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鶻時代:10—13世紀陸上絲綢之路貿易研究
- 楊蕤
- 18340字
- 2019-07-22 15:02:40
導論
一 研究旨趣與研究資料
本書是以10—13世紀陸上絲綢之路為研究對象,力圖展現這一時段東西方交往尤其是經濟交往的基本情況。本書選取10—13世紀陸上絲綢之路貿易史研究,主要出于以下考慮:
第一,10—13世紀基本上處于中國分裂割據的時期,群雄爭霸,一統難繼。歷史的事實告訴我們,統一的政治環境對東西方各方面交往都十分有利。例如,陸上絲綢之路的鼎盛時期就發生在隋唐帝國大一統的局面之下。唐朝中期以后,隨著吐蕃入侵西北等事件的發生,陸上絲綢之路的情形較前就有所不同,“無數鈴聲遙過磧,應馱白練到安西”[1],絲綢之路繁榮的盛景不復存在了。元朝結束了紛亂割據的政治局面,東西方交往孔道順暢,陸上絲綢之路似乎出現了一段“回光返照”式的繁榮與興盛。依此看來,10—13世紀則處于兩個統一帝國的過渡時段,政治上的紛亂局面使得東西方交往受到一定影響,甚至有學者曾持有這一時段陸上絲綢之路斷絕的觀點。與此同時,西域及中亞等地區也出現了若干分裂割據政權,如喀喇汗王朝、西遼、于闐、高昌回鶻等。在分裂割據的政治形態下,陸上絲綢之路到底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其具體的情形是怎么樣?這是本書試圖回答的問題。
第二,10—13世紀是陸上絲綢之路發展史上一個極為特殊的時期,主要表現在貿易線路、貿易方式、貿易主體等內容均發生了深刻的變化。由于各個割據政權均想分享陸上絲綢之路的巨大商業利益,使得原有的絲路貿易網絡變得更為復雜。因此,貿易路線絕非一兩條通道所能概括。這一時期的貿易方式也具有一定的隱蔽性,許多物品是通過間接中轉流通,不易觀察和定性。貿易主體的變化則體現在粟特商人的逐漸淡出以及回鶻在陸上絲路貿易中的逐漸崛起。此外,10—13世紀是陸上絲綢之路“前承唐,后啟元”的重要時段,是展現陸上絲綢之路這一歷史進程中一個不可或缺的環節。
第三,從學術史的角度看,陸上絲綢之路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漢唐時期,加之具有敦煌、吐魯番文書,漢文文獻,考古發現等研究資料上的有利條件,漢唐時期陸上絲綢之路的成果也較為豐碩,并形成了這一領域辛勤耕耘的學者群,甚至形成了研究的國際視野和特點,體現出絲綢之路研究的水準和標桿。而10—13世紀陸上絲綢之路的研究則是學術界較少關注的領域和時段。有趣的是,這種狀況與中國唐宋史學界的研究旨趣十分相像:中國大陸唐史研究的特點之一就是“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特別注重對“西土”的關注和研究;而宋史的研究則是“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西域甚至河隴不再成為宋史學人們重點關注的領域。這既有唐宋政治情勢的原因,也與資料有很大關系,就宋代而言,西北地區的史料遠不及唐代豐富。近年來,隨著西夏學、回鶻研究的發展,這一狀況正逐漸得以改觀。
從論述體例上看,本書將以宋朝、西夏、遼等政權與西方的交往為幾個研究板塊,以貿易線路、貿易方式、貿易主體等內容為研究線索,在勾勒出10—13世紀陸上絲綢之路基本狀況的同時,力圖在整體上把握絲綢之路各要素之間的內在聯系,使之研究呈現系統性和完整性。
盛唐之后陸上絲綢之路的演變狀況是中外歷史上的重要事件,客觀地再現這段歷史可以彌補絲綢之路研究史上的薄弱環節,豐富絲綢之路演變史的內容。絲綢之路不僅是古代中西方之間的陸路通道,而且今天仍然沿用著這一條古老的通道,歐亞大陸橋就是明證。雖然我們不能過高地估計歷史研究對當下社會經濟發展的貢獻,但本書在一定程度上闡明了即使在政治割據、貿易受阻的歷史環境下,陸上絲綢之路仍然尚未中斷的史實,在一定程度也能為今天維護好、利用好這一條通道提供一些歷史依據和借鑒。例如,最近國家開始修建從內蒙古臨河市到額濟納旗的鐵路,事實上這就是古居延路的路線,并且在宋遼時期也曾被頻繁地利用。
最后需要交代的是,在筆者設計和準備本書的過程中,深感資料不足是制約課題研究的最主要因素。雖然通過對傳統漢文史料、阿拉伯文獻、出土文獻以及考古資料的爬梳和整理,可以大致勾勒出10—13世紀陸上絲綢之路的某些歷史概況,但由于外文文獻解讀的困難,漢文記載的缺略,有時陷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境地。尤其是對西夏、蒙古高原絲綢之路的一些細節性問題,由于資料缺略而不能展開論述。誠如日本學人指出的那樣:有關西夏的研究,進入了歷史的暗區。其困難程度即使在整個亞洲史上也是很突出的[2]。由于資料缺略,對于有些問題還是不能說明其原委,許多細節性的問題尚需進一步澄清。好在學術研究如接力賽,是在一代代學人傳承中不斷前行、進步的,但愿本書能夠成為絲綢之路研究大廈中的一塊磚瓦。
本書所利用的資料主要有漢文文獻、考古材料(包括出土文獻)、阿拉伯及其他語種文獻。
漢文文獻:漢文文獻是陸上絲路研究中基礎性的資料。在《新五代史》《舊五代史》《宋史》《遼史》《金史》等官修漢文史籍中有宋、遼、金政權與西方交往關系的一些記錄,其中有關朝貢記錄和四夷記載的史料價值尤大。《契丹國志》《續資治通鑒長編》《玉海》《冊府元龜》等同時期的典籍亦有一些有用的信息。此外,后人編輯的一些史籍等,雖然從史源學的角度看不及五代及宋代當時的史籍可靠,但也是很重要的參考。當然,在宋人的一些筆記小說等野史中也存留一些正史中未記載的內容,尤其是涉及絲綢之路民間貿易等問題有一些有價值的信息??傮w而言,漢文史籍中有關10—13世紀陸上絲綢之路研究的資料體現出兩個特點:
一是多為中原政權與諸蕃朝貢貿易的記錄,具有明顯的官方特點,但對于陸上絲綢之路的民間運營狀況鮮有涉足,顯然不足以反映10—13世紀陸上絲綢之路的全貌。
二是漢文史料中的信息多是以中原政權為中心的記載,對于“西方世界”的狀況涉及較少,不利于對陸上絲綢之路中段及西段的研究。
考古材料(包括出土文獻):在漢文文獻缺略的情況下,考古材料就成為考察陸上絲綢之路研究的重要資訊。考古材料可以分為兩類:
一是出土文物、遺址等。如遼墓中出土的西來玻璃器就傳遞了不少塞北絲綢之路的信息;新疆境內出土了大量黑汗王朝(喀喇汗王朝)的錢幣,對于了解黑汗王朝與北宋以及遼朝的交往很有幫助[3]。筆者也曾經注意到在西夏陵北端建筑遺址內出土了三尊頗具“胡人”特點的泥塑人像[4],是西夏在陸上絲綢之路的重要信息。近年來,在遼朝故地發現了不少具有西方文化因素的文物,它們提供了遼朝與西方世界交往的重要信息。這些情況將在行文過程中有所體現。
二是考古資料則為出土文獻。如敦煌出土文獻、黑水城出土文獻就可以歸結在這一門類之下。出土文獻能夠直接提供絲綢之路狀況的信息。例如黑水城出土的《天盛律令》中就有一些西夏與阿拉伯世界交往或關系的信息。也有學者利用黑水城出土文獻對西夏時期的陸上絲路進行考察[5]。但需要看到,出土文獻的發現具有一定不確定因素,并非每個論題都能夠獲得出土文獻資料的支持??傊?,由于考古資料具有實證性強的特點,其對一些問題的考證還是能起到重要的支撐作用。
阿拉伯及其他語種文獻:阿拉伯及其他語種文獻對于考察10—13世紀中段及西段絲路的狀況意義重大,可以彌補漢文文獻記載之不足。例如維吾爾文學著作《福樂智慧》中就有喀喇汗王朝與遼朝貿易往來的記錄[6];成書于公元11世紀的《突厥語詞典》是一部反映喀喇汗王朝政治、經濟、宗教、地理、民族、風俗等內容的著作,也有不少與陸上絲路有關的信息。此外,阿拉伯史學家阿西爾的《全史》、納爾沙希的《布哈拉史》等著作也是研究10—13世紀陸上絲路的重要參考[7]。有一些資料尚有中譯稿參考,如《世界境域志》《馬衛集論中國》[8]等。
二 學術史回顧
雖然10—13世紀陸上絲綢之路的研究并非學術界關注的熱點之一,一些論著還是涉及這一領域的研究。如前所述,五代、宋遼時期是陸上絲綢之路發展史上的一個重要階段,在貿易路線、貿易方式、貿易主體等方面都發生了不同程度的變化[9]。中西方的陸上交流通道不但尚未斷絕,而且還出現了一些新的特點和內容。學術界對這一階段陸上絲綢之路的研究主要集中在20世紀80年代以后,少數中國學者和日本學者對此問題的關注略微早一些。因此,這里重點針對近30年來關于陸上絲綢之路研究的成果進行述評。五代、宋代陸上絲綢之路成為一個巨大的網絡狀整體,需要將各部分聯結起來進行考察,茲分“通論性質的論著”“五代、宋代時期中原政權與陸上絲綢之路”“遼、金政權與西方世界”“西夏政權對于陸上絲綢之路的影響”“問題與討論”等內容對10—13世紀陸上絲路研究的狀況進行概要性地梳理。
(一)通論性質的論著
雖然五代、宋代時期陸上絲綢之路的研究成果不逮漢唐時期豐碩[10],但在一些有關絲綢之路或者中外關系通史性質的論著中,還是對于這一段的絲路狀況給予了篇幅不等的關注。如向達的《中外交通小史》(商務印書館1930年版),張維華的《中國古代對外關系史》(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張廣達、王小甫的《天涯若比鄰——中外文化交流史略》(香港中華書局1988年版),張國剛、吳莉葦的《中西文化關系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周一良的《中外文化交流史》(河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黃新亞的《絲綢之路·沙漠卷》(浙江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劉迎勝的《絲綢之路·草原卷》(浙江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黃時鑒的《插圖解說中西關系史年表》(浙江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林梅村的《絲綢之路考古十五講》(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等等。此外,雪犁主編的《中國絲綢之路辭典》(新疆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周偉洲主編的《絲綢之路大辭典》(陜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等有關工具書中也有不少涉及五代、宋代時期路上絲綢之路的詞條。
在通論性著作中,李明偉主編的《絲綢之路貿易史》是一部以絲路貿易史為考察對象的著作,對絲路貿易史進行了階段劃分:秦漢時期為絲綢之路的開拓與絲路貿易的興起時期,魏晉南北朝為絲綢之路的發展時期,隋唐時期為絲綢之路的繁榮鼎盛時期,宋元時期為絲綢之路的轉變時期,明清時期為絲綢之路的衰落時期,分段勾勒出陸上絲綢之路的發展概貌,為今后絲路貿易史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該書設專章對宋元時期絲綢之路進行了探討,是目前所見對這一時段絲綢之路貿易史較為專門的研究成果,也提出了一些超越前人的觀點和論斷。例如筆者認為西夏的抄劫,使得貢團和商隊的往來大受影響。雖然沒有完全隔絕,但是貿易的線路和貿易商品的流向都產生了很大的變化,以遠距離長途販運為特點的絲路貿易因為基本條件得不到保障而衰落了[11]。這些討論為今后的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礎,具有一定的學術價值。但一些觀點和說法尚待斟酌,例如筆者認為宋代絲綢之路貿易僅僅縮小為中原與少數民族地區的互市貿易等??傮w來說,該書中有關宋代絲路貿易史研究存在如下不足:將宋代陸上絲綢之路貿易史僅僅局限在中原政權與西夏、唃廝啰等民族政權貿易的層面上,尚未將宋代絲綢之路貿易史放置在中西交流的視野下予以考察,混淆了區域經濟史與絲綢之路貿易史研究的區別,此外,研究的體量上略顯單薄。宋代陸上絲綢之路貿易史有極其復雜的國際和國內背景,貿易的形式和手段也較前具有一定的隱蔽性,一些現象不容易觀察出來,而非簡單的西北少數民族互市貿易所能概括。
長澤和俊在《絲綢之路文化史》一書中專章講述突厥人在陸上絲綢之路中的作用和地位問題,其中涉及回鶻、伊斯蘭教等論題[12]。深田久彌和長澤和俊在相關著作中還專門就西夏時期(唐古特)的陸上絲綢之路進行了闡述[13]。這些論著無疑是較早關注宋代陸上絲綢之路的成果,雖然是一些概括式的闡述,但仍然具有一定的學術史價值。
此外,由于宋代陸上絲綢之路與回族的形成與發展關系甚大,因此在一些回族史研究的著作中也涉及此內容。例如邱樹森主編的《中國回族史》(寧夏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一章《唐宋時期的回族先民》“兩宋、遼、夏、金時期的回族先民”部分涉及喀喇汗王朝與遼、夏、金等政權的關系,兩宋與伊斯蘭國家和地區的交往等內容,實際上將回族形成問題放置在絲綢之路史的大背景下予以考察,具有一定的學術創見;但由于絲綢之路的研究并非是本書的要旨所在,因此該書所論述的有關絲綢之路內容多為引述之功。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張星烺的《中西交通史料匯編》雖然冠名以資料匯編,然而其學術價值和意義已經遠遠超出了資料匯編的本身。誠如周一良先生在《插圖解說中西關系史年表》序言中所言:我國學者中,篳路藍縷開創中西關系史研究者當推張星烺先生。張星烺先生著于20世紀20年代的《中西交通史料匯編》煌煌6卷巨著,參考西賢成果,輔以新知,舉凡交通路線、人物往來、物產傳播等,無不囊括。雖名為交通,實即為文化交流之內容[14]。在該著作中,張星烺先生對五代及宋代時期中國與歐洲、阿拉伯、波斯、中亞、印度等地區的交通史料進行了縝密地考索,成為今人研究絲綢之路的資料基礎及重要參考,已是學界共識。
(二)五代、宋代時期中原政權與陸上絲綢之路
除了張星烺的《中西交通史料匯編》以外,中國內地學者對五代、宋代時期陸上絲綢之路的關注和探討基本上是在20世紀80年代以后的事情[15]。例如周偉洲的《五代時期的絲綢之路》[16]客觀梳理了五代時期西方諸蕃與中原政權之間的交往狀況,并且進一步指出,就在國內處于分裂割據之時,絲綢之路并沒有斷絕,巨大的經濟利益和各種政治原因,驅使著絲路沿途的各族和中西方使者、商人,克服重重困難,或另辟新道,或武裝護送,始終保持著絲路的通行。筆者認為這篇文章的價值不僅在于對于具體史實的考辨,更重要的是,提出了五代、宋、遼、金時期依然是陸上絲綢之路重要發展階段的觀點,引起學術界對于這一時段陸上絲綢之路的關注。因為在此之前學術界普遍認為唐末、五代以來,由于受到割據政權等多種因素的影響,陸上絲綢之路基本呈現斷絕的狀態,給予這一階段陸上絲綢之路很少關注。例如方豪的《中西交通史》[17]將唐、五代及宋劃歸為一個階段來論述,其雖然對宋代海上貿易有所涉足,但基本未關注陸上絲綢之路的狀況。漆俠《宋代經濟史》對宋朝與周邊政權之間的貿易狀況進行了梳理,但尚未涉及陸上絲綢之路的內容[18]。此后,莫任南的《五代宋遼金時期的中西陸路交通》[19]一文也指出,通過對中西使者、商旅、僧徒的交相往來,中西交通路線和商業貿易以及中西文化交流等內容的闡述,論證了五代、宋遼時期陸上絲綢之路仍然在履行著自己的歷史職責,它對中西文化交流繼續有所貢獻,是不容忽視的。孫修身的《五代時期甘州回鶻和中原王朝的交通》[20]《試論甘州回鶻和北宋王朝的交通》[21],對甘州回鶻在陸上絲綢之路上的作用與地位進行了全面梳理,并且用大量篇幅討論靈州在中西交通中的地位。這些成果基本上代表早期學界對于五代、宋代時期陸上絲綢之路的認識和看法,為后來的研究創造了條件。此后圍繞回鶻與絲綢之路的問題,學術界又有一些成果發表。如陸慶夫的《論甘州回鶻與中原王朝的貢使關系》[22]、錢伯泉的《西州回鶻國在絲綢之路的地位和作用》[23]、樊保良的《回鶻與吐蕃及西夏在絲路上的關系》[24]《回鶻與絲綢之路》[25]《維吾爾族史料簡編》第三章“西遷后的分布”[26]等。這些研究大體上圍繞回鶻與中原王朝的交往狀況、回鶻對維護絲綢之路暢通所做的貢獻、回鶻的地緣政治與絲綢之路的關系等問題進行闡述或討論。
對10—13世紀陸上絲綢之路的研究,日本學界也有不少成果,如日本學者長澤和俊就是較早關注五代以后陸上絲綢之路的學者,他發表了一系列與之有關的論著:《吐蕃之侵入河西與東西交通》《唐末、五代、宋初之靈州》《五代、宋初時期河西地方的中繼貿易》《高居海之于闐紀行》《繼業之西域行程小考》《王延德之〈使高昌記〉》《關于馬可·波羅所通過的河西以東路線》等[27]。這些成果主要從歷史地理學的角度討論了五代以后陸上絲綢之路的路線變化及走向,大體可以歸結為三部分內容:一是討論靈州在絲綢之路上的地位與作用問題,二是吐蕃入侵與絲綢之路貿易網的擴展,三是通過宋人西行記錄來考察絲綢之路的路線走向。還需要指出的是,長澤和俊是較早成篇論述五代以后絲綢之路中繼貿易的學者,他從貿易客體的角度指出了五代以后陸上絲綢之路的變化所在。長澤和俊是一位具有較強的文獻解讀和解釋能力的學者,竭力在有限的文獻資料中探尋出歷史事件的來龍去脈、前因后果。上述這些研究成為這個領域研究中極為重要的參考文獻。后來的一些研究成果在此基礎上進行了延展性的討論,如羅豐的《五代、宋初靈州與“絲綢之路”》[28],對通過靈州以朝貢為中心的中繼貿易進行了考述;楊蕤的《北宋時期陸上絲路貿易初探》[29]在探討北宋時期諸蕃與中原王朝貢貿易、中繼貿易的基礎上,提出了“回鶻時代”的觀點。
北宋熙寧開邊(1072)以后,于闐進入中原的道路暢通無阻,便掀起了一個朝貢貿易的小高潮。史載:“熙寧以來,遠不逾一二歲,近則歲再至?!?a id="w30">[30]筆者統計北宋時期于闐向中原朝貢43次,尤其從北宋元豐年間開始,于闐成為通過陸上而來的主要朝貢者。[31]學術界就于闐與中原政權的貿易商品、文化滲透、貿易路線等內容進行了探討。如殷晴的《唐宋之際西域南道的復興——于闐玉石貿易的熱潮》[32],林梅村的《于闐花馬考——兼論北宋與于闐之間的絹馬貿易》[33],任樹民的《北宋時期的于闐》[34]《北宋時期絲綢東路的貿易網點——唃家位》[35],殷晴的《古代于闐和吐蕃的交通及其友鄰關系》[36],陳明的《“胡商輒自夸”:中古胡商的藥材貿易與作偽》[37],楊瑾的《于闐與北宋王朝貿易路線初探》[38]等。一些相關的論文中也涉及五代、宋代陸上絲綢之路的內容。如張俊彥的《中古時期中國和阿拉伯的往來——兼論中國和阿曼的關系》[39],李華瑞的《宋初絲綢之路上的交往》[40],彭適凡、彭濤的《從胡人牽馬瓷俑談宋代景德鎮瓷器的外銷》[41],張鐵偉的《“絲綢之路”與中國和伊朗歷史上的友好交往》[42],孫振玉的《試論十世紀高昌回鶻王國在中亞歷史中的地位》[43],楊懷中的《宋代的番客》[44],姜伯勤的《敦煌與波斯》[45],田衛疆的《北宋時期西州回鶻相關史實考述》[46],馬雍的《薩曼王朝與中國的交往》[47],許序雅的《薩曼王朝統治時期中亞的商業貿易——薩曼王朝研究之二》[48],殷紅梅的《喀喇汗王朝與中原的貿易往來》[49],李云泉的《略論宋代中外朝貢關系與朝貢制度》[50]等。
也有學者另擇角度對五代以來陸上絲綢之路的狀況進行了考索。如鄭炳林的《晚唐五代敦煌貿易市場的外來商品輯考》[51],試圖從商品流通的角度來考察陸上絲綢之路的狀況。張廣達的《唐末五代宋初西北地區的般次和使次》[52],認為唐末五代宋初西北地區交通往來的特色是依靠不定期的般次,其中包括從事貿易的般次和星騎、使人往來的般次。榮新江的《敦煌文獻和繪畫反映的五代宋初中原與西北地區的文化交往》[53],通過敦煌保存下來的文獻和繪畫材料,探討了當時中原與西北地區的文化交往,論證了雖然分裂割據的局面有礙于各民族間的交往,但文化的傳播卻是無法割斷的。王文成的《絲路貿易與北宋白銀貨幣化》[54]考述了北宋絲路貿易中的白銀流通狀況,認為絲路貿易中的白銀流動對宋代白銀貨幣化產生了某些經濟的影響。毛陽光等《唐宋時期黃河流域的外來文明》一書梳理了中原王朝與周邊民族政權之間物質文化交流的狀況[55]。韓毅的《唐宋時期阿拉伯農作物和藥材品種在中國的傳播》[56]考訂了唐宋時期輸入我國的阿拉伯農作物和藥材品種,從作者使用材料的狀況看,宋代阿拉伯的物品多經海上流入中國境內,目前關于宋代通過陸上絲綢之路輸入中國物品的考證或梳理的成果較少。
在絲綢之路交通路線考訂方面的成果還有錢伯泉的《〈西天路竟〉東段釋地及研究》[57],指出西域的伊州、高昌、焉耆、龜茲、疏勒分別都是各民族建立的互不統屬的地方政權,對于理解西域與中原及遼朝的交通很有幫助。周偉洲的《古青海路考》[58],其中梳理了北宋時期青海路的基本走向及基本狀況。殷晴的《古代于闐的南北交通》[59]論述了歷史時期圍繞塔里木盆地周邊交通路線及其相關問題。陳守忠的《北宋通西域的四條道路的探索》[60],考述了北宋時期靈州道、夏州道、涇原道以及青唐道的概況。許序雅的《古典阿拉伯—伊斯蘭輿地文獻所記歐亞陸路交通》[61],通過阿拉伯—伊斯蘭輿地文獻,結合漢籍記載,考辨了9—10世紀自地中海到中國的陸路交通路線。祝啟源的《唃廝啰政權對維護中西交通線的貢獻》[62]認為,絲綢之路北道被西夏控制以后,許多商人苦于西夏人的盤剝而改走青海道,唃廝啰政權千方百計維護道路的暢通以獲取經濟上的利益。另外,宋代西南地區通過陸上絲綢之路與西方的交往也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藍勇的《唐宋南方陸上“絲綢之路”的轉輸貿易》[63]對于唐宋時期南方陸上絲綢之路的貿易范圍、貿易形式等問題進行了討論,對于梳理宋代從西域進入西南地區的絲路貿易有一定幫助,目前尚屬于一個較為薄弱的環節。此外,《中國絲綢之路交通史》(人民交通出版社2000年版)論述了兩宋時期中原王朝與周邊、西域地方政權之間的貿易關系。該書還對絲綢之路進行了階段劃分:漢代為開拓時期,魏晉為曲折發展時期,隋唐為繁盛時期,兩宋為轉折時期,元代為拓展與延伸時期。顯然該書將兩宋時期作為陸上絲綢之路的一個重要階段來看待,無疑具有積極的學術意義。
(三)遼、金政權與西方世界
在本書中,“西方世界”是指包括西域在內及其以西的廣大阿拉伯地區。日本學者長澤和俊在《論遼對西北路的經營》《遼代吐蕃遣使考》[64]等論文中從漢文史料所記載的諸蕃朝貢、軍事征伐等角度勾勒出遼朝通往西域及河隴地區的歷史地理及道路狀況,是較早關于遼代絲綢之路的成果。不過遼朝軍事攻伐西北諸蕃的路線是否與漠北絲路商道完全吻合?長澤和俊并未交代。此外,長澤和俊也未曾注意遼時居延通道的存在。事實上,居延通道是遼朝及西夏等政權與西方交往的一條極為重要的商道。這個問題王北辰先生在《古代居延道路》[65]一文中進行了較為深入的探討,他指出宋遼時期王延德以及耶律大石的西行均循居延路。遼朝與高昌回鶻進行政治、經濟交往也是利用居延道。應該指出的是,居延道并非遼朝與西方交往的唯一通道。錢伯泉的《耶律大石西行路線研究》[66]一文指出,耶律大石的西行路線為借道西州回鶻國,沿天山北麓西進。出西州回鶻國境后,西北至葉密立城,后又由葉密立南下伊犁河流域,再西進巴拉撒渾城。此外,蘇赫、田廣林的《草原絲綢之路與遼代中西交通》[67]重點論述了遼朝通過草原絲綢之路與西方的經濟、文化交流狀況。
大食在遼朝陸上絲綢之路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有不少成果就是圍繞大食而展開討論的。如錢伯泉《大食與遼朝的交往和耶律大石的西征——遼朝與喀喇汗王朝關系史探微》[68],以耶律大石西征為線索,力圖論證宋朝的大食多指喀喇汗王朝,而耶律大石依靠喀喇汗王朝統治者的讓國而發達起來,并創建了西遼帝國。錢伯泉在另一文《大石、黑衣大石、喀喇汗王朝考實》[69]中論證了宋代文獻中的大石(大食)應該是指喀喇汗王朝。楊富學、陳愛峰的《遼朝與大食帝國關系考論》[70],討論了遼朝與大食之間相互頻繁的貿易往來及文化影響。胡小鵬的《遼可老公主出嫁“大食”史實考辨》[71],論證了《遼史》所載可老公主出嫁大食即喀喇汗朝,請婚之王子冊割乃卡迪爾汗之子察格里特勤。遼與喀喇汗王朝和親的背景是雙方政治經濟往來的需要,和親加強了這種聯系。黃時鑒的《遼與“大食”》[72]論證了《遼史》中記載的大食應為中亞的薩曼王朝,并且認為《契丹國志》中的小食國與大食國存在一定關聯,可能為唐時的口赤建國。胡小鵬則在《〈契丹國志〉中的“小食國”考》[73]一文指出,《契丹國志》中的“小食國”“大食國”不存在對應關系,“小食”乃“小石”的異寫。宋遼時期的“小食”是以哈密為中心的一個突厥—回鶻集團,獨立于高昌回鶻,入元后稱哈密力。
回鶻與遼朝通過絲綢之路的交往也是學術界關注的一個問題。如華濤的《高昌回鶻與契丹的交往》[74]利用阿拉伯等西文文獻資料,重點論證了《遼史》中所記的阿薩蘭回鶻既非甘州回鶻,也非喀喇汗王朝,而是高昌回鶻。肖之興的《回鶻后裔在遼朝“共國任事”》[75]梳理了回鶻后裔在遼朝“特殊”的政治地位,有助于分析回鶻與遼朝之間頻繁的經濟交往。
從考古文物資料的角度來探討遼朝與西方的聯系是遼代陸上絲綢之路研究中的一個重要方面,這主要得益于大量豐富的考古資料,其中以遼陳國公主墓最引人關注,出土了較為豐富的伊斯蘭風格的玻璃器皿和其他西來物品[76]。學者們對這批出土文物也展開了熱烈的討論。如馬文寬的《遼陳國公主墓出土伊斯蘭鏨花銅盆考》[77]、《遼墓遼塔出土的伊斯蘭玻璃——兼談遼與伊斯蘭世界的關系》[78],安家瑤的《陳國公主與駙馬合葬墓出土的玻璃器皿及有關問題》[79]、《試探中國近年出土的伊斯蘭早期玻璃器》[80],李宇峰的《從出土文物略述契丹與中亞的文化交流》[81],傅寧的《內蒙古地區發現的遼代伊斯蘭玻璃器——兼論遼時期對外貿易和文化交流》[82]等,黃雪寅的《散落于內蒙古草原上的古玻璃器》[83]等。這些論述試圖通過出土的伊斯蘭玻璃器皿以及其他西來物品中文化因子的分析,來論證遼朝與伊斯蘭世界的交往狀況。此外也有學者從錢幣流通的角度來闡述契丹與西方的關系,如衛月望的《契丹外交與草原絲綢之路及貨幣》[84]等。張松柏的《西域馴獸對遼代的影響及其在遼境的傳播》[85],通過對現存遼代有關馴獸的出土文物、佛塔上的浮雕和繪畫材料,結合歷史文獻,分析了西域馴獸在遼代的傳播渠道、分布形式及其影響。許曉東的《遼代琥珀來源的探討》[86]論證了遼代的琥珀原料很有可能來自遙遠的歐洲波羅的海沿岸。西瓜傳入遼朝及中原是遼時塞北絲綢之路興盛的重要物證之一,學術界對此問題仍存爭議。王大方的《敖漢旗羊山1號遼墓“西瓜圖”——兼論契丹引種西瓜及我國出土古代“西瓜籽”等問題》[87],黃盛璋的《西瓜引種中國與發展考信錄》[88]等論文從考古發現及文獻資料等角度討論了這個問題。遼代出土的金銀器中包含不少西方文化的因素,是觀察遼朝通過陸上絲綢之路與西方交往的觀察點之一。張景明的《遼代金銀器中之西方文化和宋文化的因素》[89]、齊曉光的《耶律羽之墓含域外文化因素之金銀器》[90]、王大方的《“人物雙獅紋金飾牌”考》[91]等論著探討了遼代金銀器中西方文化的因素。此外,遼墓中出土黃道十二宮圖也是反映遼代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資料,一些成果論及此問題。如夏鼐的《從宣化遼墓的星圖論二十八宿和黃道十二宮》[92]、伊世同的《河北宣化遼金墓天文圖簡析——兼及邢臺鐵鐘黃道十二宮圖象》[93]、韋兵的《日本新發現北宋開寶五年刻〈熾盛光佛頂大威德銷災吉祥陀羅尼經〉星圖考——兼論黃道十二宮在宋、遼、西夏地區的傳播》[94]等。
遼代絲綢之路的研究還涉及伊斯蘭教傳播的問題。馬建春的《遼與西域伊斯蘭地區交聘初探》[95],對遼朝與波斯、阿拔斯王朝、伽色尼王朝和喀喇汗王朝的朝貢狀況進行了梳理。姜歆等學人的《伊斯蘭教在遼朝的傳播與發展探析》[96],通過出土文物分析了伊斯蘭教在遼朝的影響和傳播。當然,現在學界尚不能肯定遼朝境內是否存在一定數量皈依伊斯蘭教的信徒。
由于蒙古部落的崛起等因素,金朝面臨的政治態勢與遼朝大不相同,金朝與西方的聯系在史料中鮮有反映,有關這方面的研究成果也較為單薄,目前僅見劉建麗的《略論西遼與金朝及西域民族的關系》[97]等成果。
(四)西夏政權對于陸上絲綢之路的影響
關于西夏與陸上絲綢之路的問題,陳愛峰、趙學東在《西夏與絲綢之路研究綜述》一文中分“西夏在絲綢之路上的地位與作用”“西夏時期的絲綢之路交通”“西夏與絲綢之路貿易”“西夏對絲綢之路的經營”等部分對現有成果進行了梳理,在此僅做兩點補充說明:
第一,就西夏與陸上絲綢之路關系而言,學術界較為關注的是西夏政權是否阻滯絲綢之路的問題,或者說西夏在陸上絲路史上扮演的角色問題。筆者在《關于西夏絲路研究中幾個問題的再探討》[98]一文中業已指出:西夏王朝在11世紀初攻取了河西走廊,占據了絲綢之路的主動脈,對絲路貿易以及西北地區的交通狀況產生了強烈影響。在20世紀的絲綢之路研究中,學者們就曾注意過這個問題,如藤枝晃指出:西夏興起,西域諸國通過西涼中轉,入宋朝貢,其路徑應是避開西夏,向南迂回,經渭州進入宋境[99]。國內也有學者認為,西夏立國西北,河西絲路不通,青海道因此興起[100]。這基本代表了20世紀80年代以前學術界對這一問題的主要看法。隨著西夏學研究的升溫以及《天盛改舊新定律令》等西夏文獻的逐漸問世,學者們看到了反映這段歷史的幾條新材料,因此又有一些新的成果發表。如陳炳應[101]、錢伯泉[102]、李學江[103]等。這些研究基本改變了先前西夏阻滯交通、陸上絲路因此斷絕的觀點,具有一定的學術價值和意義。但對比前后兩個時期的研究成果,似乎從問題的一端走向了另一端。必須承認,有關西夏時期絲路研究的資料少之又少,認為西夏時期絲路斷絕或基本暢通的觀點并不具有很強的說服力。實事求是地講,時至今日,這一研究現狀也并未發生根本的改觀。
第二,《西夏與絲綢之路研究綜述》一文遺漏一些成果,茲補充之。
孫星群的《西夏在中原與西域音樂文化交流中的地位》[104],從中西音樂交流史的角度詮釋了西夏在絲綢之路上地位與作用。陳廣恩的《試論伊斯蘭教在西夏的流傳》[105]推測了伊斯蘭教在西夏境內的傳播狀況。西域及西來文化對西夏文化到底有著怎樣的滲透和影響,尚須進一步地關注。
錢伯泉的《一場喀喇汗王朝和宋朝聯兵進攻西夏的戰爭——藏經洞封閉的真正原因和確切時間》[106],探討了以于闐黑汗王為代表的喀喇汗王朝與宋朝為開展和維護絲路貿易與西夏進行斗爭的問題,肯定了藏經洞是西夏守軍為防止喀喇汗王朝的進攻而封閉,將“藏經洞”這一敦煌學上的重大問題與陸上絲綢之路聯系起來進行考察。陸慶夫的《黨項的崛起與對河西的爭奪》[107]論及絲路貿易對于西夏經濟的影響。如果將西夏時期的陸上絲路放置在當時西北地區具體的歷史情形中予以考察,可能會有一些新的發現。
考古資料也可作為觀察西夏在絲綢之路定位問題上的一個窗口。如高毅的《西夏時期黃河沿岸的榷場經濟》[108],通過文物考古資料來推測說明西夏向北越過黃河,經居延地區而達高昌是西夏與西域及中亞地區進行經濟、文化往來的主要通道。張連喜、馬文寬的《寧夏靈武磁窯堡出土錢幣及墨書“吊”字瓷片》[109]通過出土的一枚喀喇汗王朝的錢幣分析了喀喇汗王朝與中原政權、西夏以及遼朝的交往狀況。楊富學、陳愛峰的《西夏與絲綢之路的關系——以黑水城出土文獻為中心》[110],利用黑水城出土文獻,分析了黑水城在經濟交流方面“中轉站”的功能。利用考古及出土材料對西夏時期的陸上絲路進行研究是今后努力的主要方向。當然,其他語種的文獻也很值得關注。例如在《突厥語大詞典》中就有一些西夏政權的信息。
(五)問題與討論
長澤和俊在《絲綢之路研究之展望》一文中指出:在我們東洋史的研究者看來,具體的尚未解決的問題依然很多。無論是絲綢之路各地的歷史地理學方面的地名還是民族,都存在著很多不清楚的地方。古代到西域旅行過的人的游記雖然在當時是各個時代的第一手資料,但是在今天有很多地方已經弄不清楚了。另外,以中亞史為主題的在內陸亞洲興起的和繁榮起來的諸民族與王朝的歷史,以及與之相關的出土史料的解讀仍然極為困難,各個時代的地理書中的地名也有很多與現代的地名不相符合。再說從東西或南北連接這些地區的道路目前也尚未弄清。那么在這條道路上到底有什么樣的人進行了往來?流通有什么樣的商品?內陸各國如何參與了這樣的商隊貿易?東西兩地區的國家對內陸各國如何進行干涉或保持往來?他們遙遠的國家的神話、傳說、民俗是如何得到了傳播與交流?各地的藝術又是如何相互影響的?綜合了以上各方面的宗教又是如何傳入并如何給各地以影響的?等等,有待今后研究的尚未解決的問題實在太多了。還有在以上植物、動物、礦物等為主的對某個地區的歷史發展的研究上,也有不少地方需要與該領域的學者進行合作乃至需要得到他們的幫助。這就是需要進行跨學科領域研究的原因[111]。筆者認為這是一個十分到位的分析,這對于今天絲綢之路研究仍然具有極大的指導意義。在五代、宋代時期陸上絲綢之路研究的深度和廣度上,我們依然需要做許多工作。例如:
1.地緣政治與民族關系的問題
張廣達在《古代歐亞的內陸交通——兼論山脈、沙漠、綠洲對東西文化交流的影響》[112]中指出,隋唐五代時期中西政治、經濟、文化交流依然主要通過陸路,即橫貫歐亞大陸的絲綢之路進行。歐亞內陸山脈、沙漠對人類文化的匯聚、貿易的開展無疑是極為不利的因素,但文化的交流、文化的匯聚更大程度上取決于有關民族的社會發展,不同時期的民族斗爭或政治斗爭形勢,不同民族的不同階級往往根據自身發展的需要對不同文化進行比較,從中選擇某些成分,并在吸取中加以綜合改造,用以豐富自身的固有特色文化。五代以降,地處絲綢之路中段和東段的阿拉伯及中國在政治上均處于分崩離析的割據狀態,政治情勢對絲綢之路的影響凸顯。因此,要厘清五代、宋代陸上絲綢之路的狀況不僅需要梳理西北、西域地區民族分布及民族關系的狀況,也要結合中亞、西亞地區的政治狀況,將陸上絲綢之路置于復雜的歷史背景之下,然后做一些前因后果的分析,盡可能復原或者重建絲綢之路的歷史面目,這樣才有可能逐步解決前引長澤和俊所提出的問題。
2.自然環境的問題
一些學者試圖通過環境史或者自然科學的角度來解釋陸上絲綢之路的演變過程。如朱士光、唐亦功的《西北地區絲路沿線自然地理環境變遷初步研究》[113]、鄭本興的《絲綢之路的興衰與冰川變化、環境變遷的關系》[114]等。在以畜力為主要運輸手段的古代社會,絲綢之路的興衰以及路線的選擇與自然環境的狀況極為密切,例如從西域進入漠北高原的商隊一定沿著水源地行進,季節性的氣候變化也無疑影響絲綢之路的貿易往來。
3.陸上絲綢之路與海上絲綢之路的關系問題
也有學者對陸上絲綢之路與海上絲綢之路聯系起來進行對比討論。如蔣致潔的《唐宋之際絲路貿易與海路貿易的消長變化》[115]、《絲路貿易與海路貿易關系試探》[116]等論文從陸上絲路貿易的下降、中國古代經濟重心的南移、兩宋海路的繁榮等角度探討唐宋之際絲路貿易的一些概況及變化,涉及陸海絲綢之路的關系。尹元超的《十字軍東征、蒙古軍西征與東西方貿易》[117]探討了十字軍東征以及蒙古軍西征對于絲路貿易的影響,它對于了解宋元時期陸上絲綢之路的興衰很有啟發。宋代以后,海上貿易的勢頭明顯蓋過了陸上的對外貿易。有學者指出,迅猛發展的宋代海上貿易使其形成了一個跨國的海洋貿易系統[118],但尚未給予陸上絲綢之路適當的關注。事實上,若拋開“宋朝本位”的立場,從北國遼朝、中轉貿易等視角去觀察,不可否定陸上絲綢之路貿易的連續性和繼承性。因此,海陸絲綢之路之間是否存在著一定的關聯以及獨立發展的路徑?尤其值得思考。
4.五代、宋代時期陸上絲綢之路的東延問題
近年來,有學者通過對東北亞地區出土的大量蘊含西域文化因素的遺跡、遺物的考察,提出了絲綢之路向東延伸的問題[119]。筆者認為這為絲綢之路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就遼朝的絲綢之路研究而言,遼朝與朝鮮半島以及日本等地區絲路商品交流也應予以關注。東北地區能否納入絲綢之路研究的范疇,涉及陸上絲綢之路的內涵與外延的討論,尚需繼續關注。
5.中段及西段絲路的問題
從地理空間的角度可以將陸上絲綢之路劃分為東段、中段、西段等內容。由于受到學術資源和資訊等因素的影響,中國學者對絲綢之路中段和西段部分的研究尚顯單薄。就五代、宋代這一時段而言,僅有許序雅《薩曼朝統治時期中亞的商業貿易——薩曼王朝研究之二》[120]、趙汝清《從亞洲腹地到歐洲——絲路西段歷史研究》[121]等論著體現出這方面的成果。
此外,絲綢之路貿易史與西北區域經濟史的聯系與區別、絲綢之路研究的“大傳統”與“小傳統”、絲綢之路具體貿易線路的確考等問題也值得思考和探討??傊陨纤岢龅倪@些問題均具有很大的討論空間。
同時我們必須看到,五代、宋代陸上絲綢之路的研究是一個內容豐富而又十分復雜的大題目。黃時鑒將東西交流史的內容歸結為以下五類:一、國家或民族之間的關系,二、民族或人民的遷徙和交融(人種、語言、習俗等),三、中外通道的開辟和交通的方式,四、經濟與物質生活方式的交流、生物的傳播,五、文化與精神生活方式的交流(語文、傳說、宗教、思想、科學、藝術、文學等)[122]。如此看來,要全面反映五代、宋代陸上絲綢之路的面貌,尚需做許多工作,絕非本書所能完成的事情,恐怕也非一個學人所能完成的事情。本書盡力勾勒出10—13世紀陸上絲綢之路的發展脈絡與概貌,旨在拋磚引玉,以期得到更多學人的參與與關注。
[1] (唐)張籍《涼州詞》:邊城暮雨雁飛低,蘆筍初生漸欲齊。無數鈴聲遙過磧,應馱白練到安西。鳳林關里水東流,白草黃榆六十秋。邊將皆承主恩澤,無人解道取涼州。
[2] [日]衫山正明著:《疾馳的草原征服者:遼、西夏、金、元》,烏蘭、烏日娜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235頁。
[3] 蔣其祥:《新疆黑汗朝錢幣》,新疆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
[4] 楊蕤:《淺析西夏陵北端建筑遺址出土的泥塑人像》,《寧夏社會科學》2005年第4期。
[5] 楊富學、陳愛峰:《西夏與絲綢之路的關系——以黑水城出土文獻為中心》,載沈衛榮、中尾正義、史金波主編《黑水城人文與環境研究——黑水城人文與環境國際學術討論會文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
[6] 《福樂智慧》是文學而非史學作品,因此,嚴格意義上講不能作為證史的資料,但是《福樂智慧》中有一些內容反映當時西域、中亞的社會狀況,用這些信息來重建當地的商業環境以及陸上絲綢之路的狀況還是具有參考價值的。
[7] 有關唐宋時期阿拉伯、穆斯林史料在魏良弢的《喀喇汗王朝史》(新疆人民出版社1986年)中有較為詳細的介紹;許序雅的《中亞薩曼王朝史研究》(貴州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中也有涉足。
[8] 胡錦州、田衛疆譯,周錫娟校:《馬衛集論中國》,載新疆社會科學院中亞研究所《中亞研究資料·中亞民族歷史譯叢(一)》,1985年增刊。《馬衛集論中國》摘自10—12世紀的穆斯林著作《動物之自然屬性》。作者馬衛集生活于11—12世紀,曾是塞爾柱王朝中的宮廷醫生。《馬衛集論中國》為《動物之自然屬性》中的一章,專門講述古代中國的地理方位、疆域、經濟和政治狀況以及風土人情等情況。當然其中也有不少內容涉及西域以及遼朝的情況。從譯文判斷,這里的中國不僅僅包括中原政權,而且還包括了契丹和回鶻地區(它們的領土分為三個地區,即秦、契丹、回鶻,其中最大的是秦地區或王國)。
[9] 楊蕤:《略論五代以來陸上絲綢之路的幾點變化》,《寧夏社會科學》2008年第6期。
[10] 有關唐代絲綢之路及中西關系方面的研究榮新江做了較為翔實的整理和述評,參見榮新江《20世紀的唐代中西關系史研究》,載榮新江《中國中古史研究十論》,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有關20世紀絲綢之路研究的狀況可參見李明偉《絲綢之路研究百年歷史回顧》,《西北民族研究》2005年第2期;陳愛峰、趙學東《西夏與絲綢之路研究綜述》,《西北第二民族學院學報》2007年第2期。國內學者尚有一些對于國外絲綢之路研究的述評或介紹,如耿昇《法國漢學界對絲綢之路的研究》,《西北第二民族學院學報》2002年第2期;敬東《獨聯體國家的絲綢之路研究》,《絲綢之路》1993年第6期;胡小鵬編譯《日本的絲綢之路研究動向與展望》,《絲綢之路》1993年第2期等。
[11] 李明偉主編:《絲綢之路貿易史》,甘肅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492—493頁。
[12] [日]長澤和俊:《シルタロード文化史》,白水社1983年版。
[13] [日]深田久彌、長澤和俊:《シルタロード過去と現在》,白水社1980年版。
[14] 黃時鑒:《插圖解說中西關系史年表》,浙江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頁。
[15] 最早關于宋代陸上絲綢之路的成果是劉興唐的《宋代陸上的國際貿易》,《文化批判》1932年2卷第4期。此后學者們就宋代絲綢之路問題主要關注兩方面內容:一是宋代的海上貿易問題;二是宋代的香料貿易問題,多是從海外貿易的角度進行論述的。因此,以上兩點基本可以歸結在宋代海上絲綢之路研究的范疇內。雖然也有零星反映宋代陸上絲綢之路的研究(如周一良:《新發現十二世紀初阿拉伯人關于中國之記載》,載周一良《魏晉南北朝史論集》,中華書局1962年版),但學術界開始普遍注意到宋代陸上絲綢之路研究是20世紀80年代以后的事情。
[16] 載《文博》1991年第1期。事實上,周偉洲先生在先前出版的《唐代黨項》一書中就對西路黨項與中西交通的問題進行了探討,指出五代以來靈州成為絲綢之路重要據點,是為唐末五代以來陸上絲綢之路的主要變化之一。參見周偉洲《唐代黨項》,三秦出版社1988年版,第118—134頁。
[17] 方豪:《中西交通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18] 漆俠:《宋代經濟史》,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030—1066頁。
[19] 載《西北史地》1991年第3期。
[20] 載《敦煌研究》1990年第1期。
[21] 載《敦煌研究》1994年第4期。
[22] 載《民族研究》1999年第3期。
[23] 載《新疆大學學報》1991年第4期。
[24] 載《民族研究》1987年第4期。
[25] 載《蘭州大學學報》1985年第4期。
[26] 參見中央民族學院研究部編《中國民族問題研究叢刊》(第二輯),《維吾爾族史料簡編(上)》(內部資料),1955年。
[27] [日]長澤和俊:《絲綢之路史研究》,鐘美珠譯,天津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這些論著先前已在日本發表,20世紀70年代曾在日本結集出版。
[28] 載《西北民族研究》1998年第1期。
[29] 載《西域研究》2003年第3期。
[30] 《宋史》卷490《于闐傳》,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14108頁。
[31] 楊蕤:《北宋時期陸上絲路貿易初探》,《西域研究》2003年第3期。
[32] 載《西域研究》2006年第1期。
[33] 載《西域研究》2008年第2期。
[34] 載《西域研究》1997年第1期。
[35] 載《西北民族學院學報》1997年第2期。
[36] 載《民族研究》1994年第5期。
[37] 載《歷史研究》2007年第4期。
[38] 載《新疆大學學報》2008年第4期。
[39] 載《北京大學學報》1981年第3期。
[40] 載《絲綢之路》1995年第5期。
[41] 載《中華文化論壇》1995年第1期。
[42] 載《西亞非洲》1981年第4期。
[43] 載《西北史地》1990年第1期。
[44] 載楊懷中《回族史論稿》,寧夏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45] 載《敦煌研究》1990年第3期。
[46] 載《西域研究》2003年第1期。
[47] 載《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1983年第5期。
[48] 載《貴州大學學報》1991年第1期。
[49] 載《新疆地方志》2000年第3期。
[50] 載《山東師范大學學報》2003年第2期。
[51] 載《中華文史論叢》(第六十三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
[52] 載張廣達《西域史地叢稿初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
[53] 載《北京大學學報》1988年第2期。
[54] 載《云南社會科學》1998年第2期。
[55] 毛陽光、石濤、李婉婷:《唐宋時期黃河流域的外來文明》,科學出版社2010年版。
[56] 載《古今農業》2005年第4期。
[57] 載《西域研究》2003年第1期。
[58] 載《西北大學學報》1982年第1期。
[59] 載《歷史研究》1992年第3期。
[60] 載《西北師大學報》1988年第1期。
[61] 載《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7年第3期。
[62] 載《中國藏學》1998年第1期。
[63] 載《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1990年第4期。
[64] 載[日]長澤和俊《絲綢之路史研究》,鐘美珠譯,天津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
[65] 載《歷史研究》1980年第3期。
[66] 載《西域研究》1999年第3期。
[67] 載《昭烏達蒙族師專學報》1989年第4期。
[68] 載《社會科學戰線》1995年第2期。
[69] 載《民族研究》1995年第1期。
[70] 載《河北大學學報》2007年第5期。
[71] 載《西北師大學報》1995年第6期。
[72] 載黃時鑒《東西交流史論稿》,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
[73] 載《西域研究》2006年第3期。
[74] 載《西域研究》2000年第1期。
[75] 載《民族研究》1980年第4期。
[76] 載內蒙古自治區考古所、哲里木盟博物館《遼陳國公主墓》,文物出版社1993年版。
[77] 載內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編《內蒙古文物考古文集》(第一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4年版。
[78] 載《考古》1994年第8期。
[79] 載內蒙古自治區考古所、哲里木盟博物館《遼陳國公主墓》,文物出版社1993年版。
[80] 載《考古》1990年第12期。
[81] 載《中國考古集成·東北卷》,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
[82] 載《內蒙古文物考古》2006年第2期。
[83] 載《內蒙古文物考古》2005年第1期。
[84] 載《遼代貨幣文集》,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
[85] 載《內蒙古文物考古》1994年第1期。
[86] 載《北方文物》2007年第3期。
[87] 載《內蒙古文物考古》1998年第1期。
[88] 載《農業考古》2005年第1期。
[89] 載《內蒙古大學藝術學院學報》2006年第1期。
[90] 載內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內蒙古文物考古文集》,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7年版。
[91] 載《內蒙古文物考古》2005年第2期。
[92] 載《考古學報》1976年第2期。
[93] 載《文物》1990年第10期。
[94] 載《自然科學史研究》2005年第3期。
[95] 載《回族研究》2008年第1期。
[96] 載《赤峰學院學報》2005年第6期。
[97] 載《新疆大學學報》2004年第3期。
[98] 載《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3年第4期。
[99] [日]藤枝晃:《李繼遷的興起與東西交通》,載劉俊文主編《日本學者研究中國史論著選譯》第九卷,中華書局1993年版。
[100] 趙榮:《青海古道探微》,《西北史地》1985年第4期。
[101] 陳炳應:《西夏的絲路貿易與錢幣法》,《中國錢幣》1991年第3期。
[102] 錢伯泉:《西夏對絲綢之路的經營及其強盛》,《西北民族研究》1993年第2期。
[103] 李學江:《西夏時期的絲綢之路》,《寧夏社會科學》2002年第1期。
[104] 載《中央音樂學院學報》1991年第4期。
[105] 載《回族研究》2005年第1期。
[106] 載《敦煌研究》2000年第2期。
[107] 載《敦煌研究》1998年第3期。
[108] 載魏堅主編《內蒙古文物考古文集》(第二輯),中國大百科出版社1997年版。
[109] 載《考古》1991年第12期。
[110] 載沈衛榮、中尾正義、史金波主編《黑水城人文與環境研究——黑水城人文與環境國際學術討論會文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
[111] [日]長澤和?。骸督z綢之路史研究》,鐘美珠譯,天津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10頁。
[112] 載《第十六屆國際歷史科學大會中國學者論文集》,中華書局1985年版。
[113] 載周偉洲、王欣主編《西北大學史學叢刊·奧地利薩爾茨堡大學絲綢之路國際學術研討會文集》,三秦出版社1999年版。
[114] 周昆叔主編:《環境考古學研究》(第二輯),科學出版社2000年版。
[115] 載《社會科學戰線》1993年第5期。
[116] 載《蘭州商學院學報》1989年第1期。
[117] 載《武漢大學學報》1992年第5期。
[118] [美]賈志揚:《宋代與東亞的多國體系及貿易世界》,《北京大學學報》2009年第2期。
[119] 孫泓:《從東北亞地區出土的玻璃器看絲綢之路的向東延伸》,《東方博物》2006年第4期。傅朗云的《東北亞絲綢之路初探》也談及此問題?!稏|北師大學報》1991年第4期。
[120] 載《貴州大學學報》1991年第1期。
[121] 趙汝清:《從亞洲腹地到歐洲:絲路西段歷史研究》,甘肅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122] 黃時鑒:《東西交流史論稿》,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