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門,趙亮緊跟著追了出來,叫住他道:“二哥,莫忘了剛才的話喲,明年到成都一定要帶著我。”
趙驥摸了摸他的腦袋:“放心讀你的書去吧,哥哥記著哩。”
來到對面王家,趙驥見張氏正坐在街檐的一個小圓凳上發(fā)呆,便喚了一聲張嫂嫂。
張氏驚醒,見是趙驥,忙起身招呼。
屋里傳出王振的呻喚聲,趙驥小聲問道:“運(yùn)求叔這幾天好些沒,我啷個聽他的呻喚聲象有點(diǎn)惱火呢?”
張氏愁眉緊鎖,長吁短嘆:“趙二哥,我們家這下要徹底垮了!老漢兒的傷一天比一天重,現(xiàn)在也就是在捱日子。王林哪個遭天殺的去羅家照顧王隆,去了好多天了,連個音信也莫得,也不曉得王隆到底怎么樣了?這個家就我一個婦道人家,守著一個病重的老漢兒,他又白日夜晚呻喚,嚇得我整晚整晚睡不著。”
趙驥道:“各人老漢兒有啥害怕的。”
屋里傳出王振的聲音:“老大媳婦兒,你莫要催我,我憋著這口氣在等王隆,只等他一回來,我立馬就蹬腿落氣!”
張氏嚇了一大跳:“我說的話他聽到了,又多心了。唉,老漢兒原來不這樣,都是這個傷把他磨成恁個的!”
趙驥安慰了張氏幾句,便走進(jìn)王振屋里。
幾天不見,王振已落了架,薄薄的被子下面,幾乎就是幾根骨棒在支撐著,既使人有些心酸,又有些駭然。
王振昏暗的眸子射出幾許亮光,頭盡力轉(zhuǎn)動,似乎在為趙驥尋找一個滿意的落坐地方。
趙驥上前幾步,坐到他的床邊,安慰道:“運(yùn)求叔,您不用擔(dān)心王隆兄弟,我看他是命大福大之人。”
王振嘆道:“賢侄才是命大福大之人。叔不奢求別樣,還是那句老話,求賢侄往后多看顧著王隆。”
趙驥忙道:“這個自然,叔就是不說,我也不會不管王隆兄弟。我們兩家是世交,情誼不僅不會在我們這一輩手里變淡,而且還會隨來隨濃。”
王振嘴角露出笑意:“趙二爺真是仁義之人!”
忽然,一片嘈雜之聲擁進(jìn)院兒來。
王振身子一震:“王隆回來了!”
趙驥詫異道:“這么吵你也能聽得見?王隆兄弟要下地,恐怕還得半個多月哩。”
王振道:“我能聽見他的呻喚,肯定是他回來了。”
趙驥還是半信半疑,張氏走了進(jìn)來,對王振道:“老漢兒,王隆抬回來了。”
趙驥忙奔出屋,果見幾人正抬著一張門板站在院中,門板上躺著的人正是王隆。
王隆沖趙驥喊道:“趙二哥!”
趙驥上前,見他臉色紅潤,精氣神都很好,可見在羅家將養(yǎng)恢復(fù)得不錯,當(dāng)下十分高興:“兄弟,你總算是闖過來了!”
王隆笑道:“是錦屏山上的神仙救了我。”
站在門板旁邊一人忽開口道:“救你的神仙是我。”
聽聲音很熟,趙驥仔細(xì)一看,竟是穿著男裝的羅鈴,遂連連點(diǎn)頭道:“對對,你才是救他的神仙。”
王隆斂色道:“真是錦屏山神仙洞里的神仙救了我,在夢中給我喝了一杯還魂酒,我才——”
不待他說完,羅鈴止住他:“你那個夢見人就說,都說八百遍了,恁個莫黃!就是真有神仙也讓你說得不靈了。”
王隆瞪了她一眼:“趙二哥又不是外人。”
見他二人言語機(jī)鋒,神情卻甚是熟稔,便知這段時間兩人在羅家沒少相處,已達(dá)到相互默契入心、親密無避的地步了,又想起那日王隆橫渡良水時,羅鈴當(dāng)時的神情表現(xiàn),趙驥心中一動:原來這二人才是前世的姻緣,今生的冤家哦!
忽然又想起表弟李潤,對羅鈴那癡癡的眼神,呆傻的憨態(tài),他的癡情卻不過是鏡花水月、空癡無果而已,心中便不覺感慨萬端:緣分天定,人力難為啊!
王林從廂房出來,見到趙驥,高興地喊道:“趙二哥,你啥時候過來的!雙柵子街那個王老先生真是個治骨的高手,吃了他的藥和貼了他的膏藥,王隆已能各人翻身和起坐了,再過個十天半月恐怕就能下床走動了。”
趙驥笑道:“那真是遇上了好先生。不過先生好是一方面,恐怕還是因?yàn)橛腥苏疹櫟煤冒伞!?
眼光瞟向羅鈴,羅鈴面色一紅,將臉別向他處,假作沒聽見。
王林道:“的確多虧羅鈴妹妹,雖說是在她家,但她一個姑娘家家的,幫著我照顧王隆不說,請先生、熬藥、換鋪蓋、洗衣服,啥事都幫到做,還常從她們家內(nèi)院拿銀耳黨參啥的來給王隆吃。嘿嘿,那真是——”
羅鈴跺腳急道:“你們兩兄弟啷個都一個德性,啥事都跟人說!”
王林忙道:“不說了不說了,偏房已收拾出來了,把王隆抬進(jìn)去吧。”
王隆見羅鈴真生氣了,忙柔聲對她道:“趙二哥就跟我親哥一樣,往后你就曉得了。”
羅鈴道:“我不是說怕趙二哥聽見,你們有話就不能進(jìn)屋里說,非得在院子里擺。”
話雖如此說,但臉上神情已和緩許多,還跟著王隆一起喊趙二哥。
忽聽王振在屋里喊道:“把人抬我屋里來。”
王林一愣,只得讓把王隆抬進(jìn)王振屋中。
王振已半坐在床上,命將屋中間的桌子挪開,把廂房里的床抬進(jìn)來安置王隆。
王林不敢違拗,趕緊照辦。床安好后,張氏又趕緊把鋪蓋抱來鋪好。
一切收拾停當(dāng),眾人方才小心翼翼地將王隆抬到床上。
羅鈴趁隙仔細(xì)打量半躺在床上的王振,見他骨瘦如柴,氣喘不勻,不時還要呻喚幾聲,讓人聽得心里有些發(fā)毛;但他面色嚴(yán)肅,目光凌厲,指揮著人干這干那,儼然一個指揮著千軍萬馬的將軍,比她那在堂口里說一不二的老漢兒羅大爺還要威嚴(yán)有派。
羅鈴心頭有些打鼓:這老爺子可不太好侍候。
正出神,見王振凌厲的眼光掃向她,便趕緊低頭順目,卻臉紅如霞,又覺如芒在背,極不自在。
眾人告辭,羅鈴跟著人流逃出王振的屋,臨走前深深剜了一眼躺在屋中間床上的王隆,眼光中有羞怯,有恨意。
王隆受此目光,心中陡生愧疚和不舍,在床上難以安席而臥了。
聽得眾人都離了院子,王振一下子癱了下去,身子委頓于床,連連呻喚,額頭上虛汗淋漓,王隆大驚,也顧不得想羅鈴了,忙對外大叫道:“哥——哥——”
王林聞聲奔進(jìn)來,也是大吃一驚:“我剛剛送走了趙二哥,還說到灶房去看稀飯熬得怎樣了,才一哈兒,老漢兒啷個就這樣了呢,剛才不是還多精神多嘛。”說著就要哭的樣子。
王振大怒,抬起枯手狠狠拍了一下床沿:“老子還沒死,你就開哭!剛才不過是硬撐到起的,你都看不出來?王隆你也是的,啷個還是遇上點(diǎn)事就大驚小怪,吼得驚抓抓的,沒個穩(wěn)沉樣,讓老子啷個放心地走哦。”
張氏進(jìn)來,對王振道:“老漢兒一天到晚把走哇落氣哇掛在嘴邊上,也不嫌不吉利。稀飯就快熬好了,等冷一下我就去連霉豆腐一起端上來,老漢兒和兄弟都一人吃兩大碗;明天我再上街去割刀肉來給你們好好補(bǔ)一補(bǔ)。”
王振面色一愧,對王林道:“這段時間你在羅家照顧王隆,家里多虧了你媳婦兒。雖說對門趙家隔一天把就派個伙計(jì)來照看一下,但終歸自家的事還要自家的人操心,這白天夜晚里里外外都是她一個女人家在操持,也的確是不容易。老大,我走后,你可不許欺負(fù)你媳婦兒,要好好跟她一起過日子。”
王林忙點(diǎn)頭答應(yīng)。
聽見王振交代遺言,張氏流淚道:“老漢兒,你啷個又說這不吉利的話喲。”
王振強(qiáng)笑道:“好,我不再說了。你們?nèi)グ桑乙趼≌f說話。”
張氏道:“還是先把飯吃了再說吧,你們都住到一個屋了,有的是說話時間。”
王振以少有的和緩口氣道:“要得,那就吃了飯?jiān)僬f。”
張氏破涕為笑,叫王林跟著自己去灶房端飯。
吃完飯,已是掌燈時分,王林給王振屋里點(diǎn)上燈,便掩門退出。
他在院兒里巡視了一遍,關(guān)好院門,方才回自己屋內(nèi),見張氏已躺在床上,便也脫衣上床,有些歉然地道:“這段時間辛苦你啦。”
張氏盯了他一眼,嘆道:“這日子可拿來啷個過喲。”
王林察覺她的情緒有異,便抱住她溫存地道:“我也不曉得,但總不能不過噻。”
張氏也摟住他的脖子,嗔怪道:“你一個男子漢都不曉得,那我一個女人家啷個辦呢?”
王林嘿嘿一笑,說我曉得我是男子漢。一只手便從后背移到她前胸來。
張氏拍了他手背一下:“還有這心情?”
王林不說話,只嘿嘿笑著。
張氏早已軟得象面條,任由王林上下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