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三 本書寫作中的幾個問題

(一)“筆記小說”說略

要對筆記小說問題進行科學的界說,需要解決三個問題,一是筆記小說概念的界定,揭示這一小說文體的基本內涵和特征;二是筆記小說與其他小說文體的關系;三是筆記小說的收錄范圍,即通過概念確認哪些作品是筆記小說,哪些是非筆記小說。解決了這三個問題,筆記小說的判別和確認就相對容易一些。

1.筆記小說的概念

對唐五代小說文體的概念進行科學界定和分類,并非易事,而是一個爭議頗多的課題,其根源在于中國古代小說文體和小說概念分類界定的模糊,以至于一些文獻學家在著錄小說作品時,出現(xiàn)“編書之家多是茍且”[68]的情況。20世紀20年代《筆記小說大觀》初編之時,正是西方小說觀念和中國傳統(tǒng)小說觀念沖突流行之時,為了把這些數量龐大且相當分散的筆記文獻搜集整理出版,編者選擇了一個內涵頗古而形式新穎的“筆記小說”概念,實際上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要把小說、史料、學術筆記兼而有之、內容龐雜的幾百種筆記統(tǒng)一在一個名目下并不容易,姑且擇取了這么一個名詞。問題恰在于這么一個“茍且為之”的名詞被后人作為小說文體概念“用得越來越濫”了,所以,為了避免這些弊病的延續(xù)和造成目錄學上的混亂,可行的辦法就是規(guī)范和界定其含義和范圍,理順與其他小說文體的關系,推動研究工作的進展。既然如此,那就很有必要對“筆記小說”的概念作出明確的界定。

為了對其概念和范圍有一清晰認識,先列舉諸家說法,再結合筆者的思考綜合考量,得出結論。新中國成立前諸家的筆記小說研究處于初步階段,對概念的界定比較松散隨意,故此處不再列舉。

上海古籍出版社《歷代筆記小說大觀》之“出版說明”:

“筆記小說”是泛指一切用文言書寫的志怪、傳奇、雜錄、瑣聞、傳記、隨筆之類的著作,內容廣泛駁雜,舉凡天文地理、朝章國典、草木蟲魚、風俗民情、學術考證、鬼怪神仙、艷情傳奇、笑話奇談、逸事瑣聞等等,宇宙之大,芥子之微,琳瑯滿目,真是萬象包羅。[69]

周勛初《唐人筆記小說考索》:

(筆記小說)這一名詞的覆蓋面比較大,既可以稱《國史補》之類敘述史實的“雜史類”著作,也可稱《杜陽雜編》之類侈陳怪異的“小說類”著作,也可稱《資暇集》之類考訂名物隨筆似的著作,也可稱《酉陽雜俎》之類包羅萬象類書似的著作。只是傳奇作品與此距離較遠,似不宜以“筆記小說”呼之,但如《酉陽雜俎》卷九《盜俠》中的幾則故事,筆法與《虬髯客傳》等傳奇相同,然為《酉陽雜俎》此書性質所規(guī)定,人們也只能稱之為“筆記小說”。……從源流上看,篇幅短的傳奇即是筆記小說,篇幅長而帶有故事性的筆記小說也即是傳奇。[70]

上海辭書出版社《中國文學大辭典》:

筆記小說,古代小說類別名。文言小說的一種。大多以隨筆形式記錄見聞雜感而成。宋代宋祁始以“筆記”作書名,后如舊題蘇軾的《仇池筆記》、陸游的《老學庵筆記》等沿用。另有筆談、筆叢、隨筆、筆余、乃至雜錄、漫錄、談叢、叢說等,大致均可歸入此類。[71]

劉葉秋《歷代筆記概述》:

所謂筆記小說,內容主要是情節(jié)簡單、篇幅短小的故事,其中有的故事略具短篇小說的規(guī)范。[72]

吳禮權《中國筆記小說史·導論》:

所謂“筆記小說”,就是那些以記敘人物活動(包括歷史人物的活動、虛構的人物及其活動)為中心、以必要的故事情節(jié)相貫穿、以隨筆雜錄的筆法與簡潔的文言、短小的篇幅為特點的文學作品。……“筆記小說”是文學作品,是屬于小說范疇。[73]

苗壯《筆記小說史·緒論》:

筆記小說是文言小說的一種類型,是以筆記形式所寫的小說。它以簡潔的文言、短小的篇幅記敘人物(包括幻化的鬼神精怪和擬人的動植物與器物等)的故事,是中國小說史上最早產生并貫串始終的小說文體。[74]

陶敏、劉再華《“筆記小說”與筆記研究》:

介乎筆記與小說之間的作品,不妨仍稱之為“筆記小說”,但應該嚴格限定為“筆記體小說”,即用筆記形式創(chuàng)作的小說,或被編于筆記中的小說。

陳文新先生的《中國筆記小說史》并未給予筆記小說一個明確的概念界定,但其基本觀點已見前述。

上引各家觀點具有一定共性,可粗分為兩類。一是立足傳統(tǒng)目錄學思想,兼及現(xiàn)代小說觀念,側重于“筆記小說”的文獻資料價值,以諸《筆記小說大觀》和周勛初、章群先生為代表,其關照對象非常廣泛,甚至包括辯訂考證、朝章國典之類的學術筆記與史料筆記,反而使“筆記小說”的概念顯得混雜不清,削弱了它的文體特征。不同的是,周勛初先生認為筆記小說與傳奇有區(qū)別。第二類以三部《筆記小說史》、劉葉秋《歷代筆記概述》為代表,立足于小說的故事性,試圖建立起適合中國古代小說獨特性的研究方法,屬于真正的文學研究。我們采取“求同存異”的方法,則不難概括出能被廣泛接受的諸家的共同點,無疑即是筆記小說的基本特征:即隨意、隨事、隨筆。所謂“隨意”,指創(chuàng)作意識的非主動性和創(chuàng)作動機的模糊化,多屬興之所至,沒有單一固定的創(chuàng)作意圖,不同于詩詞等其他文體創(chuàng)作的寄意逆志。所謂“隨事”,即對某一故事聞則即錄,故事之間無邏輯聯(lián)系無組織關聯(lián)。所謂“隨筆”,即創(chuàng)作形式靈活多變,質樸自然,不刻意注重修辭謀篇。具體而言,應包含如下要義:

一、筆記小說是小說文體;二、敘事為主,故事情節(jié)簡單、可以虛構;三、運用簡潔的文言寫作;四、以筆記體或隨筆形式創(chuàng)作;五、篇幅短小。

首先,承認筆記小說在小說史上的文體地位,才是文學研究的價值所在,不能因為這個概念曾被用得寬泛無邊而取消它,關鍵在于如何限定和規(guī)范它。第二個特點,故事性是小說的靈魂,即以敘事為主。董乃斌先生在《中國古典小說的文體獨立》一書中指出,“事”是構成小說內容的根本和基礎,沒有一定的“事”,就沒有小說,“述事”是小說的基本特征。[75]如此一來那些以說明和議論為主的學術筆記就被排除在外。不同的是,筆記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簡單,大多一文一事。至于虛構與否,并不能作為判定小說的決定性因素,因為實事求是地看,許多今天被視為小說的古代作品大多是紀實的,作者的主觀創(chuàng)作動機就是為了傳信,如干寶《搜神記》、唐臨《冥報記》等。如果以此為絕對標準,那唐代除了傳奇外,幾無小說可言。第三、第四、第五這三個特點結合“故事情節(jié)簡單”一條,可以將筆記小說與傳奇區(qū)別開來。傳奇一般篇幅較長,多事藻繪,有時韻散結合,甚至穿插詩詞,且情節(jié)完整,這與筆記小說截取片斷、一文一事的敘事方式和簡潔質樸的語言風格有著顯著的不同。本書認同李劍國先生關于傳奇的看法:“在自覺的創(chuàng)作意識下著意對文采與意想的追求”,[76]即是說對文采、思致與情思的主動追求是傳奇的本質特征;與此相對,筆記小說的創(chuàng)作以語怪、傳信為根本,二者有著明顯的區(qū)別。

第二、第四兩個特點結合,可以歸結為一點,即“隨事而記”。如上文所言,小說的本質乃在敘事為宗,重在故事性,而筆記小說的特點正在于隨筆記述事件,不加刻意的潤色與藻飾。這也是它能夠與同樣屬“隨筆而記”的筆記區(qū)別開來的本質特征。宋代洪邁《容齋隨筆》卷一云:“予老去習懶,讀書不多,意之所之,隨即紀錄,因其后先,無復詮次,故目之曰隨筆。”[77]這種追步個人思緒,思則記之,聞則書之,隨意而記,不講求次第的著述方式,即為“隨筆而記”;如果我們用故事來替代那些學術性的筆記條目,則是一部《夷堅志》的體制,而后者的特點正是“隨事而記”。正如題為唐代李翱所撰《卓異記》序所云:“隨所聞見,雜載其事,不以次第”,[78]是對筆記小說“隨事而記”特征的精準概括。

至于“隨事而記”的“事”的題材來源,我們仍可借用《漢書·藝文志》“街談巷語,道聽途說”和《四庫全書總目》子部·小說家類二所云“里巷閑談”來概括,突出筆記小說的題材主要來源于傳聞、部分得之于親身經歷的特點。《四庫全書總目》云:“案紀錄雜事之書,小說與雜史最易相淆,諸家著錄,亦往往牽混。今以述朝政軍國者入雜史,其參以里巷閑談,詞章細故者則均隸此門。《世說新語》古俱著錄于小說,其明例矣。”[79]所謂“里巷閑談”即指街談巷議之類的傳聞,因為來源于傳聞的故事,其可靠性是不可與史家的實錄精神相提并論的,如張img《朝野僉載》、劉img《隋唐嘉話》、劉肅《大唐新語》、孫光憲《北夢瑣言》之類。劉img明確表示:“余自髫丱之年,便多聞往說,不足備之大典,故系之小說之末。”[80]佚名所撰《大唐傳載》亦云:“八年夏南行極嶺嶠,暇日瀧舟傳其所聞而載之,故曰《傳載》。雖小說,或有可觀,覽之而喁而笑焉。”[81]可見,《隋唐嘉話》、《大唐傳載》之作乃來自傳聞,孫光憲的《北夢瑣言》亦謂此類。[82]這也是將史傳與紀實性的軼事類筆記小說區(qū)別開來的重要標準。陶敏、劉再華反對將《大唐新語》看作小說,理由是其文字與《舊唐書》列傳所記大同小異,應當取材于《國史》一類著作;此類筆記具有較強敘事成分,但作者原是忠實記錄見聞,意在傳信,縱涉語怪,也不加虛構、夸飾和渲染,非有意為小說,故當稱為筆記。[83]作者自序的確以史家標準進行創(chuàng)作,但從該書曾名為“大唐世說新語”及其編排體例來看,意在模仿劉義慶的《世說新語》。我們今天認為后者是小說,為何獨將《大唐新語》視為史書?陳寅恪先生云:“通觀吾國史料,大抵私家纂述易流于誣妄,而官修之書,其病又在多所諱飾。”[84]可見,記載容易虛妄不實是私家纂述的雜史雜傳的一個特點。即使作者的主觀動機在傳信紀實,但大多來自傳聞,且語涉怪異實質就是虛構,在今天的學術研究實踐中,對此類文獻的處理鮮有作為信史看待,就足以說明問題。判斷一部作品的性質應該從其顯現(xiàn)的總體面貌出發(fā),這些筆記大多結構松散,隨事而記,與嚴格的史書亦相去甚遠,將其視作筆記小說未為不可。

根據上述特點,筆記小說的概念可以這樣界定:

筆記小說是以人物活動為中心,采用隨事而記的形式敘述人事或神怪故事的篇幅短小的文言小說。

以人物活動為中心是所有筆記小說的共同特點,也是區(qū)別非小說的學術筆記的重要特征;隨事而記的創(chuàng)作方法則與傳奇大異其趣,也與史家的實錄精神有別;敘述人事或者神怪故事,正是筆記小說的兩大題材。所以,用“隨事而記”取代“隨筆而記”的說法,可以脫離傳統(tǒng)筆記小說觀念,將無故事性的非小說的筆記剔出小說行列,賦予“筆記小說”一詞以明確的文體含義。

2.筆記小說與其他小說文體的關系

筆記小說概念的爭議實則與傳奇小說和雜史雜傳記類筆記的研究相互關聯(lián),因為究竟何為傳奇、雜史雜傳類筆記是否“小說”亦是歧見紛出。苗壯《筆記小說史》將筆記小說分為志怪與志人兩大門類,志怪體又可分為雜記、雜史雜傳、地理博物三體,志人小說分為逸事、瑣言、笑話三體。[85]吳禮權《中國筆記小說史》則劃分出志怪派(類)、軼事派(類)、國史派、事類派、雜俎派等個人色彩比較濃厚的名目。劉葉秋先生《歷代筆記概述》一書,將古代的筆記作品分為小說故事類、歷史瑣聞類、考據辯證類三個類型;小說故事類包括志怪、軼事小說,即所謂的“筆記小說”。與前者不同的是,這個分類將《隋唐嘉話》、《因話錄》、《國史補》、《大唐新語》、《唐摭言》、《朝野僉載》、《明皇雜錄》、《開元天寶遺事》之類的作品排斥于筆記小說之外,卻將傳奇作品囊括名下。[86]這個觀點也有一定代表性,如方南生先生就將唐傳奇視為筆記小說。[87]另外,前文提到的幾部《筆記小說大觀》,更是天文地理、朝章國典、考據辨訂、鬼怪神仙無所不收,可見筆記小說的文體分類實在混亂。所以必須厘清筆記小說與其他小說文體的關系,才能將其從紛繁復雜的大堆“故事”中獨立出來。

目前學界似乎逐漸形成一個“共識”,即古代小說可分為四體:筆記體、傳奇體、話本體、章回體,代表人物是陳文新、苗壯、孫遜、潘建國、譚帆、王慶華等先生。孫遜、潘建國先生認為,“志怪小說”是以題材為標準的分類名稱,而“傳奇小說”則是以文體為標準的分類名稱,兩者內涵不同,外延交錯。他們認為“傳奇源于志怪”的說法混淆了小說“題材分類”與“文體分類”。[88]此說實則是預設“傳奇小說”為一種成熟小說文體,然后將“志怪小說”等打入另冊,恐不盡合理。當年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首次將“傳奇小說”作為一種獨立的小說文體提出,影響了整個中國小說研究界。但嚴格來講,魯迅先生提出是“傳奇文”而非“傳奇小說”概念,一如鄭振鐸先生提出“變文”的概念一樣,均未經過嚴格的學理論證,以致后世爭議不休。實際上,無論是“志怪”、“傳奇”、“志人”,還是演唱佛教及世俗故事的敦煌變文的“轉變”,[89]這幾個動賓結構的詞組,彰示了它們立足于不同題材內容的創(chuàng)作方法。“志怪”與“傳奇”顯然也是從題材和創(chuàng)作方法角度區(qū)分的兩種小說文體,如何就能肯定前者是從“題材”角度劃分而后者是從創(chuàng)作方法角度劃分的?

實際上,作為成熟的文體概念,“傳奇小說”是從題材內容和創(chuàng)作方法角度劃分的,與其相對應的從形式方面劃分的小說概念是“短篇小說”。現(xiàn)代意義的中國古代短篇小說的研究,早在魯迅先生提出“傳奇文”概念的20世紀20年代即已開展。鄭振鐸先生曾編選《中國短篇小說集》,對“短篇小說”的概念作過探討。他指出,短篇小說有廣狹兩義,就狹義言之,指近代新發(fā)生的具有特殊體裁的短篇文字,也就是現(xiàn)代意義的短篇小說。研究中國古代短篇小說,鄭先生還是考慮到傳統(tǒng)小說的特點,取廣義說,即“凡一切古代至近代的短篇的故事,都可謂之‘短篇小說’”,“凡一切古代的,非那種特殊體裁的短篇作品,都不能算是‘短篇小說’”。所謂“特殊體裁”,鄭先生并未明示,我們從《中國短篇小說集》的選錄標準中略窺一斑,即以“故事本身的文藝價值為斷”;“可以略略的窺見某時代社會生活的一斑”、在詩詞及其他作品上不易看到的故事;許多短篇故事,“是后來著名的劇本、小說及民間故事的淵源”。[90]也就是說,有一定藝術價值、反映一定的社會生活、對后世文學創(chuàng)作產生影響的短篇故事就是“短篇小說”,總體上界定還是比較含混的。值得注意的是鄭先生在《論唐代的短篇小說》一文中提出的觀點,他認為中國的短篇小說在唐代才開始發(fā)展,才具有美麗的故事和完善的結構,描寫婉曲,想象豐富,人物性格真實。[91]他說:

中國之有短篇小說,中國人之著意于作短篇小說,乃始自唐之時。[92]

這篇序文寫于1925年,正是魯迅先生提出中國小說史上著名的“唐人始有意為小說”的觀念后兩年。[93]鄭先生特在序文末言明《中國短篇小說集》的編撰受魯迅先生不少幫助與指導,可見兩人的小說觀念是相通的。所以我們不難理解鄭先生的“唐人始著意于作短篇小說”是受到魯迅先生的影響和啟發(fā),兩相呼應而內在關聯(lián)。因之,鄭先生這里所說的“短篇小說”實際上就是魯迅先生所說的唐傳奇。他還將唐代以后的短篇小說劃分為“傳奇系”和“平話系”,在選錄唐人短篇小說的《中國短篇小說集》第一集例言中明言“所錄皆唐人傳奇”。[94]參閱其目錄,選錄的作品包括《古鏡記》、《補江總白猿傳》、《鶯鶯傳》、《李娃傳》、《三夢記》、《長恨傳》、《霍小玉傳》、《柳毅傳》、《枕中記》、《任氏傳》、《虬髯客傳》等,絕大部與魯迅先生的《唐宋傳奇集》相合,僅有少量篇章出自被魯迅先生界定為傳奇集的牛僧儒《玄怪錄》和李復言《續(xù)玄怪錄》。[95]因此我們可以肯定,鄭振鐸先生所言唐代短篇小說就是魯迅先生的唐傳奇。但是,在創(chuàng)作于1929年的《中國小說的分類及其演化的趨勢》一文中,鄭先生顯然對自己的認識進行了修正,明確指出,筆記小說是包含在短篇小說的名目下的,除此之外還包括傳奇和平話。他甚至認為筆記小說不能算是真正的小說,而是具體而微的瑣屑故事。[96]這種前后矛盾的說法正好表明,筆記小說與現(xiàn)代小說概念“短篇小說”有著不同之處,不能是簡單的包含與被包含問題。

鄭振鐸先生在中國小說的文體分類方面具有代表性,也具有極大的參考價值。他將古代小說分為短篇小說、中篇小說和長篇小說。其中長篇小說即所謂的Novel或Romance,包括一切篇頁很長的小說,如《西游記》、《紅樓夢》等,一般無爭議;中篇小說即短的長篇小說(Novelette),篇幅大都在八至三十二回之間,冊數在一冊至四冊,代表作是《風月傳》、《玉嬌梨》、《平山冷燕》、《平鬼傳》、《玉蒲團》等,以及屬于唐傳奇的張img的《游仙窟》等。《游仙窟》之所以作為中篇小說,是因為它是單本刊行的唐傳奇。至于短篇小說,包括三體,即筆記小說、傳奇小說和平話小說。其中平話小說是用白話記錄的通俗小說,很容易分辨,難點正在于前二者。鄭先生承認,如果按照現(xiàn)代小說觀念來衡量,即使真正的筆記小說《搜神記》、《虞初新志》之類,也不能算真正的小說,不過是具體而微的故事集,甚至是很好的小說資料,其本身始終未入小說的途徑。[97]問題正在于此,既然筆記小說不能視為現(xiàn)代意義的成熟小說,那就很難用現(xiàn)代小說概念“短篇小說”統(tǒng)屬,所以“筆記小說”是與短篇小說相對而言的小說文體,合理的文體分類應該是:筆記小說、短篇小說(包括傳奇小說與平話小說)、中篇小說和長篇小說。唐傳奇根據篇幅的長短除《游仙窟》這樣少數的作品外,大多可歸入短篇小說。筆記小說包括志怪小說和軼事小說,以下的詳細劃分采用陳文新先生的設計比較合理,即志怪小說包括“搜神”、“博物”、“拾遺”三體,軼事小說(即志人小說)可分為“世說”體(瑣言體)、“雜記”體(逸事體)、“笑林”體(排調體)。需要特別說明的是,新筆記小說只是借鑒了古代筆記和筆記小說的創(chuàng)作方法,原則上屬于現(xiàn)代短篇小說的范圍,已經脫離了本書為中國小說劃分的筆記小說的范圍。

3.筆記小說的文體特征

筆記小說作為小說文體之一種,自然必須具備自身特點。譚帆、王慶華先生在《中國古代小說文體流變研究論略》一文中反思了中國古代小說文體研究的得失,主張“文體”應包含兩個方面:一是“體制規(guī)范”,基本相當于中國古代傳統(tǒng)文論中的“文體”、“體制”概念,指能夠區(qū)別文章的類別特征的功用宗旨、創(chuàng)作原則、篇章體制、題材選擇、藝術旨趣、表現(xiàn)方式、風格特征等一系列文體規(guī)范;二是“藝術構造方式和形態(tài)”,相當于現(xiàn)代文論中的“文論”概念,包括敘事結構和敘事方式,前者包括篇章結構、情節(jié)結構、人物結構、意蘊結構;后者包括敘事視角、敘事手法、敘事語調、敘事語言、敘事風格等。[98]本書在采納這一觀點的基礎上,擬從創(chuàng)作目的、創(chuàng)作原則、題材特點、形式特征、篇章結構、藝術風格等方面,對筆記小說的本質特征進行一番探討。

筆記小說的創(chuàng)作,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關照意義,助人倫、采風俗、成教化是筆記小說創(chuàng)作的首要目的。由于中國古代小說承擔了“小道末技”的譏誚,所以作者們竭力在序言和作品的主題導向中強調教化的作用。志怪類筆記小說以神道設教為主要創(chuàng)作宗旨,側重于宗教教化,意圖通過鬼神怪異故事的講述和傳播,窮神洞幽,證明鬼神實有,喚起和強化普通民眾的信仰,輔佐王道,移風易俗。這在各類宗教應驗故事中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如南朝傅亮、張演、陸杲等所撰《觀世音應驗記》三種、唐人唐臨所撰《冥報記》等,均為典型的宗教宣教。拾遺補闕則是筆記小說創(chuàng)作的又一目的,這在軼事小說中表現(xiàn)得較為突出。如李肇《唐國史補》和高彥休《唐闕史》,取題的意圖很明顯,李肇在自序中言其書乃“紀事實,探物理,辨疑惑,示勸戒,采風俗,助談笑”。[99]這里提到的“助談笑”實際上也強調了筆記小說的娛樂功能,如高彥休《唐闕史序》中也提到所記故事“可以為夸尚”、“資談笑”、“垂訓誡”。[100]所以說“消閑”是筆記小說創(chuàng)作的第三個目的。這些作者們一再強調作品助資談笑、排遣時日、消閑娛樂的意義,抑或是窮愁著書,寄情兒女,托興鬼狐,抒發(fā)對仕途人生蹇迫命運的感觸。如清袁枚自序《新齊諧》之作系因“文史之外無以自娛,乃廣采游心駭耳之事,妄言妄聽,記而存之。”[101]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就由《灤陽消夏錄》、《姑妄聽之》等五種組成,作者在《灤陽消夏錄》自序中說:“晝長無事,追錄見聞,憶及即書,都無體例。”[102]李慶辰《醉茶志怪》自敘:“半生抑郁,累日長愁,借中書君為掃愁帚,故隨時隨地,聞則記之,聊以自娛。”[103]可見,公務閑暇,道德文章之余,創(chuàng)作幾篇筆記小說是一種消遣。此外,志怪小說尚有一重要宗教目的,多為學界或回避不談或忽視不見,此即窮神洞幽,也就是窮極鬼神變化之道,洞察神靈世界幽微難測的規(guī)律,將小說視為了解和揭示彼岸世界“真相”的途徑和工具。關于這一點,本書第一章有論述。

以史家“實錄”精神創(chuàng)作,意在“傳信”,是筆記小說創(chuàng)作的普遍原則。筆記小說集大多以“記”、“錄”、“傳”、“志”這樣具有強烈紀實色彩的詞匯冠名,在創(chuàng)作中也著意追求有根有據,若非親見親歷,也往往明確交待故事來源,所謂“搜求遺逸,傳于必信”。[104]五代孫光憲自序作《北夢瑣言》時,“每聆一事,未敢孤信,三復參校,然后濡毫。”[105]其創(chuàng)作態(tài)度的嚴肅和求實求真可見一斑。當然,《北夢瑣言》所記也多有奇奇怪怪之事,今天看來也違背了作者的“傳信”原則。它如李德裕創(chuàng)作的軼事小說《次柳氏舊聞》記玄宗得見仙人張果,吳皇后夢金甲神投胎,僧人施咒求雨等,近乎志怪類筆記小說。故而,主觀意圖上的傳信求真與客觀結果的神奇荒怪,是志怪類筆記小說的一大特點。

筆記小說的題材,最大的特點是“小”和“雜”。無關國家政教人倫大事的異聞和軼事,“里巷閑談詞章細故”均是筆記小說取材的對象。如講述因果報應的《冥報記》,記載奇技寶物的《杜陽雜編》,雜記仙佛鬼怪、動植術技的《酉陽雜俎》,記錄志怪瑣聞的《獨異志》、《宣室志》、《廣異記》,記載宮廷逸聞的《次柳氏舊聞》、《明皇雜錄》、《開元天寶遺事》,記載士林官場軼事和社會風習的《朝野僉載》、《隋唐嘉話》、《國史補》、《大唐新語》、《幽閑鼓吹》、《唐摭言》、《中朝故事》、《北夢瑣言》以及像《教坊記》、《北里志》等的專題性筆記小說。“無所不有,無所不已”是筆記小說取材的總體特點,涉及的領域非常廣泛,可以說在中國古代的所有文體中,描寫范圍和描寫對象最寬泛的就是筆記小說。李劍國先生在唐五代小說題材的基礎上抽象概括出十大主題:性愛、歷史、倫理、政治、夢幻、英雄、神仙、宿命、報應及興趣。[106]這些主題自然涵蓋了筆記小說的基本主題。當然,以傳奇為主的短篇小說側重于性愛、夢幻、英雄和神仙主題,而筆記小說表現(xiàn)最多的就是歷史、政治、夢幻、宿命、報應和興趣等主題。

筆記小說以“廣異聞”和“紀事實”為主要審美特征,重哲理表達和知識傳播,因而表現(xiàn)出哲理化和知識性的藝術旨趣,形成了沖淡簡約的藝術風格,語言亦十分簡練自然。因為被視為“小道末技”,故而一般并不注重小說能在經國治世方面發(fā)揮什么巨大的作用,這些作品一般是寫給自己和一兩個志趣相投友朋作為茶余酒后的談資,隨意性很強,與輔時載道的古文和言志述懷的詩詞有著巨大差異。李劍國先生對唐五代小說興趣主題的概括,能說明這種小說審美趣味所在:“它是非理性的,并不希冀引起讀者的理性思考,也不希冀激起讀者的感情波瀾,把讀者引入某種規(guī)定的感情世界,它是供賞玩的,使讀者感到愉悅滿足。”[107]具有代表性的是“博物”體志怪小說,如晉張華《博物志》、唐段成式《酉陽雜俎》,這些能夠廣博見聞的筆記小說藝術表達簡潔明快,語言質樸自然,不事藻繪,拒絕“文辭華艷,敘述宛轉”的風格,與短篇小說明顯不同。

筆記小說的敘事結構單一,每則小說自成體系,相互之間也沒有結構上的關聯(lián),甚至也沒有意義上的直接聯(lián)系。一般一事一記,鮮有細膩的環(huán)境描寫和人物形象刻畫,沒有細節(jié)描寫,故事情節(jié)粗陳梗概,反戲劇巧合,無懸念,無高潮,這些跟作為短篇小說的傳奇和中長篇小說的話本小說、章回小說有著明顯的不同。就寫作方法而言,傳奇小說受傳記影響較深,開篇即是傳記筆法,交代傳主的身份、性別、職位等基本信息,但筆記小說則要簡略直截得多。

篇幅短小,是筆記小說公認的形式特征。這些作品多為數百字的短制,短至二三十字甚至一二十字,如《搜神記》卷一“神農”、“魯少千”、“焦山老君”,卷六“兔毛龜角”、“馬化狐”、“人產龍”等。至于被視作小說看待的《山海經》,篇制尤其短小。多少字可以作為筆記小說的上限,比較難以把握。但如同吳禮權先生那樣強行限定五千字的上限,似乎并無科學依據。根據筆者的統(tǒng)計,最長的筆記小說字數一般不會超過兩千字,如唐臨《冥報記》之“唐眭仁茜”,一千五百余字,對筆記小說來說,已是長篇大制了。筆記小說不能單篇成文,而是系列隨事而記的故事組成的筆記小說集,如果脫離了小說集,就不成其為筆記小說,而是短篇小說了。

筆記小說另外一個普遍的形式特征是無題目。早在1929年,陳垣先生就在《中國史料的整理》一文中對筆記文獻無題目所造成的資料搜輯困難提出了期望,希望在文獻整理過程中能夠進行編目索引:

筆記是非常難讀的:一來筆記的分量多,內容復雜;二來筆記的編排非常不經濟,除了極少數的每段有目錄外,其余不是完全沒有題目,便是有題目而無總目。要想從筆記里尋材料的,除了以披沙揀金的法子慢慢去找尋以外,著實沒有辦法。所以筆記題目的整理是非常必需的,要把所有的筆記,無目錄的加上目錄,有目錄的加上總目,有總目的編為索引,使后來要從筆記里找任何材料的都可以一目了然。[108]

這個令陳垣先生備感困擾的筆記無題目問題,正是筆記小說乃至大部分筆記的重要形態(tài)特征。《釋名》:“筆,述也,述事而書之也。”敘述一件事并把它記載下來,并不需要過多的文飾藻繪,這種隨事而述的文體形式并非圍繞某個預設的主題而進行著意的創(chuàng)作,故而一般不擬定題目,此特點正是其與傳奇“有意為小說”之不同處。唐代久負盛名的《古鏡記》、《柳毅傳》、《鶯鶯傳》這些單篇流傳的傳奇小說在創(chuàng)作時均有題目,組成了完整的小說形式。[109]而筆記小說的記錄和創(chuàng)作是“被動”的,這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故事的記述是隨意的,沒有特別明確的目的和序次;二是故事往往來源于傳聞。因而諸如筆記小說集《酉陽雜俎》、《獨異志》、《宣室志》、《朝野僉載》、《隋唐嘉話》等中的每段故事均無題目。直到清代紀昀《閱微草堂筆記》、俞樾《右臺仙館筆記》等仍然保留了這一特點。至于今天我們看到的諸如《冥報記》、《廣異記》中的小標題均為書賈或者像《太平廣記》、《類說》、《古今說海》這樣的小說總集的編者所加,略顯拙樸。大約宋以后,筆記小說集中才開始了撰加題目。所以,無題目是唐五代筆記小說的重要形式特征。盡管如此,我們卻不能以此作為判定筆記小說的充分條件,因為筆記小說受到傳奇的影響,以及自身的發(fā)展,一些作品呈現(xiàn)出了傳奇的風骨,這樣的作品就不能作為筆記小說來看,如出自皇甫枚《三水小牘》的《飛煙傳》,即是此類。

4.筆記小說的收錄范圍

筆記小說概念的實踐運用以及收錄范圍的確定比較棘手,這也是考驗筆記小說概念的關鍵所在。中國古代的筆記小說,是諸多文體形式中歷史形態(tài)最為穩(wěn)固的一種,其在表現(xiàn)形式、篇章結構、審美旨趣、藝術風格方面鮮有較大變化,這正是由其“隨事而記”的創(chuàng)作機制所決定的。因此確定筆記小說的收錄范圍,可以不受時代限制,只需要合理解決以下問題即可:

第一,筆記小說與史料筆記和學術筆記的關系。正如前文所言,考訂辯證、記載朝章國典、地理博物類的無故事性的學術筆記可以首先明確排除在“筆記小說”的范圍之外,被中華書局《學術筆記叢刊》收錄的筆記,自然不屬于筆記小說的范疇。以此為參考標準,可以排除此類文獻。需要關注的是中華書局刊行的《歷代史料筆記叢刊》。如果我們不強求一律,堅持“史料”與“小說”勢不兩立的兩分法,或許解決問題的途徑要開闊得多。小說可以虛構,自然也可以紀實。這些“史料筆記”記載的大多是朝野之間的逸聞逸事,如果信而有征,能夠得到正史等文獻資料的佐證,視為史料可也。如果事無可征,屬于作者隨記自娛的作品,即使所記人物為當朝政要,視為小說也未嘗不可。如唐五代的《隋唐嘉話》、《朝野僉載》、《開元天寶遺事》,宋代的《唐語林》、《南部新書》等,所記大多為當世或前朝士夫黎庶之逸事,作為筆記小說研究,也是恰當的資料。如果需要參照對象,我們不妨把目光投向宋代洪邁的兩部作品:《容齋隨筆》和《夷堅志》,前者根據內容顯然是史料與學術兼重的筆記,而后者則是典型的筆記小說。此外像清俞樾的《春在堂隨筆》和《右臺仙館筆記》,前者是作者以第一人稱為敘事視角的親身經歷的紀錄,可視為“史料筆記”,而后者則是所見所聞的志怪故事,屬于筆記小說。

第二,筆記小說與專題筆記集的關系。諸如唐五代的《羯鼓錄》、《樂府雜錄》、《翰林志》、《教坊記》,以及《封氏聞見記》、《劉賓客嘉話錄》等,不能作為筆記小說來看待,因為這些作品或為記載特定機構的沿革運作、變遷,或為博物廣知的資料筆記,或為備載言行的語錄,秉承實錄精神,欠缺故事性,整體面貌顯然不是小說。

第三,筆記小說與傳奇的關系。根據本書對古代小說的文體分類,與筆記小說相對應的文體是短篇小說、中篇小說和長篇小說。因此只要區(qū)分筆記小說與短篇小說,以此來限定其收錄范圍,而不必糾纏于筆記小說與唐傳奇有怎樣的區(qū)別。所以研究中應當堅持具體作品具體分析的原則。凡是符合現(xiàn)代短篇小說概念,有一定的人物形象塑造,情節(jié)結構曲折,注重修辭謀篇,篇幅較長的小說作為短篇小說看待,反之,符合本書的筆記小說概念者,視為筆記小說。如宗教宣教小說《宣驗記》、《觀世音應驗記》、《冥報記》,均為隨事而記的短小故事,其精神實質完全相同,所以應該作為筆記小說集看待。宋人李獻民所撰《云齋廣錄》,其前三卷可視為筆記小說,后六卷則屬于短篇小說。被齊魯書社列入《歷代筆記小說叢書》的作品,盡管大都符合“隨事而記”的原則,但部分作品篇幅較長,敘述婉轉,描寫細膩,因此除俞樾《右臺仙館筆記》、袁枚《新齊諧》、李慶辰《醉茶志怪》、樂鈞《耳食錄》等幾部可視為筆記小說外,其他幾部除少數篇章,大多只能作為短篇小說看待。而像明代瞿佑等人所著《剪燈三話》、清代蒲松齡《聊齋志異》也屬于短篇小說,后者個別篇幅短小的篇章可視為筆記小說。

第四,性質復雜的筆記集的處理原則。有一些筆記集的性質比較復雜,如唐代段成式《酉陽雜俎》,既有志怪小說,也有學術筆記和史料筆記,所以嚴謹的態(tài)度是目之為“筆記集”,而不應該籠統(tǒng)稱之為“筆記小說集”,其中的短小故事可視為筆記小說。至于像戴孚《廣異記》、鄭懷古《博異志》、薛用弱《集異記》、杜光庭的神仙傳記等,既包括志怪小說,也收錄傳奇小說的作品集,采取具體作品具體分析的方法,可以避免一些籠統(tǒng)寬泛的說法所引起的爭議。

茲選取吳禮權《中國筆記小說史》、陳文新《中國筆記小說史》、苗壯《筆記小說史》和周勛初先生《唐人筆記小說考索》、《唐代筆記小說敘錄》所收錄的作品作一分析,以期盡可能符合筆記小說的概念標準。

表一 吳禮權《中國筆記小說史》所收唐五代筆記小說

img

注:五代筆記小說著者并未給予明確歸類,此據其分類標準將書中提及的相關作品歸并入類。

表二 陳文新《中國筆記小說史》、《文言小說審美發(fā)展史》所收唐五代筆記小說

img

注:作者僅列出了部分作品。唐代無搜神體筆記小說;排調體筆記小說是存在的,如高擇《群居解頤》、無名氏《諧喙錄》,只是著者并未論及。

周勛初先生《唐人筆記小說考索》、《唐代筆記小說敘錄》收錄的“筆記小說”集共計五十八種,去除與表一、表二和表三重復者,有韓琬《御史臺記》、李繁《大唐說纂》、韋絢《戎幕閑談》、柳珵《常侍言旨》、丁用誨《芝田錄》、盧言《盧氏雜說》、令狐澄《貞陵遺事》、柳玭《續(xù)貞陵遺事》、李涪《刊誤》、柳玭《柳氏敘訓》、林恩《補國史》、李綽《尚書故實》、陳翰《異聞集》、盧瓌《抒情詩》、李躍《嵐齋集》、皮光業(yè)《皮氏見聞錄》、黃璞《閩川名士傳》、王溥等《唐會要》、錢易《南部新書》、王讜《唐語林》。周勛初先生關于唐五代筆記小說的收錄范圍側重于紀實性的雜史雜傳雜記類,而且將公認為史書的《唐會要》、辯證考訂類的《刊誤》、傳奇選集陳翰《異聞集》以及本為宋人撰著的《南部新書》和《唐語林》等也收入名下,可見其于此類“筆記小說”收錄范圍相當寬泛。

表三 苗壯《筆記小說史》所收唐五代筆記小說

img

上舉吳、陳、苗三家《筆記小說史》的收錄亦并非搜羅殆盡,但唐代筆記小說的整體面貌已經顯現(xiàn)出來。本書持異議者在于表一的“事類派”中的《羯鼓錄》、《樂府雜錄》、《翰林志》以及“雜俎派”中的部分作品如《封氏聞見記》、《劉賓客嘉話錄》等,表三的專題類中的《教坊記》等,不能作為筆記小說來看待,因為這些作品或為記載特定機構的沿革運作、變遷,或為博物廣知的學術性筆記,或為備錄言行的語錄,秉承史家實錄精神,整體面貌顯然不是小說。《酉陽雜俎》這樣的小說集中也有大量博物類的學術筆記,因其整體面貌是小說,至于其中的博物筆記,當然不能作為小說看待。另外,三表中涉及的幾部作品如唐臨《冥報記》、戴孚《廣異記》、鄭懷古《博異志》、薛用弱《集異記》、杜光庭的神仙傳記的定位問題,似乎意見并不一致,不得不作進一步的探討。李劍國先生論及志怪與傳奇的區(qū)別時指出:志怪與傳奇均為文體概念,而非題材概念;傳奇內容可寫實可語怪,形式可單篇可叢集,而志怪內容只限于語怪,形式則一般為叢殘小語。[110]如果按照這個標準,志怪小說就可歸入筆記小說中。他還根據一部小說集中志怪、傳奇所占比例的不同將其分為傳奇集、志怪集、志怪傳奇集、傳奇志怪集、志怪傳奇雜事集等。[111]唐臨《冥報記》為志怪集,自然為筆記小說,可糾正吳禮權先生不論之缺憾。戴孚《廣異記》為志怪傳奇集,屬于“以志怪為多而含相當數量傳奇者”,可見筆記小說當占大部。這部小說集對研究初盛唐宗教文化的發(fā)展狀況具有重要價值,除苗壯《筆記小說史》述及外,其他幾家均未提及,殊為憾事。鄭懷古《博異志》、薛用弱《集異記》系傳奇志怪集,則以傳奇居多,均被吳禮權《中國筆記小說史》收錄,苗著僅及后者,所以需要具體作品具體分析,以便定奪每篇作品的性質。晚唐五代道士杜光庭的一系列神仙傳記和應驗記、雜錄,“本為宣揚神仙道教而作,非有意為小說,支配著創(chuàng)作思想的是宗教家意識而非小說家意識,而且常常稗販舊籍,陳陳相因,因此大部分很差,枯燥乏味”。[112]這樣的作品實則與佛教宣教小說《宣驗記》、《觀世音應驗記》、《冥報記》之類精神實質完全相同,所以應該作為筆記小說集看待。

綜上所述,筆記小說是以人物活動為中心,以鬼神精怪、社會傳聞為題材的文言小說文體,它的主要特征在于隨事而記,不事藻繪鋪張,篇幅短小,一般無題目。本書的研究范圍主要是志怪類筆記小說,兼及軼事類,文中涉及的部分傳奇及白話小說,也是出于論題闡述的需要。

(二)本書的研究構想

本書研究可分為兩部分。緒論、第一章和第七章主要討論筆記小說的研究歷史、現(xiàn)狀、筆記小說概念的界定,并從唐五代筆記小說創(chuàng)作的宗教情懷、宗教敘事與唐五代筆記小說的審美特征等幾個方面,對唐五代筆記小說展開縱向研究。第二、三、四、五、六章主要從宗法性傳統(tǒng)宗教、佛教、道教、巫術文化、民間宗教等幾個方面開展橫向研究,探討各種宗教文化與唐五代筆記小說創(chuàng)作的關系。

鑒于唐五代特殊的宗教環(huán)境、小說影響的錯綜復雜局面,以及學術界的研究現(xiàn)狀,本書立足于唐五代宗教發(fā)展實際,不求宏闊完備的結構體系,以具體問題為中心,探討唐五代筆記小說與宗教文化的關系。

第一,宗教心理學方法。結合唐五代社會佛道二教的發(fā)展狀況,探討唐人修仙崇佛的社會文化心理的形成原因,以及這種心理影響下從事志怪類筆記小說創(chuàng)作的宗教動機。唐五代筆記小說作者群體,存在明顯的人格分裂現(xiàn)象,在儒家政教人倫傳統(tǒng)與小說志怪傳統(tǒng)相沖突的時候,出現(xiàn)了“亦莊亦怪”的二重人格。本書運用宗教心理學方法,探討這一文化心理的形成原因。

第二,運用宗教學方法,結合相關研究成果,勾畫宗法性傳統(tǒng)宗教的本質、歷史、宗教四要素,以及它對古代社會宗教心理、文化心理形成的作用。在此基礎上,研究唐五代筆記小說中的宗法傳統(tǒng)宗教思想。立足學界關于佛道二教與唐五代小說研究的現(xiàn)狀,著重論述佛教咒術和道教法術對筆記小說創(chuàng)作的重要影響。對不為文學研究所重視的外來宗教和民間宗教,如摩尼教、彌勒教,祆教等,基于資料缺乏、研究薄弱的現(xiàn)狀,采用小說與宗教互相發(fā)明論證的方法,探討小說中假托佛、菩薩名號的狐妖形象的宗教背景和文化象征意義。

第三,運用宗教人類學方法,闡明巫術的基本原理、巫術與法術的聯(lián)系和區(qū)別;結合巫術文化在唐代社會廣泛遺存的事實,以唐五代小說中人虎幻形的虎故事為例,挖掘此類故事的生成與巫術思維、民間文學的關系。


[1]上海進步書局輯:《筆記小說大觀》,民國上海進步書局石印本,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影印1983年版。

[2]周光培、孫進己編:《歷代筆記小說匯編》,遼沈書社1990年版。按:此叢書后更名為《歷代筆記小說集成》,于1994年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影印再版。

[3]歷代學人撰:《筆記小說大觀叢刊》,臺北新興書局有限公司1978—1987年版。

[4]《筆記小說大觀叢刊索引》,臺北新興書局有限公司1981年版。高斯先生也認為“筆記小說”的價值在于為今人研究古代歷史文物史料提供資料。見高斯《重刊〈筆記小說大觀〉序》,《筆記小說大觀》第1冊,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83年版,第1頁。

[5]中華書局自60年代迄今陸續(xù)推出二十多種學術筆記,以“學術筆記叢刊”的形式出版,這跟該社“史料筆記叢刊”的推出是同步的,因此其“史料筆記”、“學術筆記”的概念也在學界產生了廣泛的影響。

[6]王汝濤:《全唐小說》,山東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參見該書前言。

[7]李時人:《全唐五代小說》,陜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參見李時人《〈全唐五代小說〉編纂的有關問題介紹》,《古籍整理出版情況簡報》1999年第5期。

[8]方積六、吳冬秀:《唐五代五十二種筆記小說人名索引》,中華書局1992年版。

[9]鄭振鐸:《中國小說的分類及其演化的趨勢》,原載《學生雜志》1930年第17卷第1號,《鄭振鐸全集》第6卷,花山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227頁。

[10]姜亮夫:《筆記選》,上海北新書局1933年版,第3—12頁。

[11]王季思:《中國筆記小說略述》,原載《戰(zhàn)時中學生》1940年第2期,王季思《玉輪軒古典文學論集》,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295—306頁。按:王文中提到的唐五代筆記小說有《朝野僉載》、《大唐新語》、《唐語林》、《開元天寶遺事》、《周秦行記》、《酉陽雜俎》、《博異記》等。

[12]劉葉秋:《歷代筆記概述》,中華書局1980年初版,北京出版社2003年再版。

[13]周勛初:《唐人筆記小說考索》、《唐代筆記小說敘錄》,載《周勛初文集》第5冊,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

[14]章群:《通鑒、新唐書引用筆記小說研究》,臺北文津出版社有限公司1999年版。參閱章群《通鑒唐紀引用筆記小說之含義及范圍》,載《古籍整理研究學刊》1990年第4期。

[15]程毅中:《略談筆記小說的含義及范圍》,載《古籍整理研究學刊》1991年第2期。程毅中《漫談筆記小說及古代小說的分類》,載《古籍整理出版情況簡報》2003年第3期。李劍國和李時人先生也反對筆記小說的提法,參見李劍國《文言小說的理論研究和基礎研究——關于文言小說研究的幾點看法》,載《文學遺產》1998年第2期。

[16]吳禮權:《中國筆記小說史》,臺北商務印書館股份有限公司1993年版,北京商務印書館國際有限公司1997年重印。參見該書第一章“導論”。

[17]陳文新:《中國筆記小說史》,臺北志一出版社1995年版。參見該書第一章“筆記小說的文體歸屬與審美品格”及“結束語”。參閱陳文新《中國文言小說流派研究》,武漢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文言小說審美發(fā)展史》,武漢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傳統(tǒng)小說與小說傳統(tǒng)》,武漢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

[18]苗壯:《筆記小說史》,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參見該書“緒論”。

[19]陶敏、劉再華:《“筆記小說”與筆記研究》,載《文學遺產》2003年第2期。

[20]朱易安、傅璇琮、周常林、戴建國主編:《全宋筆記》,大象出版社2003年版,序言第3頁。

[21]蔡靜波:《唐五代筆記小說研究》,陜西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

[22]嚴杰:《唐五代筆記考論》,中華書局2009年版。

[23]這種創(chuàng)作手法可能借鑒自清代蒲松齡的《聊齋志異》。嚴格來說,《聊齋志異》是文言短篇小說集,而并非筆記小說,清代符合公認的筆記小說標準的是紀昀《閱微草堂筆記》、俞樾《右臺仙觀筆記》等。關于此問題,緒論第三部分有述。

[24]汪曾祺:《新筆記小說選·序》,載張曰凱《新筆記小說選》,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序言第1頁。

[25]韓少功、崔衛(wèi)平:《關于〈馬橋詞典〉的對話》,載韓少功《馬橋詞典》附錄,山東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第472頁。

[26]龐守英:《新時期小說文體論》(增訂本),山東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147頁。

[27]同上書,第159—160頁。

[28]王锳:《唐宋筆記小說語詞釋義》,中華書局1997年版。

[29]宗法性傳統(tǒng)宗教是牟鐘鑒先生提出的,指我國歷史上以“敬天法祖”為基本信仰的傳統(tǒng)國家宗教,創(chuàng)立于三代宗法社會,奠定于秦漢,是中國封建皇權的支柱,但又不同于人們常說的“儒教”。本書第二章有論。

[30]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南開大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41—56頁。按:此著修訂版2005年1月由天津教育出版社出版。

[31]張慶民:《魏晉南北朝志怪小說通論》,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

[32]趙章超:《宋志怪小說天命觀論略》,載《廣西社會科學》2002年第2期。

[33]劉開榮:《唐代小說研究》,商務印書館1947年版,第37—43頁。

[34][日]平野顯照:《唐代的文學與佛教》,張桐生譯,臺北業(yè)強出版社1987年版。此書日文版出版于昭和53年(1978)。

[35]孫昌武:《唐代文學與佛教》,陜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36]釋永祥:《佛教文學對中國小說的影響》,高雄佛光出版社1990年版。

[37]孫昌武:《中國文學中的維摩與觀音》,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38]蔣述卓:《佛經傳譯與中古文學思潮》,江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

[39]陳允吉:《古典文學佛教溯源十論》,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

[40]陳引馳:《隋唐佛學與中國文學》,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02年版。

[41]夏廣興:《佛教與隋唐五代小說——隋唐五代佛教之流布與漢譯佛典對傳奇小說之影響》,陜西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42]俞曉紅:《佛教與唐五代白話小說研究》,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43]陳寅恪:《金明館叢稿二編》,《陳寅恪集》,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第8頁。

[44]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陳寅恪集》,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第110頁。

[45]李豐楙:《六朝隋唐仙道類小說研究》,臺北學生書局1986年版。

[46]羅爭鳴:《杜光庭道教小說研究》,巴蜀書社2005年版。

[47]載王瑤《中古文學史論》,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102—128頁。

[48]葛兆光:《想象力的世界》,現(xiàn)代出版社1990年版,第29頁。

[49]《山西大學師范學院學報》2000年第3期。此文對道家法術的實質考察不夠。幻術類似于今天的魔術,《太平廣記》專列“幻術”一目,又有“道術”一目,可見其有區(qū)別。在道教法術觀念中,呼風喚雨、隱身易形、役使鬼神之術,往往通過投符念咒、踏罡步斗、掐訣等法術來實現(xiàn),其基本原理是存想通神。所以將投符念咒與其他三類母題并列,似欠妥。

[50]段莉芬:《唐五代仙道傳奇研究》,臺灣東海大學博士學位論文,1998年。

[51]徐翠先:《唐傳奇與道教文化》,中國婦女出版社2000年版。

[52]鳳錄生:《道教與唐五代小說》,上海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0年。

[53]張松輝:《道教與唐傳奇》,載《宗教學研究》1997年第1期;申載春:《道教與唐傳奇》,載《文史哲》1997年第3期。

[54]孫遜:《中國古代小說與宗教》,復旦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此前亦有白化文、孫欣先生撰《古代小說與宗教》,遼寧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乃普及讀物。

[55]趙振祥:《巫與古小說》,北方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

[56]朱恒夫:《古代小說與巫教》,載《明清小說研究》1999年第1期。

[57]萬晴川:《命相、占卜、讖應與中國古代小說研究》,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年版。

[58]萬晴川:《房中文化與中國古代小說》,作家出版社2001年版。

[59]瑏瑠 萬晴川:《巫文化視野中的中國古代小說》,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

[60]瑏瑡 萬晴川:《中國古代小說與民間宗教及幫會之關系研究》,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版。

[61]王立:《宗教民俗文獻與小說母題》,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此著對小說宗教主題或母題的概括時有交錯互出,部分結論略欠推敲,且由于缺乏宗教學、人類學理論和資料支持,顯得深度不夠。如“女性弱點與古代小說引誘不成反誣母題”、“中古漢譯佛經復仇主題”之類的提法,均有可商之處。參見該書第七章“中古漢譯佛經與古代小說復仇母題”、第八章“女性弱點與古代小說引誘不成反誣母題”。

[62]王平:《中國古代小說文化研究》,山東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63]程國賦:《唐代小說與中古文化》,臺北文津出版社2000年版。

[64]程國賦:《唐五代小說的文化闡釋》,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版。

[65]李劍國:《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南開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50—82頁。程國賦:《唐代小說嬗變研究》,廣東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66]李鵬飛:《唐代非寫實小說之類型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67]上述三文載葛兆光《中國宗教與文學論集》,清華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

[68](元)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一九五引夾漈鄭氏語,程國賦《隋唐五代小說研究資料》,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18頁。

[69]《唐五代筆記小說大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卷首第1頁。

[70]周勛初:《周勛初文集》第5冊,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24頁。

[71]《中國文學大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2000年版。

[72]劉葉秋:《歷代筆記概述》,中華書局1980年初版,北京出版社2003年再版,第4頁。

[73]吳禮權:《中國筆記小說史》,臺北商務印書館股份有限公司1993年版,北京商務印書館國際有限公司1997年重印,第3頁。

[74]苗壯:《筆記小說史》,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6頁。

[75]董乃斌:《中國古典小說的文體獨立》,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12、42—53頁。

[76]王汝濤主編:《全唐小說》,李劍國序,山東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第14頁。

[77](宋)洪邁:《容齋隨筆》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1頁。

[78]黃霖、韓同文選注:《中國歷代小說論著選》,江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58頁。

[79](清)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四一,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204頁。

[80]img:《隋唐嘉話》卷上,《唐五代筆記小說大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92頁。

[81]《大唐傳載》,《唐五代筆記小說大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883頁。

[82](五代)孫光憲:《北夢瑣言》序言,賈二強點校,中華書局2002年版。

[83]陶敏、劉再華:《“筆記小說”與筆記研究》,載《文學遺產》2000年第2期。

[84]陳寅恪:《順宗實錄與〈續(xù)玄怪錄〉》,《金明館叢稿二編》,《陳寅恪集》,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第81頁。

[85]苗壯:《筆記小說史》,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0—11頁。

[86]參見劉葉秋《歷代筆記概述》的第一章“緒論”、第三章“唐代的筆記”。陶敏、劉再華《“筆記小說”與筆記研究》言劉葉秋先生關于“筆記小說”的概念將傳奇排除在外,不確。(《文學遺產》2003年第2期)

[87]參見(清)俞蛟《夢廠雜著》,方南生校注,文化藝術出版社1988年版,前言第1頁。

[88]孫遜、潘建國:《唐傳奇文體考辨》,載《文學遺產》1999年第6期。

[89]關于“變文”、“轉變”之“變”,筆者認同孫楷第、傅蕓子等先生的說法,即是“變異”故事、“神變”之意。孫楷第在《讀變文二則·變文變字之解》中云:“更以圖像考之,釋道二家凡繪仙佛像及經中變異之事者,謂之變相。……然則變文得名,當由于其文述佛諸菩薩神變及經中變異之事;亦猶唐人撰小說,后人因其所載者新奇之事而目其文曰傳奇;元明人作戲曲,時人因其所譜者新奇之事亦目其詞曰傳奇也。”傅蕓子《俗講新考》云:“變文本是相輔變相圖的,所以謂‘變’者,即是佛的‘說法神變’(佛有三種神變,見《大寶積經》八十六)之義。”以上分別參見周紹良、白化文編《敦煌變文論文錄》,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241—242、154頁。“神變”在古人的信仰中占據很高的地位,筆者曾經撰文討論過佛教的“神變”思想以及神變觀念在繪畫理論和唐人俗講中的影響,參見拙文《佛教“神變”與〈大寶積經〉的神變思想》,載《中國學研究》第七輯,濟南出版社2004年版,第63—71頁;劉正平、黃曉霞《“窮神變,測幽微”與張彥遠的繪畫理論》,載《蘭州學刊》2004年第4期;劉正平、王志鵬《唐代俗講與佛教八關齋戒之關系》,載《敦煌研究》2005年第2期。

[90]鄭振鐸:《中國短篇小說集序》,《鄭振鐸全集》第6卷,花山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702、704頁。按:本序文寫作于1925年。

[91]鄭振鐸:《論唐代的短篇小說》,《鄭振鐸全集》第6卷,花山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255、256頁。

[92]鄭振鐸:《中國短篇小說集序》,《鄭振鐸全集》第6卷,花山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705頁。

[93]魯迅《中國小說史略》正式印行于1924年,但包括《唐之傳奇文》在內的十五篇刊行于1923年10月。唐代人“尤顯者乃在是時始有意為小說”是魯迅先生針對唐代傳奇所言。參見《中國小說史略》,東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51頁。

[94]鄭振鐸:《中國短篇小說集序》,《鄭振鐸全集》第6卷,花山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705、708頁。

[95]鄭振鐸:《中國短篇小說集第一集》,上海商務印書館1933年版。

[96]鄭振鐸:《中國小說的分類及其演化的趨勢》,《鄭振鐸全集》第6卷,花山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227、232頁。

[97]同上書,第227—232頁。

[98]譚帆、王慶華:《中國古代小說文體流變研究論略》,載《文藝理論研究》2006年第3期。

[99](唐)李肇:《唐國史補自序》,丁錫根《中國歷代小說序跋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283頁。

[100](唐)參廖子:《闕史自序》,丁錫根《中國歷代小說序跋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316頁。按:參廖子乃高彥休自號。

[101]丁錫根:《中國歷代小說序跋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156頁。

[102]同上書,第179頁。

[103](清)李慶辰:《醉茶志怪》自敘,金東校點,齊魯書社2004年版,第2頁。

[104](唐)鄭綮:《開天傳信記自序》,丁錫根《中國歷代小說序跋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294—295頁。

[105]丁錫根:《中國歷代小說序跋集》上冊,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343頁。

[106]李劍國:《唐稗思考錄》,《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南開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51—82頁。所謂“興趣”,指沒有明確的思想含義、情感傾向,僅僅是表現(xiàn)某種趣味的意思,諸如生活的情趣、奇趣、諧趣、文趣等。這個情趣也就是陳文新先生所言軼事小說“輕實用而重情趣”的“情趣”。陳文新:《傳統(tǒng)小說與小說傳統(tǒng)》,武漢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6頁。

[107]李劍國:《唐稗思考錄》,《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南開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78頁。

[108]劉夢溪主編:《中國現(xiàn)代學術經典·陳垣卷》,劉乃和編校,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839頁。

[109]《柳毅傳》原名《洞庭靈姻傳》,《鶯鶯傳》原名《傳奇》。詳參李劍國《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南開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286、310頁。

[110]王汝濤主編:《全唐小說》,李劍國序,山東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第14頁。

[111]李劍國:《唐稗思考錄》,《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南開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5、107頁。

[112]同上書,第49—50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永新县| 富蕴县| 胶南市| 剑川县| 青岛市| 水城县| 林口县| 红原县| 桂平市| 淮安市| 乌什县| 湘乡市| 兴隆县| 于都县| 新泰市| 灯塔市| 昌黎县| 张家界市| 休宁县| 左权县| 东港市| 宜君县| 紫金县| 阿图什市| 沾益县| 手游| 武夷山市| 博客| 古丈县| 凌源市| 依安县| 曲松县| 内乡县| 黄骅市| 遂平县| 湘乡市| 利辛县| 习水县| 乌鲁木齐县| 湟中县| 故城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