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道德隱喻

（一）隱喻

1.隱喻的概念

有關隱喻的研究歷史相當久遠，但隱喻一直被作為一種修辭手法歸類于語言修辭的研究領域。隨著研究的深入，西方學者認為隱喻不僅僅局限于語言層面，而且存在于人們的思維和行動之中。例如，萊考夫和約翰遜（1980）就認為，隱喻存在于人們的日常生活和認識當中，并被普遍使用，它不僅是用于表達、交流溝通的語言現象，更是個體生存發展、探索世界的認知和思維的方式，是人們理解抽象概念和表現抽象理由的主要機制。

關于隱喻的概念，有許多表述。萊考夫和約翰遜認為隱喻就是通過其他事物理解和經歷一種事物。換而言之，隱喻就是借助過去已熟悉的事物，來認識和理解當前所面臨的全新的事物的過程或手段。蒙特福德（Mountford，1990）認為，隱喻就是“在熟悉和全新的情景之間，通過比較來傳遞那些表層和深層的相似性”^[84]。因杜爾亞（Indurkhya，1992）則對隱喻概念給予了詳細解釋：“隱喻是通過運用在傳統意義上不能應用到某一客體或事件（真實的或者想象的）的概念，對這一客體或事件所進行的描述。所描述的客體或事件稱為‘靶’，這個傳統上不能使用的概念稱為‘源’。隱喻過程就是在‘靶’的領域解釋‘源’，而這些非傳統的解釋都是基于源概念和靶概念的內在相似性?！?a id="w85">^[85]隨著隱喻概念的延伸，隱喻也被認為是易化學習過程的一項重要技術，因為通過它很容易從其他已建立概念的基礎上建構一個全新的概念。隱喻作為這種本質的聯結，使我們在理解新的情境時能夠選擇或應用已存在的熟悉事物或經驗的模型。實際上，根據該界定，幾乎所有的學習和經驗過程都可以說是隱喻性的。萊考夫和約翰遜（1980）也認為，隱喻源自于整個人類經驗的小組建構。

2.隱喻的理論

萊考夫和約翰遜在《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Metaphor We Live By ）一書中，首次提出了概念隱喻理論（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CMT），他們把對隱喻的認識從一種相對單純的語言現象提升為一種高層次的、具有深度內涵的認知和思維的方式。概念隱喻包含兩個認知域：源域（source domain）和靶域（target domain），源域意指人們相對熟悉的、具體的、可以進行直接體驗的認知域（cognitive domain）；而靶域則是較為抽象的、難以進行直接理解和感知的認知域。從本質上說，隱喻就是通過一種相對簡單、具體、難度較低的事物和經驗來理解另一種相對抽象、概括化、不易理解的事物和經驗，將源域的圖式結構映射到靶域之上，即通過熟悉的、具體的基本概念來理解和表達復雜的抽象概念。

布萊克（Black，1993）擴展了隱喻的跨領域傳遞和建構意義的用途，提出了隱喻的相互作用理論。他認為，隱喻不完全是從人們所熟悉的領域（源域）向不熟悉的領域（靶域）的單向傳遞過程，而是一個雙向的、相互作用的意義產生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對源域和靶域的理解相互作用并發生變化。^[86]這與米勒（Miller，1979）對認知過程的描述是一致的，即人類的認知活動其實是一個再認、重構和解釋的三步加工過程，學習就是理解新事物并對原來熟悉的事物產生新的認識。凱特（Kittay，1987）則認為隱喻是個體對內部概念系統的一種再認、重構和重新解釋的認知過程，理解隱喻的過程中概念的相互作用會造成內部緊張，而內部的緊張狀態便是米勒三步加工的基礎。^[87]

還有學者提出了隱喻的構造理論。其理論出發點是，隱喻是構造逼真性（reality）的重要方式，通過塑造人們如何理解未知或不熟悉的現象，隱喻式表達能夠塑造出在面對此情境時人們采取何種行動。例如，格爾茨（Geertz，1973）認為，隱喻既是情境本身，又是我們所構造的情境模型。隱喻所具有的這種構造性本質，對人類的影響是十分深刻的。即人們在觀察認知對象之前已經將自己的信念強加于上。^[88]因此，我們不能描述我們所看到的世界，但我們卻能看到我們所描述的世界。斯德特曼和帕特南（Stutman & Putmam，1994）則更為直接地認為，隱喻的本質功能就是構造逼真性，隱喻或者可視化隱喻的概念已近乎等同虛擬或仿真。^[89]

（二）道德隱喻

道德作為一種抽象的社會意識形態，是人們在實際生活中形成的一種普遍約束力和行為規范。吳念陽和郝靜（2006）通過系統分析英語和漢語中有關描述道德概念的形容詞，研究了人類思維中的道德。她們認為，在漢語文化和英語文化中，道德的隱喻是基本一致的。道德至少存在九種不同維度的隱喻表征：（1）垂直維度（上對道德，下對不道德）；（2）潔凈維度（干凈對道德，骯臟對不道德）；（3）大小維度（高大對道德，矮小對不道德）；（4）正斜維度（直正對道德，扭曲對不道德）；（5）輕重維度（重對道德，輕對不道德）；（6）香臭維度（香對道德，臭對不道德）；（7）溫度維度（溫暖對道德，寒冷對不道德）；（8）收支維度（平衡對道德，失調對不道德）；（9）價值維度（有價值對道德，無價值對不道德）。^[90]

許多學者從心理學的角度，通過實證的方法對道德概念的相關隱喻進行了探討，并證明了這些隱喻表征具有心理現實性，如道德的潔凈隱喻、溫度隱喻、空間隱喻和顏色隱喻等。

1.道德的潔凈隱喻

在許多文化中，人們認為白色代表著純潔、象征著完美無瑕，黑色代表著臟和不干凈。鐘晨波等（2006）的研究表明，當被試回憶起不道德的體驗或者行為后，會更傾向于選擇清潔用品作為小禮物，說明了不道德的經驗會使人出現物理清洗的需要。用概念隱喻理論來解釋，就是道德概念隱喻中包含的物理潔凈，使得被試用物理清潔的手段來減輕不道德的體驗。

還有研究發現，同時呈現給兒童兩個盒子——一個白盒子和一個黑盒子，更多的兒童會認為白色盒子里是好的東西，黑色盒子里是壞的東西。^[91]謝爾曼和克羅爾（Sherman & Clore，2009）的斯特魯范式實驗則發現，潔凈關注與不道德—黑色的聯結之間存在密切聯系，不道德的啟動效應會提高被試對黑色字體詞匯的命名速度，并且斯特魯效應越顯著的被試，對于清潔類產品的需求越強烈。^[92]

2.道德的溫度隱喻

身體冷熱感和道德冷暖知覺也存在著隱喻聯系，比如漢語中的“世態炎涼”、“人情冷暖”，英語中的“a cold shoulder”、“a hot issue”等都是溫度隱喻概念的例證。威廉姆斯和巴奇（2008）的研究證明了身體溫度對個體道德判斷和道德行為的具身性影響——身體的溫暖可以促進人際社交的溫暖。在實驗中，他們要求一組被試手拿熱咖啡而另一組被試手拿冰咖啡，然后讓被試給一組照片里的陌生人進行人格評價。結果顯示，拿過熱咖啡的人更容易認為照片里的陌生人有溫暖的人格，而拿過冰咖啡的人更容易認為照片里的陌生人有冰冷的人格。進一步對親社會行為的實驗發現，拿過熱咖啡的人容易把禮物送給朋友，而拿過冰咖啡的人則容易把禮物留給自己。鐘晨波等（2008）的研究則發現，社會接納讓人感到溫暖而社會排斥則讓人感到寒冷，并且社會排斥組比社會接納組對熱食物更有偏好。宋等人（Song,H.et al.,2012）的研究還發現，懷舊的體驗使身體溫暖，被試會高估目前的室內溫度，而低溫則會使被試的懷舊感增強，即外界環境的溫度能影響人的心理感受，心理溫度也能激活人們的軀體認知經驗。^[93]

3.道德的空間隱喻

道德隱喻中，空間隱喻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這是因為許多概念都是通過空間隱喻來理解的（萊考夫、約翰遜，1980）。在英語的表達中形容一個人具有好的道德品質時會使用“upright”、“high minded”，而形容道德品質壞的時候則會使用“underhanded”、“down and dirty”。在漢語中也同樣存在著很多通過上下空間方位概念來表示道德概念的語言現象，如“崇高”、“下賤”等。邁耶等（2007）采用內隱聯想測驗研究發現，道德概念和垂直空間線索之間具有內隱聯結關系，道德詞匯和上的關系更加密切，而不道德詞匯和下的關系更加密切。^[94]希爾和拉普斯利（Hill & Lapsley，2009）進一步研究發現，參與者對于道德特質詞在不同空間位置的反應時是沒有差異的，但是對于不道德的特質詞呈現在下方時，參與者會做出更快的反應，從不道德偏見（immoral bias）角度同樣支持了道德概念的表征存在垂直空間的屬性。^[95]

許闖（2012）對漢語道德人格品質的垂直空間隱喻研究表明，當道德人格詞呈現在屏幕上方時被試的詞義判斷反應時顯著快于呈現在下方時，說明道德人格存在上的空間隱喻。^[96]王程和魯忠義（2013）則以漢語中道德和不道德雙字詞為實驗材料，考察了道德概念的垂直空間隱喻的心理現實性以及其對認知加工的影響。實驗的結果證明了道德概念與垂直空間維度間的隱喻一致性效應，并且道德概念啟動條件下被試會高估物體的高度或長度，而不道德啟動條件下被試則會低估物體的高度或長度。^[97]

以上國內外有關道德概念垂直空間隱喻的研究盡管結果不盡一致，但是均在一定程度上證明了這種隱喻心理現實性的存在。

4.道德的顏色隱喻

刻板印象的有關研究表明，在很多情境中，擁有深色皮膚的人群會因為他們較深的膚色受到歧視或不公正的評價。同樣的臉部，被定義為黑人的面部特征比被定義為西班牙裔或者其他民族的要深暗一些。另外，有研究發現，如果某位政治候選人和選民自己有著相同的政治思想，那么選民會認為這位候選人的臉更亮。同樣，宋（2012）等人通過實驗研究發現，大多數人會評價笑臉比皺著眉頭的臉更亮些。因此，擁有深色皮膚的人群如果面帶笑容的話，同樣會被認為膚色更亮些，對類似群體的消極評價可能會更少一些。^[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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