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還和原來一樣嗎?”
“這里呢?”
兩個人幾乎將小巷走了個遍,每到一處,祝愉都會問趙堯同樣的問題。
有時,他會微微搖頭,眉眼微蹙,陷入沉思;有時,他的一雙俊眼里也會閃著光,和她說起那些久遠的往事。
祝愉的一顆心被他的情緒牽動,仿佛也參與了他的過往,見過他的成長。他蹙眉時,她覺得心痛,他微笑時,她便也露出歡顏。
行至天橋下時,趙堯突然就停下了腳步,祝愉不解地望向他,一陣心驚。之前那溫暖柔和的笑已從臉上抽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神情,痛苦中似還帶著隱隱的殺氣,讓人不寒而栗。
“你怎么了?”祝愉輕問。
“那場車禍就發生在這里!”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沙啞。
這個回答太意外了,祝愉望向他,一時之間,不知說些什么。
“后來的事你已經知道了,車禍不僅帶走了爸爸,不久后爺爺也離開了……”他說得很慢,慢得仿佛時光都開始倒流,然后靜止在了那段難以回首的往事之中。
看著他的樣子,祝愉一陣心疼,忍不住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口輕輕搖晃,關切地望向他。如果可以,她真想拍拍他的肩膀,告訴他一切都過去了。
他低頭看向被她拉起的袖口,嘴角浮起一抹淺笑,然后輕輕甩開她的手,又將自己的手搭在她肩上,扭轉頭看著她的臉,柔聲說道:“我沒事啦!”
她突然覺得鼻子一酸,眼眶便有些微紅,真不知他到底承受了多少生命的重壓,卻都要深藏在心底。她只是望著他,不知道說些什么。
“好了,沒事了,我們去天橋上去走吧!”他抬起另一只手,在她的腦門上輕拍了一下,抬眼望向天橋說道。
“恩,好!”她眨了眨有些濡濕的長睫,朝他笑笑,笑得無比尷尬,本來應該安慰他的,卻變成他來安慰自己。
走出了幾步,她突然停下,緊跟在后面的他差點撞上她,他有些無措地摸了摸頭,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一切都過去了,人不能活在回憶中,對不對?”她眨著一雙大眼,很認真地對他說道。
他“噗”的笑出聲來,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笑著說道:“你這是再安慰我嗎?”
她拼命點頭,真不知怎么才能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她真的希望他能走出過去,希望他能開心,能幸福。
“啊——這樣啊——”他故意拖長了聲音,一副恍然的樣子,然后半蹲下身體,與她的視線平齊,探尋地望著她。
她一陣緊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么。
他的視線在她臉上停了好一會兒,才又直起身體,說道:“按理,你應該很聰明啊?”
“啊?”她被他突如其來的話驚得有些蒙。
“因為你的腦洞應該很大啊!”他笑得有些讓人不自在。
她又“啊”了一聲,還是不明白他要說什么。
“不然反射弧怎么會在里面逛了這么久,怎么會這么長?”他笑得有些壞壞的。
她又“啊”了一聲,才明白他的意思,臉霎時羞得通紅,低頭擺弄手指,不說話。
“不過,真的謝謝你!”他將她的手分開,說得很認真。他是真的感謝她,這么多年以來,他幾乎就沒有再見過那樣純純的,誠摯的,沒有任何雜質的目光,那目光讓他感動。
她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為自己拙劣的安慰感到慚愧,好在他能懂。
“好啦,走吧!”他又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腦勺,她仰首朝他尷尬地笑笑,然后跑開,跑出那么遠,又回頭朝他吐了吐舌頭。
他輕笑出聲,緊走幾步,追上她。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有她在身邊時,他就覺得放松,時刻緊繃的神經總會不自覺松弛下來。
他喜歡看她傻傻的樣子,傻得像一塊透明的水晶,讓人一眼就可以看透,沒有任何城府,沒有一點心機。然而,她又是那么努力,努力工作,努力成長,努力生活,她的努力又常常讓他感動。
“小愉——”賣唱的老人看到祝愉,又親切地叫道。
趙堯聞聲望向老人,一臉驚愕。
“趙堯?”老人的驚訝程度不比趙堯少。
還沒來得及答應的祝愉看著他們兩個,也是一臉的不可置信。
“你們認識?”空氣凝滯了一瞬,三個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又是短暫的沉默,隨后三個人一起笑出了聲。
“我是真的相信緣分了,你們兩個呢?”老人率先開口說道,“這么大一個巷子,每天這么多人來來往往,我只記住了三個名字:祝愉和陳烈!”
老人邊說邊笑,眼神在趙堯和祝愉之間來回移動,良久才默默點頭,一副恍然的樣子,說道:“我懂了!”
“老——伯——”祝愉拉長聲音叫道,她想告訴他不是他想的樣子。
“還有一個呢,是誰?”幾乎同時,趙堯開口問道。
“小星啊!陳小星”老人答道。
“哦!”趙堯看了一眼祝愉,點頭應道。
“真的很難得啊?”老人還在感慨,如今這紛擾忙碌的世間,很少人有那個閑情,低下頭來與他交談,而這僅有的兩個人竟然互相相識,怎能不讓他感到喜悅、激動呢。
“老伯,你吃過飯了嗎?”趙堯問道。
“對啊,老伯吃飯了嗎?”祝愉也隨聲應和道。
“還沒呢!”老人答,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滿臉的皺紋都笑成了花。
“那我們帶你去吃飯吧!”趙堯邊說邊上前熟練地幫老人收拾東西。
“好啊!”老人歡快地答道。
趙堯攙扶著老人,祝愉幫忙拿著東西,三個人一起向天橋下走去。
老人仍是滿臉帶笑,一會兒看看趙堯,一會兒看看祝愉,然后點頭默贊,活像一個大家長,看到晚輩帶回了男(女)朋友,而他又對帶回的朋友極其滿意。
“老伯,你在看什么啊?”祝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問道。
“沒看什么啊!”老人笑著答,“看到你們,我也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
老人又緩緩說起了他和妻子的故事,他說得特別動情,卻讓祝愉越發覺得尷尬,趙堯則聽得津津有味,看不出什么異常。
吃罷飯,他們又一起將老人送回了住所,然后趙堯開車送祝愉回家。
這一次,那低沉憂傷的音樂并未響起,車箱內靜靜的。祝愉將頭扭向窗外,看著次第閃過的路燈,覺得心情特別好,不自覺地想笑。
“怎么這么高興?”趙堯不解地問她。
“是呢,怎么就這么高興呢?我也不知道。”她答,語畢又差點吃笑出聲。
趙堯搖搖頭,不再理會她,看著眼前無邊的夜色,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竟吹起了幾聲口哨。
祝愉細聽,是有些古老的歡快曲調,她覺得熟悉,卻又說不出名字。她也不問,只是靜靜地聽著,聽著聽著便和著他的節奏輕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