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翻譯本質:文化交易
通過《周易》陰陽交感的思想,我們可以推知:只有文化交感,人類交流才有可能,翻譯才能成為現實。用《周易》的語言來說,翻譯是一種“文化交易”。所謂“文化交易”,就是指文化交際、文化交流或文化轉換。人類文化從整體來說,是各國、各民族文化匯聚、交流的產物。翻譯是譯者將一種語言傳達的信息用另一種語言傳達出來的有目的的跨文化交際活動。表面上看,翻譯是一種言語換易活動。究其實,翻譯是原文信息在異域文化中的再傳播,本質上是一種文化轉換活動。通過這種轉換,不僅語言發生了變化,時間發生了變化,空間也發生了變化,文化土壤有別于從前。
“《易經》的道理,過去有所謂三易,就是交易、變易、簡易。……實際上,《易經》的道理是‘交易’、‘變易’。一切的變化都是從交互中來的,變化之中有交互,交互之中有變化,從變化交互中看到萬物的復雜性。”(南懷瑾,2008:271)翻譯與其說是語言的轉換,不如說是文化的易位,是一種跨語言的文化對話,是一種跨文化的交際、合作或交融,是原語文化與譯語文化的相遇、相摩、相蕩、相融。由此可見,翻譯的本質是文化交易。這種文化交易“如液入湆”(方以智,轉引自王章陵,2007:115)。“湆”為羹汁,水液倒入羹汁中,就成了水汁交融的狀態,此方滲透彼方,彼方滲透此方,兩者互相滲透,相互聯系。
事實上,翻譯活動不僅僅是單純的文字轉換過程,更重要的是它涉及兩種語言所負載的文化。在一些翻譯理論家如約瑟·朗貝爾(José Lambert)和克萊姆·羅賓(Clem Robyns)看來,與其把翻譯視為一種雙語之間的轉換活動,不如把翻譯看成是兩種文化之間的一種交流活動更加確切。朗貝爾和羅賓承襲了翁貝托·艾科(Umberto Eco)的觀點,認為翻譯等同于文化(Gentzler,2004:193),意即翻譯活動就是文化的轉換活動。吉迪恩·圖里(Gideon Toury)指出:“翻譯活動應視為具有文化意義的活動。”(Toury,2001:53)漢斯·威密爾(Hans Vermeer)將譯者稱作是“雙文化的”(bicultural)(Vermeer,1978),瑪麗·斯內爾-霍恩比(Mary Snell-Hornby)將譯者比作“跨文化專家”(cross-cultural specialist)(Snell-Hornby,1992),蘭斯·休森(Lance Hewson)和杰基·馬丁(Jacky Martin)視“翻譯操作者”(translation operator)為“文化操作者”(cultural operator)(Hewson and Martin,1991:133—135;Katan,2004:14)。瑪麗亞·提莫志克(Maria Tymoczko)明確提出:“翻譯是用一種文化表述另一種文化最重要的手段之一。”(Tymoczko,2004:17)克里斯蒂安·諾德(Christiane Nord)干脆用“跨文化交際”(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來替代“翻譯”這一術語(Nord,1991),賈斯塔·霍爾茲-曼塔里(Justa Holz-M?ntt?ri)用“跨文化合作”(intercultural cooperation)來替代“翻譯”(Holz-M?ntt?ri,1984:17),安德烈·勒弗韋爾(Andre Lefevere)把翻譯看作“文化交融”(acculturation)(Lefevere,1992),而丹尼爾·肖(Daniel Shaw)創造了“transculturation”(跨文化交際)這個詞(Shaw,1988)。翻譯已不再僅僅看作是語言符號的轉換,而是一種文化轉換的模式(郭建中,1998)。說到底,翻譯就是文化的翻譯。
對于翻譯活動,孔慧怡也認為,不應只停留在語際轉換過程或這個過程的產品上,而應該把這一范圍擴展到翻譯過程開始以前和翻譯產品面世以后的各個階段,比如選材、選擇讀者、出版安排、編輯參與、當代反應和歷史地位,而每一個階段都會受到當時的社會、文化和經濟環境的影響。她把翻譯活動劃分為選材、理解、信息傳遞、當代評價和歷史地位五個階段(孔慧怡,1999:9)。這樣,翻譯被置于一個更廣闊的天地,放到了整個社會文化的領域,翻譯研究也就不局限于文本研究,而是在社會文化的大框架下進行,翻譯的文化交易本質就因此更加顯現。
翻譯既然是一種文化轉換的模式,那么它就必然受到原語文化和譯語文化的共同作用。原語文化催生了原文,譯語文化提供了多視角闡釋原文的可能性。譯文應努力傳達原文的內容,但原文內容的傳達是經過譯語文化闡釋后通過譯語語言形式表現出來的,打上了譯語文化的烙印。所以,翻譯不是簡單的線性語言轉換活動,而是原語文化和譯語文化對話、交流的雙向互動活動,譯文是原語文化和譯語文化共生的復合體,是它們共有的家園。
許鈞等(2009:292)提出,在全球化和經濟一體化日益加快的進程中,維護語言多元和文化多樣性對于維護各個民族文化的獨特性和生存價值,對于促進世界和平、民族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同樣,社會和歷史的發展使得各民族之間的文化交流必不可少。維護文化多樣性是一個尊重差異、保持差異的過程;而文化交流必然尋求一個基本的共同點或者說普遍性作為基礎,因為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之間很難展開真正的對話。那么,我們如何在文化交流中維護世界的語言多元和文化多樣性?曾任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干事的松浦晃一郎(2008)認為:“求同與存異唯有通過翻譯才能并行不悖。”翻譯是“一種獨一無二的工具,能夠開通渠道,在個性與共性,多樣化與對話之間找到契合點”。翻譯的文化交易本質決定了它能擔當這一重任,誠如孫藝風(2008)所言,翻譯“突破以往文化思維慣性,還豐富本土文化資源,又促進現代社會變革”;它“打破文化的趨同和單一,演繹異域之美,融合之美,多元之美,促使人們勉力構建世界各民族和諧共存的文化生態”。
天地交通成和,萬物以生;萬物陰陽交感,生生不息。原語文化和譯語文化,猶如陰陽兩種力量,相遇、相摩、相蕩、相融后便產生文化交易。翻譯擔當促成原語文化和譯語文化交易的重任,其過程是一種跨語言的文化對話,實現的是跨文化的交際、合作或交融,從本質上來說是一種文化交易。
《周易》雄踞六經之首、三玄之冠,是一部曠世奇書,也是大道之源、萬有概念寶庫,蘊藏著無窮智慧。將其運用到翻譯本質的闡釋,只是取其微量,猶如取海水之一瓢。翻譯研究中,發掘和創造性地利用《周易》的智慧必將既弘翻譯之道又弘大易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