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姚竹橋黃氏家族研究
- 華建新
- 17068字
- 2019-12-06 10:04:40
緒論
一、余姚竹橋黃氏源流概述
浙江余姚竹橋黃氏(以下簡稱“竹橋黃氏”)源遠流長,上可追溯至遠古時代,下迄當世。具體到竹橋黃氏淵源的文字記載,因歷時久遠,相關文獻記載缺失,南宋以前世系脈絡要真實、完整地還原似乎已不可能。大凡編修宗譜的傳統,修譜者一般都要完整地描述本宗族的世系脈絡,非得上溯至遠古三皇五帝時代方認為顯示出家族的源遠流長;但在漫長的氏族流變中,因各種原因導致文字記載的缺乏,于是一些宗譜編修者移花接木,胡攀遠古始祖,傍依名門,這就為宗族世系脈絡的流變人為地造成謬誤留下了空間。然而,對一些嚴謹的宗譜編撰者來說,考稽家族源流,堅持以史實為原則,擯棄杜撰、對不確之事寧缺不載或存疑待證,力顯真史。
就涉及竹橋黃氏淵源的史料而言,現存最早記載有關竹橋黃氏族源的文獻,當數由黃夢杏所撰的《江夏黃氏世譜序》和由竹橋黃氏十五世孫黃汝通撰于明萬歷八年(1580)的《黃氏淵源》,二文收錄于竹橋黃氏十八世孫黃百家所輯《黃氏續錄》卷五中。《黃氏續錄》是黃百家繼其父黃宗羲所輯《黃氏家錄》的續編,并由黃百家的族兄黃炳校輯后出資刊行,現存版本有清康熙四十二年(1703)抑抑堂刻本。關于《江夏黃氏世譜序》和《黃氏淵源》二文對竹橋黃氏族源的描述,黃百家、黃炳除認同江夏黃氏為竹橋黃氏的族源接點外,并對二文中史實不清的問題提出了質疑。關于《江夏黃氏世譜序》一文作者黃夢杏的真實性問題,黃百家認為:“夢杏不知何時人……文之真贗不可知,姑存此。”可見,早在清初,黃百家對先人有關竹橋黃氏南宋之前的世系脈絡描述的真實性問題心存疑慮,只將此文作為備考而已。黃炳對《江夏黃氏世譜序》《黃氏淵源》二文的真實性亦提出質疑,他認為:“《世譜序》及此《黃氏淵源》二篇,雖記述累世支派接續頗詳;然考之各譜多有差謬,況歷年久遠,安得如此纖悉?此贗筆之附會也,姑存于此,不可為實。”
黃百家、黃炳對先人所述黃氏族源、世系流變關節點真實性的質疑應該是審慎的。從這一點上看,反映出竹橋黃氏后人對宗族史研究持客觀、嚴謹的態度。盡管竹橋黃氏后人所輯宗譜均收錄上述二文,但都保留了黃百家、黃炳的按語。說明現存竹橋黃氏宗譜的輯譜者對這兩篇史料既重視,又存疑的輯譜做法是審慎的。
關于江夏黃氏,黃汝通認為:“粵稽我黃氏,世產江夏,其先出顓頊帝胄陸終之后,封于黃,遂氏也。”從現存竹橋黃氏宗譜所收錄的相關文獻可知,輯譜者均認同竹橋黃氏接脈江夏黃氏,而江夏黃氏則為上古時期顓頊帝胄陸終之后。這種說法,似乎也得到了相關文獻的支持。《史記·楚世家第十》亦載:“楚之先祖出自帝顓頊高陽。高陽者,黃帝之孫,昌意之子也。高陽生稱,稱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為帝嚳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嚳命曰祝融。共工氏作亂,帝嚳使重黎誅之而不盡。帝乃以庚寅日誅重黎,而以其弟吳回為重黎后,復居火正,為祝融。吳回生陸終。”
氏學經典《元和氏纂》中說:“黃,陸終之后,受封于黃,為楚所滅,以國為氏。”
《廣韻》沿用前說:“黃,亦姓,出江夏,陸終之后,后為楚所滅,因以為氏。漢末有黃霸。”
從現存《竹橋黃氏宗譜》收錄的史傳文看,內有戰國時期的黃歇、西漢循吏黃霸、東漢黃霸后裔被尊為江夏黃氏始祖的黃香、黃香長子名士黃瓊及黃瓊之孫名宦黃琬等人的傳記。這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了竹橋黃氏世系源自江夏黃氏。可見,“穎川世澤、江夏家聲”是竹橋黃氏家族集體的記憶和心理情結。然世事滄桑,宗族繁衍派系紛呈,對于如何銜接江夏黃氏世系脈絡的問題,竹橋黃氏后人對遠期先人流脈的認定是十分嚴肅的,在家族史資料編撰、宗譜續輯中對南宋以前竹橋黃氏家族史流脈僅僅是裒集史料,而不作定論;而將竹橋黃氏家族史的始點定于南宋初,尊其始祖為黃萬河。
竹橋黃氏的發祥地,位于浙江余姚古城東南約二十里的黃竹浦,其村落內舊有竹橋,
因以“竹橋黃氏”命其族。竹橋黃氏創基于南宋初,距今已近九百年。據竹橋黃氏第十世孫黃伯川在《續修竹橋黃氏宗譜序》一文中說:“我姚一脈,舊傳自漢穎川以后,至宋時子孫有為江淮制置使者,從高宗南渡,至婺之金華居焉。后世有仕為慶元通判者。值金兵攻屠其城,不屈遇害,厥子三人,奔竄避難。兄萬一竄居定海,弟萬三竄居慈溪之吳岙,而府君則由竹墩渡江而南,居余姚通德之竹橋。”
這一記載,是迄今可以見到的關于竹橋黃氏源流及始祖最早的表述,其中包含了十分豐富的歷史知識和家族史信息。一是余姚竹橋黃氏據傳其先世出自潁川。
潁川郡,秦王政十七年(前230)置,以潁水得名,黃氏先人黃霸曾任潁川太守。現存《竹橋黃氏宗譜》均輯錄與黃霸相關的史料。盡管黃伯川在文中未涉及江夏黃香,但既已提及潁川黃霸,自然就續脈至江夏黃香;因黃香是黃霸的后裔。漢時的江夏,地域在今湖北武漢一帶,東漢丞相黃香被后人尊為江夏黃氏始祖,亦為竹橋黃氏后人所認同。二是在兩宋之際,竹橋黃氏的先人有曾任江淮制置使者,追隨宋高宗趙構,為躲避金兵的追擊而南逃,并在婺州治所金華落戶。其后人又有出仕為慶元(今寧波)通判者,
為抵抗金兵屠城,奮力殺敵,戰死殉國。黃通判三子,其次子萬二(萬河),自慈溪竹墩輾轉之余姚通德鄉黃竹浦安家創立基業,被其后世尊為竹橋黃氏始祖。前述,竹橋黃氏世系在建炎四年(1130)前,由于宗譜等記載不詳,已難以考證;但從相關宗譜等文獻聯系起來看,不計漢代以前,竹橋黃氏先人的遷徙大體呈現出一條軌跡:始自漢代穎川、后遷徙之江夏、兩宋間再遷至婺之金華,再由慶元經慈溪竹墩而至余姚黃竹浦。若從宋高宗建炎四年(1130)算起至清末,僅這段時間竹橋黃氏已近800年,歷宋元明清數朝,世系綿延,薪火相傳,名人迭出,終成一地望族。況且,竹橋黃氏延續至今,人丁興旺,代有聞人相繼。
二、竹橋黃氏家族的傳世精神
竹橋黃氏家族其聲譽興于元中晚期,迭顯于明中晚期,盛名于明末清初,流播于今。竹橋黃氏作為余姚、乃至浙東望族,必有其內在的氣質流韻和精神支柱。考察其家族文化軟實力的主要觀察點,大凡莫過于其家族的傳世精神。縱觀其家族史,主要方面可概括為忠義精神、孝悌精神、學術創新精神和歌詠故土的愛鄉精神。
(一)忠義精神
忠義精神是由先秦思想家所倡導和確立,主要體現在社會生活中對道德規范和道德實踐活動的價值取向之中。在中國古代社會倫理道德中,所謂“忠”,一般是指忠君、愛國、體民意識的總和。孔子說:“為人謀而不忠乎”(《論語·學而》),孟子說“教人以善謂之忠”(《孟子·滕文公》);但落實在個體的道德體認和實踐上是有所側重的。所謂“義”,一般是指懲惡揚善、維護社會倫理秩序和道德正義的處世理念和行為方式。孔子說“不義而富貴,于我如浮云”(《論語·述而》),孟子說“子謂子產,有君子之道四焉……其使民也義”(《孟子·梁惠王上》)。數百年來,竹橋黃氏宗族主流群體所傳承的“忠義”精神,既是對幾千年來中華文化精神的傳承和發揚,也是其家族群體的立身宗旨,并成為世代族人中代表性人物自覺的價值追求。這主要體現在竹橋黃氏家族中杰出人物的踐行上。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首先,在反抗外來民族血腥屠戮中英勇奮戰,為國盡忠。在中國歷史上,曾經頻繁發生過民族之間為爭奪領土和霸權而爆發大規模的武裝沖突。有的為推翻異族政權而連年發動戰爭,為達到震懾、奴役對方的目的,非正義的一方往往通過血腥屠戮、摧毀異族反抗意志來拓展及鞏固疆域,或直接取而代之。在竹橋黃氏家族的歷史流變中,主要經受了兩次大的民族間戰爭:一是宋金時期、二是明清之際。戰爭的結果都改變了原有的統治格局和秩序,漢民族所建立的王朝易位給北方地區的貴族統治集團。在這兩次民族間的戰爭中,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北方地區的少數民族貴族軍隊憑借金戈鐵馬逐鹿中原,問鼎王權,在他們入侵范圍內大多采用血腥的屠戮手段。為保衛家園,漢民族諸多民眾奮起武裝抗敵,譜寫了可歌可泣的壯烈篇章,竹橋黃氏家族的先祖黃判官就是其中的一位杰出代表。他不畏強暴,注重氣節。竹橋黃氏十七世孫黃宗羲在《黃氏家錄》中記載了其先祖為抗擊金兵、保衛明州城而喋血府城的悲壯事跡:“建炎四年(1130),金人犯慶元,守臣劉洪道走,通判公曰:奈何去社稷也?遂死其城。”在金兵猛烈攻城的危急關頭,貪生怕死的守臣劉洪道臨陣脫逃;但黃氏先祖則以社稷為重,置自身安危而不顧,奮勇殺敵。最后“金人陷城,不屈死之”。
黃通判為國捐軀,以生命作證。正因為他們的英勇奮戰、不惜頭顱,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百姓的生命財產,減少了損失,具有歷史正義性。黃通判在抗擊異族入侵者的同時,也展示了為民族生存而英雄獻身的精神。因史料的缺失,黃通判留下的生平事跡僅為片言只語;但從中也透露出竹橋黃氏先祖,絕非等閑之輩。在民族存亡之際,竹橋黃氏的先祖為國盡忠,為后世確立了守土有責的愛國精神。黃通判有三子:其次子,即為竹橋黃氏始祖黃萬河。其避難轉徙至余姚黃竹浦定居后,適遇金兵侵犯余姚,社會動蕩,盜匪蜂起,為保衛家園,效法其先父挺身而出,“單騎往來其間,調度有法,四方盜賊悉寢,金聞之莫敢近。”
黃萬河率眾抗擊異族入侵的勇氣和智謀,深合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愛國精神。明清易代之際,在反抗清軍野蠻屠戮的斗爭中,竹橋黃氏家族的第十七世孫黃宗羲、黃宗炎兄弟及族人,繼承先祖愛國愛鄉精神,組織地方武裝堅決抵抗清軍蹂躪浙東、殘殺百姓的野蠻行徑,其事跡慷慨悲壯、可歌可泣。明崇禎十七年(1644)春,明亡。清順治二年(1645)五月,清軍攻下南京,弘光政權滅亡,黃宗羲乘亂脫身返余姚。據《黃宗羲年譜》記載:“清順治二年閏六月,余姚孫嘉績、熊汝霖起兵抗清。”
為響應孫嘉績、熊汝霖領導的抗清斗爭,黃宗羲毀家紓難,集黃竹浦弟子數百人,投身抗清復明的武裝斗爭,人稱“世忠營”。清順治三年(1646)二月,黃宗羲被監國魯王任命為兵部職方司主事。五月,指揮“火攻營”渡海抵乍浦城下,因力量懸殊失利。六月兵敗,清軍占紹興,黃宗羲與王翊殘部結寨四明山,駐杖錫寺固守。六年(1649),升左副都御史。同年冬,與阮美、馮京第出使日本乞兵,未成而歸。后因武裝抗清失敗,遂返家隱居。其后,黃宗羲雖屢遭清廷通緝,但仍為魯王流亡政權傳遞情報,開展隱蔽斗爭。在強敵面前,黃宗羲等族人表現出抗擊清軍野蠻侵略的愛國精神。至于黃宗羲以后對清朝政府態度的轉變,則是社會情勢發展使然,無損于其民族氣節。黃宗羲弟黃宗炎,在國難當頭之際,以民族大義為重,獻身抗清,極具民族擔當精神。當南明弘光朝滅亡后,黃宗炎徒步迎魯王,并追隨其兄抗擊清軍。兵敗后,仍奔走于四明山區抗清武裝組織之間,后在清軍圍剿中被捕。黃宗炎被關押在寧波死牢,寧死不屈,最后被黃宗羲等義士設計救出。
黃宗羲等竹橋黃氏家族精英人物為民族存亡浴血奮戰,不惜身家性命,無疑具有歷史進步意義。他們的抗清事跡既傳承了其先祖的忠義精神,也體現了竹橋黃氏家族成員不折不撓的抗爭精神,彪炳青史。
其次,體現在與閹黨亂政作殊死較量,維護國家政治倫理秩序正義性的斗爭中。明正德年間,昏庸的正德皇帝朱厚照親佞人、遠忠賢,導致宦官劉瑾亂政,朝政黑暗,忠良遭殃。在國家面臨政治危機之際,朝中正直官員為捍衛正義挺身而出,與閹黨作拼死斗爭。余姚人閣臣謝遷、時任兵部主事的王陽明等人站在反閹黨斗爭的最前沿。在這一大背景下,竹橋黃氏十世孫黃珣,時任南京吏部尚書,堅守正義,積極投身于反閹黨的斗爭,以致于開罪劉瑾。明正德二年(1507),劉瑾勒令其致仕,并指斥其與劉健、謝遷、劉大夏、韓文、張敷華等大臣為朋黨。在大是大非面前,竹橋黃氏家族成員中為官大員,不顧身家性命,堅定地站在正義群體的一邊,為其后世樹立了不屈服于權貴、恪守正義的榜樣。在封建專制社會,皇帝昏庸,奸臣當道周而復始,一再重演,屢屢挑戰政治倫理底線。明天啟年間,閹黨頭目魏忠賢當道,朝中亂象環生,吏治腐敗,特務橫行,朝野怨聲載道,無不切齒痛恨。在這場事關朝政清明、維護國家政權穩定、百姓安居樂業的反閹黨亂政斗爭中,竹橋黃氏第十六世孫、時任山東道監察御史的黃尊素與在朝正直官員一起與魏忠賢閹黨集團展開了殊死較量。黃尊素在閹黨勢力甚囂塵上的情勢下,毅然多次上疏彈劾魏忠賢專權亂政的罪行,最后遭魏黨誣陷,慘死詔獄。臨終前,黃尊素留下一首絕命詩,其詩句慷慨悲歌,浩氣凜然,顯示了這位剛毅正直的東林人士面對閹黨惡勢力寧死不屈的錚錚鐵骨,經受住了良知的檢驗。當魏忠賢被誅后,明王朝為黃尊素平反昭雪,追贈黃尊素為太仆寺卿,南明弘光朝時,賜謚“忠端”。此后,北京、杭州、余姚等地,先后立祠祭祀。
探究竹橋黃氏家族所傳承的忠義精神,主要在兩個方面。其一:在思想文化源頭上,是對以儒家為主流的傳統文化精神廣大。春秋時,孔子的學生曾子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自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論語·泰伯》)。儒家關于“士”的精神內涵,確立了崇尚儒家學說的知識分子、士大夫理想人格的思想基礎,也成為竹橋黃氏家族中仁人志士為捍衛道德正義和民族大義英勇獻身、前仆后繼的精神柱子。儒家所追求的忠義人格品位,是解讀竹橋黃氏忠義人物最好的鑰匙。當道義與生命發生沖突時,黃判官、黃珣、黃尊素、黃宗羲等竹橋黃氏的代表性人物能一如既往地選擇忠義,以自己的生命捍衛正義、以喚醒社會良知,展示出舍生取義的價值取向。其二:在地緣文化上,竹橋黃氏家族成員的忠義精神也與民間傳統文化的熏染有關。浙東地區百姓普遍崇尚三國時期關羽的忠義精神,并受到歷史小說、英雄傳奇小說中忠義形象的熏染。就明末清初竹橋黃氏家族的代表性人物而言,還包括深受明代中期余姚籍出仕正直官員的影響和激勵,諸如受謝遷、王華、王陽明、孫燧,倪宗正、錢德洪等忠義之士的影響。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竹橋黃氏中的忠義人物絕不是那種“保君一死成大節”式的愚忠者,而是以自己的才識、膽略作支撐,其中一些人文武雙全,足智多謀,堪稱國之棟梁。可以說,在清末前長達近八百余年的歷史長河中,“忠義精神”始終是竹橋黃氏家族的核心價值取向,是以獻身作證的家族精神。換言之,沒有忠義精神作為家族軟實力的支撐,竹橋黃氏家族要成為一地有影響的望族是不可能的。
(二)孝悌精神
“孝悌”是中華民族最古老的倫理道德范疇之一,也可以說是儒家傳統文化精神的核心。孝,在《爾雅·釋訓》中說:“善事父母為孝。”在《說文解字》中釋義為“善事父母者。從老省,從子,子承老也”。孟子說:“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告子下》)“悌”,意為弟對于兄長的敬愛。南宋朱熹詮釋:“孝弟,乃是為仁之本,學者務此,則仁道自此而生也。”(《四書章句集注》)綜上所述,“孝悌”作為一種倫理規范深刻地影響著中華民族的集體意識和行為方式。竹橋黃氏家族成員中的代表性人物其處世態度和行為方式可以說是對孝悌精神的最好詮釋,主要表現在以下幾方面:
首先,在亂世中表現出對“孝悌”倫理道德的堅守。古人云:“百事孝為大,百善孝為先。”在世俗生活中,如社會相對安定落實“孝悌”行為規范,俗人比較容易做到。倘若在社會動蕩、兵荒馬亂之際,能否堅守“孝悌”二字,則是一種考驗。在竹橋黃氏家族中,第十七世孫黃宗羲可以說是一個亂世“孝子”。明崇禎年間,當閹黨魏忠賢被誅后,黃宗羲繼父遺志,赴京為父申冤,以錐刺奸黨成員,一時名震朝野。黃宗羲被世人譽為“姚江孝子”。其返故里后,作為長子的黃宗羲好生侍奉其母,即便在亂軍、賊匪猖獗之時也不棄不離,而是孝敬有加。黃宗羲在《移史館先妣姚太夫人事略》一文中記載:“弘光遜位,不及于難。驚魂未定,而四方兵起。乙酉,奉太夫人徙中村;丙戌,徙化安山丙舍;丁亥,返故居;乙丑,山中亂,徙邑城。明年,返故居;丙申,山中又亂,徙半霖,其秋返故居;己亥,海上亂,防海之師,望門而食,徙三溪口。明年冬,返故居;甲寅,群盜滿山,徙海濱之第四門,乙卯后五月始返。三十年之中,流離轉徙,屹屹靡有定居。”于亂世中,黃宗羲挈老牽幼,四處轉徙,為了老母的安全,竭盡全力,盡責盡孝。
其次,表現在對長輩遺愿的順從。竹橋黃氏的孝道精神代際相傳,其內涵隨時代的變革而變化。清康熙十九年(1680),明史館聘黃宗羲赴京修明史,黃宗羲以年老力辭,總裁遂延請其子黃百家及黃宗羲弟子萬斯同赴京入館,出于對歷史負責的考量,黃宗羲同意這樣的安排。黃百家順父意,以其所學,撰《天文志》《歷志》等數種。黃宗羲晚年著述,通常以口授為主,由其子百家執筆代書,百家依父命從事毫不含糊。黃宗羲逝世后,留下《宋元學案》未完稿十七卷,黃百家秉承父志續纂《宋元學案》,未完成其父遺愿即撒手人寰,然后由黃宗羲私淑弟子、鄞縣人學者全祖望續撰,最終完成一百卷。為改變浙東一帶厚葬的習俗,黃宗羲生前作《梨洲未命》,遺囑家人喪事一切從簡,成殮廢用棺材等俗習,這一囑咐對千百年來浙東形成的喪葬習俗不啻是一種挑戰。黃宗羲在文中說:“吾死后,即于次日之早,用棕棚抬至壙中;一被一褥,不得增益;棕棚抽出,安放石床。壙中須令香氣充滿,不可用紙塊錢串一毫入之;隨掩壙門,莫令香氣出外。墓前隨宜分為階級、拜壇。其下小田,分作三池,種荷花。”黃宗羲在遺囑中對自己后事的安排是細節性的,有很強的操作性,且交代后人不得更改。在黃宗羲逝世后,黃百家在承受鄉間世俗巨大壓力的情況下,仍按其父遺囑簡辦喪事。以此觀之,“孝道”大于世俗,順父遺愿是對“孝道”的落實。上述事例充分說明了孝道孝行在竹橋黃氏家族中有著豐富的內涵和典例。
再次,表現在兄弟之間的關愛上,即體現“悌”的精神。竹橋黃氏家族第十一世孫黃璽,出于對其兄長期在外經商、杳無音信的焦慮,感念兄弟骨肉之情,輾轉萬里尋兄。黃宗羲在《萬里尋兄記》一文中記載了這一感人的故事,大意為:“小雷公(黃璽)之兄號大雷。大雷公商于楚,逾十年不歸,莫知存亡。公曰:‘有兄而弗知其存亡,何以弟為?’乃入楚求之。初,大雷公之商也,第言之楚,不言楚之何邑何聚,十年中流轉,又不復一邑一聚。公茫然往來湘漢者久之。至道州,一日公奏廁,置傘路旁。大雷公遇之,視傘與其地傘不類,意為鄉土之新來商者,得借問鄉土事。已而公出,相視若夢寐,慟哭失聲,道路觀者多嘆息泣下。時大雷公業已有田廬妻子于道州。公留數月,卒奉其兄歸。”《明史·孝義·黃璽》亦載其事,
黃璽事跡傳楊流播,長留青史。竹橋黃氏孝義典范人物的事跡,充分反映了其家族成員恪守“孝道”的傳統。
竹橋黃氏家族中的孝悌典范人物眾多,其原因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源于儒家的“孝悌”思想的內化。其家族成員大多能自覺遵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禮數,努力傳遞和諧有序、注禮重節的家風。作為萬世人倫之表的孔子認為:“孝悌也者,其為人之本與”。(《論語·學而》)《孝經》中說:“愛親者,不敢惡于人;敬親者,不敢慢于人。”孟子也倡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孝悌”作為儒家倫理道德的基本范疇,落實在家庭中,是家族成員必須自覺恪守的行為規范,是出于內心的價值認同。“孝悌”不僅僅是宗族成員間本能的心理情感與行為規范,而且反映了人與人之間、人與社會之間的協調關系,大至社會政治秩序,小至生活細節。這種真誠的、完全基于儒家孝道認同的親情表現具有現實的、超越時代的意義,是內在德性的開顯。“孝悌”所傳達的是發自內心純真的情感,是仁性的流露,即人性之善。它內在地體現著人倫秩序、道德法則、道德義務,從社會層面而言蘊含著一種普世精神。這也是“孝悌”精神長留在竹橋黃氏家族成員中的內在原因。二是源于中國傳統孝行典范人物事跡的激勵。中國傳統文化十分推崇歷代孝道楷模人物,姚江流域流傳諸多有關虞舜孝悌的傳說,經久不息。在余姚這塊古老的土地上,舜的孝友精神被后人所凸顯,其精神被后世繼承發揚。在古代“二十四孝”事跡中,黃姓人物就占了兩位,即黃香和黃庭堅。黃香以“孝”聞名,世為楷模。據傳黃香自幼孝敬父母,9歲時,慈母去世,悲傷欲絕。母親去世后,他對父親極盡孝心。夏日炎熱之時,則扇父親之帷帳;嚴冬季節,又以身溫暖其父。太守聞之,召他為門下孝子。為此,黃香更加發憤讀書,踏上了仕途,歷官尚書令。時人譽為“天下無雙,江夏黃童”。作為聲名顯赫的詩人和士大夫,北宋黃庭堅以先人黃香為榜樣,侍奉母親殷勤有加。“庭堅性篤孝,母病彌年,晝夜視顏色,衣不解帶。及亡,廬墓下,哀毀得疾幾殆。”
竹橋黃氏后世多以其先人為榜樣,將孝道發揚光大。
孝悌不是一種生物性的物質回報,而是一種心靈的感恩,是人性善的體現,反映了人的本質特征和精神境界。竹橋黃氏的杰出人物黃宗羲在《孟子師說》一文中亦說:“‘守’如城守之守。父母生我,將此降衷之理,完全付我。”可見,竹橋黃氏的杰出人物對“孝道”有著自己獨到的理解和體悟,這種出于本能的道德意識必須在道德實踐中才能得以開顯。竹橋黃氏孝子孝女見之于史傳、方志、家譜等文獻者眾多。由此可見,歷史上竹橋黃氏成員孝悌人物輩出,代代相承,無疑是對中國傳統孝文化精神的有力詮釋。
(三)學術創新精神
學術創新是一個民族進步的靈魂,也是科學精神的體現。竹橋黃氏家族在歷經宋元明清近八百多年的繁衍過程中,形成了鮮明的家族傳統,即對學術研究的勤勉和對學術批判精神的堅守,突出地表現在以黃宗羲為代表的數代學人身上。可以說,竹橋黃氏家族是明清時期中國學術史上最富有創造力的家族群體之一。這一群體的學術視野可以說囊括了哲學、自然、社會等眾多的知識領域,包括介紹近代世界科技的發展新成果。在研究方法上突破了中國古代學術研究中客觀存在的思維模式局限,即“我注六經”“六經注我”的教條,適時地引入了近代實證科學的研究方法,將明末清初我國的學術研究水平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竹橋黃氏家族成員的學術研究活動帶有鮮明的群體性、傳承性特點,通過廣泛地開展學術交流和學術傳播活動促進我國的學術發展。在明末清初社會嬗變之際,以黃宗羲為代表的學術巨擘,著書立說,授徒講學,開清代“浙東史學派”之先河。其學術團隊中涌現出一批精英人才和舉世矚目的研究成果。竹橋黃氏家族成員中的杰出人物其學術創新精神,主要表現在以下幾方面:
一是學術經世,標新立異。竹橋黃氏十六世孫黃尊素應該說是開啟學術經世的第一人。黃尊素為學博通經史,注重實學,著有《忠端公集》6卷、《四書緘》8卷、《隆萬兩朝列卿記》2卷等。其為學主旨體現了東林學人濟世為民的時代風氣。黃尊素的學術成就,對其后世道德品質的形成與學術研究價值取向的定位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學術創新上,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黃宗羲,他的政論性著作《明夷待訪錄》,從政治、經濟、法律、軍事、教育、文化、邊防等諸方面對封建君主專制體制累積的問題作了系統的批判,全面清算了封建君主專制制度所造成的種種弊端與罪惡,作出了“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這一石破天驚的歷史結論。《明夷待訪錄》中的思想學說超越了“華夷之辯”“一家之興亡”的觀念,為新民本主義啟蒙學說之濫觴,是中國封建社會晚期新民本主義思想最具代表性的學說。其中有關治國理論和國家建設藍圖已初顯民主建國的雛形。在南明史學研究方面,黃宗羲特別注重明季歷史的研究,著有《弘光實錄鈔》《行朝錄》《海外慟哭記》《思舊錄》等。其中《弘光實錄鈔》《行朝錄》較詳細地記載了明末清初抗清斗爭的重大歷史事件,保留了大量第一手南明史料。《南雷文約》《南雷文案》《南雷文定》等,也為明末歷史留存了大量珍貴史料。黃宗羲在《南雷文定》凡例中說:“余多敘事之文。嘗讀姚牧庵、元明善集,宋、元之興廢,有史書所未詳者,于此可考見。然牧庵、明善皆在廊廟,所載多戰功。余草野窮民,不得名公巨卿之事以述之,所載多亡國之大夫,地位不同耳,其有裨于史事之缺文一也。”黃宗羲的史論觀點犀利深刻,針對性強,批評明代弊政,毫不留情,提出社會改革藍圖以史為鑒,縱論得失,無不高瞻遠矚。在學術史研究方面,黃宗羲所著《明儒學案》是我國第一部系統的斷代學術史專著。《明儒學案》對有明一代近三百年來的學術思想追溯淵源,概括宗旨,條理流派,描述演變,成一家之言,在中國學術史研究上獨樹一幟,被后人稱為“史家未有之盛業”,具有里程碑的意義。《明儒學案》在學理上堅持義理并舉,摒棄門戶之見,“圣賢血脈散諸百家”。梁啟超曾有評價,“中國有完善的學術史,自梨洲之著學案始”。
黃宗羲在學術研究領域幾乎涉及哲學、政治、經濟、史學、天文、地理、數學、歷算、文學、藝術、民俗等諸多領域,范圍之廣、程度之深、舉世罕見,可謂是一個“百科全書式”的學術巨擘。據吳光先生統計:“梨洲著作總計111種,1300余卷,不少于2000萬字。這些‘著作’,并非全屬本人撰著,其中十余中近千卷是由黃宗羲主持編選的宋、元、明人著作。”
“總計尚存54種, 1170卷,其中屬于宗羲本人撰著的僅存44種,200余卷,其他都已亡佚難尋了。”
在浙東地理志建設上,黃宗羲所撰《四明山志》是首部記載浙東四明山地形地貌、風光物產的地理志籍,其豐富的史料為后人認識四明山的全貌打開了窗口,實為創新之舉。這部地理志的最大特點是作者通過親身勘察,實錄了四明山的地理風貌和名勝古跡等,志書告竣,塵封三十余年后,終于問世。黃宗羲在《四明山志自序》中說:“余往來山中,嘗有詩云‘二百八十峰,峰峰有屐痕’。因以足之所歷,與紀傳文集相勘,每抵牾失實……重為改竄,始得成書。”
這種嚴謹的治學態度,充分體現了黃宗羲求真務實的學術精神。
二是科技經世,標新立異。從明末至清末,竹橋黃氏的代表性人物在科技領域多有建樹。隨著西方傳教士進入我國東南沿海地區后,也帶入了西方的科學技術。以黃宗羲、黃百家父子為代表的竹橋黃氏家族中的有識之士,面對西方近代科技文明之風東漸,在立足中國傳統科技思想的前提下,以寬闊的胸襟接納西方的科學技術思想和方法,并在科學探討中求新求變,努力追趕世界科技文明的新潮流。黃宗羲在科學研究上成果斐然,尤在天文、歷算方面獨樹一幟,成就卓著。黃宗羲第三子黃百家幼承庭訓,冠禮后急起直追,博覽群書,接踵家學,不僅精通史學,而且在天文、歷算等方面研究成果累累,撰成《天文志》《歷志》等科學著作。黃百家還是我國系統介紹波蘭天文學家哥白尼“日心說”的第一人。同時,也是借助西方天文學“多重天說”理論系統闡述中國傳統日月五星“右旋說”的第一人。黃宗羲的七世孫黃炳垕繼承先祖遺志,為清代浙東學派在自然科學上的傳人。其科技著作,如《兩太捷算》《麐史歷準》《紫垣圈象赤道方平儀象》《交食捷算》《五緯捷算》《測繪章程》《測地志要》等著述,反映了其對世界科技新潮流的追蹤和應用。他的歷算之學,吸收了德國傳教士戴進賢主編的《歷象考成》、黃宗羲的《西歷假如》的觀點,揚棄了丹麥第谷的一些觀點,采用了哥白尼的“日心說”,極具先進性。其《測地志要》一書,清廷曾頒于各省,以供測量之用,在抗擊列強侵略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正因其杰出的成就,成為清晚期浙東算學的權威人士。黃炳垕還為培養近代測繪專業人才發揮了積極的作用。學術服務于社會的需要,是竹橋黃氏家族學人的優秀學術傳統。
三是教育經世,培養新人。傳播學術思想和教育經世是竹橋黃氏家族培養學術創新人才的基本途徑。
首先,通過創辦書院和舉辦講會培養專門人才。在這方面,黃宗羲的講學活動最具有代表性。黃宗羲傳承其師劉宗周“紹興證人書院”的辦學精神,創辦“甬上證人書院”。清康熙七年(1668),黃宗羲應甬上(今寧波)學人萬斯大等邀請蒞甬講學,其在“甬上證人書院”主持講學活動達十三年之久。黃宗羲在寧波講學時間最長,受業弟子最多,學術影響也最深遠。后,還應邀至語溪(今浙江桐鄉)講學。此后近二十年中,他奔走于浙東各地講學授業,傳播他的治學理念、學術思想和治世理想。除上述之外,黃宗羲還應邀在家鄉的“姚江書院”講學。在其整個講學過程中,拜他為師的學子多達數百人,包括部分官員。正如大學者全祖望所說:“東之鄞,西至海寧,皆請主講;大江南北,從者駢集,守令亦或與會。已而,撫軍張公以下皆請公開講,公不得已應之。”黃宗羲在長達二十余年的講學生涯中,培養了大量人才,許多弟子成為浙東學術中堅,如鄞縣萬斯大、萬斯選、萬斯同,慈溪鄭梁,余姚黃宗炎、黃宗會、邵廷采等。同時,為出身微寒的學子提供了從名師、交益友的機會。還有一批深受黃宗羲道德文章影響的著名學者步其后塵,諸如鄞縣的全祖望、會稽章學誠、余姚邵晉函等,均成為清代浙東史學派的傳人。
上述說明,竹橋黃氏家族中的杰出人物在學術思想傳播上十分重視辦學和講學活動。黃宗羲的講學,貴在打破學術壁壘,破除門戶之見,融各家之長,互相砥礪,取長補短,充分展現了其學術思想兼容并包的風格,激活了學子學術創新的細胞,引導、啟發學子的創新思維,從而迸發出思想火花。
余姚竹橋黃氏的學術創新之所以能取得豐碩的成果,僅就明末至清末這一時期而言,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一是政治原因。明末清初,由于改朝換代,社會情勢發生了裂變,清王朝取代了明王朝。竹橋黃氏家族中的諸多代表性人物大多走向了學術研究領域。作為明朝的遺民,他們不愿出仕新朝,也不愿與清政府合作;因此,從事學術研究、著述則成為他們首選的生存策略。二是讀書、藏書目的性明確。竹橋黃氏諸多的代表性人物學術志趣濃厚,涉及領域廣泛,功底扎實,主要源于對藏書、讀書的摯愛。其家族文化的傳承與創新,與他們所取得的豐碩學術研究成果與藏書、讀書緊密相關。讀書為濟世,讀書為提高自身和家族成員的修養服務。同時,竹橋黃氏的代表性人物還十分重視藏書樓的建設,較有影響的有黃宗羲的“續鈔堂”、黃炳垕的“留書種閣”等。黃宗羲是其家族中集藏書、讀書和治學于一身的代表。在收集資料方面,黃宗羲為增加藏書量多次出外訪書、買書、抄書。黃宗羲還是極個別能登上寧波“天一閣”抄書的學者。他還先后到世學樓、澹生堂、絳云樓、千頃堂、靜惕堂等搜書、抄書,不僅增加了藏書量,也大大開闊了學術視野。其子黃百家說:“府君抄書,寒夜必達雞鳴,暑則拆帳作孔,就火通光,伏枕攤編,以避蚊嘬。”黃宗羲在總結藏書甘苦時說:“嘗嘆讀書難,藏書尤難,藏之久而不散,則難之難矣!”
可見,其藏書來之不易。藏書讀書的目的之一還在于治學,這涉及一個家族的文化創造力問題。將讀書、藏書與著述有機結合,學術服務于社會,這是竹橋黃氏家族學術創新成功的基本經驗,學以致用是竹橋黃氏家族最具魅力的傳統。竹橋黃氏家族代表性人物的學術創新,崇尚讀書、研究的風氣為清代姚江學術的再次崛起奠定了良好的基礎。竹橋黃氏家族的讀書、治學精神直接影響了浙東的學風,讀書、藏書、治學之風盛行,形成了學術圈。余姚竹橋黃氏家族中的杰出人物其學術地位之高、影響之大,應該說與他們鍥而不舍的藏書、讀書和治學精神分不開的。竹橋黃氏家族的底氣,源于其族人中優秀人物世代藏書、讀書與治學的薪火傳遞,如果沒有如此強勁的族風之繼,就不可能取得如此輝煌的學術成就。
(四)歌詠故土的愛鄉精神
竹橋黃氏家族中的諸多代表性人物,不僅具有敢為天下先的經世致用精神,而且鐘愛家鄉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大多兼具詩人、畫家的氣質和才藝。他們善于通過手中的筆抒發、描繪故鄉的山川形勝,風土人情,并將自己的情趣、學養、情感用藝術的形式展現出來。在竹橋黃氏家族中,詩人眾多,其詩歌以歌詠鄉土自然人文景觀居多。由于年代久遠、社會動蕩,有的詩作難以及時付梓、有的詩輯成后流失或毀于天災人禍,因此流傳下來歌詠家鄉的作品并不太多。除黃尊素、黃宗羲、黃宗會、黃炳垕等負有盛名者,其詩集得以保存和傳世外,其他詩人能以詩集的形式傳世者并不多。相當一部分人物的詩作因被宗譜詩文集或被地方文人所編的詩文集收入才得以傳世。如十世孫黃伯川,以教授致仕歸鄉,徜徉山水間,列為十景,賦七言律,所謂“竹橋十詠”,以詩文自娛。十一世孫黃嘉仁其詩聲情并茂,黃宗羲贊曰:“緣情綺靡之功,聲勢物景能感動人,使其載之唐詩紀事中,故亦嫣然秀出者也。”與同時代著名畫家楊珂、徐渭并稱的竹橋黃氏十三世孫黃尚質,不但為官清正廉潔,而且詩文書畫皆有造詣。在詩歌方面黃宗羲評價說:“……定姚江詩派者,菊礀(為高翥之號,南宋江湖派著名詩人)為詩祖,景州(為黃尚質之別稱)則又為吾黃氏之詩祖。”
十二世孫黃韶,其詩文質而不華,有古承平作者之風。致仕歸鄉后,“嘗賦其所居之山水,曰道南八景詩。”
其組詩絢爛之極歸于平淡,旨在表現一種活潑的生命意識,一種升華了的精神境界。在竹橋黃氏家族中,十七世孫黃宗羲則是一位杰出的詩人。他創作的鄉土題材詩歌都以家鄉的風土人情為背景,山川風光、民間習俗、時令節氣、生產勞動、賦閑讀書都能成為其歌詠的對象。清順治十六年(1659)秋,為躲避亂軍侵擾,黃宗羲再一次徙居離故居不遠的化安山龍虎草堂,“重來剡曲結茅茨”,一住就是三年。過著“出而耕樵,入而誦讀”的隱居生活。他的著名詩篇《山居雜詠》等作品即寫于此時。其詩“橫身苦趣,淋漓紙上”,較能代表黃宗羲的詩歌風格和審美情趣。黃宗羲的詩風沉郁冷峻,在抒發鄉土之情的同時表現出素樸而真摯的感傷情調,一定意義上具有詩史的內質。黃宗羲出于對家鄉的摯愛之情,還匯集了邑人詩作,輯《姚江逸詩》十五卷,此詩集是十分珍貴的地方文學瑰寶。竹橋黃氏家族中的其他成員諸如黃宗炎、黃宗會、黃百家、黃百藥、黃千秋、黃璋、黃炳垕等皆擅長詩文,有佳作傳世。竹橋黃氏詩人群中還有一個特色,即女性詩人的參與,也顯示了竹橋黃氏家族詩人群體的魅力。諸如黃宗羲母姚太夫人、及其夫人葉氏的詩歌創作亦為一大亮點,凸顯了竹橋黃氏家族的文化內涵。竹橋黃氏作為望族,與之聯姻的多為當地大戶世家。大家閨秀大多浸潤于良好的文學環境,深受熏陶,詩文俱佳;其婚后,往往特別重視提高子女的文學修養,言傳身教,讓后代習文吟詩,傳承文脈。因此,竹橋黃氏家族成員中涌現出諸多詩人,其詩作的精神氣韻,或多或少受到家鄉山水的啟示,從中獲取詩歌的靈感和意象。這種對故土的深厚情感,厚德載物,落實在詩文上,即化為揮之不去的鄉戀情結。
竹橋黃氏家族諸多成員通過歌詠家鄉山水,詩化人生,詩書傳家,營造了風雅的家族氛圍和審美情趣。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首先,在思想文化淵源上,源于儒家“詩教”的現實主義傳統。竹橋黃氏家族詩人群體其作品中所蘊涵的鄉土情懷既表現為鮮明的感恩之情,又是對生命本原的精神回歸。其中,還包含對政治、經濟、文化、民俗等問題的深層次思考。鐘情故土,用詩文傳達出生命的血脈之源;親情與鄉土芬芳,在詩人們的生命有限時空與無限的文學時空中找到了結合點,鄉情始終是竹橋黃氏家族成員藝術世界的根系,這對于其家族的文化傳承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其次,竹橋黃氏家族的代表性人物這種歌詠故土的愛鄉精神,還源于老莊以及會稽東晉名士的超逸精神。追求遺世獨立、自由灑脫的精神境界是竹橋黃氏詩人群體的審美情趣。他們以自然為道、以簡為尚,追求個體獨立的生命價值,最終達到物我兩忘、天人同化的詩境。再次,濃郁的文化傳統和良好的交誼環境亦是竹橋黃氏詩人輩出的重要因素。家族內部的文學活動、長輩的庭訓形成了和睦融洽的創作氛圍,這是竹橋黃氏家族詩歌傳統得以滋生、延續的重要原因。同輩間的酬唱贈答、詩友間的雅集、吟嘯林下,蔚成風氣。這種和諧、率性的文化創作活動不僅顯示了竹橋黃氏家學的傳統淵源,而且足以使唱和者的文學素養升華。如果沒有濃郁的文學氛圍、沒有良好的啟蒙教育和鍛煉,就不可能出現竹橋黃氏家族詩人群體的延續。第四,社會歷史演變中造成的苦難人生,為其家族詩人群的文學創作提供了不竭的動力。竹橋黃氏家族成員的詩歌創作繁榮于明末清初,家國不幸詩人幸,這是歷史發展使然。明朝的滅亡,神州陸沉,對竹橋黃氏家族來說無疑是又一次遭遇了難以接受的現實。遺民詩人,只能長歌當哭,抒發憂時憫世之聲。詩歌成為記錄這場社會大災難最得心應手的載體,以家鄉的山水寄托黍離之音。面對異族入侵,鐵蹄蹂躪,生靈涂炭,餓殍遍地,遺民詩人的愛國、愛鄉之情表現得尤為熾烈。亡國之恨難以遣釋,并迅速上升為愛國和民族反抗情緒,家國興亡借詩歌而雷動。竹橋黃氏家族成員歌詠鄉土的愛鄉精神,亦上升為不屈的民族復仇、民族復興的時代強音。同時,對家族的起衰振興有著不可小覷的鼓舞作用,激發家族成員產生家國一體的親和力。正因為“天時、地利、人和”各因素的相互作用,使得竹橋黃氏家族成員歌詠鄉土的優秀傳統具有了時代特色和超越文學的精神特質。
竹橋黃氏家族所傳承的忠義精神是其家族最鮮明的特征,孝悌精神則是維系其家族發展的精神支柱,學術創新精神是其對中華文明延續最大的貢獻,歌詠故土的愛鄉精神則是其家族高貴的文化品位。上述四方面的傳世精神是相互聯系、相互促進和相互融會的。數百年來,竹橋黃氏家族的傳世精神始終貫穿著一條基本的脈絡,即儒家的經世致用精神和佛道超越精神的融會,集中起來就是一種為追求社會正義、進步而百折不撓、置生死于度外的人格精神,這種綿綿相繼的傳承精神鑄就了其家族的靈魂。竹橋黃氏家族諸多代表性人物為中華文化的存在與發展所作出的杰出貢獻、所創立的業績是中華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縱觀竹橋黃氏家族所傳承的精神品格以及學術影響,已遠遠超越了家族的范圍,成為浙東文化精神的高標。這恰好印證了王陽明在《竹橋黃氏續譜序》中所言:“子孫眾盛,衣冠禮儀蔚然有稱,豈非黃氏之望族歟?”在漫長的歷史發展進程中,竹橋黃氏家族所積淀的家族精神形成了獨特的家族文化,通過編修宗譜、修建宗祠、制定宗規、家訓等載體弘揚傳承家族門風,應該說這是竹橋黃氏家族貢獻給世人重要的精神遺產。
三、竹橋黃氏家族研究的主要內容
本課題研究的時空范圍界定:在時間上,以竹橋黃氏家族從南宋初創基立宗到到清末民初這一時段為限,接近八百年的家族流變史。在空間上,主要以舊屬浙江余姚縣通德鄉及周邊地域范圍為限,包括遷居縣城的一支。以此時空設定主要是為了集中地討論問題,并非有意排除竹橋黃氏家族在人口繁衍、流變過程中因遷徙等原因所涉及的人與事。限于本課題研究的各種主客觀條件,對于竹橋黃氏清末民初之后的人與事則不在本課題討論的范圍之內,有待后續研究。
本課題研究的對象:主要以余姚竹橋黃氏家族中的代表性人物、尤以其中杰出人物作為主要研究對象,也就是說以人物為研究脈絡,分階段地考察其家族代表性人物的重要活動和主要成就,從而揭示一個家族的演變、興衰及其代表性人物的活動與貢獻之間的內在聯系,以及對中國社會歷史發展所起的特定作用及影響,以探究歷史發展中某些帶規律性的問題。由于研究的時間跨度為南宋初至清末民初的竹橋黃氏家族近八百年的歷史脈絡,竹橋黃氏家族在這一漫長的歷史階段中所處的地域文化生態,在一定程度上能折射這一歷史時期中國社會的某些現狀,因此竹橋黃氏家族史這一個案具有獨特的研究價值。同時,通過對余姚竹橋黃氏家族流變的考察,為深入研究浙東文化精神提供典型的家族史個案例證。
本課題研究的主要問題為:宋元、明清王朝易代、社會大動亂對竹橋黃氏家族的影響,科舉仕宦制度對竹橋黃氏家族的影響,明代閹黨亂政對竹橋黃氏家族的影響,竹橋黃氏家族成員的學術創新與浙東、乃至全國學術文化發展的互動關系,文學藝術創作對竹橋黃氏家族代表性人物抒發家國情懷及提升精神氣質的影響,西方科學技術風氣東漸對竹橋黃氏家族代表性人物學術研究的影響,地緣文化對竹橋黃氏宗族家風傳習的影響,竹橋黃氏家族宗族規范傳承對其成員的影響、竹橋黃氏家族姻親關系對其家族發展的影響等。
主要的研究史料與研究方法:本課題研究以現存的數部《余姚竹橋黃氏宗譜》、人物《年譜》和竹橋黃氏家族成員撰寫的相關家族史代表性著述為主要研究依據,以《二十四史》《清史稿》及相關的地方志等為輔助性的研究史料,相互印證,構成證據鏈。主要研究方法:一是文獻法,通過對涉及竹橋黃氏家族史的主要史料,以及相關聯的哲學、政治學、歷史學、經濟學、民俗學、教育學、方志學、文學、科學技術等諸多學術領域的文獻作分析研究,把握竹橋黃氏家族發展的歷史軌跡在學術上的意義和地位;二是調查訪問法,通過對竹橋黃氏家族世系變遷過程中相關遺跡的調查考察,描述其家族發展狀況及后裔的現狀;三是個案法,通過對竹橋黃氏世系中重要的代表性人物作深度研究,揭示其家族對中華民族的歷史貢獻。論從史出,在沒有弄清基本史實的情況下,對所研究的問題不妄下斷語。
四、余姚竹橋黃氏家族研究的價值與意義
課題研究的主要價值:一是認識價值。從歷史學的角度看,在漫長的社會發展中家族作為社會組織的一個基本群體,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而發展,形成了十分可觀、厚重的家族文化史。通過研究竹橋黃氏家族發展的脈絡,主要在于認識一個具有歷史影響力的鄉村家族,在歷史流變中如何適應時代的變化,尤其是在急劇的社會變革中如何選擇自己的道路,盡最大的努力為國家擔當起歷史責任和作出自己應有的貢獻。從社會學、教育學的角度看,主要在于認識竹橋黃氏家族在一地社會發展中的定位和社會創造力,以及家族文化傳承的方式。從宗族學、民俗學的角度看,主要在于認識其宗族繁衍、宗族禮儀傳承、宗族文化設施建設等方面的內容與形式,對促進家族文化品位提升所起的作用。從學術的角度看,認識竹橋黃氏家族代表性人物如何開展學術研究活動、如何取得豐碩的成果,不僅可以激勵后人奮發進取,而且可為弘揚優秀傳統文化服務。從政治學、經濟學和軍事學的角度看,主要在于認識從南宋到清末民初社會政治制度的沿革、經濟的發展和政權內部、民族之間的相互關系。從科學技術的角度看,主要在于認識明末清初中外科技發展的互動關系。二是存史的價值。從史料學的角度看,通過對竹橋黃氏家族全面、系統地研究,為其家族中的杰出人物所作的歷史性貢獻樹碑立傳,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存史和教育作用。三是審美的價值。從藝術哲學的角度看,竹橋黃氏家族中的諸多成員,能詩善文,具有醇厚的審美情趣和審美判斷力,一定程度上能起到激濁揚清、風勵世人的作用。
竹橋黃氏家族研究的意義:竹橋黃氏家族源遠流長,但國內外學術界對竹橋黃氏家族的研究尚未深入展開,學術研究的成果不豐,尤缺少家族史方面的研究專著。竹橋黃氏家族歷代杰出人物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精神彰顯了華夏文明的風骨,其家族的精神風范是中華民族優秀精神文化的組成部分。其中,對中國歷史文化的發展,在思想、政治、歷史、教育、文學、科學技術等方面作出了重大的貢獻,其家族成員中的優秀人物接力式的學術研究傳統,尤為世人所敬仰。因此,研究竹橋黃氏家族的歷史和家族代表性人物的事跡有深遠的歷史意義和現實意義。通過研究,至少可以從家族與社會發展的互動關系中,尋找民族、國家興衰的某些規律性問題,這對于中華文明的延續、進步和繁榮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