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南味道
- 張家榮
- 1893字
- 2021-11-23 16:40:30
香椿
小時候,菜園里有兩棵椿樹,早春季節,將剛發芽的椿樹頭掰下來,強烈的香味彌漫周邊。那時的椿樹也還小,我們到菜園去也仍夠不到,只是跑去看一看。后來,菜園子里蓋了新房子,那兩棵椿樹仍保留在院子里,不過它們也長高大了,要抬著頭看。再后來,椿樹砍了,院子里再沒有椿樹了。
摘下來的椿樹頭呈嬌嫩的暗紅色,這是一種樸實的土地色,很小的時候我就已經有這種固執的意識了。有時覺得椿樹太過于討好春天。春天的腳步都還沒有啟動,大地還沒有睡醒,不經意一抬頭,它們已發出了嫩紅的葉芽,這是頭道椿。既然有頭道椿的說法,當然就有二道椿、三道椿,往后就是老葉了,失去了吃的意義,可以不管了。
宋代蘇頌《圖經本草》說:“椿木實而葉香,可啖?!闭f明古代人至少是宋代人也很喜歡食用香椿。
頭道椿在我們的食譜中有重要意義,它表示最早接近了春天,而且還將春天吃到了嘴里。二道椿則已經有許多的枝葉,“椿”的味道似乎沒有那么意義深遠,芳香也沒有那么深遠。
椿的香味獨特、濃烈,有一種向上的力量。將它的枝葉折下來,香味能傳到鄰家去,那不算什么,有時能傳到鄰村去。但實際上吃起來,它的味道卻有一點點苦。
采椿時,我們在竹竿的一頭分一個丫,用一根小棍別在里面,用這個丫去擰,一下一個準,動作極干凈,那些嫩枝葉快速地落下來。只是不明白椿樹的枝節為什么那么脆,一折就掉下來,難道是為了方便我們采摘嗎?有時也會為椿樹鳴不平,剛長出來的嫩枝就被摘個精光,不過反過來想,它們何嘗不是要自我表現呢?
云南全省境都有香椿。人們享用香椿的方法也各式各樣。
涼拌是為其一。
云南人喜歡吃涼拌菜,這些涼拌菜多半是野菜,而且多半是“樹頭菜”,來自樹頭的野菜。保山等地的樹老包,德宏等地的枇杷尖,都是新長的樹頭,人們采下來,用開水燙一下,切碎,加入調料涼拌。至于調味,則依各地人的口味了。涼拌菜的吃法有兩點好處,一是沒有過于破壞這些樹頭原本的清爽,二是口感更好,味道也更直接。當然,這要看什么菜了,各種菜都有自己的食用方式,云南人摸索得很到位。至于香椿的涼拌,我們通常是滴上幾滴麻油,也就是花椒油,味道確實不錯。明朝《救荒本草》也說:“采嫩芽炸熟,水浸淘凈,油鹽調食。”炸熟?這種涼拌方式有點過了。
作為配料是為其二。
就拌豆腐來說,香椿拌豆腐比小蔥拌豆腐層次高,但這種吃法多在北方,云南人少見。云南人常用香椿炒雞蛋,雞蛋的味道本來也香,這樣一來,香上香,錦上添花,但不見得是好味道。炒肉也許更好,肉是臘肉,臘肉味內斂,香椿味張揚,兩者弄到一起,配成一對,互補,層次豐富。這在過去也是高級別的菜了,即使現在,這味道“級別”也不低。
腌制是為其三。
無論涼拌還是炒食,云南人對香椿的食用都保持著克制。實際上,云南人更喜歡將它們用來腌制,然后做長久地保留,慢慢享用。
凈腌香椿較為常見。香椿采回來,曬半干,切碎或整條,加鹽加調料加酒,揉一揉,裝在瓶子里,可以食用好長時間。有的人把它放在開水里焯一下,撈起來,暴曬至六七成干,然后以燒酒、鹽巴拌勻,入缸內密封腌制,可保存很長時間。到這里,想起六必居的腌香椿,腌制的程序很復雜,不是云南風格,最終成品形狀保持較好,但鹽味太重,白色的鹽花都滲掛在外面,吃時需清洗去鹽。
香椿與豆腐乳一起入腌是云南人最喜歡的做法。小時候做豆腐乳時,香椿還沒有發芽,大人們在年前先將豆腐乳腌制好,待到初春椿芽冒出來時,采下來,清洗一下,晾干水,將腌制好的豆腐乳從一個缸里騰到另一個缸里,這過程中加入香椿頭。腌制出來后,豆腐有香椿的味,也保存了香椿,一年都可食用。多年前休假回老家,想起椿的味道來,季節已過,母親卻從村子里給我端來一大碗香椿腐乳,用罐頭瓶子裝成四瓶,我享用了很長時間。據說這家女主人就是從一個叫椿樹凹的地方嫁過來的。我在云南地圖上看到過許多奇怪的村莊,有不少名字與椿樹有關。

菜油腌香椿是玉溪人的做法。香椿曬半干,切碎,加鹽,加辣椒,用煉熟的菜籽油泡著,可吃很長時間。
紅河個舊人喜歡腌香椿果。香椿果實際上不是香椿的果子,“果”字是后綴,就是指香椿頭。他們腌制的香椿又咸又辣,有香味也有怪味,但似乎少了原味。
以上香椿的腌制品都是作為配料和調料的,舍不得做“菜”。
香椿還有一些吃法,云南沒有,但不妨一試。明人慎懋宮在《花木考》中說“采椿芽食之以當蔬,亦有點茶者,其初苗時,甚珍之?!鼻迦恕痘ㄧR》云:“嫩葉初放時,土人摘以佐庖點茶,香美絕倫?!毕愦稽c茶,也就是泡水喝,不知味道怎樣。香椿還可磨成粉作調味品。清代《養小錄》云:“香椿細切,烈日曬干,磨粉,煎腐入一撮,不見椿而香。”這種做法,民間雖已不見,但那股椿香,可以想象得出。
春天來了,又想起了童年時的椿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