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薛將軍精解《孫子兵法》
- 薛國安
- 2829字
- 2019-04-16 16:38:39
005 治國要務,上下同意/韓信“漢中對”指點迷津
【原文】
道者,令民與上同意也,故可與之死,可與之生而不詭也。
【精解】
在古代漢語中,“道”的意思比較復雜,道路、道德、道理、規律、原則等,都可以用“道”來表示。在《孫子兵法》中,“道”的含義不僅簡單明了,而且至關重要。
孫子非常簡練地說了一句話:“道者,令民與上同意也。”對于這句話,有必要先解釋兩個字。一是“令”。這里的“令”不是命令、指令,而是“使”,如同現在常用的令人深思、令人神往等成語中的“令”。“民”在先秦兵書中往往不是指民眾,而是指官兵,后來才逐漸用于指民眾。解釋了這兩個字,這句話就比較好理解了。它實際上是規定了一條分析比較的標準,看敵對雙方國君將帥得不得“道”,就是看他們能不能使所統轄之下的軍隊和民眾能夠自覺自愿地與上層領導的意志保持一致,即“與上同意”。上下一致,可謂得道,上下離心離德,即是失道。這一條既是戰爭勝負的決定性因素,也是平時治國治軍的首要問題。所以孫子把它作為戰略分析的第一個著眼點。楚漢戰爭前夕,韓信與劉邦在漢中對話時,最為看重的也就是這一點。
公元前206年,項羽自稱西楚霸王,大封18個諸侯王,將他的勁敵劉邦派到秦朝流放罪人的巴蜀一帶,稱之為漢王。同時還安排秦朝降將章邯、司馬欣駐在附近地區鉗制劉邦。劉邦覺得很憋屈,一心想著東山再起。這時,老天爺給他送來了一個特殊人才——韓信。幾經周折,劉邦拜韓信為大將。拜將儀式結束后,劉邦急不可待地請教韓信,問道:“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
韓信反問道:“現在與您東向而爭天下的不是項羽嗎?”劉邦答道:“正是項王。”韓信又問:“那大王自己估計一下,論兵力之勇悍、待人之禮仁、勢力之強大這三個方面,您同項羽比,誰高誰下?”劉邦沉默片刻,回答說:“不如項王。”韓信贊同地說:“不僅大王,就連我也覺得您不如項王。可是我曾經侍奉過項王,請讓我談談項王的為人。”
韓信首先分析項羽的勇悍,他說:“項王一聲怒喝,上千人都會嚇得腿軟,可是他不能任用賢將,這只能算作匹夫之勇。”
他又分析項羽的禮仁:“項王待人恭敬慈愛,語言溫和,人有疾病,他便同情落淚,把自己的飲食分給他們。可是等到部下有功應當封爵時,他把官印的棱角都磨光滑了也舍不得給人家,這是婦人之仁。”
接著韓信重點從四個方面分析項羽的勢力狀態:“項王雖然獨霸天下使諸侯稱臣,可是放棄地勢險要的關中而建都于地勢平坦的彭城,這是他的第一個失誤。項羽背棄楚懷王之約,把自己的親信和偏愛的人封為王,諸侯對此憤憤不平。這是他的第二個失誤。項羽將舊主楚懷王驅逐于江南,使得諸侯紛紛效仿,也都回去驅逐他們原來的君王而自立為王了。這是他的第三個失誤。項羽所到之處,無不大行殺戮,所以天下人都怨恨他,百姓只是在他的淫威下勉強屈服。這是他的第四個失誤。”
分析到這里,韓信總結說:“從表面上來看,項羽名義上雖為天下的領袖,實質上已失去民心,所以他的勢力會很快衰弱的!”聽到這里,劉邦激動不已,俯身前傾,不知不覺膝蓋都貼到前面的座席了。
韓信接著分析劉邦的三大優勢。他說:“第一,大王您入武關時,秋毫不犯,廢除秦王嚴酷刑法,與秦民約法三章,秦國百姓無不想擁護您在關中為王,可謂深得民心。第二,根據當初諸侯的約定,大王理當在關中稱王,關中的百姓都知曉。可大王失掉應有的封爵、被安排在漢中做王,秦地百姓無不怨恨項王,可謂合乎法度。第三,如今大王起兵向東,進攻三秦的屬地,只要號令一聲即可收復,可謂有強大的力量基礎。”
韓信最后鼓勵劉邦說:“在這種情況下大王如能反其道而行之,任用天下武勇之人,何愁敵人不被誅滅!把天下的土地分封給功臣,何愁他們不臣服!率領英勇的、一心想打回老家去的士兵,何愁敵人不被打散!”(司馬遷,《史記·淮陰侯列傳》)
韓信的這一番話,實際上為劉邦制定了東征以奪天下的方略。劉邦聽后大喜,認為得到韓信太晚了。他對韓信言聽計從,部署諸將準備出擊。
半年之后,劉邦采納韓信“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領兵殺出漢中,迅速占領關中大部地區,取得對楚的初戰勝利。
韓信這一番分析顯然沒有諸葛亮的“隆中對”那么全面,沒有從政治、經濟、外交、地理、實力方面盤算一圈,而是著重分析項羽如何失道、不得人心,劉邦如何得道、深受人民擁戴。為什么僅僅憑這些他就敢于鼓動劉邦殺出漢中呢?因為他知道“道”是力量的重要源泉,有了“道”,就會有無窮的力量。正如孫子緊接著說出的一個道理,那就是一旦達到了“令民與上同意”的程度,那么軍隊和民眾“故可與之死,可與之生而不詭也”。“詭”,是詭詐、疑惑的意思。“不詭”,可以理解為軍隊和民眾在關鍵時刻決不背叛,沒有二心。
無論古今,平時喊打仗、發誓言、表忠心,都很容易,可是一旦真正面臨戰爭,很可能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孫子認為,只有平時做到“令民與上同意”,戰爭來臨時,軍隊和民眾才有可能真正緊緊跟隨國君和將帥,同生死、共命運,關鍵時刻也決不退縮。在大多數傳世本《孫子兵法》中,這句話被寫作“故可與之死,可與之生,而不畏危”。竹簡本則寫作“而不詭也”,兩者意思相近,可以兼而有之。
在這個問題上,西方軍事家克勞塞維茨與孫子心靈相通。克勞塞維茨也提出了戰略五要素,即精神要素、物質要素、數學要素、地理要素、統計要素。其中,精神要素位列第一,被看作最重要的因素。他曾作為普魯士軍人親自參加了著名的拿破侖戰爭,目睹了法國大革命的蓬勃發展和拿破侖戰爭的順利進程,他認識到法國革命軍隊和拿破侖之所以能夠取得一個又一個的輝煌勝利,重要原因之一是他們有著巨大的精神優勢。一方面,由解放了的市民和農奴組成的革命軍隊為維護自身的自由而戰,斗志高昂;另一方面,拿破侖極其善于利用民眾武裝,他有一句名言即“每一個士兵的背囊中都有一根元帥的指揮棍”,用來激發將士“與上同意”,英勇作戰,爭立戰功。因此,與反法聯盟的前5次作戰中,法軍盡管兵力少、武器差,卻能緊跟拿破侖屢戰屢勝,聯軍雖然兵力多、武器好,卻屢戰屢敗,士兵在關鍵時刻各奔東西。克勞塞維茨從中看到,奧妙就在于法軍具有巨大的精神優勢。他由此得出一個明確認識:“精神要素是戰爭中最重要的問題之一。”(克勞塞維茨,《戰爭論》)
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軍隊作戰時能夠緊跟國君將帥,做到“可與之死,可與之生而不詭也”,一定取決于國君將帥平時能夠“令民與上同意”。如果國君將領平時在這個問題上重視不夠,做得不到位,戰爭狀態之下就很難出現上上下下同生死、共命運的局面了。2003年伊拉克戰爭期間,美軍兵臨伊拉克首都巴格達之際,很多軍事專家預測將會有激烈的巴格達城下的攻防之戰,也將會有殘酷的巷戰。可是,4月7日早晨,美軍僅僅靠著幾輛坦克就攻進了巴格達,幾乎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我們從電視畫面上看到,伊拉克軍人脫掉軍裝,扔掉武器,作鳥獸散。出現這種情況,并非是因為將士不愛國、膽小怯戰,關鍵原因在于薩達姆平時不得“道”。這就從反面印證了孫子這一思想既是戰爭中的制勝要道,也是平時治國治軍的重要方法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