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瀾這才發現，她把二伯都給驚動了。

黎瀾不大見得著自家二伯，因為他一天到晚都在陪老婆。唯一的女兒，也就是黎瀾的姐姐德珍，只隨意放養著長大。

二伯每晚都要和父親通電話問安，幾十年如一日，風雨無阻。

今次打電話到家里，被弟媳告知老爺子為了孫女出了遠門，于是掛了電話后，立刻就向老婆告狀了。

黎瀾的這位二伯母，是年輕時險些嫁入沙特王室的絕頂人物，人美脾氣大不說，還尤為護夫……

會議室里，韓家奶奶還想讓校長評評理，沒想到校長根本沒工夫搭理她，直奔岑家老爺子而去。

先是握手寒暄，然后遞上名片。

校長陪著笑臉，好聲好氣道：“不知道是岑工您來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形勢不對。

起云的父母最先反應過來，但韓院長剛想開口，便被校長低聲喝止：要是還想要明年的經費你就閉嘴！

聲音不大，但屋子里的人全都聽見了。

黎瀾不是頭一回見校長。

她被征選入了校網球隊，而且還是主力隊員。

天氣好的時候，她也打夜網，期間便認識了幾個中年阿姨。

阿姨們技術還算不錯，但體力遠不如她，就算車輪戰輪番上陣也不是她的對手，輸了幾回后就把黎瀾記住了。

有一回，黎瀾發現球場很熱鬧，一問才知是校長來接夫人。

夫人見了她很高興，硬是要和她打一局才肯回去。校長沒轍，只好在旁等著。

黎瀾那會兒感冒剛好，雙方勉強打了個平手。

“怎么上禮拜不見你來??？”

“病了幾天。”她說話仍然帶著點鼻音。

“難怪了?！狈蛉颂嫠敛梁梗安灰讨约耗贻p就亂來，及時添衣知道嗎？”

黎瀾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她和夫人閑聊期間，校長就一直在邊上替她們撿球來著……

黎瀾粗淺地覺得，一個疼老婆的男人，性情總不會太差。就好比她二伯一樣，說是天底下最溫柔也不為過。

但是，要想把一個有風度有權勢的男人，當著眾人面說出如此勢利的話，黎瀾覺得，恐怕也就只有她的二伯母能做到了。

雖不清楚二伯母具體如何施壓，但看校長額頭直冒虛汗，黎瀾不由后悔將事情推向這個地步。

她，只是不喜歡起云而已啊。

她從沒想過要害他。

會議室中，岑家這方一直是秘書在表態，而拄杖的老人家始終一言不發，讓人摸不清到底誰說了才算。

見校長在其間斡旋艱難，韓家難免生出幾分懼意，只試著建議：“要不，就給孩子一個警告處分如何？”

韓家自認為這樣的懲罰已經足夠，但岑家并不這么認為。

進了門后就沒再開口的岑老終于開了金口：“不行，太輕了。”

秘書松了一口氣，既然岑老開口，那起云的命運就一目了然了。

他們韓家的兒子把岑老的寶貝孫女逼得險些跳樓，就一個警告處分，怎么抵消的了？

天底下沒這么便宜的事。

話說到這個份上，本絕無轉圜的余地。

不過，韓家那邊有個年輕人偷偷上網搜了岑家這位老爺子的來頭后，將起云媽媽拉到了一邊。

韓夫人看完資料，一身冷汗的同時，猛然間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趁著起云奶奶開始鬧，她悄悄出了門。

黎瀾沒想過自己發燒的時候，起云媽媽來看過她，還給她開了藥。

邵鴿，沒告訴她啊……

“岑同學，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這次的確是我們起云做得不對，我替他向你道歉。記得那會兒，你燒糊涂了拉著我的手喊我‘媽媽’，我當時心里就想，這姑娘怎么這么讓人稀罕呢，連生病地樣子都這么好看。我只恨自己不是你的親媽媽，這樣一來，我親親你，抱抱你，也就不會讓別人看了笑話。后來知道起云喜歡你，我也是高興的，生不出你這樣的女兒，有一個你這樣的兒媳也不錯?？上?，”韓夫人扭頭看了眼自家好心辦壞事的兔崽子，直嘆氣，“這樁好事我看是成不了了。也怪我家里人眼皮子淺，把你家看輕了去，分明是我家起云配不上你，卻讓你白白受了委屈冤氣。我在這里再次道歉，但求你看在我們起云一心待你好的份上，你做個和事佬，放起云這一馬吧?！?

“媽！你別說了！”起云又氣又惱又恨，他讓媽媽替黎瀾看病只是單純的好意，他不想讓這成為用來自救的籌碼。

黎瀾看著握住自己的那雙溫暖的手，回憶當初高燒時這雙手輕輕貼在她額頭的樣子，眼眶突然一熱。

韓夫人怕她不答應，雙手緊了一下。

黎瀾抬頭迎上她的視線，努力笑了一下，好讓她放心：“好，我答應您?！?

起云大叫：“黎瀾！”

黎瀾回首看他，柔柔地說：“對不起，起云，我也不想讓你難堪的?！?

說完，她推門走進會議室，走到爺爺身邊，在爺爺耳邊說了這件事。

爺爺聽完，只問：“你覺得這樣足夠了？”

黎瀾點點頭。

何談懲罰，何談足夠？

本來就是他們兩個小孩的事，是他們大人非要鬧到這個地步才休啊。

最后，韓家由韓院長出面鄭重賠禮道歉，起云也挨了一個警告處分，公告全校。

夜已深。

老款的奔馳車車身重，開在路上幾乎沒有起伏，猶如置身一片平靜的湖泊。

黎瀾捧著爺爺的手杖不敢吭聲，心里又羞又愧。

因為這種瑣事還要勞煩他老人家出面，她這哪里是孝順了？

“瀾瀾?！?

“嗯，我在！”她忙打起精神。

爺爺摸摸她的頭發，笑了下：“難過了嗎？”

她吸了吸鼻子，點點頭，“有點兒?！?

在爺爺跟前，她是從不敢撒謊的。

爺爺拍拍她的手背，緩緩闔眼。奔波了一天，他也有些累了。

黎瀾心疼不已。

秘書叔叔看了眼后視鏡，將暖氣打開。

“瀾瀾。”老人家像是在說夢話般叫了她一聲。

“嗯？”黎瀾輕聲應道。

老人家長嘆一聲，呼吸像是臥龍般綿長，夢囈：“別爬高，爺爺會擔心?！?

“……好?！?

她只有強忍著，才能不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