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在迷茫中追尋
- 許祚祿
- 6167字
- 2019-06-06 17:12:28
李輝豪在龍溪旁清洗完臉和手,鎮定了一下自己的思緒,才穩步走進二圣殿。這時候,周陽已經進完香,正跪在圣像前的蒲團上默默地叩拜許愿。
李輝豪看到大殿中的二圣神像,頭戴古新羅國的烏紗,身穿朝服,腰束玉帶,足蹬粉底朝靴。李輝豪面對著二圣像不由得肅然起敬,他自然地想到這兩位來自新羅國的大臣,他們當初奉旨來到大唐,千里迢迢追到九華山,他們的使命絕不是要在這里修煉成佛,而是要追金喬覺王子回國,可是造化弄人,他們最終沒能完成自己的使命,而是在此筑室修煉,被后人立廟塑像,受萬世敬仰。
李輝豪不由得感嘆道:“自己的命運不也是如此?自己當初主動要求到那個街道小廠,也是懷有遠大理想和目標的,自己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成為什么私營企業主、當今富豪的。當理想和現實發生逆轉時,自己被迫放棄了當初的使命和初衷,可是自己將來又會有什么下場呢?當自己將來溘然離世時,自己將會留下什么?會被后人恥笑唾棄嗎?”
李輝豪一到前進機械廠報到,就被任命為管理生產的副廠長,還同時是廠團支部的組織委員,這都是田玉玲為他爭取來的。
李輝豪對這個任命非常滿意,他就是喜歡在田玉玲的領導下工作,他把團支部組織委員這個職務看得比副廠長還重要,一有時間就去找田玉玲商量團支部的工作,暢談高尚的理想和情操。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自己不管在口頭上說了多少偉大的誓言和冠冕堂皇的豪情壯語,自己決定到這個小廠,就是因為田玉玲,就是為她而來的。
這個廠里,原來只有一個廠長、一個會計加一個供銷員,會計就是田玉玲,廠長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叫劉光明,他還是街道辦的副主任,只是掛了廠長這個職務,什么事都懶得管,那個供銷員劉海洋是他的侄子,他的事情實際上都交給他侄子劉海洋管,他是在有意培養劉海洋接班。劉光明和田玉玲的父親是世交,是他把田玉玲要過來的,他知道田玉玲只是到基層鍍兩年金,是不會長久待下去的;另外他心里早已看上了田玉玲,一心想撮合她和劉海洋成一對,就把大小事務都交給了這兩個年輕人,給他們創造更多接觸的機會。
李輝豪一去,由于田玉玲的鼎力支持,他實際上就成了當家人,這使他有了一種久違的自豪感。他從小到大,就是希望自己做主,不愿聽人管教,不愿受人管教,寧做雞頭不做鳳尾。他一到廠里,就一心撲在工作上,廠里廠外忙開了,連家都不愿回了,干脆把鋪蓋帶到辦公室里,沒日沒夜地工作著,累了就打開鋪蓋睡一覺。
他越干越來勁,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氣,當然,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這樣苦干,一個原因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和價值,證明街道把這個小廠交給他是對的,他一定有能力把這個小廠一步步做大;更重要的原因,他還是在做給田玉玲看,讓她看到自己的潛能,讓她親眼看到自己怎樣一步步成為率領千軍萬馬的商場將軍,成為一個偉大的企業家。他每天想著這些,渾身就有著使不完的力量。
由于他的到來,這個街道小廠很快就紅火了起來,幾臺舊機床日夜不停地忙活起來。這一方面是由于他身先士卒,什么都沖在最前面,就是上下貨,他都是一人頂幾個,他什么機床都不會開,但他一心撲在上面,沒多長時間,所有的機床都被他摸透了,他就成了萬事通,割、焊、切、刨、銑,樣樣都是能手,就是廠里的電工都由他自己兼做了。而且,他走到哪里,他的兩個小兄弟周陽和黃得水都形影不離地緊跟在他身邊,他們自然地帶動了全廠的一股學技術、學本領的熱潮,使小小的工廠處處充滿了新生的氣息。
李輝豪能獲得這么神速的進步,一方面是因為自己的聰明好學、刻苦勤奮,另一方面還是因為得到了王華芳的傾力幫助。王華芳聽了田玉玲的話,就無條件地支持他了。后來聽他說,他想先學學技術,更是全力幫助他了,不但把自己廠里最好的師傅請過來,手把手地教他,有時還把他帶到自己的大農機廠里,打開機器讓他學手藝,有時還要在一旁笑話他:“看你一來就舍不得走了,是機器開著不要你出電費吧?你還一口一個大道理,說什么大公無私,不沾國家的一針一線。我看你就是損公肥私,花公家的錢,學自己的技術。”
李輝豪也不聽她說什么,只顧自己學著,他的心里充滿了豪情,你們這幾臺機器算啥?你們這幾棟廠房算啥?我很快就會擁有更多的廠房、更多的機器,什么國營的大集體的,我很快就要把你們全都超越。
李輝豪在各方面突飛猛進,心里最高興的還是田玉玲,從她看到李輝豪的第一眼起,她就認定李輝豪一定會是個好廠長。他不只是身材魁梧、英俊瀟灑、年輕有朝氣、能放下身段、吃苦耐勞、事事沖在最前面,更重要的是他身上還有著一股永不服輸的骨氣、一種永不甘人下的傲氣、一種事事為先的勇氣。她們這樣的小廠就需要有個這樣的好廠長,她是經過多番努力才把他要到這個小廠,并讓他當上副廠長的。雖然她本來也不想來這個小廠,但她到來后,就喜歡上了這個小廠,她就感到了自己的一份責任,作為這個小廠的一分子,她也是真心希望這個小廠能夠在一個好廠長的帶領下,猛沖猛上地大干一場,能夠早日發展壯大起來。
李輝豪的工作干得風生水起,心里最不高興的還是供銷員劉海洋。李輝豪沒來時,這個小廠實際上就是他的天下。李輝豪一來,就全變了,特別是每次看到李輝豪和田玉玲在一起時談笑風生、親密無間的樣子,看到田玉玲那親切的眼神,他心里就感到特別生氣。
劉海洋也是長得一表人才、英俊瀟灑,由于在外跑業務,為人精明能干,很有人緣,打扮得也很洋氣新潮,過去一直就是廠里的焦點。他平時在廠里的時間不多,大多數時間都是待在大廠那邊,他和那邊的關系熟,也就要了一套大廠的廠服,經常穿著在廠里顯擺一下。他是小廠里唯一一個穿著大廠廠服的人,一直就有一種高人一等的感覺,所以全廠的人都公開叫他“假洋鬼子”。他聽了也不生氣,一回來就和大家攪和在一起,打成一片。可是李輝豪來后,他感到自己回廠時,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受人關注了,他看到許多人都在圍著李輝豪轉,特別是黃得水和周陽那一幫人,眼里根本就沒有他似的。
這個小廠之所以能夠成立生存,其實靠的就是他和他叔劉光明在國營農機廠的一點人脈關系,沒有他們的關系,這個小廠根本就不存在了,哪里能輪到你李輝豪跑來吆五喝六的?你李輝豪是哪根蔥?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渾蛋王八?一來就把整個廠當成了自己家似的?眼里根本就沒有我劉海洋,只有田玉玲,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分不清東西南北了吧?
劉海洋心里有了火,又不敢當著田玉玲的面表露出來,就開始在下面散布李輝豪的壞話,說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大英雄,而是個大軟蛋,是個逃兵,見到幾個越南女人就嚇得尿褲子,一槍沒發就嚇昏了,在部隊一沒立功二沒受獎三沒提干四沒入黨,三年沒干完就被部隊退回來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廠里的人開始沒事就聚在一起傳說著李輝豪的這個丑事,而且是越傳越邪乎,故事也是越編越有趣了。
這事很快就傳到了黃得水和周陽的耳朵里,他們首先氣急敗壞地把傳播消息的人大罵一頓:“你們誰敢瞎傳我們豪哥的謠言,老子就撕碎他的狗嘴。”
然后,他們又把劉海洋堵在了回家的路上。劉海洋也不把他們放在眼里:“你們算什么東西?敢堵我的路,別人怕你們,我還不把你們放在眼里!”
黃得水首先逼問道:“廠里說我們豪哥的那些壞話,是不是你說的?”
劉海洋不以為然地說:“我說的不是事實嗎?他李輝豪就是個軟蛋,就是個逃兵,你們還跟著他后面鬼混。”
周陽不由分說地沖上來,對著劉海洋的臉就是一拳:“你小子欠揍,敢說我們豪哥的壞話?”
劉海洋捂住臉叫道:“你們敢打我?你們這些街頭小混混,痞性不改,我要開除你們。”
黃得水也沖上來給他一拳:“你還敢開除我們?你算什么東西?我們要不是看在豪哥的面子上,早就不干呢,你以為你有什么了不起!”
劉海洋挨了打,也不服輸,繼續大叫著和他們對打起來:“李輝豪和你們一樣,都是街頭流氓小痞子,老子絕不會和你們同伍,一定要把你們都趕出廠去。”
劉海洋嘴硬,可是他瘦弱的身體根本就不是他們兩個的對手。他越不服軟,他們就越打得厲害,直打得他頭破血流、滿嘴血污,門牙都被打斷了幾顆。打到最后,劉海洋被他們打倒在地上,被他們每人踩住一只腳,還是不服軟地用嘴還擊,他吐出含著血沫的碎牙,罵道:“你們這幾個小痞子,就是廠里的禍害,就憑你們還想搞好企業?白日做夢吧,李輝豪也就只能帶出你們這樣的垃圾,你們以為中國還是在靠拳頭打天下的時代,還想搞黑社會,你們早就過時了,老子這世與你們誓不兩立,有你們無我。”
黃得水和周陽發泄完內心的怒火,也沒打服他。最后只能繼續威脅道:“如果你以后再暗地里說我們豪哥的壞話,我們下次就要了你的狗命。不要以為你有后臺,就把廠當成你家的,你做夢吧,有我們豪哥在,你小子什么都不是。”
劉海洋被暴打的事,震怒了廠長劉光明,他特意來到廠里召開全廠大會,在會上厲聲說道:“你們有些人膽大妄為無法無天,把我們這個廠變成了小痞子天下了,我們一定要嚴肅處理,把打人者全部開除出去。”
李輝豪當時一心想著學技術練本領,根本就不知道他們打人的事,當他知道他們是為自己打架時,立即主動承擔了全部責任,他一邊代表黃得水和周陽賠禮道歉,一邊要求再給他們一個改錯的機會。
黃得水卻死不認錯,當面就和劉光明廠長對著干了起來,他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算什么狗屁廠長?你一個月才來幾趟?你除了會往家里撈東西,你還會做什么?你就把這個廠當成自家的了,想撈什么就撈什么。你以為這么大的小廠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早就不想干了,老子早就不想為你這樣的狗廠長干活了。”
劉光明當場氣得臉都白了,對于這些街頭長大的小混混工人,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這也是他不常來廠里的一個重要原因,總是被他們搞得灰頭土臉、臉面全無。
最后還是田玉玲站起來說:“大家都不要生氣了,還是就事論事吧!這事的責任都怪我,是我的工作沒做好,我以后一定要加強團支部的工作,做好青年工人的思想工作,加強團結,不再發生這種打架斗毆的事情了。”
事后,田玉玲叫李輝豪一起去醫院看望劉海洋,在路上,他們第一次發生了爭執。
田玉玲十分不滿地說:“你怎么能這樣做呢?還叫你兄弟打人。”
李輝豪不以為然地說:“我真的不知道呀,劉海洋是個什么東西?就是仗著他叔的架勢,我要揍他,還要找人幫忙?三個他也不是我的對手,你們也真是小題大做了,年輕人個個血氣方剛,哪有不打架的?”
田玉玲更不滿地說:“你怎么就知道拳頭狠?以拳頭打天下的時代早就過去了。你看你那兩個兄弟,被你帶成啥樣了?看人的眼睛都是橫的,除了你的話,誰的話他們都不聽。”
李輝豪有點自豪地說:“我們從小就是生死兄弟,自然就是心連心,什么時候打江山,都得有幾個靠得住的兄弟。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田玉玲忍不住用眼睛瞪著他:“你以為現在搞企業辦工廠,就靠過去的江湖義氣,你一定要學會現代化企業管理。”
李輝豪聽了她的話,表面上不停地點頭,心里卻不屑地在說:“我還要靠你教啊,我還不知道商場如戰場?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沒有幾個靠得住的兄弟,還如何上戰場。”
劉海洋滿頭裹著紗帶,只露出兩只眼睛和鼻子、嘴巴,一見到他們,就怒火沖天地說:“李輝豪,你算什么東西?你敢叫小痞子打我?我們的賬以后慢慢再算,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田玉玲勸說道:“你一個大男子漢,吃點虧就放在心里過不去了?都是一個廠里的人,早晚都要見面,有什么話講不開,有什么仇過不去的?”
李輝豪也感到他們把他打得太狠了,就說:“他們打你,我真的不知道,我們倆之間沒有鬧過不愉快,更沒有什么仇啊,我為啥要他們打你呢?這都是誤會呀,他們都是廠里的工人,哪里是小痞子?我一定要他們向你賠禮道歉。”
田玉玲又勸說:“你早就是一個優秀的共青團員了,是我們團支部的宣傳委員,你為啥還要跟他們計較呢?我們共青團員的責任就是團結幫助落后的青年,幫助他們不斷進步。我們一定要記住這次教訓,是我們對他們的了解太少了,發生這事我們也是有責任的,是我們團支部的工作沒做好。”
劉海洋聽了田玉玲的話,這才平靜下來說:“我也不是生他們氣,他李輝豪也是個老團員了,還是上過戰場的人,怎么就喜歡和小痞子混在一起呢?這不符合一個共青團員的標準。他們一定要深刻檢查。”
李輝豪忙說:“這事我有責任,我一定做深刻檢查,我接受你們的批評教育,可他們都是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我再說一遍,他們不是什么社會小痞子,他們現在都是我們廠里的工人,你不能總用過去的眼光看待他們。”
田玉玲接著說:“李輝豪說得對,你以后不能這樣稱呼自己的同事了。我們都是團支部的骨干,我們就以這次事件為教訓,好好研究一下下一步團支部的工作,我們不能只是一心抓生產,更要抓年輕人的思想工作,我們廠里小青年多,他們才是廠里的未來和希望呀。”
李輝豪立即說:“對,我支持你的意見,沒有誰是不可以教育好的。我們團支部就是要團結大多數,幫助落后青年變先進,我提議我們不但要寬恕黃得水和周陽,還應該把他們也招進團里來,加強教育,我們這個街道小廠就是要給這些沒有前途的青年帶來希望,我們的團支部就是要幫助教育他們進步。”
田玉玲接著說:“讓黃得水入團,我沒意見,他也是個很有工作能力的青年,周陽還不夠條件。我們就是要真心實意地幫助這些落后青年。但是,黃得水要真心認錯、深刻檢查,把檢討書貼到廠里大門口,還要親自來陪護劉海洋,這也是給他們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
李輝豪立即說:“我保證他們都能做到,我自己也要來陪護劉海洋。我們都是在一口鍋里吃飯的,大家以后都是同事加兄弟。這就像過去的梁山好漢不打不相識,越打越親密,最后都是好兄弟。”
田玉玲立馬說:“你不要再來你的那套江湖義氣了,這是我們團支部的正常工作,也是我們神圣的職責。我們就是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青年,帶領他們一起進步,我們一定要化干戈為玉帛,團結一致投入經濟戰場上去。”
劉海洋看到他倆一唱一和的,心里是又氣又酸又沒有辦法:這怎么還把黃得水招進團里來了?這個小廠真要變成你李輝豪的天下了嗎?這一個戰場上的膽小鬼帶兩個街頭小痞子,能干成什么呢?你以為搞企業也是靠拳頭能夠打開的嗎?
李輝豪沒有食言,他立即把黃得水和周陽叫來,讓他們當面向劉海洋賠禮道歉,并把他們的檢討書貼在工廠大門口,還親自帶著他們陪護劉海洋,直到他傷好上班。
田玉玲看了,心里很滿意,對李輝豪的好感不斷加深,覺得他不但有辦法,還有大將風度。這也更增強了她進一步搞好團支部工作的決心,她一直有決心要把團支部建設成一個堅強的戰斗堡壘。
田玉玲性格活潑開朗、大方得體,她組織的各項工作也都有條不紊地開展起來,她不斷地組織起各種文體活動,調動起所有青年的滿腔熱情,廠里的工作和文化氣氛空前地高漲起來,各種歌詠會、拔河、棋牌比賽、勞動比賽、技術展示和表演接連不斷,精彩紛呈,特別是她親自辦的那面黑板報更是精彩不斷,每個星期都要更新一次,所有青年都被她逼著要寫稿。當然寫這樣的稿子最拿手的還是李輝豪,他在部隊就專門練過,什么決心書、挑戰書、志愿書,什么勵志名言、激情小詩,那都是手到擒來,所以他的作品總是被她放在頭條。
那段時間,李輝豪心里最激動最快樂的時刻,就是看到田玉玲在黑板報前謄寫他的新作。她那一絲不茍的、高高站在凳子上的靚影深入他的內心,無時無刻不讓他怦然心動。看到她有時還在頂風冒雨地出黑板報,內心感到無比心痛,于是,他親自帶人連夜加班,為那黑板報趕做了一個精致的頂棚,并把它裝飾成了全廠最美麗最耀眼的一個窗口,田玉玲看了連連稱贊。
田玉玲并不滿足已經取得的這些成績,她又開始和大家商量,要在五四青年節時,組織全廠團員和青年來一次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