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梗發作——那種瀕死的感覺
- 求醫記:我陪父親治病的真實經歷(南瓜屋故事)
- 會飛的王動
- 2159字
- 2019-05-21 10:39:19
按照我爸發病前視死如歸的說法,死于心梗仿佛是一個不錯的結局。
老頭子才七十歲,剛剛贏得了與絕大多數古人的長壽比賽,覺得有了驕傲自滿的資格,便時常在我們之前表演豁達:“這樣過去(指死于心梗)也不錯,不遭罪,也不拖累你們。”說著用手憑空劃拉一圈,將我媽、我和我老婆、我弟和弟妹一干“無情無義”之人都圈在內。
我和弟弟交流一個“又來了”的眼神,繼續該干嘛干嘛,懶得反駁。我爺活到83歲,我奶活到89歲,真不知道我爸這種“輕死重義”的自信從何而來。
況且,心梗而死并非像傳說中的那樣毫無痛苦,無論你之前做了多少準備,瀕死的恐懼都會壓垮你,那與肉體的疼痛是不可比的。我就犯過一次心梗,還好沒死,讓我有機會能在這里口氣輕松談論與死神的近距離接觸。
感覺中,那個哥特式裝扮的死神在黑色兜帽的遮掩下,輕輕丟過來一道冰冷的目光,然后飄然遠去。留下我這個被打上印記的家伙,等待它的再次光臨。
說起來冠心病有點像我家的家族病。奶奶死于心梗,二叔死于心梗,父親和我都有心梗。這或許和我們的飲食習慣有關,這些打苦日子過來的人,飲食都重鹽重油,把肥甘厚味當成不可或缺的營養。久而久之,血脂增高,血液粘稠,血栓形成,心梗也就隨之而來了。
我遺傳了父親了諸多優點,比如嗜煙好酒脾氣暴躁,又在此基礎上發展出自己的特色,比如肥胖熬夜拒絕運動。那天我打麻將至深夜,接著鉆進書房在電腦上看電影,一直看到凌晨2點,才算把腦子里的“幺雞、六餅”之類清洗干凈。我去衛生間做了睡前清理,突然,我感覺到不適。
我至今也無法清晰描述那種不適感,也不疼,也不暈,似乎有一點麻,卻又說不清是哪里麻,就好像渾身上下從里到外都被麻椒腌制了一下。隨后,我覺得血液涌向頭部,整個頭部都微微發脹,我心里劃過一個念頭: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高血壓?
我在書房的床上躺下來,打算用睡眠將身體重啟一下。然而不行。我一躺下,渾身脹麻的感覺就驟然加重,并且胸口發悶,呼吸也不順暢。我翻來覆去換了幾個睡姿,統統無效,只好翻身坐起。
其時正是夏季。我打開紗窗,趴在窗臺上做深呼吸。直到這時,我還沒有恐慌,我以為自己犯了高血壓之類的小毛病。窗外一片寂靜,一棟棟居民樓隱藏在黑暗之中,微風里飄來若有若無的丁香花味道。
時間在緩慢地流逝,我很快就沒心情欣賞夜色了。胸部的憋悶已經打穿了后背,并沿著背部向上蔓延到雙肩,雙臂,漸漸轉變成了一種放射狀的鈍痛。接著我口腔兩側的牙根都酸疼起來。
這是非常典型的心絞痛發病癥狀。可我怎會想到自己青春妙齡就能有此艷遇。我仍在胡思亂想地為自己找轍,午飯時我吃了繭蛹,莫非食物中毒了?我慢慢地踅到廚房給自己灌了一杯涼白開,慢慢地挪到衛生間,慢慢地在馬桶上坐下,幻想涼白開能將我體內的毒素及時沖掉。
我的額頭開始沁出冷汗,意識也漸漸混沌。腦中嗒然輕響:我是不是要死了?這個念頭一旦出現,便像最兇悍的病毒一般,瞬間占據整個身心。什么功名利祿,什么寵辱得失,那些作為一個男人曾經孜孜以求的東西,都被死亡的恐懼碾壓成粉末。
美劇《廣告狂人》里有過這么一個情節,廣告公司的老板找了一個美女到公司飲酒作樂,結果心梗突發,被救護人員用擔架抬出了公司,恰好碰到聞訊趕來的老婆。他躺在擔架上,拉著老婆的手,哭著說“我愛你”,老婆也哭,好像生死離別。出院不到一個月,他就和老婆離婚了,娶了當初那個飲酒作樂的女子。
生死關頭還得是親老婆啊。我到臥室將熟睡中的老婆拍醒。雖然老婆一向對我很暴力,但這要命的當口,也顧不得許多了,她朦朧著睡眼一看我東施效顰的造型,厲聲喝問,咋的啦!
我繼續捂著胸口或胃部,淚眼婆娑。我有老胃病,胃疼發作時也會蔓延到背部。這就是心梗的討厭之處,你真說不清是哪疼。
老婆對我的食物中毒說表示認同,并說,你不知道你吃繭蛹過敏嗎?嘴饞不要命啊。接著歷數我抽煙喝酒熬夜打麻將等種種惡習,看來要趁我無反抗之力對我展開大批判。我皺眉擺手,實在沒力氣和她辯論。那一刻我看到了我未來的兩種最有可能的死法:一是死于心梗,二是死于嘮叨。兩權相害,我覺得還是死于后者似乎好一點。
我三姨就嘮叨,三姨夫于是與她分睡東西屋。一天早上,三姨按慣例去那屋叫三姨夫起床,打開臥房門一看,三姨夫已經死去多時了。
天亮前,老婆一邊嘮叨,一邊陪我坐在床上,為我揉后背緩解癥狀。其間我兩次試圖躺下,都沒堅持到一分鐘。這也是心梗病人的典型癥狀,不能平躺。
我之所以沒叫“120”,是我接受不了自己已危在旦夕的感覺。我還不到40歲,就把身體交付給陌生人處置,想想都不寒而栗。
早上六點,老婆陪我來到中心醫院的急診室。值班醫生正打著哈欠整理床鋪。我背痛已經減輕了許多,只剩兩側牙根酸痛。我說我牙痛。醫生說,等八點牙科上班的。我說不是那個牙痛,是酸痛。醫生說,等八點牙科上班的。我說,會不會是心臟病帶的牙痛?醫生說,不可能,等八點門診上班的。我說,去尼瑪。
當然,這句我是在心里說的。
我沒有等門診開門。熬了一夜,感覺有些困倦,就回家睡覺了。心梗往往如此,扛過去就跟好人一樣。本以為我的這次犯病會成為健康之謎。但答案三個月之后就揭曉了。
單位例行體檢,心電圖檢查。兩個年輕女醫生拿著我的心電圖看了又看,又扭頭看看躺在床上袒胸露乳的我,然后再次把心電圖看了又看。一個說,給他寫上啊?另一個說,寫上。
我從床上爬起來,拿過自己的心電圖,看到那亂七八糟的線條下,有四個小字:心肌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