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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如今,戈德蒙和所有人都成了不錯的朋友,卻沒能馬上找到一個真正的朋友。在那些同學中,沒有一個是他感到意氣相投甚至值得傾慕的。同學們則感到奇怪,本以為這個掄拳頭打人的猛士是挺可愛的好斗者,現在卻發現他性格溫和,似乎更多地是在追求模范學生的榮譽。

在修道院里,戈德蒙傾心于兩人:院長丹尼爾和助教納齊斯。他喜歡他們,老是在想著他們,對他們懷著欽佩、愛慕、敬畏之情。他視院長為圣人,院長的單純和善良,明亮而無微不至的目光,將指令和管理看作是服務眾人的謙卑作風,溫良恭儉讓的神情舉止,這些對戈德蒙產生了無窮的魅力。按他的心思,最好有幸去給這位虔信天主者當私仆,聽從他的吩咐,鞍前馬后為他效勞,把自己的那種孩子氣的對謙恭和獻身的渴望全部奉上,當作一種長久的祭品,從他那里學會過一種純潔、高貴、圣徒般的生活——因為戈德蒙不僅要完成在修道院的學業,而且很可能還要永遠留在這兒,將一生獻給天主。這是他的志向,也是他父親的心愿和需要,或許還是天主的欽定和要求。沒有人能從這個陽光美少年身上看出這一點,然而他身上確有重負,一種與生俱來的重負,一種贖罪和犧牲的神秘定數。連院長也沒有看出這一點,盡管戈德蒙的父親給了他些許暗示,并且清楚地表達了讓兒子永遠留在修道院的愿望。戈德蒙的出身似乎帶有某種不為人知的污點,某種被刻意隱瞞的事情似乎在要求贖罪。不過,院長不太喜歡戈德蒙的父親,對他的話,對他煞有介事的做派,院長的態度是敬而遠之,對他做出的暗示也沒有太在意。

至于另一個激起戈德蒙愛慕之心的人,他的目光要銳利些,對此有所預感,但卻態度低調,并不流露出來。納齊斯顯然意識到,一只多么可愛的金雀兒向自己飛來了。他這個孤芳自賞的人,很快就在戈德蒙身上嗅出了有緣相投者的氣味,盡管后者似乎在任何方面都和他形成了反差。納齊斯黑黑的,瘦高個兒,而戈德蒙膚色明亮,精神飽滿。如果說納齊斯是個條分縷析的思想家,那么戈德蒙看上去就是夢想家,有一個童真的靈魂。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種對立被一條共性的紐帶聯系在一起:兩人都是高雅之士,都以自己顯著的才華和特征有別于他人,都從命運那里獲得了一種特殊的敦促。

納齊斯不久就了解了這名少年的天性和命運,火一般地開始關注他的心靈。戈德蒙也對這位英俊的、聰明過人的老師懷著熾熱的敬佩之情。不過,戈德蒙比較靦腆,不會以其他方式接近納齊斯,只能使出渾身解數當一名專心好學的弟子。使得他態度低調的不止是靦腆,還有另外一種感覺:納齊斯對他構成了一種危險。他不能同時將善良謙恭的院長和聰明過人、學識淵博、思想敏銳的納齊斯都奉為自己的典范和楷模。盡管如此,他還是以全部青春的精神力量追求這兩種理想,這兩種水火不容的理想。而這,經常使他苦惱不已。入學后的最初幾個月,戈德蒙時時心煩意亂,無所適從,忍不住都要放棄了,要不就在與同學的交往中排遣自己的困惑,發泄心中的怒火。他本是好脾氣,現在卻因為別人開玩笑或者同學小打鬧就動氣發飆,往往竭盡全力才勉強克制住自己,雙目緊閉、臉色煞白地躲到一邊去。然后他就會去馬廄找小白斑,腦袋靠在它的脖子上,親吻它,在它身邊淚如雨下。他的痛苦逐漸加劇,別人也能察覺了:他的臉頰瘦削了,兩眼無光了,連他那討大家喜歡的笑聲也難得響起了。

他自己也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做個好學生,不久被接受為見習修士,然后成為眾神父身邊的一名篤信和安靜的兄弟,這是他真誠的向往和意愿。他堅信,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才能都以這一虔誠而祥和的目標為指歸。他不曉得自己還會有別的什么努力方向。因此,現在看到這個簡單而美好的目標竟然如此難以企及,對他來說是多么不可理喻,多么令人傷心啊!學習時心不在焉,不情不愿;上課時想入非非,昏昏欲睡;反抗和厭惡教拉丁文的老師,對同學動輒發火,缺乏耐心;有時發現自己身上這類應受譴責的傾向和狀態,他是多么沮喪,多么詫異啊!讓他尤為困惑的是,他對納齊斯的愛和對丹尼爾院長的愛,兩者完全無法協調。他有時在內心深處認定,納齊斯也愛他,關注他,在等著他。

其實,納齊斯關心這少年的程度,遠遠超出了后者的預感。納齊斯希望自己能成為這個聰明可愛的美少年的朋友,覺得他是自己的對極和補充,感到自己應該把他帶在身邊,引領他,啟迪他,提升他,使他茁壯成長。然而,納齊斯還是克制住了自己,出于多種原因,而且對這些原因他幾乎一清二楚。首先,束縛和阻礙他的,是他對不少教師和修士的反感,那些家伙迷戀學生或者見習修士。他本人也經常厭惡地發現,那些老男人貪婪的目光不停地在他身上打轉,他經常以沉默為武器,抗拒來自他們的親昵和愛撫。現在他總算有點兒理解那些家伙了,因為他自己也面臨著一種誘惑,幾乎忍不住要去親近相貌俊美的戈德蒙,逗他發出可愛的笑聲,用溫柔的手摩挲他淡淡的金發。不過,他不會真的這么干,絕對不會!況且他眼下還只是一名助教呢。助教雖然躋身于教師行列,卻沒有教師的職權和威信,作為助教,他已經養成了謹小慎微的習慣。他習慣了在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學生面前,擺出要比他們年長二十歲的樣子;他習慣了絕不給予任何一個學生特殊優待,而面對任何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學生都要格外公正,多加關懷。他的職責是培養精神,他嚴肅的生活旨在履行這一職責,只有在最不為人所知的片刻,才會偷偷地欣賞一番自己的高傲、自己過人的博學和聰慧。不,盡管去和戈德蒙結交極具誘惑力,但這也意味著危險,他不能讓自己生活的核心受到這種危險的干擾。他生活的核心和意義乃是服務于精神,服務于圣道,是平靜地、從容地、不為自身牟利地引領學生——而且不僅是他的學生——走向那些高尚的精神目標。

時光荏苒,戈德蒙到圣母泉修道院已經一年有余了。在院子里的那些菩提樹下,在那棵美麗的栗子樹下,他已經和小伙伴們玩了幾百次學生玩的游戲:賽跑,踢球,抓強盜,打雪仗。現在是春天,戈德蒙卻很疲憊,覺得身體不適,經常頭痛,上課時無精打采,難免走神。

一天傍晚,阿道夫跟他搭話。阿道夫就是那個第一次見面就和他打得不可開交的學生,從剛過去的冬天開始和他一起學習歐氏幾何學。晚飯后有一個小時空閑,學生們可以在大寢室里玩耍,在房間里聊天,在修道院的外院里散步。

“戈德蒙,”阿道夫一邊拉他走下臺階,一邊說,“我告訴你一件事,怪有趣的。不過,你是好學生,以后肯定想弄個主教當當——先答應我,你會以哥兒們情誼為重,不會到老師那兒去告發我。”

戈德蒙十分干脆地答應了。修道院有修道院的榮譽,學生有學生的榮譽,兩者有時冰炭不相容,這點他很明白。但是,其實到處都一樣,不成文法總比成文法厲害,只要自己還是個學生,他就不能將學生們自己的規矩和榮譽觀置之不顧。

阿道夫和他耳語著,拉他出了大門,來到菩提樹底下。阿道夫說,有幾個大膽的好伙伴,他也在內,從幾代學長那里繼承了這么一種傳統:時時想著自己其實并不是修士,晚上不妨溜出修道院,去村里。這事兒有趣得很,還有冒險的刺激,是個好樣兒的就絕不會推辭,過了半夜就回來。

“不過到了那會兒,門就鎖了啊,”戈德蒙插嘴道。

那肯定啦,當然已經鎖了,阿道夫說,不過這就是帶勁兒的地方。大伙兒知道幾條秘密通道,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再溜回來,再說干這事兒也不是第一回了。

戈德蒙想起來了,他聽到過“去村里”這種說法,是指學生們晚上摸黑出去玩,偷偷地去冒險,去尋歡作樂。修道院嚴令禁止這種夜游,違者重罰。他害怕了,“去村里”可是罪過啊,是不允許做的事兒。但他也很明白,正因為此,有膽兒冒險,這在“好樣兒”的人眼里屬于學生的榮譽,邀請你去冒險,就意味著對你的某種表彰。

他很想說不,很想跑回去上床睡覺。他太累了,覺得身體不舒服,頭疼了整整一下午。但在阿道夫面前,他有點兒不好意思。誰知道呢,沒準兒在外面,在這趟冒險之旅中,會遇到什么美妙和新奇的事兒,能讓人忘卻頭疼、麻木和不快。這是走出去見識世界,雖然是偷偷摸摸地干,違規犯禁,說不上光彩,但或許也真是一次解放,一種經歷啊。他站在那兒,拿不定主意,而阿道夫還在一個勁兒地勸說。最后,他突然笑了起來,答應去了。

沒被人看見,他和阿道夫消失在大院子里的菩提樹下了。天色漸暗,外面的門已經關上了。阿道夫領他來到修道院磨坊,暮色蒼茫,這里輪葉聲又很響,往外溜的時候不容易被人聽見和看到。翻出窗去,只見外面差不多全黑了,他們跳到一堆又濕又滑的厚木板上,然后從中抽出一條來,擱在小溪上,走了過去。這樣就出了修道院了,微光閃爍的軍用大道一直向前,最后隱沒在黑咕隆咚的林子里。戈德蒙喜歡這一切,令人激動,充滿了神秘感。

林子邊上已站著另一個同學,是康拉德。他們一起又等了好久,大個子埃伯哈德才邁著沉重的腳步姍姍來遲。四個少年穿越林子,夜鳥撲撲地在上空飛過,靜寂無聲的云朵之間,幾顆星星露出臉來,帶著明亮而濕潤的光澤。康拉德喋喋不休,說著笑話,有時其他人也跟著笑。盡管如此,夜空中還是有一種恐懼和肅穆壓將下來,他們的心像打鼓似的。

走了將近一個鐘頭,他們出了森林,到了村里。這里的一切似乎都在沉睡,低矮的山墻上深色的梁木桁架縱橫交錯,其間透出蒼白來。四周不見半點燈火。阿道夫領頭,大伙兒悄無聲息、躡手躡腳地繞過幾間房子,然后翻過一道籬笆,進了園子,踩著花壇松軟的泥土,又踉蹌著走上臺階,最后在一戶人家的墻邊停下了腳步。阿道夫敲了敲護窗板,稍等片刻,又敲了敲。屋內有了動靜,隨即亮起了燈光,護窗板打開了,他們從窗口魚貫而入。這兒是廚房,泥地,煙道口黑乎乎的,灶臺上點著一盞小油燈,細細的燈芯上一小朵火苗飄忽不定。邊上是一個瘦瘦的村姑,她和來人握了握手。她身后的黑暗處又閃出一個少女來,拖著黑黑的長辮子。阿道夫帶了做客的禮物來,是半只修道院里吃的大白面包,紙袋里還有別的什么,戈德蒙猜想是一些偷出來的香燭之類的東西。長辮子少女沒掌燈,摸索著出了廚房,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回來,把手中的一只灰底藍花的罐子遞給了康拉德。他喝了一口,又傳給其他人,大家都喝了,這蘋果酒味道很濃。

在油燈微弱的火苗映照下,眾人就座,兩個姑娘坐在小小的硬板凳上,學生們圍著她倆席地而坐,低聲交談,不時喝口蘋果酒,就數阿道夫和康拉德話多。間或有人站起來,摸摸瘦姑娘的頭發和脖頸,湊在她耳邊說說悄悄話,而對那個年幼的姑娘,卻沒人動手動腳。戈德蒙想,年齡稍大的那個可能是女仆,小美女像是這家的千金。其實也無所謂啦,這和他沒啥關系,因為他反正不會再來。悄悄地溜出修道院,在漆黑的夜幕下穿越樹林,這很棒,刺激,不尋常,充滿神秘感,不過也說不上危險。雖然明令禁止,但是這樣違規并不會給良心加上過重的負擔。然而眼下這件事,半夜三更來這兒泡妞,就不只是違規這么簡單了,而是犯罪作孽。對其他人來說,也許這也只是不起眼的越軌行為,對他而言卻不然,他知道自己注定要當修士苦行的,是決不允許來找姑娘鬼混的。不,說什么他也不會再來了。在這簡陋廚房的昏暗燈光下,他的心怦怦直跳,惶恐極了。

伙伴們則在兩個姑娘面前充好漢,說話時不時地夾雜幾個拉丁文的慣用語。他們三個好像都挺受那女仆的青睞,時而笨拙地做出些親熱的小動作套近乎,不過最親熱的也就是一個羞答答的吻罷了。看來他們心知肚明,曉得自己在這里最多能做些什么。不得不一直這樣低聲細語,眼前的場景其實有點兒滑稽,但是戈德蒙的感覺卻不是這樣。他靜靜地蹲在地上,兩眼凝視著油燈的火苗,偶爾也會以貪婪的余光,捕捉身邊那些人互相調情的場景。他直勾勾地看著前方,多么想什么都不看,只看著扎辮子的小姑娘啊。可偏偏這是他嚴禁自己做的事兒。每當他的意志放松,視線脫韁,滑向姑娘那張文靜甜蜜的臉蛋時,都會發現她黑亮的眸子正盯著他的臉,著魔般地盯著他看。

約莫過了一個小時——戈德蒙還從未經歷過如此漫長的一個小時,學生們的拉丁成語和溫柔動作均已告罄,就這么一聲不吭地靜坐著,不無尷尬,埃伯哈德甚至還打起哈欠來。女仆見狀,提醒他們可以走了。于是大家起身,一一和女仆握手道別,戈德蒙是最后一個。接著,又一一和那少女握手,戈德蒙仍是最后一個。接著,康拉德帶頭跳出窗子,埃伯哈德和阿道夫緊隨其后。輪到戈德蒙了,正在往窗外跳呢,卻感覺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他沒法半途停下,到了窗外才猶豫不決地回頭看。在窗口俯下身來的是拖著長辮的少女。

“戈德蒙,”她輕輕地叫著。他站住了。

“你什么時候再來?”她問。聲音靦腆,猶如一絲微風。

戈德蒙搖了搖頭。小姑娘伸出雙手,抱住了他的頭,他覺得自己兩鬢處她的小手暖乎乎的。她深深地彎下腰,那雙黑黑的眼睛離開他的眼睛是那么的近。

“再來吧!”她柔聲說著,朱唇貼了上來,童真之吻。

他急匆匆地跟上其他人穿過小園子,踉蹌著走過花壇,嗅著泥土和肥堆濕漉漉的氣味,經過玫瑰叢時還劃傷了手。他翻過籬笆,隨著伙伴們出了村子,向樹林跑去。“再也不來了!”他的意志這樣下令。“明天還要去!”他的心卻抽泣著這樣哀求。

沒有人遭遇夜鳥,他們平安無事地回到了圣母泉,跨過小溪,經過磨坊和種著菩提樹的院子,從秘密通道越過屋檐鉆過柱窗,溜進了修道院,回到了大寢室。

次日一早,大個子埃伯哈德被推了好幾下才醒來,他睡得死沉死沉的。大家都準時參加了晨禱,早餐和上課也沒有遲到。不過,戈德蒙臉色不好,馬丁神父問他是否病了。阿道夫向他丟了個眼色讓他小心,于是他就說沒病。可是在希臘文課上,將近晌午時,納齊斯的目光老是圍著他轉。他也發現戈德蒙像是病了,但沒吱聲,只是密切注視著他。下課后他把戈德蒙叫去,為了不引起別的學生注意,他先找了個借口,派戈德蒙去圖書室做件事,然后他自己也跟了過去。

“戈德蒙,”他說,“我能幫你嗎?我看你不對勁,也許是病了。還是回去臥床休息吧,我們給你送病號湯去,外加一杯葡萄酒。你今天學希臘文提不起精神啊。”

他久久地等著戈德蒙回答。少年臉色煞白,困惑地望著他,腦袋耷拉著又抬起,雙唇哆嗦著,欲言又止。驀地,他向一邊倒了下去,頭靠在閱覽桌邊上兩個橡木小天使的腦袋之間,哭了起來。納齊斯見狀,窘得移開了視線,稍后才伸手拉住抽泣的戈德蒙,扶他起來。

“好吧,”他以戈德蒙從未聽見過的和藹語氣說,“朋友,你盡情哭吧,這樣很快會好受些。來,坐下,你不用說話。我知道夠你受的了,也許一上午你都在硬挺著,不讓別人看出來。你這樣做真是太懂事了。現在哭吧,現在對你最好的,就是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不?已經哭完了?又緩過來了?行,我們現在去病房吧,你上床休息,到晚上你就會好多了。跟我走吧!”

他領著戈德蒙,繞過學生的房間,來到還有兩張空床的病房,讓他躺下。戈德蒙順從地開始脫衣服,納齊斯則去校長那兒替他請病假,還像許諾了的那樣,在膳廳為他要了一份病號湯和一杯病號酒。這是修道院里的慣例,人有微恙大多喜歡這特殊待遇。

戈德蒙躺在病床上,嘗試著擺脫這種迷惘。一個小時前,他本來還能弄明白,是什么使他今天這樣說不出地疲憊,是哪一種致命的精神過勞使他頭腦空白、兩眼灼痛。是那種分分秒秒都在重啟、又都在失敗的努力,拼命要忘記昨天晚上——確切地說,要忘記的不是昨天晚上,不是愚蠢而快活地溜出封閉的修道院,不是穿越森林,不是在濕滑的臨時木橋上跨過磨坊邊上黑乎乎的小溪,也不是在籬笆、窗口和過道處進進出出,而只是在幽暗的廚房窗口的那一瞬間,是姑娘的呼吸和話語,抱住他腦袋的雙手,給他送來香吻的朱唇。

可是現在事情變得復雜了,又平添了一種新的驚恐,一次新的經歷。納齊斯照料他,納齊斯喜歡他,納齊斯關心他——是這個人,這個文雅、高尚、聰明的人,薄薄的嘴邊總是掛著一絲嘲諷。而他,卻在這個人面前難以自制,感到羞愧,說話吞吞吐吐,最后甚至哀嚎起來!他沒能以最高貴的武器,沒能以希臘文和哲學,沒能以精神上的雄風和可尊敬的淡泊贏得這個高人,而是那么軟弱,那么可憐,在這個人面前陷入了崩潰!對此,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他永遠不可能毫無羞愧地看著這個人的眼睛了!

不過,他哭出來后,這極度緊張的情緒也就緩解了。安靜地獨居斗室,還有這張不錯的床,他感到舒適,絕望的心情消失了大半。還不到個把小時,值班的兄弟就送來了一份面湯,一小塊白面包,外加一小杯紅酒。通常學生只有過節才有紅酒享用呢。戈德蒙開始吃喝,盤子空了一半,擱在邊上,重新開始想事兒,但怎么也想不下去,于是又拿過盤子,吃了滿滿幾勺。又過了一會兒,門輕輕地開了,是納齊斯來探病,這時他已經躺著睡了,兩頰又恢復了紅潤。納齊斯久久地端詳著他,帶著愛,帶著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也多少帶著點兒嫉妒。他明白,戈德蒙沒病,明天不用再給他端紅酒來了。然而他也知道,禁錮打破,拘謹不再,他倆將會成為摯友了。今天是戈德蒙需要他,需要他服侍;但是下一次,可能輪到他自己是弱者,需要幫助和關愛。一旦到了那個地步,他會欣然接受眼前這位少年的幫助和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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