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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東方學(xué)影像鏈條”的轉(zhuǎn)折與馬克·呂布終止的“東方學(xué)定理”

在中國,馬克·呂布一直被當(dāng)作“紀(jì)實攝影的教父”來談?wù)摚绻阉旁谂臄z中國的西方攝影師鏈條中,他顯然還有攝影之外的意義。

從于勒·埃迪爾、菲利斯·比托、約翰·湯姆森一直到約瑟夫·洛克,他們以戰(zhàn)勝國和治外法權(quán)享有者的優(yōu)越心態(tài)在中國尋找奇觀,法國哲學(xué)家薩特稱這些人到中國來是“找出異常點的游戲”:“我剪發(fā),他梳發(fā)辮;我用叉子,他用小棍;我用鵝毛筆書寫,他用毛筆畫方塊字;我的想法是直的,他的卻是彎的。你是否注意到他討厭直線運動,一切都亂七八糟他才高興。”讓·保羅·薩特:《“中國故事”——亨利·卡蒂埃-布列松〈從一個中國到另一個中國〉序言》,范立新譯,《中國攝影報》2006年6月16日。中國的古老、貧窮、人口眾多乃至小腳和長辮子,都讓他們覺得“有趣”,他們的中國影像佐證著東方學(xué)中關(guān)于中國的種種敘述。直到埃德加·斯諾報道了1937年陜北的紅色中國、羅伯特·卡帕報道了1938年中國抗戰(zhàn),特別是卡蒂埃-布列松報道了1948—1949年的新舊中國交替,西方攝影家看中國的眼光才開始轉(zhuǎn)變:卡蒂埃-布列松的照片表現(xiàn)出了對中國人的深刻理解和對中國革命的贊同。薩特稱其是第一位將中國人視同其法國同胞來看待的歐洲攝影家,在他的照片中,“四億中國人像意大利的農(nóng)工一樣挨餓,像法國農(nóng)民一樣在勞動中耗盡自己,像四分之三的歐洲人受到資本主義的大封建主的剝削一樣受到蔣介石家族的剝削”讓·保羅·薩特:《“中國故事”——亨利·卡蒂埃-布列松〈從一個中國到另一個中國〉序言》,范立新譯,《中國攝影報》2006年6月16日。,這不僅提供了共產(chǎn)黨革命的正義性,同時也說出了一種真實:中國人和法國人、歐洲人一樣,“我們都是相同的,都處在人類的狀態(tài)之中”讓·保羅·薩特:《“中國故事”——亨利·卡蒂埃-布列松〈從一個中國到另一個中國〉序言》,范立新譯,《中國攝影報》2006年6月16日。

但卡蒂埃-布列松對暴力革命之后建立的新政權(quán)究竟前途如何,疑慮重重。

馬克·呂布就不一樣了。

“這是我在中國拍的第一張照片,”馬克·呂布寫道,“是1956年的年底,在從香港到廣州的火車上,穿越邊境時拍攝的;換言之,是我在從一個世界進入另一個世界時拍攝的。從所帶的行李判斷,這個身穿黑衣的婦女是農(nóng)民,雖然她那種成熟的優(yōu)美讓人覺得她是住在城里。人們看到的亞洲某些地方的人,連一點人的尊嚴(yán)也沒有,他們往往處在一種完全被拋棄的狀態(tài),而這張照片立即完全改變了這種印象……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感到毛澤東給中國人注入了一種尊嚴(yán)感。” Marc Riboud in China:Forty Years of Photography, p.172, Thames and Hudson,1997.

什么?中國人有了“尊嚴(yán)感”?

讀到這里,當(dāng)時很多西方人感覺自己的常識受到挑戰(zhàn)。1860年的《天津條約》確認(rèn)了列強在華的治外法權(quán),“受著治外法權(quán)的庇護,西歐人慷慨博施的皮靴之對中國苦力而沒有法律之救濟,使中國人自尊心之喪失更進而變?yōu)楸灸艿奈吠庑睦怼拱椎卣f,崇拜歐洲人而畏懼他們的侵略行為,現(xiàn)在正是廣泛而普遍的心理”,1934年,林語堂在《吾國與吾民》中如此寫道。被西洋大皮靴“慷慨博施”了八十余年,毛澤東時代僅僅開始了幾年,中國人就有了“尊嚴(yán)感”——這怎么可能?

當(dāng)時馬克·呂布讓西方人覺得不可能的,還有這樣的畫面:鞍山鋼鐵廠為了多煉鋼鐵,一個工程師面前守著五部電話,有條不紊地調(diào)度生產(chǎn);職工食堂里,工人坐著用餐——而在1949年之前,這是工程師和管理人員的特權(quán),工人只能站著吃;用餐的工人休息不換裝,甚至連護目鏡都來不及摘下,飯后直接回到生產(chǎn)崗位……

今天看馬克·呂布1957年的中國照片,我們直接墜入了懷舊通道,多數(shù)人只覺得這些照片“場景有趣”,極少關(guān)注這些照片當(dāng)年對西方社會公共常識——這種常識有著東方學(xué)的悠久傳統(tǒng)——的沖擊和拒絕。他第一個通過照片對西方說,過去中國有過皇帝和龍,有過長辮子、小腳和租界,但現(xiàn)在,中國人有尊嚴(yán);他把一個“不可能”的中國呈現(xiàn)給西方。

此后,馬克·呂布以五十余年的時間,記錄了中國社會從“毛時代”向“鄧時代”的轉(zhuǎn)變,這一轉(zhuǎn)變的巨大與艱難,第二次將一種“不可能”轉(zhuǎn)達給西方,同時也終止了一條“東方學(xué)定理”:東方自古以來就是“靜態(tài)的”,因為東方和東方人本質(zhì)上有一種消極的永恒性,缺少發(fā)展和變化的可能。

這應(yīng)該是馬克·呂布在攝影之外的意義了。

被攻克的大沽炮臺,1860年。攝影:菲利斯·比托(Felice Beato)

大沽炮臺保衛(wèi)戰(zhàn)中陣亡的清軍,1860年。攝影:菲利斯·比托

北塘炮臺被占領(lǐng)之后,在炮臺上休整觀望的英法聯(lián)軍士兵及隨行人員,1860年。攝影:菲利斯·比托

戰(zhàn)后的大沽炮臺外圍,1860年。攝影:菲利斯·比托

印度勒克瑙的夏特·曼茲爾宮,水邊那只魚形的船是國王的游艇;1857年11月,科林·坎貝爾爵士(Sir Colin Campbell)率英軍在這兒發(fā)起首輪進攻;攝于1858年。攝影:菲利斯·比托

斯坎德拉宮,勒克瑙,印度,1858年。攝影:菲利斯·比托

日本系列之一(蛋白著色印相工藝):相撲力士。攝影:菲利斯·比托

日本系列之二(蛋白著色印相工藝):砍 頭。攝 影:菲 利斯·比托

日本系列之三(蛋白著色印相工藝):女孩。攝影:菲利斯·比托

日本系列之四(蛋白著色印相工藝):古董店。攝影:菲利斯·比托

燒毀之前的圓明園中的一個建筑,1860年10月18日。這張照片引起了古建筑家羅哲文的濃厚興趣。(此建筑,也有研究者認(rèn)為是清漪園萬壽山東部被焚之前的曇花閣。——作者注)攝影:菲利斯·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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