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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民族格局與地緣政治

雖然北宋政權結束了五代十國割據戰亂的局面,但在原唐朝的版圖內依然存在著遼、宋、西夏、金、西遼、西州回鶻、于闐、喀喇汗王朝、吐蕃、大理等多個政權。遼史專家陳述先生曾稱之為中國的“后南北朝時期”,筆者以為這是一個恰當的總結。從9世紀開始,今新疆及中亞的政治形勢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唐朝不僅退出了西域,而且由于藩鎮割據、黨爭宦禍而日益衰微,中國中古社會開始由前期向后期轉變;漠北高原的回鶻帝國也于9世紀40年代被與葛邏祿結盟的鄰人黠戛斯擊潰,回鶻人舉族西遷;大食帝國的東部疆域也已相對獨立。從9世紀中葉起,亞洲大陸逐漸呈現出一個全新的歷史格局[1]。這一時段中國北方呈現出一派群英爭雄的局面,分布有回鶻、吐蕃、黨項、達怛、契丹等民族,并建立了唃廝啰、西夏、沙州回鶻、甘州回鶻、遼等政權,民族關系紛繁復雜。民族分布及西北地緣政治狀況直接影響到陸上絲綢之路的貿易狀況。

第一節 民族分布

一 回鶻

公元840年,漠北回鶻汗國被黠戛斯擊滅后[2],以色楞格河和鄂爾渾河為中心牧區的回鶻各部紛紛流亡逃散。有南下者,如以烏介特勤為首的烏介十三部遷移至今內蒙古杭錦后旗和烏拉特前旗的塞北一帶。有歸附于唐朝者,還有一部分依附于黠戛斯,以龐特勤為首的十五部向西遷徙,是為歷史上著名的回鶻西遷?;佞X西遷是中國民族史上的一件大事,學術界對此有著較為成熟的討論。至此,除了遷入西域地區以外,還有大量回鶻部眾進入河西地區,并集中分布于下列地區:

瓜沙地區:《西夏書事》卷十二載:“瓜、沙、肅諸州本唐歸義軍,向陷于回鶻;建隆中,節度使曹元忠以州附宋。”宋人洪皓在《松漠紀聞·回鶻》中講道:“回鶻自唐末浸微……甘、涼、瓜、沙,舊皆有族帳,后悉羈縻于西夏,唯居四郡外地者,頗自為國,有君長……”《西夏紀》卷3也有類似的記載:“回鶻自唐末浸微,散處甘、涼、瓜、沙間,各立君長,分領族帳?!边@些文獻記載反映出回鶻在河西的分布情況?;佞X大致在10世紀或11世紀初控制了瓜、沙地區,后來又建立了沙州回鶻政權[3],與宋朝以甥舅之國相稱,成為宋朝的一支重要的政治盟友及經濟伙伴,有關兩者經濟及政治往來的記載不絕于史書。

甘州也是回鶻集中分布的一個區域?!杜f五代史》中講:“至五代時,吐蕃已微弱,回鶻、黨項諸羌夷分侵其地……甘州為回鶻牙帳……(后)唐天成三年(928),回鶻王仁喻來朝,吐蕃亦遣使附以來,至此數至中國?!?a id="w4">[4]這里一度建立有甘州回鶻政權,并與宋朝保持著經濟交往。甘州回鶻不僅控制著進入中原的絲路孔道,而且是吐蕃進入遼朝的必經之地(即宋代文獻中的回鶻路),地位十分重要。沙州歸義軍、西夏政權都積極地爭取甘州。甘州回鶻政權后為西夏所滅,但仍有回鶻民眾留居于此。

涼州:宋天禧四年(1020)三月,“西涼府(涼州)回鶻今貢奉并由秦州路”[5]。前引《松漠紀聞》中亦有“甘、涼、瓜、沙舊皆有(回鶻)族帳”的記載??梢姏鲋菀彩腔佞X分布的一個重要據點。

秦州:大中祥符四年(1011),“秦州回鶻安密獻玉帶,賀祀汾陰禮畢”[6]。又“天圣元年(1023)六月十九日,秦州回鶻趙福獻馬并銀纓鈸。自是每歲來貢”[7]。這些史料均證明了宋夏時期秦州也是回鶻的一個分布區域。秦州不僅是陸上絲綢之路上一個重要的貿易中轉站,而且是宋代西北區域市場的一個支點:“河西回鶻多緣互市家秦、隴間”[8],商業地位十分突出。

賀蘭山地區:端拱二年(989)九月,“回鶻都督石仁政、麼啰王子、邈拿王子、越黜黃水州巡檢四族并居賀蘭山下,無所統屬,諸部入貢多由其地”[9]。五代時期,賀蘭山及騰格里沙漠是靈州道的必經之地。這也可以從上述引文中反映出來,但賀蘭山地區并非回鶻集中分布的區域。

可以看出,9世紀后半葉以來,回鶻集中分布于“西域—河西走廊”一線,其后在與黨項的反復爭奪過程中,在河西走廊的勢力明顯減弱,但在西域地區的影響力始終未減,占據著陸上絲綢之路東段的樞紐地區,顯然為其在絲綢之路的活動提供了地理上的極大便利。

二 吐蕃

吐蕃政權瓦解后,大量吐蕃民眾進入河隴地區:“族種分散,大者數千家,小者百十家,無復統一矣?!?a id="w10">[10]“西狄既剖為二,其右乃西戎之東偏,為夏賊之境,其左乃西戎之西偏,秦、涇、儀、渭之西北諸戎是也?!?a id="w11">[11]可見吐蕃幾乎遍布河隴地區。大致以隴山、六盤山為界,以北為黨項的勢力范圍;以西、以南則為吐蕃的勢力范圍,主要集中分布在秦、涇、原、鳳、儀、渭、蘭、熙、河、洮、岷、疊、宕、階、鄯、廓等州及德順軍、通遠軍等地[12]

此外,河西地區的靈、涼、瓜、甘、沙等州也散布著吐蕃部族。后晉章武節度判官高居誨從靈州渡黃河至于闐,沿路“往往見吐蕃族帳”[13],在以涼州為中心的區域形成了吐蕃六谷聯盟。依照劉建麗的研究,宋代西北地區的吐蕃可以分作五個居住區:①陜西沿邊吐蕃居住區,②熙河蘭會吐蕃居住區(即通遠軍及熙、河、蘭、會四州),③河北吐蕃居住區(即湟、鄯、廓三州及青海以西地區),④河南吐蕃居住區(包括積石軍及洮、岷、疊、巖、階五州),⑤河西吐蕃居住區(包括靈、涼二州及河西走廊)[14]。還需注意的是,宋時在今陜北無定河流域的銀州(今陜西橫山黨岔鄉)、夏州(今陜西靖邊縣統萬城)等地,均有吐蕃居民分布,并有生、熟戶之分,反映出這一時期西北地區民族融合的復雜性:“連接漢界、入州城者謂之熟戶,居深山僻遠、橫過寇略者謂之生戶?!?a id="w15">[15]黨項與吐蕃的風俗相近,民族融合的現象十分突出,文獻中多有“河西雜虜”“蕃部”等語,反映的便是這一現象。有時單從部落名稱上不易區分黨項與吐蕃部落,并有生、熟戶之分:“然而其國(吐蕃)亦自衰弱,族種分散,大者數千家,小者百十家,無復統一矣。自儀、渭、涇、原、環、慶及鎮戎、秦州暨于靈、夏皆有之,各有首領,內屬者謂之熟戶,余謂之生戶?!?a id="w16">[16]在今寧夏南部以及隴東的部分地區是黨項與吐蕃雜居的區域(蕃部的分布地帶),但并非是吐蕃主要的分布區域。唐安史之亂后,吐蕃曾經占據大半個河隴以及西域部分地區,此后,在與回鶻和西夏的反復較量中逐漸退縮。文獻記載五代時,回鶻、黨項占領了吐蕃的部分領地[17]。11世紀以來,吐蕃主要勢力逐漸退居于青海東南部一帶,控制了陸上絲綢之路的河南道,并建立了唃廝啰政權。

三 黨項

黨項的崛起與內遷也是唐宋時期西北民族史上的另一件大事,原因有兩點:

第一,從中國古代民族的遷徙路線看,多是由北及南者。歷史上盤踞北方大漠的匈奴、鮮卑、突厥等民族無不有南下侵擾的“惡習”,而且具有較強的沖擊力,以致引來中外學者對這一現象的多種解釋和推測。例如美國耶魯大學教授亨廷頓(Ellsworth Huntington)認為中國歷史上每一次北方民族的南下(如“五胡亂華”、蒙古軍南下等)都與氣候的嚴寒有關[18]。然而,學術界在熱烈討論北方民族南遷的同時,往往忽視了中國民族史上的另一類民族遷徙,即由南及北者,其中最典型的例子莫過于黨項內遷了。黨項最初居于川、甘、青三省交界的區域。著名漢學家謝和耐從經濟角度將中國民族分為4個系統:以游牧為特征的北方系統,經營山地牧業或農業的青藏高原系統,經營原始農業的華南系統,以農業或商業著稱的西域系統(還應將東北民族劃分為一個系統——筆者注)。他將藏族人、羌族或唐古特人、嘉戎人、彝族人、納西族人或摩梭族人劃歸為青藏系列,并稱之為“山人”[19]。筆者認為這是一個十分到位的分析。黨項無疑屬于青藏高原民族系統,但后來河套地區成為黨項“顯露身手”的舞臺,并且在農牧交錯地帶建立了與宋、遼、金相抗衡的民族政權。因此,黨項內遷后,經歷了一個“北方民族化”的過程[20]。在中國民族史上,從一個西南地區的民族轉變為“北方化”的民族的確不多見。

第二,黨項內遷的時間跨度較長。根據史籍所載,黨項內遷始于隋朝。確切記載是從隋開皇六年(586)黨項已內遷[21]。這一點學術界尚無異議,恕不贅言。因黨項助唐朝鎮壓黃巢起義有功,獲得夏、宥、綏、銀、靜五州之地,在河套及陜北高原“安頓”下來,但這并不意味著黨項就停止遷徙了。筆者考證認為,北宋初期就有十余萬黨項民眾從鄂爾多斯地區遷入宋夏沿邊地帶[22],此后也有一些小規模的遷徙。保守計算,從隋朝開皇年間到北宋初期,黨項經歷了近500年的內遷時間,在中國民族遷徙史上也算得上是一次“長期跋涉”了。

黨項最早居于青海省東南部的黃河河曲一帶,即川、青、甘三省交界一帶[23]。北周以后,黨項漸興,活動范圍進一步擴大。史籍中說:“其界東至松州,西接葉護,南雜舂桑、迷桑等羌,北連吐谷渾,處山谷間,亙三千里?!?a id="w24">[24]足見其分布之廣。“貞觀以后,吐蕃浸盛,黨項、拓跋諸部畏逼,請內徙,詔慶州置靜邊軍州處之?!?a id="w25">[25]向東北遷徙至今甘肅東部、陜西北部一帶。后來,唐政府害怕黨項與吐谷渾、吐蕃勾結威脅中央政權,將黨項繼續向北遷徙,即到今天毛烏素沙漠邊緣的夏州一帶。唐末五代以降,陜西北部、寧夏北部以及甘肅東部是黨項集中分布的區域,并在此建立了具有藩鎮性質的夏州政權。唐人沈下賢在《夏平》中指出:“夏之屬土,廣長幾千里,皆流沙,屬民皆雜虜。虜之多曰黨項,相聚于野曰部落。”[26]講的就是今毛烏素沙漠南緣包括寧夏東部鹽靈臺地一帶的黨項分布情況。此外,在隴右道也有零星黨項部落分布,這些黨項一部分是從原居地遷徙而來[27],另一部分則是在五代時期趁吐蕃衰微而進入河西地區。西夏攻取河西走廊后,又有大批黨項民眾進入這一地區。11世紀西夏政權建立后,形成了“一體兩翼”的版圖格局,即以寧夏平原為中心(一體),以河套地區和河西走廊為兩翼,西北地區大部為其所有,占據了傳統綠洲絲綢之路的咽喉要道。

四 達怛[28]

古突厥碑銘《闕特勤碑》和《苾伽可汗碑》記載有十三姓達怛和九姓達怛[29]。唐、宋時期的漢文文獻記載有黑車子達怛、陰山達怛以及黃頭達怛等。達怛是東胡的后裔,與室韋的關系甚為密切,因此有人干脆將室韋、達怛連起來,稱為室韋—達怛[30]。宋夏時期分布于河隴地區以及西夏邊界地帶的有河西達怛和陰山達怛,并與回鶻、黨項、契丹等民族保持著政治及經濟往來,其影響涉及宋夏時期陸上絲綢之路的貿易和道路暢通。

達怛民眾出現于河西走廊是緣于回鶻汗國在蒙古高原敗亡后,與回鶻人隨行而來,并稱這部分達怛人為河西達怛[31]。內遷后,河西達怛從屬于各個回鶻集團,散布于沙、肅、甘州等地,并成為回鶻立足河西地區的重要輔助力量。西夏占據河西走廊后,河西達怛又與回鶻人一道遷入祁連山南緣,與西夏為世仇:“韃靼之俗,獷悍喜斗,輕死好利。素不為夏人所屈。”[32]宋元祐六年(1091),“塔坦國人馬入西界婁博貝,打劫了人戶一千余戶,牛羊孳蓄不知數目。”[33]西夏陵出土的殘碑中也有“韃靼”“北塞韃靼”“年北韃靼”等詞,可能是指河西達怛[34]。宋夏時期,在西夏北緣活躍著陰山達怛,成分較為復雜,其中的“白達達”即發展成為后來的汪古部。《西夏紀事本末》所附的西夏地形圖上,在河西走廊和河套的北緣也標有達怛分布,其對陸上絲綢之路有一定影響。

五 其他民族

10—13世紀在河西及河套地區還分布著退渾人,即吐谷渾政權敗亡后的流亡者,河西走廊的吐谷渾人曾經受制于吐蕃。五代時期,吐谷渾主要分布在今青海、甘肅的河西、黃河河套南北、山西、河北等地,其中河隴地區的沙州是吐谷渾比較集中分布的區域[35]。在河隴地區還分布著相當數量的漢人。《資治通鑒考異》卷17引《建中實錄》記載:“河隴之士約五十萬人,以為非族類也,無賢愚,莫敢任者,悉以為婢仆,故其人苦之?!睂W界認為這是漢人。周偉洲先生認為50萬漢人顯然有夸大之嫌[36]。北宋邊臣王韶曾言:“已拓地千二百里,招附三十余萬口。然此特眾人以為異效?!卑彩咨希骸吧厝绱苏\善。今三十萬眾若能漸以文法調馭,非久遂成漢人,緣此本皆漢人故也?!?a id="w37">[37]這條史料認為河隴概有30萬漢人,而且還表明河隴地區存在的這些漢人有被“胡化”或者類似于“胡化”的現象。這一現象恐怕在唐代就已經出現了,因為唐人杜牧在《河湟》一詩中就講道:“牧羊驅馬雖戎服,白發丹心盡漢臣。[38]”至少有一部分漢人已經穿上了戎服,顯然是近似于“胡化”[39]的一種表現。為什么會出現漢人近似于“胡化”的現象呢?筆者認為這與河隴地區的民族構成有很大關系。在唐安史之亂以后,中原政權基本失去了對河隴地區的控制權,吐蕃、黨項民眾大量遷入這一地區(回鶻主要分布在河西走廊、西域等地),其中以吐蕃為盛。即便在吐蕃政權瓦解以后,吐蕃在河隴地區依然具有相當的實力:“議者言修水洛城,不唯通兩路援兵,亦要彈壓彼處一帶蕃部。涇原、秦鳳兩路,除熟戶外,其生戶有蹉鶻谷、者谷達、必利城、臈家城、鴟梟城、古渭州、龕谷、洮河、蘭州、疊宕州、連宗哥、青唐城一帶種類,莫知其數。然族帳分散,不相君長,故不能為中國之患。”[40]講的就是秦鳳、涇原兩路吐蕃蕃部眾多的狀況。由于吐蕃部族的大小規模不等,今人難以推算其具體的人口數目,但吐蕃在河隴地區人多勢眾應該是符合歷史事實的。加之河隴地區在唐宋時期農業開發的力度不大,依然是以畜牧經濟為主。在這種情況下,初步推測這里的“蕃人”數量遠遠大于漢人的數量,因此就不難理解漢人披上戎服牧羊驅馬的情景了。

此外,契丹的分布范圍也較為廣泛,是兩宋時期中國政治舞臺上的重要力量。耶律阿保機建立遼朝后,繼續開疆拓土。從《遼史》反映的史實看,遼朝建國后主要在南面和西面拓展疆土。如“神冊元年(916)夏四月乙酉朔,晉幽州節度使盧國用來降,以為幽州兵馬留后;神冊元年秋七月壬申,親征突厥、吐渾、黨項、小蕃、沙陀諸部,皆平之。俘其酋長及其戶萬五千六百,鎧甲、兵仗、器服九十余萬,寶貨、駝馬、牛羊不可勝算;神冊元年八月,拔朔州,擒節度使李嗣本。勒石記功于青冢南;神冊元年十一月,攻蔚、新、武、媯、儒五州,斬首萬四千七百余級。自代北至河曲逾陰山,盡有其地。遂改武州為歸化州,媯州為可汗州,置西南面招討司,選有功者領之;神冊元年十二月,收山北八軍”等。[41]通過一系列的武力征討,不僅使遼朝版圖擴展到西起今呼和浩特市一帶,南抵幽州,而且周邊民族臣服于遼朝,并與之建立了朝貢關系。“神冊三年二月,晉、吳越、渤海、高麗、回鶻、阻卜、黨項及幽、鎮、定、魏、潞等州各遣使來貢?!?a id="w42">[42]但此時遼朝疆土還局限在今內蒙古東南部以及東北部分地區的范圍內。

此后遼朝在西部的疆土繼續擴大。天贊三年(924)遼朝大舉征討吐渾、黨項、阻卜等部;同年十月,獲甘州回鶻都督畢離遏;西北諸部盡為臣服。與此同時,遼朝還將觸角伸向漠北地區,天贊三年八月,至烏孤山,以鵝祭天。甲午,次古單于國,登阿里典壓得斯山。九月,次古回鶻城,勒石記功。重熙十二年(1043),遼朝討伐西夏,在河套地區設立金肅、河清兩軍,并且“割燕民三百戶,防秋軍一千實之”,“西夏歸遼,開直路以趨上京。重熙十二年建城,號河清軍。徙民五百戶,防秋兵一千人實之”[43]。這樣,河套東北角成為遼朝的領土。至此,遼朝的西面疆土就基本形成了,大致包括今天河套東北部、包頭市以東、陰山以北的區域[44]。而遼朝西北路招討司所轄的地區則更為廣闊:“(遼)西近北至生吐蕃國,又西至黨項、突厥等國。皆不為契丹國害,亦不進貢往來,蓋以熟土渾、突厥、黨項等部族所隔。東南至云州三千里。”[45]文獻所載的這些部族恐怕具有很大的獨立性,他們僅僅是臣服遼朝而已。遼朝除了軍事上震懾之外,實際上實施的是一種近似于羈縻性質的統治,與遼朝設立州縣的直接統治區域有所區別,不管何種管理方式,不可否認的事實是遼朝實現了對蒙古高原的有效掌控,也意味著其掌握了塞北絲綢之路的控制權。

第二節 民族格局

10—13世紀西北地區民族格局示意圖

隋唐帝國的長期統一和政治穩定,使西北地區不再呈現諸侯分裂割據的混亂狀態,在此形勢下,諸蕃與內地漢族之間的民族矛盾趨于緩和。隋唐統一政權之下,能夠長期抵御來自漠北和西南諸族對西北諸族的寇掠,保持一個較為安定和平的環境。絲綢之路因此出現了一派空前繁榮的景象。但在安史之亂以后,吐蕃占領了河隴地區,從此打破了中原與西北諸族之間固有的平衡,盛唐絲綢之路的繁盛也漸漸隱去。從唐末五代開始,各方力量便在河隴地區進行較量:先是吐蕃政權繼而有沙州歸義軍,然后是河西回鶻政權在河隴地區[46]曇花一現的亮相,使西北地區民族關系呈現出錯綜復雜的狀態。應當看到:唐末五代是西北政治形勢由一種平衡走向另一種平衡的過渡。在這期間,有兩個事件值得我們關注:一是回鶻汗國敗亡后,回鶻勢力在河隴地區的滲透;二是黨項族在河套的崛起。這樣,吐蕃政權迅速瓦解后,其主要勢力便退縮在祁連山以南的青海東南部一帶。西北地區實則成為吐蕃、黨項以及回鶻三支力量進行較量的政治棋盤。以筆者愚見,吐蕃、黨項、回鶻三足而立的局面是整個宋夏時期西北地區民族格局的主流和核心,姑且稱之為第一結構圈;而宋夏時期還有宋、遼、金等政治勢力,他們是刺激吐蕃、回鶻、黨項等勢力間進行分化與組合的外部因素,我們稱之為第二結構圈。概括起來講,宋夏時期西北地區民族格局為“六支力量(宋、遼、金、吐蕃、回鶻、黨項),兩個結構圈”(如上圖)[47]

對陸上絲綢之路利益的爭奪是“六支力量,兩個結構圈”這一民族格局得以形成的內在動力。不管是民族之間還是政權之間的關系如何錯綜復雜,但利益是民族關系發生變化的根本動因,這是古今通用的法則。為何西北地區歷來民族關系極為復雜,不同民族在此爭斗不息呢?一個極為重要的原因就是絲綢之路能帶來巨大的經濟利益。10—13世紀的陸上絲綢之路雖然遠不及唐時繁榮,但仍然發揮著溝通東西的重要功效,也并非淪落到貿易不通的地步。從《宋會要輯稿》等漢文史籍中的一些史料可以看出,高昌回鶻、龜茲回鶻、于闐、河西回鶻等西域以及河隴諸蕃依然與中原地區保持著較為頻繁的朝貢關系,并由此帶動了民間貿易。受經濟利益誘惑,吐蕃、回鶻、黨項均有控制絲綢之路的野心。西夏用了近30年的時間,經過反復較量,先后擊敗了吐蕃六谷和甘州回鶻的勢力,占據了絲綢之路的主動脈,不僅在經濟上受益不小,而且增強了國力。而積貧積弱的宋朝無力經營河隴以及西域,便寄希望于回鶻和吐蕃,渴望絲綢之路暢通無阻,故將西夏與回鶻和吐蕃推向對抗的局面。元豐七年(1084),宋臣李憲上詔曰:“回鶻與吐蕃,近世以來,代為親家。而回鶻東境與韃靼相連。近日諸路探報多稱夏人苦被侵擾,若因二國姻親之故,乘漢番連和之際,假道通信,厚以金帛撫結,俾為我用……若以青唐、回鶻、韃靼三國人馬并攻其背,就使未能遠趨賀蘭,其甘、涼、瓜、沙必可蕩盡。臣仰奉睿訓,審究利害,惟患將命未有司副遣使之人。緣深入絕域,經涉三國,萬一疏虞,適以為累,夙夜思慮,致力經營?!?a id="w48">[48]宋熙寧七年(1074),“回鶻來侵。宋使諭回鶻,發兵深入夏界?!?a id="w49">[49]于闐也加入到與西夏進行爭奪絲綢之路的“聯盟”之中。如元祐八年(1093)“(于闐)請討夏國,(宋朝)不許”[50]。紹圣四年(1097),“于闐黑汗王阿忽都董娥密竭篤使其子詣京師,上表言:‘緬藥家作過,別無報效,已遣兵破夏國瓜、沙等三州?!?a id="w51">[51]回鶻、吐蕃都試圖奪回西夏占領的絲路主動脈,但收效甚微。后來宋朝無望回鶻及吐蕃人打通絲綢之路,便對回鶻提出了“逐客令”:“宣和中,間因(回鶻)入貢散而之陜西諸州,公為貿易,至留久不歸。朝廷慮其習知邊事,且往來皆經夏國,于播傳非便,乃立法禁之?!?a id="w52">[52]

唐末以來,吐蕃和回鶻也展開過爭奪絲路的激烈斗爭。經過反復拼殺,直到9世紀初,回鶻汗國力量達到鼎盛時期,保義可汗徹底打垮了吐蕃,占領北庭、龜茲等地,恢復了絲綢之路的暢通。宋夏時期,為了對付勁敵西夏,河西回鶻與吐蕃基本上能和睦相處。西夏攻取靈州,切斷了回鶻向中原進貢的靈州路,一部分回鶻取道青唐,吐蕃政權對回鶻商旅或貢使進行保護或提供方便。既斗爭,又融合是宋夏時期河隴民族格局的外在形式。宋夏時期河隴地區的民族關系不僅僅表現為相互之間的斗爭,同時還表現為各民族之間的相互交往、相互融合、相互滲透。

簡言之,唐末五代以來,西北地區成為群雄爭霸的政治舞臺,積貧積弱的大宋王朝對于西北地區尤其是河隴地區的控制心有余而力不足。正是在西北地區各民族的紛擾遷徙之中,吐蕃、回鶻、黨項的力量得到了聚合,形成了三支不可抗拒的勢力。同時應當看到:吐蕃、回鶻、黨項均是以游牧或半農半牧的經濟為主,勞動產品比較單一,相互之間沒有明顯的互補性,因此都要力爭中原政權以獲得單一經濟的一些補充和利益。三方力量在中原政權面前均是以競爭者的面孔出現,導致他們在中原的關系上是互動的,一方與中原關系的變化會引起另一方的反應。宋朝熙河開邊后,黨項與吐蕃曾一度結為同盟軍來對付北宋。北宋也不惜財力企圖攻取河湟以達到斷西夏右臂的目的,但北宋的勢力總不能在河湟穩固下來,直到北宋皇朝滅亡前夕,才基本控制了河湟地區。遼、金政權盤旋于西北地區的外圍,其勢力也難以深入河隴地區。究其原因,就是因為吐蕃、回鶻、黨項三方共同瓜分了西北地區的絲綢之路,在政治、經濟上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業已形成了穩固的結構圈。在“六支力量,兩個結構圈”這一民族格局之下,維系著河隴地區內部以及與外圍各支勢力間在交往中的一種平衡,并且繼續著唐代以來的漢化、吐蕃化、回鶻化三大民族融合的趨勢[53],不僅對陸上絲綢之路產生了強烈影響,而且對現今天西北民族格局也有較多影響。

第三節 地理狀況與地緣政治

10—13世紀的西域及中亞與內地的地緣政治狀況頗具相似之處,一統難以為繼,也曾出現了若干割據政權,較有影響的有喀喇汗王朝、西遼、于闐、高昌回鶻、薩曼王朝等。這種割據狀態的地緣政治形勢也對陸上絲綢之路產生了強烈影響。

一 地理狀況

“中亞”一詞的地理范圍大致相當于歷史上廣義的“西域”的地區,即包括今中國新疆地區和哈薩克斯坦、土庫曼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以及烏茲別克斯坦等國家。當然,不同學者對中亞這一地理概念有著不同的界定和理解。在英文中有Central Asia(中亞)、Inner Asia(內亞或者亞洲內陸)[54]等,在俄語中也有“中亞”和“中亞細亞”等稱謂。不過蘇聯學者所謂的“中亞”,一般指的是阿姆河和錫爾河流域,即烏茲別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土庫曼斯坦和塔吉克斯坦四國及哈薩克斯坦南部,因此“中亞五國”又常常被稱作“中亞和哈薩克斯坦”。如有學者認為“中亞”應該包括哈薩克斯坦、土庫曼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蒙古國以及中國的新疆、內蒙古、西藏在內的廣闊地區[55]。筆者認為,應該從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兩方面來理解“中亞”的含義與特點。

就自然地理而言,中亞位于歐亞大陸的中部,北鄰西伯利亞,南鄰伊朗高原和印度半島,西界為亞歐兩洲的洲界。除了少數地區外,中亞大部分地區距離海洋都超過了1000公里,甚至更遠。遠離海洋的中緯內陸,成為中亞的突出特征,并對其他地理要素及自然景觀產生了強烈影響。因此通過這里的商道是名副其實的陸上通道。中亞呈現東南高、西北低的地貌特征,是世界上地勢起伏最大的區域之一。在塔吉克斯坦帕米爾地區和吉爾吉斯斯坦西部天山地區山勢陡峭,海拔均在4000—5000米,而在哈薩克斯坦西部里海附近卡拉吉耶洼地則為低于海平面132米的最低點。廣袤的荒漠、塊狀分布的綠洲、綿延起伏的丘陵草原分布于其間。中亞地區還是世界上冰川分布最為密集的區域之一,冰川超過4000條,總面積達11000平方公里。由于地處內陸,又有高山阻隔,中亞成為典型的溫帶大陸性干旱、半干旱氣候,晝夜溫差極大,降水稀少,呈現出溫帶草原、半荒漠和荒漠的植被特征。因此,險峰、冰川、綠洲、草原、荒漠等要素構成了中亞地區的主要自然地理景觀。這些均反映了中亞較為嚴酷的自然條件,可以想象古代在這種環境下進行通商貿易的艱辛與不易。在某種程度上講,自然條件對東西物質文化的交流造成了不利影響。因此,從貿易及商旅的交通路線看,河西走廊—中亞一線是連接西方物質文化交流的咽喉地帶,其在陸上絲綢之路史上的位置不容低估。

就人文地理而言,中亞地區具有民族文化的多元性、地緣政治的割據性以及經濟生活的商業性等幾大特征。

由于地理位置等諸多因素,曾經有一撥又一撥的游牧民族向中亞地區遷徙或者駐留于此:公元前2000—前1800年之間的愛奧尼亞人和阿卡亞人、公元前1200—前1000年的米底人和吐火羅人、公元前700—前500年的辛梅里安人和西徐亞人、公元1世紀的匈奴人、3世紀的鮮卑人、5世紀的柔然人、6世紀的突厥人、8世紀的回鶻人、9世紀的黠戛斯人、10世紀的契丹人、12世紀的克烈人、13世紀的蒙古人[56]。這其中不僅有東西向的民族遷徙,也有南北向的民族遷徙。因此,中亞成為多民族頻繁遷徙、駐留的舞臺。直到今天,在中亞地區依然生活的有130多個大小民族,除了哈薩克、烏茲別克、吉爾吉斯、土庫曼、塔吉克、卡拉卡爾帕克等人口較多民族外,還有韃靼、朝鮮等人口較少的民族。由于多民族分布、頻繁遷徙。從歷史上看,這一區域基本上處于割據狀態,9世紀以后尤其如此。

多種宗教、文化碰撞與交融是中亞地區的另一人文地理特點。中亞地區處于歐洲文明、兩河流域文明、印度文明、中華文明等幾大文明的包裹之中,為草原文明與農耕文明的交匯地帶。薩滿教、佛教、祆教、景教、摩尼教、伊斯蘭教等宗教都曾在此流行或傳播。由于中亞是連接東亞與歐洲大陸的必經通道,又為民族遷徙的通道,因此這一地區的居民多具有經商的傳統,尤其是漢代以降,東西方交流頻繁,這一現象更為明顯。誠如彭樹智在評價阿富汗是古代文明史上的地位時所講的那樣:“阿富汗是古代史東西方陸路交通上的樞紐地區。它四面受著東西方各種文化的沖擊。時而是游牧世界文明的火光,時而是波斯人伊朗文化的火炬,時而是希臘文化的陽光,時而是印度文化的星光,還夾雜著中國文化的余暉,這許多文化的光芒,都先后在阿富汗閃爍,并經過它不斷打開古代閉塞之路?!?a id="w57">[57]這也是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中亞地區多文明交匯、多種文化交融的特點。

質言之,無論在自然地理還是人文地理方面,中亞地區兼具有“南北交匯,貫通東西”這一重要地理特性。我們不應該把中亞僅僅理解為貿易通道。實際上,中亞成為連接東西方重要的中轉區域,有形的和無形的文化在這里經過了一個再加工、再創造的過程,極大地豐富了絲綢之路的內涵。

二 地緣政治

五代以來,中國歷史再次進入分裂割據的同時,中東伊斯蘭世界也結束了阿拉伯帝國一統天下的局面,群雄并立是其共同的特點。945年,白益王朝的建立標志著中東政治、經濟和社會變化新時期的開始,也標志著中東進入了一個分裂和動蕩的時代,出現了一系列獨立和半獨立的王朝,如塔希爾王朝、法蒂瑪王朝、薩曼王朝、薩法爾王朝、加茲尼王朝、圖倫王朝、魯斯塔姆王朝、伊德里斯王朝、阿格拉布王朝、伊赫什德王朝、阿尤布王朝、穆拉比特王朝、穆瓦希德王朝、哈姆丹王朝、馬爾旺王朝、贊吉王朝等。這些地方王朝的特征之一就是推動了歐亞大陸文明交往的發展[58]。

在上述歷史背景下,9—13世紀是中亞歷史上的重要轉折時期,被學者們稱之為“突厥化的時代”[59]。在宗教上,伊斯蘭教逐漸占據了統治地位;在民族遷徙上,突厥人取代了雅利安人的統治而成為中亞地區的主人;在政治上,喀喇汗王朝、哥疾寧王朝、塞爾柱王朝以及西遼王朝“問鼎中亞”,與中原一樣呈現出分裂割據的狀態;在文化上,中亞地區的語言、風俗逐漸趨于伊斯蘭化。喀喇汗王朝、哥疾寧王朝、塞爾柱王朝以及西遼王朝成為這一時期支配中亞政治格局的主要力量。

840年,漠北回鶻汗國為黠戛斯所擊滅不僅是北方民族史上的重大事件,而且這一事件引發了西域以及西北地區民族格局的變化,其重要表現就是維吾爾族(回鶻)開始成為新疆的主體民族[60]。喀喇汗王朝即由西遷回鶻的一支所建立[61],直到1212年為花剌子模所滅,在中亞存在了近4個世紀。誠如許倬云先生所總結的那樣:中古時代中亞的紛爭,大致有兩個重要現象:一是挾伊斯蘭教而興起的阿拉伯帝國,由中東擴張延伸到中亞地區,改變了當地部族國家的發展狀態。第二個現象則是中國北方草原上,不少游牧帝國(或部族聯盟)此起彼伏,在北方草原上失敗的部族余部,都往中亞遷徙,一撥又一撥投入中亞列國的斗爭[62]。

喀喇汗王朝的統治區域十分遼闊,其正東在今新疆阿克蘇與拜城之間,東北至今阿爾泰山,與遼朝接壤,正北至巴爾喀什湖一線,西北疆界到達咸海,正西至阿姆河畔,南抵帕米爾高原[63]。疆土范圍大致包括今新疆的南疆大部和準噶爾盆地,阿姆河以東、巴爾喀什湖以南的廣大地區。由此可見,喀喇汗王朝占據了西域及中亞的咽喉地帶,因此掌握著部分陸上絲綢之路的控制權。有學者指出,雖然喀喇汗王朝的疆土十分廣闊,但是沒有一個集中的政權,因而從未成為一個統一的國家。出生于突厥游牧人的喀喇汗王朝統治者,仍然好像是部落聯盟的酋長??雇醢迅鱾€地區分封給自己家族的成員或部落首領,他們各自為政,互相斗爭。[64]巴爾托里德(也有學者譯為巴托爾德,本書從譯者——筆者注)也曾指出,在10和12世紀中,(西部)天山主脈兩邊的地方統一在所謂黑汗王朝或伊列克汗的統治下,但并不是在一個統一的統治者之下。像所有的游牧或半游牧的國家一樣,黑汗王朝分成為若干封邑,而后者很快就變成為獨立的王國。它們的疆界時常變更并經常發生內戰。王朝首領最高權力的所有標志(即便是名義上的)早在11世紀時已不存在。各個不同的城市為獨立的統治者所統治,都擁有同樣的稱號[65]。

由于喀喇汗王朝所處的區域也是歷史上民族頻繁遷徙的地帶,處于波斯、突厥、吐蕃以及中亞其他民族的頻繁接觸地帶,因此其境內的民族成份也較為復雜。主要民族除了回鶻以外,還有葛邏祿、突騎施、樣磨、處月、古斯、粟特等[66],此外還存在許多部落。這一點在《突厥語大詞典》中也可以反映出來:“烏古斯,突厥部落之一。烏古斯人就是土庫曼人。他們有二十二個氏族,各有自己獨特的標志和烙在牲畜身上的印記,他們憑這些印記識別各自的牲畜。”[67]“索格達克,遷居到巴拉薩袞的一個部族。這是粟特人的一部分,分布在布哈拉和撒馬爾罕之間。他們已經突厥化了?!?a id="w68">[68]這一地區的諸多民族、部落雜居,語言接觸現象十分明顯。如《突厥語大詞典》中對這一現象也有記錄:“塔特化,波斯化。突厥人塔特化了,突厥人波斯化了?!?a id="w69">[69]“打塔。在整個突厥人的心目中是指講波斯語的人。打塔特要打眼,斬荊棘要除根。塔特在托赫錫與樣磨人的心目中是指非穆斯林的回鶻人。這是我在他們的故鄉聽到的。”[70]

從9世紀開始,包括今天阿富汗在內的廣大地區逐漸走向分裂割據的狀態,先后出現了若干割據政權。如:

塔希爾王朝(820—872年),波斯人所建立的政權,勢力范圍主要在今天伊拉克以東的廣大地區。鼎盛時期的勢力范圍曾經達到印度邊境地帶,滅于薩法爾王朝。

薩法爾王朝(867—903年),基本繼承了塔希爾王朝的版圖,滅于薩曼王朝。

薩曼王朝(874—999年),版圖北達咸海,南到伊朗東南部,東抵阿姆河、錫爾河上游,西至里海。薩曼王朝發展了繁榮的商業文明和發達的文化,與東西方國家保持著頻繁的經濟交往。最后滅于喀喇汗王朝。

加茲尼王朝(962—1186年)[71]。加茲尼本為阿富汗境內的一個地名,962年,薩曼王朝的一個突厥禁衛在此建立了自己的政權,即加茲尼王朝。鼎盛時期,加茲尼王朝的疆域北至花剌子模,南達錫斯坦,西到今伊朗西北部,東部達到印度北部一帶[72]。從《遼史》以及阿拉伯文獻可知道,加茲尼王朝與遼朝保持著聯系,甚至建立了政治上的聯姻關系。加茲尼王朝最后遭受塞爾柱人的打擊而滅亡。

這一時期在西亞地區還有布韋希王朝(945—1055年)和哈姆丹王朝(929—991年)。這些割據政權的建立也極大地推動了歐亞大陸文明交往和發展,在促進其內部民族文化交融的同時,也促進了與周邊非阿拉伯國家的交往。例如加茲尼王朝對印度的征服使阿拉伯和波斯文化大量傳入該地區,最終在以梵文字母書寫的印地語基礎上形成了使用阿拉伯字母書寫的烏爾都語[73]。當然,與中國的交往與交流也是其中的重要內容。

遼朝滅亡后,西遼勢力的滲透,使得中亞的政治格局更加復雜。在遼朝滅亡前夕,遼朝皇族出身的耶律大石率部西遷,在我國西北地區重新建立遼朝,直到1218年為蒙古軍隊所滅,歷時90多年,歷史上稱之為西遼。西遼是一個在中國歷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民族政權,占據了古代民族走廊的核心地帶,具有四通八達的地理位置,因此商業貿易非常發達,其境內的一些城市就是重要的貿易中心。中原地區的絲綢以及西亞地區的珠寶玉器就是在這里販運到各地。因此,西遼為陸上絲綢之路的暢通也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如何認識紛亂的政治局勢以及頻繁的民族遷徙對于絲綢之路貿易的影響呢?筆者認為應該從正反兩方面來認識這個問題。

不可否認,政治上分裂割據、頻仍的戰爭對于絲綢之路的貿易產生了極為不利的影響。統一的政治局面的確有利于絲綢之路上商賈的往來,最明顯的例子就是盛唐時期長安有不少從西域而來的胡商,無論是文獻還是考古資料均有大量記載,恕不贅言。這種局面顯然與唐朝能夠對河西走廊以及西域的有效管轄有很大關系。吐蕃內侵以后,唐朝在西北的版圖大為收縮,陸上絲路盛況也漸漸不再顯現。因為在統一的政治條件下,統一政權能夠為絲綢之路的貿易通商提供各種保護性措施,比如驛站的設立。從長安到敦煌間就有40余處驛站[74],這些驛站既保護了商旅,也有利于絲綢之路長途販運的開展。唐詩就曾對這些驛站有過形象的描寫:“一驛過一驛,驛騎如星流。平明發咸陽,暮及隴山頭”[75]

當然,我們也沒有理由去完全否認分裂割據狀態下陸上絲綢之路就會斷絕或者停滯。固然政治上割據會給絲綢之路的暢通制造不少麻煩和障礙,但同時應當看到,在分裂割據的歷史背景下,民族遷徙、經濟發展、文化上的創新是促進絲綢之路發展的客觀條件,為絲綢之路賦予了新的內涵。例如,在分裂割據狀態下,絲綢之路沿線各政權間的民族交融更為明顯,文化的交流也更為頻繁,交往的形式也更為多樣,絲綢之路的內涵也更為復雜。在古代絲綢之路貿易問題上,東西方的貿易需求是客觀存在的,絲綢之路上的巨大商業利潤是客觀存在的,因此絲路沿線各國及各個割據政權壟斷與反壟斷的斗爭是異常激烈的,每一方都想最大限度地占據絲綢之路貿易的利潤,因此搶奪、殺戮就充斥著絲綢之路,長途販運就顯得有過高的風險,商人們就轉向轉手貿易。這便形成了在分裂割據狀態下中繼貿易較為興盛的局面。這也是10—13世紀陸上絲綢之路貿易的特點之一??傊紊侠渑幥鐣绊懙浇z綢之路貿易的形式和規模,但無論是政治因素還是自然條件,都不會阻擋東西方對陸上絲綢之路貿易以及文化交流的客觀需求。只是在不同的歷史背景和政治情勢下,絲綢之路會呈現出不同的表現形式和狀態。


[1] 張廣達為王小甫《唐、吐蕃、大食政治關系史》一書所作的《序言》,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7頁。

[2] 蘇聯學者巴托爾德認為,統治蒙古的最后一個突厥民族,根據漢文資料所能判斷,就是黠戛斯在840年戰勝了的回鶻。他們之后被逐出蒙古,大抵和10世紀開始的蒙古人、契丹人勢力的增長有關,他們在華北建立了極為強大的帝國,并用契丹來命名。[蘇]巴托爾德:《中亞突厥史十二講》,羅致平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年版。

[3] 西夏占據敦煌以及沙州回鶻問題不僅是西北民族史上的一件大事,同時也是學術史上的重要事件:敦煌藏經洞的封閉,沙州回鶻的退出,歸義軍的滅亡等都與此有關。然而,西夏占據敦煌又是中國歷史上的一樁懸案,時至今日,學者們依然各抒己見,莫衷一是。概括起來主要有以下觀點:著名西夏學家王靜如先生認為西夏實際控制沙州地區的時間應該是在公元1070年左右,在此以前,西夏勢力雖然在這一地區有所滲透,但并未達到徹底控制的目的(王靜如:《敦煌莫高窟和安西榆林窟所見的西夏歷史和文化》,《文物》1974年第5期)。楊富學等人認為11世紀60年代末瓜、沙二州相繼失陷,也就是說西夏才開始有效地控制這一地區。并且認為在公元1036年后曾經存在過沙州回鶻政權(楊富學、牛汝極:《沙州回鶻及其文獻》,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年版,第18頁)。李正宇也持此說(李正宇:《悄然淹沒的王國——沙州回鶻國》,《沙州回鶻及其文獻》,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年版)。日本學者岡崎精郎認為西夏最早于1073年即有效地統治了敦煌([日]岡崎精郎:《タシグト古代史研究》,京都大學東洋史研究會,1972年版,第274—275頁)。錢伯泉認為從1130—1142年,西夏和沙州回鶻交替控制沙州地區,此后則一直為沙州回鶻所居,直到1146年,西夏才奪回了沙州地區(錢伯泉:《回鶻在敦煌的歷史》,《敦煌學輯刊》1989年第1期)。劉玉權認為西夏于1036年攻陷瓜、沙二州,直至1227年,被蒙古所滅,統治瓜沙地區191年(劉玉權:《再論西夏據瓜、沙的時間及其相關問題》,《敦煌研究》1993年第4期)。

[4] 《舊五代史》卷138《吐蕃傳》,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1839—1841頁。

[5] (清)徐松:《宋會要輯稿》方域二十一之二三,中華書局1997年版(影印本),第7672頁。

[6] 《宋會要輯稿》蕃夷四之五,第7716頁。

[7] 《宋會要輯稿》蕃夷七之二二,第7850頁。

[8] (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111,明道元年七月甲戌,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2581頁。

[9] 《宋史》卷490《回鶻傳》,第14115頁。

[10] 《宋史》卷492《吐蕃傳》,第14151頁。

[11]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44,咸平二年六月戊午,第947頁。

[12] 劉建麗:《宋代西北吐蕃研究》,甘肅文化出版社1998年版,第61—62頁。

[13] 《新五代史》卷74《四夷附錄第三》,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919頁。

[14] 湯開建:《五代宋金時期甘青藏族部落的分布》,《中國藏學》1989年第4期。

[15] 《宋史》卷264《宋琪傳》,第9129頁。

[16] 《宋史》卷490《吐蕃傳》,第14151頁。

[17] 《舊五代史》卷138《吐蕃傳》,第1839頁。

[18] Ellsworth Huntington,Civilization and Climate .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15.

[19] [法]謝和耐著:《中國社會史》,黃建華、黃迅余譯,江蘇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5—16頁。

[20] 周偉洲:《唐代黨項》,三秦出版社1988年版,第62—63頁。

[21] 《隋書》卷1《高祖紀》,第23頁。

[22] 楊蕤:《北宋初期黨項內附初探》,《民族研究》2005年第4期。

[23] 也有學者對此持有不同看法。例如湯開建先生指出黨項族的發源地并不在甘、青、川三省交界的區域,而是在青海湖以西地區。參見湯開建《隋唐時期黨項部落的遷徙》,《西夏文史論叢》,寧夏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這種觀點實則反映了學者們對《隋書·黨項傳》中“東接臨洮、西平,西拒葉護”這一地理概念的不同理解和解釋。

[24] 《舊唐書》卷198《黨項傳》,第5290頁。

[25] 《資治通鑒》卷220,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7060頁。

[26] (唐)沈下賢撰,肖占鵬、李勃洋校:《沈下賢集校注》,南開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42頁。

[27] 周偉洲:《唐代黨項》,三秦出版社1988年版,第27—37頁。

[28] 文獻中也稱“韃靼”。

[29] 林幹:《突厥史》附錄《闕特勤碑》和《苾伽可汗碑》譯文,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

[30] 張久和:《文獻記載的達怛諸部》,《蒙古史研究》第五輯,內蒙古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

[31] 同上。

[32]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346,元豐七年六月己巳,第8301頁。

[33]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471,元祐七年三月丙戌,第11238頁。

[34] 李范文:《西夏陵出土殘碑粹編》,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第23頁。

[35] 周偉洲:《吐谷渾史》,寧夏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86頁。

[36] 周偉洲:《中國中世西北民族關系研究》,西北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317頁。

[37]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233,熙寧五年五月辛卯,第5655頁。

[38] (唐)杜牧《河湟》:元載相公曾借箸,憲宗皇帝亦留神。旋見衣冠就東市,忽遺弓劍不西巡。牧羊驅馬雖戎服,白發丹心盡漢臣。唯有涼州歌舞曲,流傳天下樂閑人。另(唐)劉景復《夢為吳泰伯作勝兒歌》:我聞天寶十年前,涼州未作西戎窟。麻衣右衽皆漢民,不省胡塵暫蓬勃。

[39] 筆者之所以用“近似于胡化”一詞是出于對河隴地區漢人胡化程度的一種謹慎態度?,F有的資料雖然表明河隴漢人在形式上與“戎人”極為相近,但恐怕并未完全同化。因此筆者稱之為“近似于胡化”或者具有“胡化”的傾向。

[40]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149,慶歷四年五月壬戌,第3606—3607頁。

[41] 《遼史》卷1,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1頁。

[42] 同上書,第12頁。

[43] 《遼史》卷41,第515頁。

[44] 楊蕤:《歷史上的夏遼疆界考》,《內蒙古社會科學》2003年第6期。

[45] (宋)葉隆禮撰,賈敬顏、林榮貴點校:《契丹國志》卷22《四至鄰國地里遠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14頁。

[46] “河隴”一詞是歷史上人們對于河西、隴右的合稱。前者指蘭州至內蒙古杭錦后旗黃河段的以西地區,主要包括河西走廊地區。隴右為古地名,泛指隴山以西地區,具體范圍尚無定論。唐初分全國為十道,玄宗時分為十五道,其中之一便為隴右道,所轄地域十分遼闊,包括河西走廊以及新疆以及中亞一部分地區。歷史上人們所稱的隴右大約相當于今六盤山以西,黃河以東,包括今青海省東部黃河上游河曲與湟水流域地區(即宋人所稱的河湟地區)。概言之,河隴地區應指今六盤山以西,新疆以東,包括河西走廊及其南北邊緣地帶,以及青海省的一部分地區。這里所用“河隴”這一地理概念主要是考慮到它是回鶻、吐蕃、黨項三方相互交融與滲透的核心區域。

[47] 詳見楊蕤《宋夏時期河隴地區民族關系格局簡論》,《青海民族學院學報》2003年第3期。

[48]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346,元豐七年六月已巳,第8301—8302頁。

[49] (清)戴錫章撰,羅矛昆校:《西夏紀》卷15,寧夏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357頁。

[50] 《宋史》卷249《于闐傳》,第14109頁。

[51] 《西夏書事校證》卷7,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年版,第341頁。這一事件在《宋史》卷490《于闐傳》亦有記載:“紹圣中,其王阿忽都董娥密竭篤又言,緬藥家作過,別無報效,已遣兵攻甘、沙、肅三州。詔厚答其意?!钡?4109頁。

[52] 《宋史》卷490《回鶻傳》,第14117—14118頁。

[53] 周偉洲:《中國中世西北民族關系研究》,西北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417頁。雖然以黨項族為主體的西夏王朝盛極一時,在軍事和實力上曾強于回鶻和吐蕃,但在文化影響以及民族融合方面,其主要接受著來自吐蕃和回鶻的沖擊。宋夏時期并沒有出現“黨項化”的現象,隨著西夏政權的覆亡,黨項族亦便四分五裂直至消亡,其影響力遠不及吐蕃和回鶻。

[54] 有學者認為,英文中的“Inner Asia”和“Central Eurasia”的含義實際上是一致的。參見Denis Sinor,Inner Asia: History-Civilization-Languages ,Indiana University,Bloomington,1969,p.5。

[55] 葛承雍:《絲綢之路與古今中亞》,(臺灣)《歷史月刊》1998年第3期。

[56] 藍琪:《稱雄中亞的古代游牧民族》,貴州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7頁。

[57] 彭樹智:《阿富汗與古代東西方文化交往》,《歷史研究》1994年第2期。

[58] 彭樹智主編:《中東史》,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09—110頁。

[59] 王治來:《中亞通史》(古代卷下),新疆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54頁。

[60] 新疆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新疆簡史》(第一冊),新疆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47頁。

[61] 關于喀喇汗王朝的起源問題學術界爭議頗多,有維吾爾說(回鶻)、土庫曼說、樣磨說、葛邏祿說、處月說、突厥說等。參見魏良弢《喀喇汗王朝史稿》,新疆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7頁。

[62] 許倬云:《萬古江河:中國歷史文化的轉折與開展》,上海文藝出版社2006年版,第170頁。

[63] 魏良弢:《喀喇汗王朝史稿》,新疆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61—65頁。

[64] 王治來:《中亞通史(古代卷下)》,新疆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58頁。

[65] [俄]維·維·巴爾托里德、[法]伯希合著:《中亞簡史》,耿世民譯,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25頁。

[66] 《突厥語大詞典》記載:“吐蕃化了。吐蕃人是由其他地方遷居到突厥地域來的人?!甭楹漳谩たκ哺晾铮骸锻回收Z大詞典》(第二卷),第271頁。表明喀喇汗王朝境內也應有吐蕃民族。

[67] 麻赫默得·喀什噶里:《突厥語大詞典》(第一卷),第62頁。

[68] 同上書,第491頁。

[69] 麻赫默得·喀什噶里:《突厥語大詞典》(第二卷),第115頁。

[70] 同上書,第289頁。

[71] 也有學者稱之為“哥疾寧王朝”。例如王治來《中亞通史》(古代卷下),新疆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郭應德《阿拉伯中世紀史簡編》,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

[72] 彭樹智主編:《阿富汗史》,陜西旅游出版社1993年版,第91頁。

[73] 彭樹智主編:《中東史》,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12頁。

[74] 楊希義:《唐代絲綢之路東段長安至敦煌間的館驛》,載周偉洲、王欣主編《西北大學史學叢刊》,三秦出版社1999年版。

[75] (唐)岑參《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一驛過一驛,驛騎如星流。平明發咸陽,暮及隴山頭。隴水不可聽,嗚咽令人愁。沙塵撲馬汗,霧露凝貂裘。西來誰家子,自道新封侯。前月發安西,路上無停留。都護猶未到,來時在西州。十日過沙磧,終朝風不休。馬走碎石中,四蹄皆血流。萬里奉王事,一身無所求。也知塞垣苦,豈為妻子謀。山口月欲出,先照關城樓。溪流與松風,靜夜相颼飗。別家賴歸夢,山塞多離憂。與子且攜手,不愁前路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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