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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宋詞創作再度興盛

宋代,是歌詞創作的黃金時代。與男女情欲相關的一切話題,在宋人手中都有酣暢淋漓的表現。北宋詞重歸花前月下,以艷情為主要創作話題,詞壇再度興盛,有其時代的必然性。

一 宋代享樂風氣的形成

入宋以后,社會道德價值體系得以重建,一度抑制歌詞創作。但是,隨著國家的全面統一和太平安定社會局面的持續,享樂之風開始盛行。宋王朝在建立了自己的政權以后,汲取唐代藩鎮割據、臣僚結黨、君權式微的經驗教訓,努力確立君主集權,削弱臣下勢力。宋太祖趙匡胤不愿意通過殺戮功臣、激化矛盾的殘暴手段來達到集權的目的,而是通過一種類似于金帛贖買的緩和手段,換取臣下手中的權力。宋太祖曾與石守信等軍中重要將帥夜宴,勸他們自動解除兵權,且云:“人生駒過隙爾,不如多積金、市田宅以遺子孫,歌兒舞女以終天年。”[36]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杯酒釋兵權”故事。所以,趙宋統治者不但不抑制反而鼓勵臣下追逐聲色、宴飲尋樂的奢靡生活。對待文臣,皇帝也采取類似手段,待遇格外優厚。彭信威《中國貨幣史》說:“中國歷代官吏的真實收入,高級官吏的官俸以北宋為最高。”[37]生活環境的優越,就使得這些文人士大夫有了充裕的追逐聲色享受的經濟實力。與歷代相比,宋人是最公開講究生活享受的。文武大臣家養聲伎,婢妾成群,已經成為社會風氣。甚至在官場中,在上下級之間,也并不避諱。如錢惟演留守西京,歐陽修等皆為其屬僚。一日,歐陽修等游嵩山,薄暮時分才回到龍門香山,天已經開始下雪,錢惟演特地送來廚師與歌妓,并傳話說:“山行良勞,當少留龍門賞雪,府事簡,勿遽歸也。”[38]

北宋初年,諸侯小國林立,北有契丹威脅。臥榻之側,酣睡者比比皆是。此時,既不適宜放縱的聲色享樂,也不是統治者“釋兵權”的好時機。隨著國家之逐步統一,戰爭之逐漸減少,朝廷也一步步收回兵權。一直到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趙宋朝廷與契丹訂立澶淵之盟,北宋社會真正進入內外無戰事的和平發展階段,社會享樂之風迅速蔓延。況且,太祖提倡“歌兒舞女以終天年”,到形成社會風氣,需要一個時間段;高官達貴縱情享樂,也需要一個財富的積累過程。《夢溪筆談》載:

(晏殊)及為館職時,天下無事,許臣寮擇勝燕飲。當時侍從文館士大夫為燕集,以至市樓酒肆,往往皆供帳為游息之地。公是時貧甚,不能出,獨家居,與昆弟講習。一日選東宮官,忽自中批除晏殊,執政莫諭所因。次日進覆,上諭之曰:“近聞館閣臣寮,無不嬉游燕賞,彌日繼夕。唯殊杜門,與兄弟讀書。如此謹厚,正可為東宮官。”公既受命,得對,上面諭除授之意,公語言質野,則曰:“臣非不樂燕游者,直以貧,無可為之具。臣若有錢,亦須往,但無錢不能出耳。”[39]

晏殊所言,是一個普遍的事實。宋代官員需要財富積累,才能逐步滿足自己聲色享受的需求。晏殊官職越高,財富積累越多,生活方式就發生很大變化,以致“未嘗一日不燕飲”[40]。所謂“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晏殊《浣溪沙》),就是這種生活的實錄。

另一方面,為了通過娛樂來消弭被解除兵權的貴族官僚的反抗,趙宋帝王主動把五代十國留下來的歌伎樂工集中到汴京,并注意搜求流散在民間的“俗樂”,甚至自制“新聲”。據《宋史·樂志一》載:“太宗(趙靈,即趙光義——引者注)洞曉音律,前后親制大小曲及因舊制創新聲者三百九十。”又說:“仁宗(趙禎——引者注)洞曉音律,每禁中度曲,以賜教坊。”

戰爭的消弭和財富的積累,乃至享樂風氣的形成,大致都是到宋真宗時期完成。如上文《夢溪筆談》所言,即見社會風氣之一斑。宋人生活觀念,亦隨之有了很大的改變,且敢于公然在作品中宣稱。舉《全宋詩》中作品為例:劉兼《旭川祁宰思家而卒因述意呈秦川知己》云:“朝看五馬閑如社,夜擁雙姬暖似春。……豈同齷齪祁員外,至死悲涼一婦人。”寇準《和茜桃》云:“人間萬事何須問,且向尊前聽艷歌。”梅堯臣《送刁景純學士赴越州》云:“前舟載圖書,后舟載女樂。”石介《燕支板浣花箋寄合州徐文職方》云:“合州太守鬢將絲,聞說歡情尚不衰。板與歌娘拍新調,箋供狎客寫芳辭。”

二 北宋歌詞創作之勃興

這種享樂的風氣,就是宋詞滋生繁衍的溫床。達官貴人、文人墨客,于燈紅酒綠之際,縱情聲色。在環境的作用下,在酒精的刺激下,他們中有文采者開始隨筆填詞,交付歌兒舞女,當宴演唱歌舞。晏幾道云:“始時沈十二廉叔、陳十君龍家,有蓮、鴻、img、云,品清謳娛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諸兒。吾三人持酒聽之,為一笑樂而已。”[41]“以草授諸兒”,是宋代歌舞酒宴之間的普遍現象。某些達官貴人,酒醒之后,還知道“自掃其跡”[42],將作品銷毀。然通過樂工歌妓之傳抄和傳唱,諸多歌詞已經無法銷毀,且流傳于歌舞酒宴之間。隨著時間的推移,宋人發現高官達貴都有類似的生活和創作,于是,思想觀念也發生改變。他們不再對艷麗小詞和作者做過度的道德批評,而將其視作一種生活的常態。

宋代社會風氣、生活時尚導致思想觀念改變,是宋詞繁榮的深層原因。到了真宗后期,達官顯貴或流連坊曲,或競蓄聲伎,在宴會及其他場合競相填寫新詞。一時間,君臣上下形成以能詞為榮的風氣。宋人記載里以能詞而得官爵、以能詞而受賞賜的佳話,比比皆是,廣為流傳。宋祁《鷓鴣天》云:“畫轂雕鞍狹路逢,一聲腸斷繡簾中。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金作屋,玉為籠,車如流水馬游龍。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幾萬重。”《花庵詞選》卷三載:“子京過繁臺街,逢內家車子,中有褰簾者曰:‘小宋也。’子京歸,遂作此詞。都下傳唱,達于禁中。仁宗知之,問:‘內人第幾車子?何人呼小宋?’有內人自陳:‘頃侍御宴,見宣翰林學士,左右內臣曰:小宋也。時在車子中偶見之,呼一聲爾。’上召子京,從容語及,子京皇懼無地。上笑曰:‘蓬山不遠。’因以內人賜之。”[43]又,宋神宗時蔡挺在平涼作《喜遷鶯》,末云:“誰念玉關人老。太平也,且歡娛,莫惜金樽傾倒。”《揮麈后錄余話》卷一云:“中使得其本以歸,達于禁中。宮女輩但見‘太平也’三字,爭相傳授,歌聲遍掖庭,遂徹于宸聽。詰其從來,乃知敏肅所制。裕陵即索紙批出云:‘玉關人老,朕甚念之。樞管有闕,留以待汝。’以賜敏肅。未幾,遂拜樞密副使。”[44]甚至平民也以能詞得帝王賞賜。徽宗宣和年間,帝王元夜與民同樂,開放宮禁,任隨平民賞燈,且賞賜平民飲酒。有盜竊金杯女子,被捉獲后,以《鷓鴣天》詞自辯。詞云:“月滿蓬壺燦爛燈,與郎攜手至端門。貪看鶴降笙簫舉,不覺鴛鴦失卻群。  天漸曉,感皇恩,傳宣賜酒臉生春。歸家切恐公婆責,乞賜金杯作照憑。”“徽宗覽畢,就賜金杯與之。”[45]創作歌詞,不但不會受到道德譴責,有時反而能夠獲得厚賞或升官進爵,何樂而不為!

總之,到了宋代,道德價值體系雖然得以重建,但是宋代帝王鼓勵臣下追逐聲色、宴飲尋樂。至真宗后期、仁宗年間,趙宋帝王所倡導的生活享樂也漸成風氣,宋人開始享受生活。社會風尚的轉變為歌詞創作帶來新的契機。唐末五代以來以歌詞寫艷情的創作傳統已經形成,千百年來文人被壓抑被扭曲的情愛心理在這里找到比較自由的表現天地。缺口一經打開,便是“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宋代文人士大夫公然享受醇酒美女,公然描述自己的情愛體驗,公然宣泄自己的情愛心理。連始終板著面孔做人正經得不能再正經的理學家程頤,聽到晏幾道《鷓鴣天》“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也“笑曰:‘鬼語也!’意亦賞之”[46]。翻檢兩宋詞,“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柳永《雨霖鈴》)之送別,“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歐陽修《南歌子》)之相聚,“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秦觀《鵲橋仙》)之誓言,“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笙”(周邦彥《少年游》)之尋歡,“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李清照《一剪梅》)之思念,“韋郎去也,怎忘得、玉環分付”(姜夔《長亭怨慢》)之囑托,觸目皆是,成為歌詞創作的主流傾向。

而后,元曲、明清小說等文體,也承接唐宋詞之后,公然表現男女情欲。所以,唐宋詞體的興起,不僅僅是文壇上出現了一種全新抒情詩體式,而且還為表現人們的情愛心理拓展出一片新天地。從這個角度來說,唐宋詞對陳腐呆板滿嘴“仁義道德”的禮教,是一次猛烈的撞擊。學者因此認定:“‘以艷為美’乃是唐宋詞所提供給讀者的一種最攝人心魂的最沁人心脾的審美新感受。”[47]詞體的獨特魅力,以及對古代抒情詩所做出的全新貢獻,也體現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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