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后，祝愉走出幾步，又忽然停下，回頭，彎腰，側著臉望向駕駛室里的趙堯，說道：“晚安！美夢！”

趙堯也側著臉，嘴角掛著笑，說道：“晚安！美夢！”

祝愉這才滿足地向樓上跑去，看著她的身影一點點隱沒在濃重的夜色里，許久，他才回過頭，視線停在握著方向盤的修長手指上，眼神重又變得有些飄忽，似有些漂泊無依，又似在努力追尋。

他抬眼望向六號樓的那扇窗，里面透出一抹暖暖的黃暈。

而窗內的祝愉，洗漱完畢，換上一件寬松的純棉睡衣，趴在窗臺上，呆呆地望著屋外的夜色，嘴角仍是帶著笑。不管未來會怎樣，至少今晚，她曾見過他的笑，她離他那么近，她扯過他的衣袖，他拍過她的頭，她對他的記憶又多了很多，這些就已經夠了，她并不貪心。

與趙堯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又像放電影一般在腦海里滑過，然后她帶著滿足的笑意沉沉睡去，卻不知道樓下那輛藍色的法拉利，一直到東方漸白才離開。

車子緩緩向郊區駛去，穿過一條花樹掩映的悠長巷子，在一棟獨立的別墅前停下。車剛一停，便有年輕的保安過來幫趙堯拉開車門，然后畢恭畢敬地叫道：“趙總，您回來了！”他微點頭，保安將車子開去地下停車場。

又有阿姨在客廳門口等候，嘴角帶著笑，很親切地叫了一聲：“趙總！”

他回阿姨一個微笑，輕輕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后徑直向樓上走去。

“要吃些什么嗎？”阿姨問道。

“不用，想吃的時候叫你！”

“恩，好！”阿姨答。

這座別墅五年前就已蓋好，但他很少回來住，請了傭人打掃照看。別墅里有特殊的電子設備，只要趙堯靠近，方圓五公里內都會有感應，所以不管他什么時候回來，也不用打招呼，傭人們都會提前做好準備。

他上樓，走進臥房，在靠窗的純手工沙發上坐下，隨手點燃了一支煙，卻并未放置嘴邊，只是靜靜地看著那煙霧一點點繚繞在寂寂的空間里。一直到煙燃盡，都沒有吸一下，他將煙蒂熄滅，起身移步到高大的書架前。

書架從地板一直延伸到屋頂，大概有十層左右，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線裝的古籍書，案卷已微微泛黃，更像是收藏品。他的視線停在書架上，整個人又陷入沉思狀態，深邃的眼眸里隱約有一絲光亮，只不過那光亮像是來自遙遠的過去，像是剛剛走了幾萬里才來到他身邊，帶著些疲憊。

良久，他才從書架上抽下一本《山海經》，坐在書桌前，然后又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眼鏡戴上。輕輕翻開書的扉頁，便看到一個小女孩兒正搖著一個小男孩的胳膊，奶聲奶氣地說道：“趙堯哥哥，以后我就叫‘祝余’好不好啊？”

“為什么啊？”男孩兒摸了摸她的頭問。

“因為趙爺爺說了，你的名字就是一座山，而‘祝余’正是這山中的一種草。”小女孩兒忽閃著大眼睛，很認真地說道，“我就要做你山中的一株小草。”

女孩兒仍是在不停搖著男孩兒的手臂，搖得他根本就沒有辦法在繼續做功課，只得暫時停下筆，捏了捏女孩兒的鼻子說道：“好，從今以后你就是‘祝余’，是我家山上的一株小草！”

“啊，太好啦！趙堯哥哥是我的了！”女孩兒拍手叫好。

“這下好了吧？你可以去玩了！”男孩兒將她從高高的椅子上抱下來，輕輕放在地板上，說道。

“嗯，我要去告訴她們，以后誰也不許和我搶趙堯哥哥，你是我的了！”女孩兒邊說邊向門口跑去。

“你慢一點！”男孩在她身后高聲叫道。

“我知道啦！”女孩兒頭也沒回，丟下這句話，就不見了蹤影。

男孩兒無奈地搖搖頭，繼續做功課。

而自始至終，趙堯都坐在角落里，靜靜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很快，畫面又切換到了另一個場景，男孩兒已長大，坐在車子的后排座位里，旁邊坐著一個中年女人。

車子緩緩起步，后面卻跟來一個女孩兒，拼命地追著車子跑，邊跑邊叫道：“趙堯哥哥！趙堯哥哥……”男孩兒趴在車玻璃上，拼命地朝女孩兒揮手，大聲嚷著：“祝余——祝余——”

女人將男孩兒摁在座位上，讓他不要再亂動。看到這時，戴著眼鏡的趙堯從沙發里坐起，像畫面里那個女孩兒走去，輕聲安慰她：“祝余不哭！祝余乖！”

女孩兒卻并不理會他，好一會兒，他才重又坐在沙發里，摘下眼鏡，眼角已滿是淚痕。他微閉了眼，倚在沙發靠背上，一動未動，直到莫北來叫他去機場。

“有心事嗎？”路上，莫北透過后視鏡問趙堯。趙堯輕“嗯”了一聲。

“怎么了？”莫北又問。

“我回國之前見到了祝余！”

“什么？祝愉？”莫北驚問。

“是陳怡！”趙堯又繼續解釋，“就是那個非要讓我叫她‘祝余’的女孩兒。”

莫北恍然，扭頭望了一眼趙堯，又問：“她還好嗎？”

“她很好！快要結婚了！”趙堯繼續幽幽地說道，“看得出，她很幸福。”

“你對祝愉的事總是那么上心，是因為……”莫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放慢車速，定定地望著趙堯，問道，“因為她和陳怡很像？”

“你覺得呢？她們像嗎？”趙堯反問。

“卻是有幾分相像！”莫北干脆將車子停了下來，直勾勾地看著趙堯繼續追問，“你不會是把她當成陳怡了吧？你不覺得這樣對她有點不公平嗎？”

“我也不知道。”趙堯避開莫北的視線，說道，“第一次見她，卻是因為她和陳怡有幾分相似，尤其她的名字更讓我驚訝……”說道這，他稍一停頓，看了看莫北，又說道：“你知道嗎？她也用玫瑰露的洗發液！”

“啊？這么巧？”莫北驚呼一聲，又繼續說道，“那你到底出于什么心理，那么接近她。”

“我也不知道！”趙堯將暗沉的眸色投向窗外，緩緩說道，“從見她的第一眼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的確，她像極了陳怡。然而這些日子以來，我很清楚她與陳怡是不一樣的，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可每次見到她，還是會覺得開心，仿佛時光突然就回到了多年以前，舊時人，舊時物都已不在，但那種舊時的感覺卻又那么清晰，單純而又美好……”

趙堯的聲音很低，語速很慢，像是在一邊說一邊回憶，像是回答莫北的質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莫北長嘆了一口氣，沒說什么，又將車子緩緩啟動。

“我不在的日子，好好照顧她！”已過了安檢的趙堯，對剛離開的莫北說道。

莫北沒有回頭看他，只是背對著他打了一個“OK”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