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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新中國成立初期的文物事業(yè)

一 文物局草創(chuàng)

1949年11月1日,中央人民政府成立文化部,設立文化部文物局。當時文化部下面設一廳六局,文物局是其中之一,主管業(yè)務有文物、博物館事業(yè),還有圖書館事業(yè)。文物局局長為鄭振鐸,副局長為王冶秋。鄭振鐸是著名的黨外民主人士、大文化人,除了擔任文物局局長,還兼任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所長、中國文學研究所所長、人民政協(xié)文教組組長等職。王冶秋是1925年入黨的老黨員,是魯迅的晚年摯友,跟魯迅有過很多通信往來。他做過馮玉祥的秘書,在周恩來直接領導下做情報和統(tǒng)戰(zhàn)工作,為革命出生入死。

新中國成立前,鄭振鐸曾經(jīng)征求過我的意見,準備去哪兒干。他說:“我把你帶過來,是準備讓你到文物局去的,但你自己有什么想法,愿意搞什么?”因為我家里頭都是搞學問的人,我也覺得應該搞學問,做研究。所以他把我調(diào)到文物局之前,我就講了我的想法。我說:“我跟你在一起這么久,您是大學者,我也想當個學者,也想搞點學問,跟您學習。您不是搞學問嘛,是不是我可以到研究所去?文學研究所我也可以去,考古研究所也可以,都可以啊。”他說:“你哪兒都別去,你就在文物局。”我問:“怎么啦?”他說:“現(xiàn)在文物局里完全懂行的人還不多,你就在這兒搞。”那時候,文物局剛剛籌建,總共沒幾個人。他對我說:“文物的保護是第一位的,沒有保護就沒有研究。你搞文物的保護也是個重要的事,就在這兒干著吧,現(xiàn)在也缺人。文物保護很重要,你不要認為這不是學問。”他說的這些對我很有啟發(fā),給我定了終生。我一輩子都牢記并堅持鄭振鐸對我說過的話,“保護是第一位的”, “沒有保護就沒有研究”。

1949年11月,我按照鄭振鐸的意見,把家從上海搬到北京,去新成立的文物局上班,擔任文物處業(yè)務秘書。我剛到文物局的時候,人還很少,大家都還沒來呢。只有從解放區(qū)來的五六個人,于堅、王毅、李楓、羅歌、王宏鈞等,就這么幾個人。文物局一開始分為文物處、博物館處、圖書館處、資料室、辦公室。文物處就我和林開建,后來林開建調(diào)走了,王宏鈞在圖書館處,于堅在博物館處。那時候各個處還沒有處長,后來陸續(xù)開始找處長。鄭振鐸曾經(jīng)設想過文物局人事安排謀劃,圖書館處由向達負責,博物館處由裴文中負責,古物處由夏鼐負責,但他這個設想后來并沒有完全實現(xiàn)。

在文物局剛剛建立的時候,文物處一開始叫古物處,后來考慮到古物無法涵蓋革命文物,就改名為文物處。古物處處長,其實最早想讓徐森老(徐森玉)來,但他在上海,來不了。后來又考慮夏鼐,但夏鼐去了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當副所長,也來不了。鄭振鐸在1949年曾多次致信夏鼐,力邀其任文物局文物處處長,從其信札中可見新中國成立初期該處的名稱變化。10月30日,致信夏鼐:“我很盼望兄能即日北上,主持‘古物處’,為考古發(fā)掘工作的領導者。(文物局分三處:一、圖書館處,二、博物館處,三、古物處。)古物處的設立,主持者固然免不了有些日常行政的事,但大體上,希望兄來任處長,再找一個副處長幫你忙,你就可以不必多管行政的事,并不妨礙兄的研究工作也。只要主持大體就可以了。”11月5日,致信夏鼐:“在這幾年之內(nèi),關于考古事業(yè),恐怕是要由我們負起責任來。兄能放棄了考古的事業(yè)嗎?古物處的組織分五科,登記、接收、古建、發(fā)掘及檔案。每科均有科長及干事若干人。處里并有副處長及秘書各一人幫你的忙,你不必事事管理。盡有自己研究及出外發(fā)掘的工夫。”12月27日,致信夏鼐:“地下的寶藏,實在太多,太好了;前途是希望無窮的。兄如能主持‘文物處’,對于這方面可以有一個通盤的籌劃,豈不甚好。秉琦兄是可以幫助兄的。在局里,也當然可以通力合作。而將來科學院的研究員的名義,兄仍可以兼任的。行政的事務并不多,總望以大部分的力量來做研究工作也。”[鄭振鐸:《鄭振鐸全集》(16),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1998年,第225、226、228頁。]因此文物處處長暫時空缺,只任命書畫鑒定專家、張靜江的侄孫張珩(字蔥玉)任副處長,大概是1950年才來的。1950年以后陸續(xù)來了些人。古物處來了羅哲文、陳明達、徐邦達,還有傅熹年的父親傅忠謨、羅振玉的兒子羅福頤、王冶秋的學生謝元璐,都是后來一個個陸續(xù)來的。還有一位女同志臧華云,是桐城派后人吳闿生的學生,跟齊燕銘是同學。后來在50年代中期,老干部陳滋德從西南大區(qū)調(diào)到北京,任文物局的文物處處長,此后一直由他擔任。業(yè)務處長職務中,只有他一人是行政干部任處長。像后來成為著名專家的羅福頤、徐邦達、傅忠謨、陳明達、羅哲文、顧鐵符、馬耕漁等,當時都只是文物處的業(yè)務秘書。謝元璐在文物處當行政秘書,因為他比我大,所以我被稱為“小謝”。羅哲文為什么叫“小羅”呢,因為羅福頤比他大。

各處的處長和主要業(yè)務干部,幾乎都是根據(jù)鄭振鐸建議安排選用的,可謂匯集了全國的文物專家,學術氣氛很濃。但鄭振鐸先生最初設想的處長,只有裴文中一人到文物局任博物館處處長。他是國際上有名的考古學家,主持發(fā)掘過周口店北京猿人頭蓋骨。我去的時候,裴文中已經(jīng)到了。后來的博物館處副處長是博物館學和古代科技史學家王振鐸(字天木),博物館處后來還有佟柱臣,是搞考古的。1954年,裴文中到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研究室任職后,由王振鐸任博物館處處長。王振鐸是國際上有名的科技史學家,英國學者李約瑟很佩服他。圖書館處想請向達來,向達因任北京大學圖書館館長來不了,于是請了萬斯年任副處長。辦公室主任是賀泳(字孔才),是個學問家、收藏家,是吳闿生的弟子。后來來了孫家晉,孫家晉半道到辦公室當秘書去了,寫文件。資料室的負責人一開始是王冶秋的愛人高履方。大體就是這些人。

文物局主管全國文博事業(yè),專業(yè)性很強,用的都是這樣一批具有相當專業(yè)水平的業(yè)務骨干,擔任業(yè)務處的正、副處長。新中國成立初的文物局很有特色,除了王冶秋,處長以上(包括辦公室主任)沒有一個是黨員,而且很注意對專家學者的統(tǒng)戰(zhàn),一點兒都不含糊。直到后來,辦考古工作培訓班的時候,調(diào)了莊敏到文物局來,他是黨員。鄭振鐸不是黨員,是黨外人士,可他是有職有權的,業(yè)務上大的事情都是他做主。當時黨外人士當部長的好多,現(xiàn)在你不可想象。王冶秋是1925年老黨員,但是他不擺老資格,很尊重鄭振鐸,大政方針都聽鄭振鐸的。他們倆都是文人,關系非常融洽,觀點很一致。文物局在北海團城辦公的時候已經(jīng)逐漸發(fā)展到一百二十人左右,僅文物處就有二十多人,大多數(shù)是專業(yè)人員,副研以上八九人,專業(yè)水平相當高。1956年文物局搬到文化部之后,人員減到五十多人。這個局面一直持續(xù)到“大躍進”,那時候壓縮編制,文物局只剩下18個人,其他人都“下放”到北京市的其他單位了,專家這么被“下放”后,就沒回文物局。50年代新中國剛成立的時候,整個社會風氣的確令人心情舒暢,實在難忘,我們這社會風氣若能回到50年代就好了。

新中國成立之初,文物局的名稱發(fā)生過幾次變化。一是1951年10月1日,文化部文物局與科學普及局合并,成立文化部社會文化事業(yè)管理局,局長、副局長還是鄭振鐸、王冶秋。在主管文物、博物館、圖書館事業(yè)之外,增加了文化館和電化教育。由彭道真任增設的文化館處處長。二是1955年1月15日,文化部成立文物管理局,主管文物、博物館事業(yè),劃出圖書館、文化館事業(yè),仍然由社會文化事業(yè)管理局管理。1955年8月,王冶秋任文物局局長;鄭振鐸升任文化部副部長,但還是直管文物局。三是1965年8月23日,文化部再次將圖書館事業(yè)劃到文物管理局,改為文化部圖博文物事業(yè)管理局。這已經(jīng)是“文革”前夕了,第二年“文革”就開始了。一開始,文物局在北海團城辦公,后來搬到東四頭條5號文化部大院,后來地址叫朝內(nèi)大街203號,在那里一直待到“文革”開始。辦公地點用的是一所美國人辦的學校的舊址,現(xiàn)在是區(qū)級文物保護單位。房子太棒了,結實極了,舊金山大地震之后蓋的,特別注意防震,唐山地震時紋絲不動。“文革”期間,文物局才搬到老北大的紅樓。文物局在團城的時候,我住故宮筒子河的單身宿舍,后來到了黃化門大街文物局宿舍,原來的蓮子庫,然后搬到朝內(nèi)大街203號文化部大院。

1949年我剛到文物局的時候,鄭振鐸交給我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起草文件,起草保護文物的政令法規(guī)。一是關于禁止文物出口的《禁止珍貴文物圖書出口暫行辦法》,二是關于保護古建筑和考古調(diào)查的《關于保護古文物建筑的指示》《古文化遺址及古墓葬之調(diào)查發(fā)掘暫行辦法》。鄭振鐸明確提出來,先搞禁止文物出口、考古調(diào)查這幾個單項的文件。他說:“現(xiàn)在最要緊的問題是斬斷魔爪,不能再讓文物大量外流,所以頭一個要做的事是起草禁止文物出口令,同時草擬關于考古發(fā)掘的辦法、古建筑保護的辦法。”

鄭振鐸自己帶頭身體力行。他擔任局長后不久,就給周恩來寫了封信,把他收藏的幾百件漢魏六朝隋唐的陶俑都捐給了國家,這些文物都是他在上海傾其所有買的。他還跟王冶秋共同倡議,從事文物工作的人,都不要去購買和收藏文物。文物系統(tǒng)工作人員自己不收藏文物的傳統(tǒng)從新中國成立之初就形成了。1981年國家文物局頒發(fā)《文物工作人員守則》規(guī)定,文物工作者嚴禁利用職權,為自己收購文物,禁止買賣文物從中得利。這就是堅持了從新中國成立之初以來形成的規(guī)矩。“文化大革命”抄家,王冶秋家里一件文物也沒抄出來啊!那是真正的共產(chǎn)黨人啊!現(xiàn)在呢?多少人往自己兜里揣!

從1840年以來,我國文物大量地被掠奪到國外,各種手段,巧取豪奪。有的是戰(zhàn)爭的掠奪,像前些年拍賣的圓明園獸首;有的是外國人以文化的名義,實質(zhì)是施行掠奪行徑的所謂“考古”活動;有的是與古玩商勾結,導致大量文物悄悄地流出國境。因為當時海關不在我們手上,所以好多珍貴文物都流出去了。中國自1840年之后逐漸成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成為被壓迫被欺負的民族,我們國家命運是很悲慘的。中國一百多年來深受列強的欺負和壓迫,帝國主義侵略我們,逼迫我們割地賠款,我們中國文物的命運跟自己的國家有著共同的遭遇,也都是被大量地掠奪。帝國主義對中國文物的掠奪,是物質(zhì)上的掠奪、金錢上的掠奪、財富上的掠奪,更是精神上的掠奪。文物是我們的精神財富,盜掘盜運文物出境就是掠奪精神財富!我們國家是這樣的被掠奪的命運,我們的文物、我們的精神財富也是這樣。這是非常令人痛心的事情。

我在上海幫鄭振鐸做事的時候,他面對大量文物不斷外流的情況,就感到特別憤慨。他在1947年寫過一篇文章《保存古物芻議》,猛烈抨擊那些把重要文物私運出國的人,“簡直是賣國行為,而應該處以叛逆的罪名”, “其行為可惡、可恨,其居心更可誅!”“我們應以全力來打擊那些盜賣古物的不肖子孫們!”。他還駁斥賣文物換外匯的說法,認為那些人盲目無知,沒有常識。所以新中國成立以后,鄭先生馬上就提出來要搞《禁止珍貴文物圖書出口暫行辦法》,他對我說:“馬上要堵住文物外流的口子,文物局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堵住口子,不能讓文物繼續(xù)外流了!”這個《辦法》的草稿是我起草的,后來文件上報政務院的時候,我已經(jīng)去革命大學學習了,我只是寫了初稿。

一開始,我對文物法規(guī)也是一無所知,是鄭振鐸把他收集的國民黨政府頒布的法律法規(guī),比如《古物保存法》,還有外國的一些法規(guī)材料,等等,給我做參考。如果不是鄭振鐸的具體指導,我也寫不出初稿。雖然是我在起草,但是實際上鄭振鐸是“頭兒”,言傳身授。他是大人物,事情很多,他不光是文物局局長,還是中國科學院考古所所長、文學所所長,所以他特別忙。他把起草文物法令的具體事項落實交給了我,后來親自改了幾次,又讓王冶秋、裴文中他們倆來指導我,直到完成。起草過程中,每次討論都是王冶秋主持,定稿之后送給鄭振鐸審定。王冶秋之子王可回憶:鄭振鐸和王冶秋兩人處世修身的價值觀一致,對事業(yè)盡心盡力,處事中相互尊重,強調(diào)發(fā)揮專家作用,對青年人鼓勵栽培。例如,現(xiàn)在仍活躍于文化界的文博名人謝辰生先生,那時還是涉世未深、頗具個性的黨外青年學子,由于勤奮向?qū)W而得到他們的調(diào)教和大膽使用,在以后的數(shù)十年里,一直被他們稱為“小謝”的謝辰生,幾乎參與了所有重要文博文件的起草,以及重要文物保護工程的實施,為文物事業(yè)做出重要貢獻。(王可:《他們?yōu)槲牟┦聵I(yè)奠基——記鄭振鐸與王冶秋》, 《中國文物報》2006年7月5日。)文件初稿弄完以后,我就去革命大學學習去了。當時,文物局人員逐漸多起來,所以到1950年,要求我們這些沒經(jīng)過訓練的人下到革命大學學習。我去的是華北人民革命大學二部,在北京西郊的西苑,孫家晉跟我一塊兒去的。關于文物的幾個政務院的政令最后出來的時候,我正在革命大學學習。史樹青回憶過與謝辰生一起在革命大學學習的經(jīng)歷:“革大”就是華北人民革命大學,當時在西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了。解放后,共產(chǎn)黨認為我們這些舊社會的留用人員改造后還可以繼續(xù)為人民服務,就把我們集中到“革大”進行思想改造。當時謝辰生、沈從文、王世襄等都在“革大”學習,我們上的是本科班。這回念的是革命的本科。我還記得入學試題是:《論為人民服務》。(梅辰:《史海尋珍一幟獨樹——訪著名文物鑒定家史樹青先生》, 《鑒賞大家:文物鑒賞大家訪談錄》,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4年,第94頁。)

1950年5月24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頒布了第一批保護文物的法規(guī),像關于文物出口的《禁止珍貴文物圖書出口暫行辦法》、關于考古調(diào)查的《古文化遺址及古墓葬之調(diào)查發(fā)掘暫行辦法》、關于古建筑保護的《關于保護古文物建筑的指示》等。這幾個文件的文號是政文董字,董是董必武簽發(fā)的意思。可以說,從50年代新中國頒布《禁止珍貴文物圖書出口暫行辦法》等第一批文物保護的法令之后,文物大規(guī)模外流的情況很快就被制止了,那時外國人還想往外帶珍貴文物,就不行了。這標志了過去聽任中國珍貴文物大量外流的時代的結束,近代以來中國文物被破壞、被盜掘、被走私的歷史的結束,在一定意義上也標志著中國人民在帝國主義面前站起來了!就跟賣淫嫖娼、吸毒等丑惡現(xiàn)象一樣,全沒了。三年就一點都沒了。可以說從50年代起,文物走私、盜竊等文物犯罪基本杜絕了,一直到80年代中期以后才又沉渣泛起。到90年代更不得了,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而且現(xiàn)在這個問題越來越嚴重,一直沒得到解決。


按:由謝辰生先生起草,1950年5月24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頒布的《禁止珍貴文物圖書出口暫行辦法》(政文董字十二號),全文如下:


第一條 為保護我國文化遺產(chǎn),防止有關革命的、歷史的、文化的、藝術的珍貴文物及圖書流出國外,特制定本辦法。

第二條 下列各種類之文物圖書一律禁止出口:

(一)革命文獻及實物。

(二)古生物:古代動植物之遺跡、遺骸及化石等。

(三)史前遺物:史前人類之遺物、遺跡及化石等。

(四)建筑物:建筑物及建筑模型及其附屬品。

(五)繪畫:前代畫家之各種作品,宮殿、寺廟、冢墓之古壁畫,以及前代具有高度美術價值之繡繪、織繪、漆繪等。

(六)雕塑:具有高度藝術價值之浮雕、雕刻,宗教的、禮俗的雕像,以及前代金、石、玉、竹、木、骨、角、牙、陶瓷等美術雕刻。

(七)銘刻:甲骨刻辭、璽印、符契、書板之雕刻等,及古代金、石、玉、竹、木、磚、瓦等之有銘記者。

(八)圖書:具有歷史價值之簡牘、圖書、檔案、名人書法、墨跡及珍貴之金石拓本等。

(九)貨幣:古貝、古錢幣(如刀、布、錢、錠、交鈔、票鈔等)

(十)輿服:具有歷史價值之車、輿、船艦、馬具、冠履、衣裳、帶佩、飾物及織物等。

(十一)器具:古代生產(chǎn)工具、兵器、禮樂器、法器、明器、儀器、家具、日用品、文具、娛樂用品等。

第三條 凡屬上述范圍之文物圖書,經(jīng)由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核準運往國外展覽、交換、贈予,并發(fā)給準許執(zhí)照者,準許出口。

第四條 凡無革命、歷史、文化價值之文物圖書,或有革命、歷史、文化價值之文物圖書的復制品及影印本,均可準許出口。

第五條 凡準許出口之文物圖書,其出口地點以天津海關、上海海關、廣州海關三處為限。但屬于第三條所指情形者,不在此限。

第六條 凡報運出口文物圖書,均須于起運或郵寄前,逐件詳細開列種類、名稱、大小、重量、年代之清單及裝箱單,向各準許出口地點之對外貿(mào)易管理局報告,由對外貿(mào)易管理局交當?shù)匚奈锍隹阼b定委員會,按照報運人所報清單與報運出口之文物圖書逐件核對、鑒定之。各地對外貿(mào)易管理局可憑當?shù)匚奈锍隹阼b定委員會之鑒定證明,予以發(fā)給出口許可證。海關或郵局憑證放行。

第七條 文物出口鑒定委員會分設于天津(包括北京)、上海、廣州,由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在各該地區(qū)邀請專家若干人,對外貿(mào)易管理局、海關及郵局報派若干人為委員組成之。

第八條 凡已經(jīng)各地文物出口鑒定委員會鑒定證明,并經(jīng)各地發(fā)給出口許可證之文物圖書,應由各地海關或郵局人員監(jiān)視裝箱,與報運人會同加封,以防暗中調(diào)換。

第九條 凡有違反本辦法之規(guī)定,企圖盜運上列禁運出口之文物而經(jīng)海關或郵局查獲者,除沒收其物品外,得按情節(jié)之輕重予以懲處。

第十條 本辦法自公布之日起實行。


從中央政府頒布的這一批文件開始,直到今天,我們都沿用了“文物”一詞。我國使用文物的概念,是一個發(fā)展的過程,也是歷史的選擇。民國時期主要是用“古物”的概念,像1930年國民政府頒布的《古物保存法》用的是“古物”,但是“文物”的概念也有使用,像北京負責保護修繕古代建筑的“北平文物整理委員會”。新中國成立以后,文物局文物處一開始也叫古物處,后來我們考慮工作還應包括近現(xiàn)代的革命文物,就改名叫文物處,這樣涵蓋的范圍就全面了。新中國頒布的一系列文物法令,都沿用了“文物”一詞,到了198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才把“文物”一詞及其包括的內(nèi)容用法律的形式固定下來。我在《中國大百科全書·文物卷》的前言里,給文物做了定義:“文物是人類社會歷史發(fā)展進程中遺留下來的、由人類創(chuàng)造或者與人類活動有關的一切有價值的物質(zhì)遺存的總稱。”這個定義很清楚地表明,文物是具體的物質(zhì)遺存,它有兩個基本特征:一是必須由人類創(chuàng)造,或者與人類活動有關;二是必須是已經(jīng)成為歷史的過去,不可能再重新創(chuàng)造。所以,文物的范圍,實際上包括了可移動的和不可移動的一切歷史文化遺存,在年代上包括古代、近現(xiàn)代,也包括當代。

我在文物局建立之初辦的第二件事,是跟王世襄、史樹青一起到山東省、平原省平原省在中國中部偏北,河南省、山東省、河北省間。1949年8月在原冀魯豫、太行、太岳解放區(qū)基礎上設置,由當年的河南省新鄉(xiāng)、安陽等20縣市和山東省聊城、菏澤等45縣及河北省南樂、清豐等5縣合置。全省轄新鄉(xiāng)、安陽、聊城、濮陽、菏澤、湖西等6專區(qū)、56縣和新鄉(xiāng)、安陽2市及焦作礦區(qū)。省會新鄉(xiāng)市。1952年11月撤銷平原省,分別劃歸河南、山東兩省。、河南省考察文物保護情況,同時為剛剛建立的歷史博物館選調(diào)文物,搞些文物到北京來。主要是在三省跑了一圈,重點調(diào)查了濟寧的東漢武梁祠。當時,大家擔心武梁祠到底存在不存在啊,保護情況如何啊?我們在現(xiàn)場看到現(xiàn)狀,跟日本出版的有關武梁祠的書一對照,情況還是不錯的。鄭振鐸原來說,如果保護得不好,干脆遷到北京來。我們一看,保護得挺好,根本用不著遷。武梁祠是山東省濟寧市嘉祥縣東漢武氏家族墓室的石祠(俗稱梁祠),其畫像簡潔明快,細膩傳神,在漢代石刻中是一組有很高的歷史藝術價值,在國內(nèi)外素負盛名的重要石刻。據(jù)史樹青回憶:1950年文化部文物局鄭振鐸局長商得周總理同意,決定將武氏祠石刻全部運京建立專館,使國內(nèi)外觀眾能見到這組石刻。指派謝辰生、王世襄和我持文化部介紹信到嘉祥調(diào)查、接洽。當時嘉祥屬平原省,省會在新鄉(xiāng)。我們首先見到平原省省長晁哲甫,文教廳長王震華,文管會主任裴毓明,他們對文物局的意見均表贊同。我們便繞道鄭州、徐州、兗州到嘉祥,見武氏祠石刻都嵌在墻壁上,一部分紋飾已有剝落,我們認為當時運到北京運輸條件有限,怕有損傷,損失太大不如就地保管。后向鄭振鐸匯報,鄭表示同意。(史樹青:《鄭振鐸的宏愿》, 《中國文物報》2000年10月15日。)我和王世襄、史樹青看了濟寧武梁祠,我們一路都很高興,還聯(lián)句做了一闋《虞美人》。此外,我們仨還聯(lián)了一闋《浪淘沙》、一闋《臨江仙》。


虞美人

俊游不負平生意(青),石室探奇趣(襄)。武祠重見漢衣冠(辰),點點苔花欲上石斑斕(襄)。征塵暫撲殘陽路(青),小向任城住(辰)。任城何處最難忘?水市斜橋相對是茶廊(襄)。

浪淘沙

最愛濟寧橋,流水如潮(辰)。市樓燈火影搖搖(青),一尺河魴才出水,網(wǎng)內(nèi)鱗跳(襄)。暑意已全消(辰),紈扇輕拋(青)。小壺初瀹碧螺嬌。好借新詞添別意(襄),行也明朝(辰)。

臨江仙

見說歷城風物好,垂楊低罨湖亭。四圍蒲葦向人青(襄)。歸云收宿雨,畫舫蕩新晴(辰)。荷褪紅衣初結子,剩來齒頰芳生。百花洲外是歸程(青)。前街堪話古,車過不辭停(襄)。

王世襄1975年手書謝辰生、王世襄、史樹青三先生聯(lián)句詞三首


那時候,我們從北京出去調(diào)查,鄭振鐸都一一寫信給省主席,所以我們都見到了省主席。我們到河南省,政府副主席嵇文甫也是歷史學家,他見了我們。我們就告訴嵇主席河南文物盜掘情況很嚴重,請他想法子制止。我們走了一圈,要了些文物,就回來了。我回北京后寫了個《赴平原、河南、山東提選及考查文物工作報告》,發(fā)表在

1950年第12期的《文物參考資料》上。這一趟,是我在革命大學學習期間走的。回來后,我接著就參加抗美援朝了,直接去了朝鮮,一去三年。從到文物局直到去朝鮮的那個階段,我主要就辦了兩件事,起草文物法令是第一件,到山東、河南考察文物保護是第二件。

1950年冬,文化部文物局歡送抗美援朝六位同志的合影,胸前戴紅花者左起第三為謝辰生先生

1950年10月,抗美援朝戰(zhàn)爭爆發(fā)了。大家都報名參加,我也報名了。那時候我充滿熱情啊,因為心想上延安沒去成,這回我非得去朝鮮不可。我是文物局派出去的,那時候真是志愿軍,不是假的,真是自己報名去,各個行業(yè)都有人報名去。我是從革命大學走的,都沒回文物局,1950年11月到了朝鮮。我在志愿軍后勤二分部政治部當宣傳干事,在后方管過油印宣傳小報。當然,打仗我不會,但還可以在部隊搞宣傳工作、政治工作。我在朝鮮拍過一張照片,是跟作家靳以的合影,當時他跟著慰問團來到朝鮮,在朝鮮陽德我們一塊兒照的相。1952年10月20日,參加第二屆赴朝慰問團的作家靳以在朝鮮陽德志愿軍部隊,巧遇故友謝辰生,兩人合影留念。靳以在日記中寫道:“10月20日早晨起來之后,想不到遇見謝辰生,他做文教科干事。上午九時早飯之后,擬定三日工作計劃。十一時余,到文工隊談話……下午四時歡迎聚餐……晚五時余,有敵機來,高射炮機槍大發(fā)。很好看,可惜沒有打下來。”[靳以:《1952,赴朝慰問》, 《民間影像》(第3輯),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102頁。]《靳以影像》一書收錄了靳以與謝辰生的合影,并加以說明“在朝鮮,與志愿軍戰(zhàn)士,老友鄭振鐸部下謝辰生合影留念”。(靳以:《靳以影像》,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9年,第94頁。)

1952年10月20日,謝辰生先生(右)與赴朝慰問團靳以在朝鮮陽德志愿軍駐地

我在朝鮮還參加文物保護了。有一次路過一個朝鮮古代的文物建筑,曾經(jīng)是朝鮮李氏國王住過的地方,是一個博物館。我們路過的時候,它被美國飛機轟炸了,我就去搶救了一些文物。我們看到美國飛機跑了,就去滅火,搶出來不少東西。當時在博物館里有個朝鮮人特別有意思,還拿了本書叫《樂浪》。我說你有這本書太好了,這本書很罕見,他說你怎么懂啊?我說我也是做文物工作的。他說,你們真是了不起,什么人都來支援我們。這個事情我在一篇通訊《在朝鮮前線寄給祖國人民的一封信》里寫過,在《人民日報》上發(fā)表了。文章總體談的是抗美援朝,但其中有個插曲,寫了我們幾個志愿軍搶救文物的事。1953年,抗美援朝結束,我回到文物局,就一直沒有離開過。一個人能在一個單位待60年,也很難得。我人一直在文物局,但是還參加其他一些運動,比如說我參加抗美援朝,到朝鮮待了差不多三年,1964年社會主義教育運動,1969年下放五七干校,我都參加了。那時候,共產(chǎn)黨號召的任何事情我都是積極參加的。


按:謝辰生先生在1951年3月19日《人民日報》發(fā)表的《在朝鮮前線寄給祖國人民的一封信》,節(jié)錄如下:


今天是舊歷上元節(jié),前方還在飄著雪。我們正在積雪未消的森林里堅持著戰(zhàn)斗。我現(xiàn)在是在可以聽得見我們攻擊敵人的炮聲的小后方休息。趁這個空隙,倚著一株古老的蒼松,坐在鋪著草的雪地上,呵凍給你們寫這封信。倒的確是怪冷的,但是當我們想起了你們,你們的每一件慰問品,你們慰問信上的每一句話,和報上登載著你們每一個行動的消息,我們就感到無限的溫暖。你們的千萬封慰問信,千萬個慰問袋,一批批地涌向了前方!你們用“珍貴”“巨星”等美好的辭句來稱贊我們。可是我們知道,親愛的同志們,前方的勝利和后方的支援是不可分的。我們贏得的每一個勝利,又怎能須臾離得開你們?我們也正為你們在生產(chǎn)、文化及各個不同戰(zhàn)線上所獲得的光輝勝利而歡欣鼓舞。我們謹以你們慰問我們的同樣心情來慰問你們!光榮應該屬于包括你們和我們都在內(nèi)的一切愛好和平的人們!光榮應該屬于指示著歷史方向的人民領袖和導師!

抗美援朝前線的情形,從許多的報道中,你們會早就很熟悉了。現(xiàn)在我們除了向你們答謝以外,能更多告訴你們些什么呢?想一下,還是有的說。就是我們這一個小部分所遭遇的一些事情,一時也說不完。

我們這一小部分,也像整個人民志愿軍一樣,是來自各方聚在一起的。有新聞工作者,財經(jīng)工作者,文藝工作者……;我自己則原是一個文物工作者。我們有著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我們過去都沒有參加過軍隊。但是我們在這新的生活中卻過得很緊張,很愉快。……

我離開祖國的時候,很多朋友在為我參加志愿軍的決心而鼓勵我。但也總或多或少地為我從來就羸弱的身子擔憂。但是我現(xiàn)在可以愉快地告訴他們,我很健康,我已經(jīng)很快地就習慣了我所不習慣的一切。我們都在戰(zhàn)斗中成長得更堅強了。

不久以前我路過朝鮮李王曾經(jīng)住過的遺址。那里現(xiàn)在是一個國立的歷史博物館,里邊有一些明代的建筑。可惜這具有歷史和藝術價值的文化遺產(chǎn),就在我們到達的那天下午被敵機炸毀了!這一次轟炸,有九十六位和平居民犧牲了,六十多名受了傷。在火還燃燒的時候,我們幾個同志冒火搶救出來一百多軸字畫和一些陶瓷器。在那兒我偶然遇見了一個在博物館里工作的朝鮮青年金增林。在他的屋子里,我發(fā)現(xiàn)了一本很難得的考古書——《樂浪》。我寫漢字告訴他,這本書在中國是很珍貴的。他很驚訝我也懂得這些!當他獲悉了我也是他的“同行”時,他又驚訝中國人民志愿軍的組成是這樣廣泛,真是什么樣兒的人都來支援他們哩!……

前線傳來的炮聲響得更密了。這是歷史的聲音!它震撼了侵略者的心,它標志著千百萬愛好和平人民的意志。我話說得不少了,但我們想向你們說的話說不完也寫不完。其實不說也不要緊,正如你們的一封慰問信上所說的:“咱們誰也清楚誰,咱們努力的是一件事!”我們不會辜負朝鮮人民和你們的期望與鼓勵!我們將會前進更前進!嚴寒與最艱苦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我們正以更堅強的信心和斗志,在迎接更偉大,更輝煌的新勝利,迎接即將到來的溫暖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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