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視閾下客家優良傳統形成的社會歷史條件(一)
- 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視閾下的客家優良傳統
- 劉加洪
- 12924字
- 2019-04-09 11:11:14
一粒種子,只有埋在合適的土壤中,才會生根發芽,客家優良傳統,也恰如一粒種子,被深深地植根于一定的社會歷史土壤中,生根發芽,并茁壯成長。誠然,任何類型的文化都是在一定環境或條件下的產物。馬克思深刻地指出:“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不是人們的意識決定人們的存在,相反,是人們的社會存在決定人們的意識。”[9]社會存在包括自然地理環境因素、生產方式和人口因素。唯物史觀的基本觀點認為,社會發展的決定因素是生產、生產方式,而作為生產方式的物質內容的生產力則是生產中最活躍最革命的因素,因此,決定一種文化產生和發展的最核心的要素就是生產方式。不過,地理環境因素雖然不是決定力量,但它既是人類歷史創造活動的舞臺,又是人類歷史創造活動的重要對象,因而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恩格斯說:“任何歷史記載都應當從這些自然基礎以及它們在歷史進程中由于人們的活動而發生的變更出發。”[10]所以,當我們談到社會歷史條件是構成一種文化類型的最核心的基礎時,我們同時也承認自然環境因素等外在因素對文化的產生和發展所具有的影響作用。循此展開,我們今天探討客家優良傳統形成的條件,也應確立此方法論的前提和參照系。
第一節 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視閾下客家優良傳統形成的自然環境因素
任何類型的文化都是在一定環境下的產物。環境主要包括自然環境和社會歷史環境。自然環境與社會歷史環境對文化類型產生的作用,在不同的人類歷史發展的階段,是不同的。一般而言,人類歷史越往前追溯,自然環境對文化產生的作用就越大,文化吸收來自環境的因素就越多。隨著人類社會生產力的提高,自然環境對于人類而言越來越不是作為一種盲目的必然的力量,從而慢慢也不具備對文化形成和發展的決定性影響。換言之,正如不同的氣候與土壤適宜不同的作物成長一樣,一種文化類型的形成必然與它所處的自然地理環境息息相關。這種相關性尤其體現在人類歷史在其發展的初期。西方學者如亞里士多德、孟德斯鳩等人都非常強調氣候對一個民族的氣質、習俗、精神、信仰等形成的影響。如孟氏認為,由于印度地處炎熱氣候帶,印度人不喜動,終日坐在屋子里或樹陰下思索,所以創立了思辨性很強的佛教。我國古代的思想家也很強調文化與自然環境之間的緊密關系,如《禮記·王制》曰:“凡居民材,必因天地寒暖燥濕;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異俗,剛柔、輕重、遲速異齊,五味異和,器械異制,衣服異宜。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中國戎夷,五方之民,皆有其性也,不可推移。”[11]按宋元儒陳澔在《禮記集說》中的解釋就是,各地氣候與地理狀況不同,民生異俗,理有固然。情性的緩急,乃在于氣之所稟殊。因此,我們雖然不持地理環境決定論,但考察一種文化類型的形成,必然繞不開對其所處的自然環境的影響的思考。
一 客家地區自然環境
客家人作為漢族中的一個族群,歷史上從中原南下并遷移到海外,他們的文化認同與族群認同有著明顯的政治地理學的意蘊。客家文化是客家作為漢族的一個民系,在特定區域及其社會歷史實踐過程中所創造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總和。在漫長的往南遷移過程中,和百越諸族互相交流、互相影響和互相融合,逐步形成了獨特的客家文化體系。作為一種文化類型,客家文化同樣在其形成過程中受到自然地理環境的深刻影響。人們常以“逢山必有客,有客必住山”形容客家人生存的自然環境。“七山一水一分田,還有一分是道亭”,是贛南地區自然地理環境的生動寫照,閩西和處于贛、閩、粵三省交界地帶的梅州也素以“八山一水一分田”概括本地的地理面貌。縱橫交錯的山脈,把這一地區跟周邊地區自然地分離出來成一個獨立整體。客家人居住的山區大都處于亞熱帶季風氣候區,其生態氣候特征除具有中國東部地區共同的特征外,也具有明顯的區域特征:日照較弱,光能處于中等水平;氣候暖熱;雨量充沛;熱能與水分比較協調;季節變化明顯;垂直和水平差異顯著。這一相對獨立區隔的地理環境和氣候特點,給客家文化及客家優良傳統的形成和傳承帶來重要影響。對此,王東先生在《客家學導論》一書中有詳細論述,他是在文化傳播與文化個性形成之間作出的考察,正確而敏銳地指出了客家文化與自然環境之間的有機關聯。但這個論述并未對自然環境是如何對客家文化的產生和形成,特別是對客家文化的氣質特征等產生影響和作用進行有效的梳理。實際上,我們認為,客家人所處的山區特征的地理環境正是客家優良傳統形成和發展的自然基礎。
我們看到,客家人的聚居地即贛、閩、粵大三角地區有跨越贛南、閩西的武夷山脈,有橫貫贛南的五嶺和羅霄山脈,還有閩西境內的玳瑁山脈、采眉山脈、博平嶺山脈、松毛嶺山脈及五嶺余脈,粵東境內有項山山脈、陰那山脈,鳳凰山脈、釋迦山脈等。這些山脈縱橫交錯,將贛、閩、粵三省匯集地帶劃分成大大小小的盆地和丘陵。據古代有關古汀州府地理記載:“雞籠山,府北五十里。高十五里,山形圓聳,上凌霄漢。又翠峰山,在府東北六十里。壁立千仞,煙云出沒,惟天色晴霽,亭午方見其頂”,“佛祖峰,在縣西三十里,樹木陰翳,石磴崎嶇,為絕勝處”,“雙峰,府東南二百里,峰巒雙聳,插入云霄”[12]。正是粵閩贛三角地區這些廣袤的山地丘陵地帶,相對與外界隔絕,使之成為客家民系、客家文化形成的先決條件,同時又因為這片區域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地理單元,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客家文化因此進一步發展與定型、成熟。
然而,總體而言,客家山區的自然環境是非常嚴酷的,這種嚴酷不僅僅表現在它外在的、客觀的未開化與缺少耕地的狀態,而且表現在主觀上,即對于習慣在平原地區生活、生產的客家先民而言,在這塊陌生而充滿危險與不確定性的地區生存,是一個全新的挑戰。現存保留下來的許多文獻描述刻畫了當時的環境惡劣。如唐朝名相李德裕曾在貶到潮州時作如下詩云:“風雨瘴昏蠻海日,煙波魂斷惡溪時。嶺頭無限相思淚,泣向寒梅近北枝。”[13]此謂“瘴昏”,是指瘴氣彌漫;此謂“惡溪”,是指梅溪(今梅江),江水水急礁多,經常導致兩岸洪水泛濫,災害頻頻。再如南宋丞相李綱曾路經興寧,曾作《過黃牛嶺》,詩云:“深入循梅瘴癘鄉,云煙浮動日蒼黃。連年踏遍嶺南土,賴有仙翁肘后方。”[14]循是指現今梅州興寧至河源龍川一帶,李綱用“瘴癘鄉”予以直陳,非常生動地再現了當時客家地區的面貌。這對搬遷至此的客家先民的生存構成了巨大的威脅,不過與此同時,也使客家人以及所創造的客家優良傳統,天生地注入了艱苦卓絕、勤奮磨礪的基因。
二 客家地區自然環境對客家優良傳統形成的影響
如上所述,一方面,客家地區自古以來便是多山地帶,眾多山脈在交通閉塞的古代社會,恰如天然屏障,客觀地阻斷了來自中原頻繁的戰亂,讓不堪其擾的客家先民找尋到一處平靜消停之地。生活在這里的原始居民是與贛、閩、粵、浙等南方地區同一族屬的百越民,他們“各有種姓,互不統屬”。秦漢以后,由于北方漢族不斷進入該地區,使得百越民,有的成批漢化,有的被強制遷往江淮地區,有的則退出平原,進入深山老林,成了歷史上曾經名噪一時的“山越”民。所以,從總的方面看,這里早已是一塊人煙稀少的地方。另一方面,這一地區的自然環境由于非常原始惡劣,客家先民必須要首先征服自然,以利于種族繁衍壯大。客家先民避難于這種相對封閉的空間中,不斷將原有的中原文明火種散布于此,并依據當地的各種客觀條件,逐漸形成屬于本民系的獨特的文化類型。作為客家文化中的精華部分,客家優良傳統的形成也與客家地區的自然環境息息相關。
(一)嚴酷的生存環境造就革命傳統
客家先民從在中國歷史上歷來兵家必爭之地的中原地區舉家南遷,幾經輾轉至閩粵贛三省交界的山區地帶后,山重水阻,瘴氣盛行。客家人要想生存下來,必須要和嚴酷的自然環境作斗爭。要想在森林茂密的山區擴大活動空間,沒有強健的體魄是不行的,因此,客家先民比較崇尚武力和革命。一方面,他們受頻繁戰火的洗禮和惡劣自然環境的考驗,因此他們具有與生俱來的危機意識和憂患情懷,加上生存的壓力迫使他們必須直起開拓生存空間,與大自然展開艱苦的斗爭,使他們形成堅忍不拔、勇于斗爭的精神。另一方面,要在極為險惡的環境中求生存、圖進取,就必須要進行拼搏奮斗,不革命就沒有出路,而且客家人本身多是中原衣冠士族,骨子里流淌著自信自強的氣質,環境的改變也不能讓他們失魂喪志,追求太平盛世的理想又與殘酷的社會不平等形成強烈的反差,這使得客家人天生就有一種為天下人謀福利的造反精神和革命傳統。
(二)嚴酷的生存環境形成共同理想
客家人的共同理想是指客家人能夠普遍接受、認同的理想。客家人共同理想的形成與客家人在面對自然的威脅、物質資源的匱乏時的大無畏努力息息相關。客家人的共同理想作為一種社會意識和精神現象,是客家人在不斷地改造自然環境與社會環境的實踐中的產物。客家先民在拓展自身的生存空間,實現種族繁衍的時候,既需要追求眼前的生產生活目標,渴望滿足眼前的物質和精神需要,又需要憧憬長遠的生產生活目標和物質精神需要。在一定意義上講,客家人的共同理想是客家先民在各種各樣的實踐中形成的對未來社會和自身發展的向往與追求,是他們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在奮斗目標上的集中體現。它必然帶著特定歷史時代的烙印,也同樣帶著自然環境因素的印記。在客家先民所面對的種種威脅中,嚴酷的自然環境——人煙稀少,林菁深密,鱷魚肆虐,瘴氣熏人是必須要首先解決的問題。在與大自然作艱難斗爭的同時,客家人無時無刻地不憧憬著安定祥和、繁榮進步的生活理想;人口的激增與自然資源的匱乏,逼迫著客家先民不斷地提升自己生產的能力,與此同時,他們團結起來,相互依賴,執著于文明富足,殷實和諧的社會理想。
(三)嚴酷的生存環境醞釀民族精神
客家民系來自中原,根在中原。因此,中原文化在客家人心中有深深的烙印。儒家提倡忠、孝、節、義,崇尚以身殉道、舍生取義的氣節,以及“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使命感。這些思想陶冶著客家人的人格、情操。特別是客家先民從北向南遷移過程中,得到了磨礪與鍛造。傳教士肯貝爾在《客家源流與遷徙》中如此談到,“客家人確實是中華民族最顯著、最堅強有力的一派,他們的南遷是不愿屈辱于異族的統治。由于他們顛沛流離、歷盡艱辛,所以養成他們愛國家、愛種族的愛國心理,同仇敵愾的精神,對中華民族前途的貢獻,將一天大過一天,是可以斷言的”[15]。在經歷千辛萬苦、險象環生的征程中,更深切地體會到了國家對自己的重要性。為此,他們便自覺或不自覺地把自己生存發展與國家興衰緊緊地連在一起,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的歷史責任感非常強烈。客家人是在南方最沒有區域觀念的民系,但卻是最具有以國家興亡為己任觀念的民系之一。南遷客家先民,大部分扎根在南方的窮鄉僻壤、邊遠山區,面對當時惡劣的自然環境,客家人披荊斬棘、艱苦創業,開辟客家新天地,鑄造了堅韌不拔的客家精神。
(四)嚴酷的生存環境發展時代精神
正是由于客家文化是以中原漢文化為主體的移民文化,所以它不僅具有中原文化的深厚底蘊,而且還具有作為移民這一特殊群體所具有的文化面貌。為適應新的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客家人經受著艱辛、戰亂、傷病、天災與饑餓的考驗。正是由于客家人有很長一段漂泊流離的經歷及到達定居地以后所面臨的嚴重的物質匱乏和其他種種困境,從而錘煉出客家人堅忍不拔的意志、勇于開拓的精神、勤勞樸實的品格及善于用血緣、親緣、地緣等各種條件建立同宗、同鄉、同一文化內相互合作關系的團體主義精神。而所有這些,都是為了確保自身的生存與發展,實現由移民社會向定居社會轉變需要。他們跋山涉水,在艱難環境中求生存,在牢牢地秉承中原傳統文化的同時,打開視野,主動地接受其他文化類型的輻射,不斷地積累經驗和推陳出新,從而鍛造了客家人求新求變、開放兼容的時代精神。如他們從自己的生活經驗中得出了“人唔辭路,虎唔辭山”、“命長唔怕路遠”、“樹挪就死,人挪就活”的價值觀念。客家人敢于探險,樂于做開拓疆域的先鋒,《光緒嘉應州志》如此言說:“今日則謀生愈難。所幸海禁已開,倚南洋為外府……”[16]“自海禁大開,民之趨南洋者如鶩。”[17]正是由于在這樣一種時代精神的滋養和感召下,他們不斷地尋找到了新的發展機遇,所以才使得客家人得以在歷盡時代變遷與社會變遷的境地下,可以從容不迫,發揚光大。
時代精神本質上奠基于一種海納百川的氣度與善于學習的精神。而學習又與教育密不可分。千百年來,“耕讀傳家,崇文重教”是客家文化中最具特色、影響深遠的特征。客家人無論在多么艱苦的條件下,哪怕是砸鍋賣鐵、賣房賣地,也要供自己的子女上學讀書,因而有“生子不讀書,不如養頭豬”[18]的民諺。耕讀文化和崇文重教的思想,在客家人居住的地方,無論是在古城、民居,還是在寺廟、宗祠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諸如“文道傳今古,昌盛育賢豪”、“日日改善發展教育千年萬年,善事多做客家鄉親真心相連”、“想先賢習禮學詩光昭史冊,看后裔文韜武略丕振家聲”[19],等等,這些對聯表達了客家人的精神和志向,凝結了客家人千年的品質、價值堅持和精神追求。
(五)嚴酷的生存環境形成了客家人的榮辱觀
榮辱觀是人們對榮與辱的根本觀點和態度。從北方平原遷至南方丘陵,客家先民面對的最大困難是生存,最優先維持的也是生存。即使是后來客家人反“客”為主,或“客”主相融,也還面臨著資源缺乏等生存問題。生存問題的解決,對自然征服利用能力的提升,絲毫離不開社會秩序的維持。而社會秩序的維持,又離不開道德倫理規范的約束。因此,客家人非常注重道德倫理的規范作用,對榮與辱逐漸形成了相對系統的觀點和態度。
一是顛沛流離的生活磨煉了他們堅韌不拔的意志,歷經東西南北、見多識廣則培養了他們的族群自信心。因此,他們非常強調要有志氣,有志則智達,而沒有志氣的人是最可憐的。很多客家諺語將這種志氣具體化,如“好子不貪爺田地,好女不貪娘家衣”[20]。凡事靠自己辛勤耕耘獲取。“幫忙幫一時,無法幫一世”,所以,“各人洗米各人落鍋”;“各人食飯各火煙”;“不靠親不靠戚,全憑自家長志氣”[21];“爹有娘有不如自家有”[22],等等。
二是客家人非常強調勤儉節約,“民產薄,故嗇用”,而懶惰和動輒浪費的人被認為是可恥的。他們秉承“持家要儉,創業要勤”。“大富由勤,小富由儉。”“唔會精打細算,枉有守財萬貫”[23]的理念,不斷地以此為原則來約束自己和他人。在嚴酷的自然環境面前,客家人崇尚勤勞節儉。此外,在客家兒歌中,也有許多贊美勤勞節儉,批判好吃懶做的曲目。如《勤儉叔娘》,贊揚了勤勞節儉的客家婦女,歌中唱道:“勤儉叔娘,雞啼起床。梳頭洗面,挑水滿缸。先掃凈地,后煮茶湯。灶頭鍋尾,光光昌昌。煮好飯子,將將天光。早早食飯,洗凈衣裳。上山斫樵,急急忙忙……”[24]又如《歪婦道》則批判了好吃懶做的懶婆娘,歌中唱道:“懶尸婦道,說來好笑。半晝起床,吵三四到,講三講四,過家要料。水也唔挑,地也不掃。頭發蓬松,冷鍋死灶……”[25]這些歌曲以非常通俗易懂、有趣詼諧的“原生態”的形式在客家地區廣泛流傳,起著重要的教育和警示作用。
三是客家人以信守誠實為榮,以不誠實為恥;講究知恩圖報,反感過河拆橋。有諺語云:“人情大過天”,“只要人情好,食番薯湯也是清甜”[26],“人情大過債,鍋頭拿去賣”,“食水會找水源頭”[27]。
四是客家人在求生存的同時,深刻認識到團結協作乃是最重要的。恩與報是客家地區政治心理和社會心理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固然這種心理有時候會導致假公濟私或者徇私枉法等有悖于廉潔要求的行為和風氣,但是當恩與報是發生在集體與個體之間,而不是發生在個人之間的時候,卻可能造就政治上的廉潔局面。此外,客家人講人情并非是毫無原則地妥協,在大是大非面前還必須堅定立場。如客諺有云:“人情完人情,錢財愛分明。”[28]“完”是“還”的意思,其全意是與親戚朋友的感情是一回事,而與他們之間的錢財往來又是另一回事,前者可深可淺,后者則越清楚越好,糊涂不得;如諺語“雪中送炭真君子,財項分明大丈夫”,財項是指在錢財方面,意指能濟困扶危而不圖回報,是君子行為,能在錢財來往上清清楚楚的,是大丈夫的作為;“若要兄弟賢,朝朝算伙錢”[29],這里的兄弟是泛指和自己感情十分好的人、兄弟或親如兄弟姐妹者。朝朝是天天的意思,全句意指如果要互相保持長久的親密關系的話,在有錢財往來時,就應該建立如會計制度的流水賬一樣清楚的賬目,以防日久生誤會傷感情。
第二節 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視閾下客家優良傳統形成的社會歷史背景
鐘敬文先生曾指出:“中國傳統文化有三個干流。首先是上層社會文化,從階級上說,即封建地主階級所創造和享有的文化;其次,是中層社會的文化,城市人民的文化,主要是商業市民所有的文化;最后,是底層社會的文化,即廣大農民所創造和傳承的文化。這三種文化,各有自己的性質、特點、范圍、結構形態和社會機能。”[30]從中原大地而來,幾經遷徙、遠播他鄉的客家人尋覓一方安身之處后仍脫離不了當時時代大背景的影響,在新棲地延續著以農為本的傳統,謹記“耕讀傳家”的祖訓,迅速開墾荒地,進行農業生產,雖在明清時期有部分客家人因生活所迫背井離鄉,海外漂泊,棄農從商,但大部分客家人仍世世代代固守在土地上,重復祖祖輩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歷史。此外,頻繁的社會動蕩與社會革命,也鍛煉和成就了客家人如何去適應當時社會大環境,從而形成了愛國愛鄉、愛好和平、自強不息、崇文重教、勤儉誠信、團結協作等的客家優良傳統。
一 以農為本的經濟模式對客家優良傳統形成的影響
生產方式是其他一切社會關系和社會活動的基礎,“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31]。客家文化形成于封建社會時代,以農為本的自然經濟的生產方式構成客家文化的底座和基礎。錢穆先生說:“中國文化是自始到今建筑在農業上面的,……是徹頭徹尾的農業文化。”[32]農業自然經濟是靠天吃飯的經濟形態,尤其是在生產力相對落后、科學技術不甚發達的時期。在這種生存歷史中形成的客家文化,自然也打上了農耕文化的烙印,其本質則是勞動的文化。換言之,客家文化奠基于以農為本的經濟模式,因此,這樣一種經濟模式對客家優良傳統的形成具有重要影響。
(一)農本經濟造就了客家人勤儉節約的優良傳統
作為居山一支民系,客家先民的主要生產方式是農耕,灌溉農業是客家村社的基本模式;為了滿足最基本的生活需要,客家人世代堅持以農耕為本的生計模式,這一模式在不同的地理、氣候、海拔條件下通過耕作方法、栽培品種,灌溉形式等表現出相同或相異的內容,在山區,純粹是農業,但有許多為農業服務的小手工業;在丘陵地區,農業與一定規模的工商各業互相滲透;在海岸線附近,漁農并舉,以海為田;在條件特殊的情況下,客家正確把握機會,向外遷移,仍舊留原地的人們,絕大多數操持舊業,少數人也附帶從事某些冒險性質的活動。因此,立足于農耕文明基礎上的客家人,現實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圍繞著墾荒、種植這一生產過程來進行的。然而,由于農本經濟的效率不高,客家先民要解決不斷增長的人口的基本生活生產需要問題,必須節衣縮食,而且由于客家人大多數居住于山區或瘠地,這就必定會養成勤儉持家、辛勤勞作的強烈本性。客家諺語有云,“勤人登高易,懶人伸手難”。“家有千金,不如朝進一文。”“勤快勤快,有飯有菜。手勤腳勤,三餐茶飯不求人。”“扁擔是條龍,一生食唔窮。”“人勤地生寶,人懶地生草。”[33]這些都是客家人勤儉節約優良傳統的生動表述。
客家人勤勞節儉的優良傳統也見諸于客家地區的祠堂楹聯。如江西吉安青原區新圩鎮馬塘毛家村有一副對聯“教子孫兩行正路唯讀唯耕,繼宗祖一脈真傳克勤克儉”[34],很能說明毛氏家族興旺發達的根由所在。福建永定“振成樓”,有對聯曰:“振乃家聲好就孝悌一邊做去,成些事業端從勤儉二字得來。”[35]這些聯語提出做人要為國為民,建功立業,忠孝兩全,光宗耀祖;教導人們要勤儉廉潔,積德行善。在廣東梅州,也有很多祠堂楹聯反映了客家人克勤克儉的優良傳統。如平遠石正王氏祠堂楹聯“祖德巍峨,蔭兒孫幾行,和藹待人,克勤克儉光舊緒;宗功浩蕩,庇后裔一脈,恭謙律己,有守有為展鴻圖”[36]。這些楹聯說明客家人創業之艱難,靠的是克勤克儉,告誡子孫要想守住成果,唯有堅持克勤克儉的優良傳統。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客家人雖然在生活上清苦節約,但氣節上卻并未輸給別人。他們將貪財視為最可恨的行為,從娃娃時起,就告訴他們不可貪小便宜,“還細(小)偷針,大哩(長大)偷金”[37],“便宜莫撿,浪蕩莫沾”[38]。一首首童謠,一個個故事,把好思想滲透到客家人的日常教育之中,從而給客家文化注入了廉潔的優秀基因。
(二)農本經濟模式造就了客家人勇于革命的優良傳統
農本經濟要繁榮發達,社會秩序的穩定是一個必要條件。換言之,如果社會動蕩,農本經濟模式就會受到巨大風險的挑戰。然而,中國歷史上存在著王朝興衰的周期律,每隔數百年甚至不足百年的時間,就會發生王朝更替,導致社會大動蕩。由于政治集團與利益集團對農業資源無休止的占有,下層人民擁有的農業資源在不斷減少的情況下卻又承擔更多的義務,直至無法生存下去,人民只有起來反抗王朝統治者的暴政。當動亂發生時,人口就會大量減少,人們的生產活動也會相應減少,人民生活往往極為痛苦。客家人為了保護自己相對穩定和諧的家園,為了維護來之不易的生產成果,質言之,為了保障相對脆弱而又極其依賴的農本經濟模式,客家先民勇敢地站出來,并與那些一切有可能對之造成威脅的敵人作斗爭。
(三)農本經濟模式造就了客家人團結協作的優良傳統
農本經濟模式最大的特征就是嚴重依賴土地,而且由于人與土地之間的相對固化關系,生存在同一塊土地上的人們之間便有了不可回避的“關系”。農業生產的季節性特點是十分鮮明的,往往需要通過集體協作的方式來進行。一個家庭乃至一個家族之間,人們共同耕作,共同生活,很自然地結成了血緣紐帶關系。生活在同一個村社的人們,由于共同征服大自然的需要,也結成了形形色色的關系。特別是在客家地區的農業生產中,常常會遇到各類災害,單一家庭或家族,是無法抵御農業災害的侵襲,只有組織起來才能更有效地征服大自然。血緣紐帶關系既在農業生產的過程中得到了體現,也在這一過程中結合得更加緊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客家人聚族而居,四世同堂也是出于生產勞動的需要,集中勞作方能在農時期限內將農事完成,而共同勞動的過程又進一步強化了這種宗族意識和家庭觀念。正是共同對付自然災害的需要,客家人的宗族的社會組織形式逐漸形成和穩固下來。客諺有云,“打虎不離親兄弟,上陣要靠父子兵”,“眾人一條心,有錢堪買金;各人一個心,有錢堪買針”,“一人有難大家幫,一家有事百家忙”[39],等等。農本經濟模式所凝結的這種集體主義精神,無疑成了客家傳統文化的精髓。
(四)農本經濟模式造就了客家人熱愛家鄉、熱愛民族、熱愛國家的優良傳統
土地歷來是中國農民的寶貴財富。由于客家聚居地區山多地少,所以,土地更是他們的命根子。要知道在那個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時代,沒有了土地就等于沒有了糊口的糧食。土地就是客家人的財寶,真是“只要土地在,不怕沒財銀”。在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條件下,土地可謂是客家人的衣食父母,是他們獲取生活資料的主要來源;而客家人世世代代在土地上辛勤勞作,長期的耕作更使客家人對土地產生了強烈的依賴感和依戀感,這種依賴感和依戀感迅速擴大至他們所生活的土地上,對于生養自己的土地自然也熱愛有加,因此,鄉土意識也特別強烈。這種故土情結不僅僅體現為尋根溯源,探詢祖宗源自何方,也體現為對遷移后所定居之地的認同感,因為經過世代的耕耘和繁衍,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土地,和自己的親人共同生活,所遷入之地早已成為他們生命中的一部分,是客家人真正的家鄉,只有回到家鄉,客家人才能真正找到主人的感覺,因此,漂泊海外的客家人才如此渴望落葉歸根。更難能可貴的是,客家人由對小家、對故鄉的愛,上升到對整個國家,整個民族的熱愛,“有樹才有花,有國才有家”;“舍命才算真英豪,愛國方成大丈夫”[40]等諺語是客家人的鄉土觀念升華為對祖國的熱愛、眷戀之情的最好例證。
(五)農本經濟模式造就了客家人善于因時因地而創新的時代精神
如前所述,客家人所聚居的山區,多是崎嶇不平的山地丘陵,“耕稼之地,十僅一二”。客家人充分發揮聰明才智,積極開發山區,靠山吃山,以山養人,至明末,基本形成了較為顯著的山區經濟特色。有學者認為,在客家人到來之前,這些山區“人物稀少,林莽縱雜,時多瘴霧”。而當時土著居民實行“刀耕火種”的原始開墾模式,不僅破壞了生態,且易導致水土流失。掌握先進的客家人到來之后,便把漢人傳統的農耕方法移植于山區。客家人在山區開墾的田地主要有水田和旱地,而最常見的梯田,是客家人利用山地特點所開墾的田地,“鱗次遠望,如梯級,如蹬道焉”。在山坡上沿等高線修成地塊,邊緣用土或石壘成階梯狀田埂,可攔蓄雨水,防止水土流失,達到保水保土保肥的目的,因而起到穩產的作用。普遍種植的旱稻畬禾等,也主要是為適應山區的環境。為了灌溉田地,保證收獲,針對山區高低起伏的地形,客家人興筑了許多具有山區特色的設施,“從高處筑陂開圳,注流低處田畝”,形成相當發達的水利灌溉系統。[41]客家人還充分利用山區優越的自然資源,大量種植經濟林木,大力發展茶葉、藍靛、煙葉等經濟作物,開發鐵、錫等礦產資源,商業貿易也主要以輸出山區產品為主,從而形成具有山區特點的區域經濟特色。此上足以表明,即使是在農業經濟為主的自然經濟時代,客家人依然能夠因時因地而變,不斷地追尋先進生產力。
(六)農本經濟模式造就了客家人愛好和平,追求和諧幸福社會的共同理想
農耕經濟的生產方式主要是勞動力與土地的結合,客家人的生活方式是建立在土地這個固定的基礎上,穩定安居是農耕社會發展的前提。這種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形成客家先民“安天樂土”的生活情趣。客家人希望固守在土地上,起居有定,耕作有時。他們追求安寧和穩定,以“耕讀傳家”自豪,以窮兵黷武為戒。他們深受中原傳統文化的影響,把對和諧幸福的理想社會的追求注入他們所創造出來的新的文化類型的血液之中。《論語》云:“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42]《墨子》曰:“若使天下兼相愛,國與國不相攻,家與家不相亂,盜賊無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則天下治。”[43]客家先民反對敵對和沖突。同時,因農業生產常常受天時和地利的影響,因此,客家人非常崇拜自然、崇拜天地,十分重視宇宙自然的和諧、人與自然的和諧,特別是人與人之間的和諧,主張天人協調、天人合一。這些都表現出處于農本經濟模式之中的客家人民愛好和平、追求和諧的共同理想。
總之,以農為本的生產方式對客家優良傳統的形成具有最為核心的影響作用。因此,必須要深入研究客家人的生產方式所具有的內在價值。當下我們研究客家農事民俗文化對于研究和把握客家優良傳統具有積極意義。如迎春牛活動體現了客家人敬奉祖先敬奉神靈,以漁樵耕讀為本,又渴望全面發展農業生產,努力追求文明進步的心態。又如祈雨儀式,這要求村民集體參加,以頑強的意志和超常的忍耐去戰勝精神危機,體現了客家人同心同德,顧全大局,敢于拼搏的精神。
二 移民運動與客家南遷對客家優良傳統形成的影響
有學者認為客家文化是一種移民文化,此言雖不盡然,但確有其道理。為躲避戰亂求生存,富有冒險和開拓精神的部分中原漢人向南方遷徙,學術界考證,這樣的遷徙歷經五次(另一說六次)大的移民運動。此外,中原漢人也有因旱災水患逃荒而南遷者,另有歷代官宦、貶謫、經商、游學而定居閩粵贛邊地區的,但并不是所有南遷的漢人都成為客家人,他們中只有閩粵贛系和源自這一系的人,才被稱為客家人。移民運動給客家文化或客家優良傳統帶來了深刻的影響。客家族群每一次遷徙理由雖然都不盡相同,但卻都蘊含著相同的不妥協、不屈服、獨立自尊的優良傳統。
(一)移民運動造就了客家人的團結精神
中國歷史上的移民運動極少有哪一次是平穩和諧的,其大多都是伴隨著痛苦和淚水的。質言之,客家先民之所以要移民,與其他種族和民系移民的動因非常類似,首先就是生存的需要。在當時的歷史環境下,誰都不愿意從世代居住的家園搬離,而過上漂泊不定的艱苦日子。然而生存的信念是如此堅定,而現實卻又如此殘酷,客家先民只有團結起來,才能夠實現生存和發展的希望。在遷徙他鄉之后,由于客家先民是外來的族群,在遷入地被視為“客”,而自成部落的現實環境更使他們以血緣為紐帶把個體生命聯結成生死與共的整體:“家中唔和旁人欺,樓中唔和外人欺。”[44]每次遷徙、流落他鄉,使客家人深刻體驗到戰爭離亂、民族災難給人民帶來的痛苦,民族的生存、發展只有靠團結。因為客家人明白只有形成“獨木架橋難行走,眾木成排好渡江”[45]的團結精神才能產生最大的力量。也只有這種精神,才能夠使力量薄弱的他們增強抵御自然和社會風險的能力,才能夠更好地生存下來。
(二)移民運動造就了客家人特有的家國情懷
客家人因自身的顛沛流離,在時時為客、處處為客的窘境中,最為痛切地體驗到故土的可貴,因而與漢民族其他民系相比,愛國愛鄉情懷顯得特別強烈。在客家諺語中,反映客家人愛國愛鄉情懷的內容比比皆是:“國家、國家、有國才有家”、“國強民也富,國破家也亡”、“家貧出孝子、國亂識忠臣”[46],這是對祖國的摯愛;“金窩銀窩,不如家鄉狗窩”、“愛鄉人,常戀土”、“家鄉水甜入心,十年不改舊鄉音”、“樹高不離土,葉落仍歸根”[47],這是對家鄉的深情。若說這類諺語,或多或少還留著中原諺語的痕跡,體現了中華文化的傳承,那么另一類諺語,則展示了客家人定居形成客家民系之后對家園的眷戀,帶有鮮明的客家特色。“禾口府,陂下縣,石壁有個金鑾殿”,有點夸張,卻生動地表明了客家人心目中寧化石壁的特殊地位,這里是客家祖地,是客家人夢縈魂繞的家園。“北有大槐樹,南有石壁村”[48],客家人悲壯的遷徙史上的豐碑石壁,就這樣通過諺語,矗立在每一個客家兒女的心頭。
(三)移民運動造就了客家人慎終追遠、報本尋根的意識
長期遷徙流離,處處如無根草般漂泊無依的處境,鑄就了客家人強烈的報本尋根意識。“樹有本水有源”,客家每個姓氏譜牒開宗明義幾乎都赫然書寫這則諺語,每個客家堂號、堂聯都不厭其煩敘述氏族的源起、衍播。客諺有云“八十公公要祖家,八十婆婆要外家”、“富貴不離祖,游子思故鄉”[49],正是表達了客家民眾無論貧富貴賤,男女老少,誰都不忘自己根之所在,本之所依,正所謂“摘瓜尋藤,念祖尋根”。在客家祖地寧化幾乎家家戶戶懸掛祖宗牌位,每個姓氏祭祖修譜廣泛盛行。對祖先的崇拜,一方面固然是報本,“天有日月,人有良心”、“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生子不知父母恩”[50],類似這樣的諺語俯拾皆是;另一方面是保佑子孫后代。正是強烈的報本尋根意識,讓客家人堅守自己的語言“寧賣祖宗田,唔忘祖宗言”、“離鄉不離腔”,對客家人來說,那真是走遍天下,鄉音依然。
(四)移民運動造就了客家人勇于推陳出新和開放包容的時代意識
客家先民在南遷的歷程中飽經考驗,他們在跋山涉水的艱難環境中求生存,同時又不斷地積累和推陳出新,從而促使了這些南遷漢民的素質比原族群的素質有了顯著提高。客家人長期保持著祖先從中原地區帶來的文化因素,又在不斷的遷徙中大量吸收新居地的養分,不斷受到楚文化、江淮文化、畬瑤文化的影響,并在民間信仰和宗教信仰上形成了儒道釋或多神論的混合體。正因為文化上的如此兼納并蓄、開放包容,所以客家民性心態平和,溫文敦厚。正如客家俗語所說:“一樣飯養百樣人”;“人上一百,七鼓八笛”[51]。就是說社會上什么人都有,允許各種各樣的人存在。客家俗語還說:“將軍額上好跑馬,宰相肚里好撐船;君子不與牛斗力,鳳凰不同雞爭食。”[52]就是說做人要有肚量,要懂得兼納并蓄、開放包容,容納他人,不跟人爭斗,社會才能和諧安定。客家地區強調宗族自治,但宗族之間、宗族與社會之間并未形成宗族系統、民系系統的封閉性,反而體現出系統的開放性。各宗族的族譜所規定的內容不但沒有絲毫侵略性,沒有任何“民系中心主義”的痕跡,反而充分地體現了由家族的認同到國家的認同,從宗族的認同擴大到民族的認同的獨特傾向。正因為此,使得以往客家人能夠與土著居民、其他民系和諧相處,也使得當今客家人能夠更容易融入不同區域文化社會,從而維護整個區域社會與整個社會秩序的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