綏先生有魔鬼般的神通(要不然就是有魔鬼身上更壞的品質(zhì)),否則他絲毫也不會懷疑到在他身邊玩的這些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