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6章 情深淺

01

賀子楠百無聊賴地在包房里喝酒,左等右等,就是不見許軼川回來。

“上個廁所上這么久?女人真是麻煩……”

賀子楠掏出手機,卻又想起自己根本沒有許軼川的聯系方式,直愣愣地盯了一會兒手機屏幕,起身要出去找人。

他才走到門口,包廂的門突然開了,門口站著的卻是池霽。

“你……你回來干嗎?許軼川呢?”

“不歡迎?”

池霽走進來坐下,看見桌上放著賀子楠點的洋酒,面露不悅,卻沒開口。

賀子楠有點心虛,連忙打岔:“你袖口怎么開了?”

池霽穿一身考究的法式疊袖襯衫,聞言伸手去摸,果然左手的袖扣不見了。

那袖扣價值不菲,池霽卻只是皺了下眉,開口道:“我剛剛碰到許小姐了。”

“啊?那她人呢?”

池霽說:“她讓我告訴你,她有事先走了。”

饒是賀子楠如此大大咧咧,也嗅出一點貓膩來,賤兮兮地湊到跟前問:“咱們池大少是不是對嫂……對這姓許的丫頭有意思?人家上女廁所,怎么就偏和你撞見了?你也上女廁所?”

“你真是狗嘴里……”池霽罵到一半,又把話頭止住了,說,“跟我回去吧,你下個月就出國了,多陪陪老爺子。”

池霽說這話的時候,神色略有悵然。賀子楠父親是家中獨子,又去得早,老爺子心心念念就這一個孫子,還天天不著家。

賀子楠收了嬉皮笑臉的模樣,坐在邊上,拿手撐住頭不吭聲。

“池霽哥。”

池霽聞聲,微微一怔。

這孩子和江祁一樣,都是他打小看著長大的。他比他們年長一些,便一直以大哥自居。后來江祁大了,生出一身反骨,喊他時總是連名帶姓,賀子楠也跟著有樣學樣,這聲“池霽哥”,他倒是很久沒聽到了。

池霽神色緩和,問:“怎么?”

“我不想去加拿大。”

“多大的人了,還鬧脾氣?”

“你根本就不明白!”賀子楠騰地站起身。

池霽抬頭盯著他,好不容易忍住了心頭火,肅容道:“你給我坐下好好說話!”

賀子楠自小怕他,果然被嚇住了,站在那兒半天沒動,過了好一陣才哽著聲音嘟囔:“你就是爺爺的狗腿子。”

池霽被氣笑了,張口想罵,賀子楠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快步出去,把門摔上了。

池霽眼睜睜地看著門被摔得砰的一聲,倒是覺得稀奇——賀子楠平素見他和老鼠見了貓一樣,今天是吃錯了什么藥,還敢摔門?

過了幾分鐘,有侍應生小心翼翼地探進頭來詢問:“池先生,請問這個袖扣是您的嗎?”

侍者攤開的掌心上,赫然是他丟的那枚寶石袖扣。

“這是在走廊上撿到的,我看到您剛剛在那里……停留過一會兒。”

池霽起身接過,若有所思。

半個小時前,就在走廊里——他因動武而致使袖扣掉落的地方。

身軀堅實的男人,還有后背緊貼墻面的女孩,隔著不足一拳的距離對視。

這對視卻并無半分旖旎,他的眼神十足倨傲,仿佛在看一尾在砧板上徒勞掙扎的魚。

女孩毫不閃避,迎面相視,輕聲而堅定地開口。

“我要白三。”

“許軼川——”池霽壓低了聲音警告,“你最好……”

“一句話,成交嗎?”她對威脅置若罔聞。

他沒出聲。

“我當你答應了。”女孩看著他,眼神透徹而近乎天真,“我等你的消息。”

她屏息等著他的反應,一分一秒都被緊張的氛圍拉長了。過了好一會兒,池霽才嗤笑一聲,退開半步。

“你抓著白三不放,打什么主意?”

在池霽看來,許軼川在這般境地下的異想天開著實荒唐。他卻偏偏生出了點罕有的好奇,想看看她耍什么花樣。

許軼川低垂著眼,不答反問:“池先生,當年你親口對我下了封殺令,又當真……沒有一點私心嗎?”

池霽竟一時啞然。

他見識過眼前這個女孩是如何耀眼,又是如何前途無量,她幾乎在短短三年里就走到了亞洲女性滑板選手可以達到的最高位置。

如果不是那場事故,她本可以完成那場北美最大的巡回賽,或許以她的實力,她能夠拿到不錯的名次,成為名副其實的世界級的滑板名手。當時她十九歲,正值一個滑板選手的黃金年齡。

可是,一切都無法重來。

他在媒體面前,親口促成行內對她的聯合封殺,讓她如流星一般,劃過夜空,再重重跌落。

有過私心嗎?

或許是有的,反正是無法為他所用的人,那么她的墜落又與他何干?

她突然回國,尋找白三,出現在江祁的身邊……這些事,他雖好奇,追究至此,卻也的確有失身份。

池霽無聲地望著她,終究是退開半步,讓開路來。

女孩似乎有些詫異,卻還是與他擦肩而過。

離開時,她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回身喊他:“池先生。”

她站在幾步之外,一字一句地道:“在滑板場上,我問心無愧。”

那一刻,女孩臉上是有從未有過的坦蕩。

直到此刻,池霽都覺得“問心無愧”四個字不像是假的。起碼從她嘴里說出來的那一刻,他不覺得是假的。

夜已經深了。

Pub里明明該是喧嚷嘈雜的,這一層卻只隱隱聽見底下咚咚的鼓點聲。

回廊九曲,池霽行了幾步,暗處的保鏢便露出頭來,悄無聲息地跟在了身側。

“阿光。”池霽喚了一聲。

身形矯健的青年沉默地應道:“在。”

池霽目不斜視,回手把掌心的袖扣拋落,阿光敏捷地伸手接住了。

“你怎么看?”

阿光識趣地沒有回答。他知道,當老板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里往往已經有了抉擇。

池霽走出pub,坐到車上,才開口。

“阿光,查一查白三。”

02

滴答,滴答。

窗外是久違的夜雨。女孩蜷縮在被子里,臉上的傷口已經結痂,卻還有輕微的痛。

這天許軼川睡到半夜,被久違的噩夢驚醒。

夢里有白三,有賽場中滿身是血的人,有急速墜落的飛機,有父親臨行前的臉,還有被她遺忘了很久的,幾乎已經以為自己不會再想起來的梁松枝。

他在夢里抓著她的手臂問:“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這個殺人犯!”

她只能不停地搖頭,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來,那絕望快把她逼瘋了,直到猛地睜開眼,她下意識地說了聲“喂”,聽到自己的聲音才松了口氣。

太冷了,她想,她得喝點什么。

許軼川推開門,迎著凌晨的過堂風,準備向樓下的張叔討點酒。

她身上還穿著單薄的睡衣,踢踢踏踏地走出門,只憑著記憶下樓梯。

然而這幾十級樓梯還未走完,她就被側坐在樓梯拐角的人影嚇得停住了腳步。

昏暗的樓梯拐角,有蒙蒙的月光落下來,她看得清那人清俊柔和的側臉以及靠著墻面的、近乎頹敗的脊背輪廓。

而那每一分每一寸陌生而熟悉的線條,都將他與她隔絕在不同的時空里,那中間橫亙的愛恨不足以譜寫為經典流轉萬世,卻足夠令她恐懼這段分明沒有炙火也沒有刀山的、短短的十幾級臺階的距離。

她只能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有那么一剎那,許軼川恍惚如在夢里,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只因那些夢一直都令她痛苦。

她下意識地抬手抵住了心口。

梁松枝西裝革履地坐在灰塵滿布的地面,一條腿橫跨整個臺階的寬度,另一只腿屈起,手腕搭在膝蓋上,他似乎已經打了會兒瞌睡,卻在聽到聲音后瞬時驚醒,猛地轉過頭向上看。

然后,他的動作在一個狼狽不堪的、似喜似悲的表情里定格。

他是在酒吧門口看見她的。

是,怎么會那么巧,他剛剛停好車,就瞧見她了。

身形單薄的女孩一個人走出來,一路走到公交車站,安靜地等著,之后上公交車,步行,回家。

他一路近乎絕望地驅車尾隨,站在安全的距離外,凝視她單薄的背影,最終卻只站在樓門外不遠不近的地方沉默地抽了一根又一根煙。

夜深了,他才敢爬上黑黢黢的樓梯,坐在十幾米之外的地方,好像這樣便可以離她近一點——他連敲門的勇氣都沒有。

他想起前些天見葉城時,葉城漫不經心地說起的話——

“你知道前些時候我看見誰了嗎?我看見了許軼川。哈,我以為她在盛晴出事兒后沒臉再回來了,結果兩年后她居然敢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我眼皮底下——最牛的是,我壓根沒認出她來。”

他極力克制著顫抖,微笑問:“為什么?”

“瘦!”葉城拿手比畫,“瘦成了一把骨頭架子!腿也一瘸一拐的,倒是頭發還和以前一樣短,在我那活動現場打零工呢。我打眼沒認出來,后來覺得不對勁,找阿高要了人事資料,把她電話翻出來了,你猜怎么著?”

他沉默。

葉城近乎嘲諷地一笑:“她拜托我找白三。白三,當年死皮賴臉地追過盛晴,盛晴的頭號跟屁蟲。你看,兩年過去了,她死性不改,還記掛著盛晴呢。我想她現在這副模樣,也翻不出什么風浪來,當時要不是盛晴大度,早給她送監獄里去了……對了,你和盛晴怎么樣了?”

這個問題卻沒有得到回答。

怎么樣?他面露苦笑地想:我出個公差回來,她許軼川連人帶家一消失就是兩年,這根刺扎進心窩里還沒拔出來,我還能和別人怎么樣?

他逼著葉城給了他許軼川的電話號碼,卻遲遲未打,直到那天,始料未及,與電話號碼的主人碰了面。

那匆匆一面,簡直像是電影里的慢鏡頭,沒等他有所反應,所有的余韻都沉淀在背影里,很久之后,他還在那灰暗的場景中,暗自懊惱。

“我居然……沒有和她說一句話。”

03

許軼川覺得自己已經吹了很久的風,她攥緊的手心里抓著鑰匙,鑰匙冰涼而堅硬,硌痛了她,那痛覺令她稍微清楚了一些。

這時,梁松枝緩緩站起身來。

她朝他微微頷首,客氣得如同對待一個她偶然遇到的陌生人。

梁松枝下意識地沉默,他的重重疑惑、千言萬語,在漫長的歲月消磨后變成了極度內斂的思念,他覺得這種情緒太過奇怪,令他不得不陪著她粉飾太平。

“我來看看你。”

無論誰來探望別人,都不會以這樣詭異的方式擋在家門口。可兩人各懷心思,接受了這個設定。許軼川循著流程吐出“謝謝”兩個字。

這段扭曲而奇怪的對話很快又歸于沉默。許軼川忽然想起自己是想去討瓶酒,她慢條斯理地走下樓,和他擦肩而過,到了樓下敲開張叔的門。

“張叔!張叔你沒睡吧?”

“搞啥子?”門被猛地拉開,習慣赤膊的大叔頭發蓬亂,瞧見是許軼川,哭喪著臉,不耐煩地說,“又是你!”回身乒乒乓乓地在冰箱里翻了一通,拽出一小瓶威士忌扔給她,“滾滾滾!多的沒有了!”

門又被關上了。

許軼川隔著門笑道:“謝謝啦。”接住酒瓶子回過身,不妨梁松枝正在身后看著她。

他的目光落在那酒瓶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能去你家坐坐嗎?”

她沒有說話,他便跟在后頭進了家門。

許軼川提著酒剛進門,便被狠狠摁在一個懷抱里。過堂風吹得房門砰的一聲合上了,有炙熱的溫度貼在她發上,而后綿延到了后頸,激起一陣戰栗。她猛地提肘給了對方一下,一聲悶哼被咽下去,她并沒如愿掙開這束縛。

許軼川咬住下唇,后退狠踩他腳面,酒瓶砸落在地,嘩啦一聲濺起不知是玻璃還是酒水,她全然不管,就要扣住腰間雙手的脈門,梁松枝卻先一步松開手,猛地將她打橫抱起。

天旋地轉間她聽到他說:“地上有玻璃。”

話音才落,他手臂往上抬了一下,隨著她腿彎一蕩,腳上的拖鞋雙雙啪嗒落地。

許軼川下意識地看去,在滿地狼藉里看到了叛逃的鞋子,心道:很好。

這一回合,許軼川暫時落敗。

梁松枝將她抱到臥室床邊放下:“別動,我收拾一下。”他居然自動自覺地找到了掃帚,仔仔細細地把客廳的玻璃打掃干凈,才回過頭來找她。

他一身西裝早就皺得不成樣子,大幅度的動作還讓他里頭的襯衫崩開了領口的扣子,像是和人打過一架——事實上也差不多如此。

許軼川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朝自己走過來,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等他開口。可此時此刻,她心力交瘁地與他四目相對時,又忽然覺得,無論他說什么,都和自己沒有關系了。

而他單膝跪上床,一字一句低聲道:“許軼川,我知道我可能錯過了很多事,那些事或許讓你痛苦,甚至我也是你痛苦里的一部分。過去的事過去了,我不再提。我來,不是要問你討要一個解釋。”

他看著她,勉強露出一個微笑。

“就算已經遲了,可我還是想告訴你,我愛你。”

時間仿佛靜止了。

許軼川意外于自己居然如此平靜。她在無知無畏的歲月里愛了他四年,又在暗無天日的病痛里思念了他兩年,可無論是當時還是以后,她一腔無怨無悔的愛恨里從沒有奢望過要得到他的表白。

他沒有說過喜歡,無論如何渴望她都不敢開口。

可她沒有想到,六年來她日思夜盼的一句話,要在這個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場合下,翻倍加碼砸向她。

所以她皺了一下眉,試探地伸手,輕輕拍了拍男人的手臂,低聲安慰:“梁松枝……算了吧,都過去了。”

男人低垂的頭猛地抬起,定定地看著她。

許軼川面色平靜地微笑著重復:“我說算了,都過去了,沒關系的。”

那些遲來的道歉、理解、告白,就都算了吧。

那些曾經的傷害、失望、誤會,都沒關系的。

因為,都過去了啊!

04

TD俱樂部的訓練場地還燈火通明。

高處的電子鐘顯示著03:30,煞白的光線籠罩下來,幾乎讓人錯覺現在還是白晝。

空曠的U形池,唯有一個黑色的身影還在空中騰躍。

宛如馬蹄鐵一樣的U形池,中間平滑地凹陷下去,兩邊高高翹起。

男孩穿著T恤,毫無防護,連頭盔都沒有戴,用極為放松的姿態在U形池里滑行。之所以說是放松,因為他除卻分秒必爭的技巧性動作外,沒有一分鐘是停滯的。

他的身體隨著腳下的板子施力,轉頭,起伏。

下一秒,逆光的人影在U形池邊緣處飛起,雙腳離開板子前,踢得板子翻轉360度,然后身體自如地落下,腳穩穩地踩回板子上,人與板子恍若一體。

男孩出了U形池,輕輕吐出口氣來。

離比賽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他原本就是打算把這場比賽當成謝幕賽,所以準備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認真。

江祁盤膝坐在地面,抬手揉按自己有些緊繃的小腿,手機和水瓶隨意地擱在旁邊。休息好了,他才拿起滑板,大步離開訓練場。

從地下車庫驅車出來,迎著俱樂部前昏黃的路燈,江祁擱在方向盤上的手微微頓了一下。

不遠處,葉城半撐著一個人,那男人的頭擱在葉城的肩膀上,似乎喝醉了。憑葉城的身量,支撐起這人也有幾分吃力。兩人正踉踉蹌蹌地朝俱樂部門口走去。

江祁打開車窗:“葉城?”

葉城艱難地回過身來:“江祁?這么晚才走?”停了停又恍然,“練習到現在?”

江祁沒回答,開了車門走過去,幫他把醉鬼扶住。葉城如蒙大赦地松了手,那重量全壓在江祁的身側,江祁踉踉蹌蹌地退了兩步才站定,心道:這醉鬼看著很瘦,倒還有點分量。

視線掃過醉鬼的側臉,他更加詫異:“梁松枝?”

第二次見面,這傳說中的TD前任大神,居然以這副狼狽的模樣,不省人事地出現在他眼前,還像八爪魚一樣整個人倒在他身上,真是稀奇。

“什么情況?”

葉城還在活動被壓麻的手臂,不耐煩地道:“就近,把他弄進TD的休息室將就一晚,回頭和你說。”

TD俱樂部里設置了可供休息的客房,安頓好梁松枝,葉城幾乎是長出了一口氣。

兩人站在床邊,齊齊盯著梁松枝安靜的睡顏,半晌沒說話。

床頭燈還開著,熟睡的男人忽然低咳起來,手從被子里伸出來,扯松了頸間的領帶。

江祁頭一次見到醉得這樣安靜的男人。他也醉過,他是越醉越清醒,臉色蒼白地瞧著旁人,也不說話,也不笑,最后起身將外套甩在肩頭,叫代駕,回家,再一整夜地失眠。

他知道不管是睡著還是醒著,醉了,總歸不好受。

葉城寫了便箋擱在床頭,搭著他的肩膀走出去。

“送我回去,我不想叫代駕,麻煩你了。”葉城似乎也很累的樣子,呼出的氣息里還有濃濃的酒氣,“被陌生人送回家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了。”

05

“喝了不少?”

江祁一面開車,一面問坐在后排的男人。

“沒多少。”頓了一下,葉城補充,“沒有梁松枝喝得多。”

“他怎么了?”

擱在平日,葉城一定要打趣他八卦,但今天情況特殊,葉城主半醉半清醒,根本沒想到這茬,只顧著要吐槽,說起話來嘴上連個把門的都沒有:“見著前任了。”

江祁“嗯”了一聲,卻沒什么想聽下去的興致。

“分了兩年,一次戀愛都沒再談,整個一活在別人嘴里的情圣。”葉城冷哼,“我呸,還情圣,按我說是腦子長包。”

“……”

“他前任心思深著呢,也就他當小丫頭養著,當年背地里寵得沒邊兒,當面就裝蒜,把人家吊得一愣一愣的。后來那丫頭搞出了事,賽場上動手腳,差點把人害死,鬧得滿城風雨。他還跑到受害人病房去求情,我都替他丟臉。”葉城迷迷糊糊地按著自己的太陽穴,“我也是真服氣。”

江祁懶得細聽,又怕他睡著了,漫不經心地搭話:“一個丫頭能搞出什么事?”

“你入圈晚,又不關心這些花邊新聞,不知道也正常。”葉城似乎陷入回憶,“大概有兩年了吧……那年市里各大俱樂部和滑板公司承辦了一場友誼賽,那次賽事很大,你應該聽說過。”

“有點印象。”江祁這會兒才有了點興趣。

那是各家承辦方第一次聯合承辦滑板賽,當時也算是聲勢浩大,江祁那會兒剛上大一,認識了葉城,卻還沒進TD,當時家里看得很緊,他也只聽到了一點賽事中止的消息。

據說原本友誼賽是分三天進行的,第一天就出事了。盛家大小姐是投資方之一,作為嘉賓出賽,在U形池上做高空動作時意外跌落,幾乎死在U形池里。事故一層層追查下去,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這件事并不是意外。

有人動過盛晴的滑板,這人居然是TD的女選手,Ariel。

消息剛剛出來,眾人大都將信將疑,誰也想不通,這樣一個前途無量的滑板新星,為什么要在這種不疼不癢的友誼賽上給自己抹黑?除非她是腦子壞掉了。

可是隨著TD官博的解約通告發布,一切似乎都漸漸變得可信起來。

如果不是她,TD又怎么可能不讓她出面解釋,而選擇了解約呢?

緊接著,所有滑板賽承辦方都聯合起來,將其列入黑名單,這場封殺行動可謂聲勢浩大,有關Ariel的所有報道、video,甚至是賽事排名,一時間都成了網絡上的禁忌詞,輸入Ariel這個選手名字,不再有任何滑手的相關信息。

到了這種地步,大家是不得不相信了。

最后,Ariel的粉絲官網也扛不住壓力,選擇了關站,只留下一句“真相終會大白”,理所當然惹來一眾罵聲。

滑手Ariel徹底成了回憶,此后再也沒有出現在公眾視野里。

只有外網偶爾還會提及Ariel,稱她為“亞洲彗星般的天才女滑手”。

聽葉城的意思,梁松枝的前女友,難道就是Ariel?

江祁皺了一下眉,也不見什么情緒:“Ariel為什么會在自己正巔峰的時候做這種蠢事?”

“你不懂……女孩子嘛,再怎么事業成功,也容易被感情沖昏頭腦。”葉城念念叨叨,“梁松枝當時被盛家大小姐追得那么緊,大家都看在眼里,她能不吃醋?她就是一時鬼迷心竅……前些時候我倒是見過她一次,也不知道她從哪兒回來的,瘦成一把骨頭架子,唉,我都不忍心看。”

“就這樣子,梁松枝還念著人家。”葉城倍感荒謬,“就剛剛,我正睡著呢,被他一個電話叫起來,我一看都半夜兩點了,喊我喝酒,好,那就喝,喝著喝著他就念念叨叨地喊人家名字……”

葉城酒意上涌,又說到氣頭上,收都收不住:“他從見了許軼川開始就病得不輕!簡直沒救了!”

車子猛地剎住。

“哪個許軼川?”

葉城整個人順著慣性撞到前排的靠背上,頓時吃痛,捂著額頭發出呻吟。

“你搞什么?還能有幾個許軼川?!”

他迷迷糊糊地抬起頭來,前方手握方向盤的人卻一動不動,像是被誰點了穴。他心里咯噔一下,總有種不祥的預感,便翻來覆去回想剛剛自己究竟都說了些什么,可怎么想腦子都是混混沌沌的,一時頭痛欲裂。

單行入口處,被堵在后頭的車不停地按喇叭,門口的保安也走過來敲江祁的車窗。葉城憋著火打開車窗,朝外頭吼:“等一下!”

這時,江祁終于頂著一張死人臉繼續開車,慢條斯理地說:“沒什么。”

是沒什么,他只是差點在這個許軼川身上栽跟頭,確實沒什么。

06

天已經蒙蒙亮,江祁漫無目的地驅車行在路上,不知不覺到了五塘。

眼前是密密麻麻的筒子樓,他把車停在了許軼川住的那一幢,打開車窗,點了一支煙。

直到天已經大亮,他才終于瞧見了許軼川——繞過一幢樓剛剛走出來的許軼川。

他看著自己眼前黑乎乎的筒子樓,想起許軼川面不改色地和他說“我到了”,居然覺得十分可笑。

她扯起謊來何嘗眨過一下眼睛。

什么光華職業技術學院,什么與梁松枝相逢不相認,什么涉世未深的學生……這人設,簡直可以去拍狗血電視劇了。

不愧是曾經站在金字塔尖上的天才滑手,如今不滑滑板了,還能改行演戲。

他心里五味雜陳地瞧著車窗外的女孩。

許軼川還穿著那件洗到發白的帽衫,雙手插著口袋,微微揚起下巴,慢騰騰地往外走。經過江祁的車子時,她目不斜視,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江祁掐了煙,干脆下車,一步步跟在她的身后。他沒刻意隱藏腳步,鞋底踩著濕漉漉的地面,發出細碎的聲響。

許軼川往前走了沒兩步就回過頭,很直接地望進他眼里:“你跟著我做什么?”臉上不帶一點驚訝。

她沒問他這么早出現在這里干嗎,沒回應他幾天前戳破了窗戶紙的提議,淡定得好像是出門碰見鄰居一樣。

隔著幾步距離,江祁清楚地瞧見許軼川臉上的平靜,這平靜刺激到他了,他把原本在嘴邊的一句“你在我跟前裝了這么久累不累”咽了回去,變成了云淡風輕的一笑。

“我下周三生日,你來吧?”

女孩沉默了一會兒,在他快要不耐煩的時候才開口:“你生日,我當然去。”

江祁似笑非笑地盯了她一會兒:“是嗎?”

許軼川臉上露出困惑的神色來,她實在不知道這人大早上抽什么風,起先瞧見他的車,她還心想和江祁的車挺像的,沒走兩步就感覺到后邊有人跟著,一回頭發現居然真的是他。

這個時間他不睡覺跑這兒來干嗎?就為了問一句他生日她去不去?

這么大的一尊佛親自過來問,她敢說不去?

于是她就一動不動任他看了半天,直到她腳都有點麻了,他才微微收斂了笑意:“我到時候來接你。”說完就開車走了。

許軼川后背莫名出了細細密密的一層汗,不知怎么覺得哪里有點不對,但她今天起個大早要去學校,也沒多想,接著往地鐵站走。

07

新生入學的時候,學校無論哪里總是鬧哄哄的感覺,尤其是軍訓的時候。

A大的軍訓是在本校進行的,許軼川休學的時候只差期末考就修完大一,結果復學時要從大一讀起,連軍訓也得跟著,還好她提前申請了在軍訓期間做衛生值日,病歷拿出來,輔導員也沒話說,她就這么混過去了。

跟她一起做軍訓值日的還有幾個學生,有的是家里寵壞了怕小孩吃苦,有的是真的身體不好。

“哎,你是真的還是假的啊?”幾個人頭回碰面,問候的是彼此的病歷真假。

有個頭發燙卷了的男孩最實在,張口就說:“假的唄,我才不想軍訓呢。”他生得水靈靈的,唇紅齒白,就頭發染得焦黃,燙得和泰迪一個樣。一起值日了幾天后,值日病友都叫他泰迪張,他大呼禽獸,拎著掃帚威嚇了一圈,嚇得別人哇哇亂叫,最后是安安靜靜看戲的許軼川說了句“輔導員來了”,才結束這場混亂。

泰迪張掃運動場看臺的時候,又偷偷摸摸地問她:“許軼川,我頭發是不是很難看啊?”

許軼川掃了他一眼:“好看。”

“真的?”泰迪張滿臉期待。

“嗯。”許軼川說,“好看。”

耳際忽然響起震耳欲聾的“一二一”,許軼川偏頭看見操場上的新生朝氣蓬勃,拿著掃帚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緊了。

密密麻麻的隊伍,軍綠的作訓服,一列列方陣自她眼前經過,她站在那兒動也不動,胸口有一股怎么也釋然不了的氣悶。

那年她也穿這身衣服,站在操場上走正步來著。

那年比現在還熱,她精力充沛極了,隊里暈了好幾個女生,她還好好地站軍姿,后來被評了標兵,教官說她是他見過的韌勁最好的女學生,跟女兵有得一拼。

軍訓訓了一個月,結束后她曬得和煤炭一樣。梁松枝那時候大四,正和陳棟忙著創業,回學校的時候簡直沒認出她來。

“許軼川,你沒涂防曬霜是不是?”

她瞧見他嫌棄的表情本來已經心驚膽戰,聽了這話委屈死了:“我涂了,沒用!大家都曬成這樣了!”

梁松枝不信,捏著她的臉打量了好一會兒,才嘆一口氣:“真是看不下去。”

下一刻她的眼淚就掉下來了,嚇了他一跳:“你哭什么?”

她搖搖頭把眼淚擦了,轉身就走:“你等我兩個星期。”

她從來沒關心過怎么護膚、怎么美白,就那兩個星期,把這些東西通通惡補了一遍,還去辦了美容卡,但也沒什么效果。

后來她終于肯出來見他,自暴自棄地說:“我努力過了,短期內是白不回來了,你看著辦吧。”

梁松枝正給她夾菜,聽了這話哭笑不得,擱下筷子,揉了好幾下她腦袋,突然冒出來一句:“好看。”

許軼川詫異地抬頭看他。

“你曬黑了也好看。”

“真的?”

“嗯。”梁松枝難得展顏,眉眼溫和地彎起,連嘴角的弧線都那樣柔軟,“好看。”

他給過她一百次冷眼、一千次漠然,但只用一個微笑,就使她銘記至今,讓她到了現在,還得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回憶,承認自己是多竭盡全力地愛過他,不管她愿不愿意。

08

許軼川再接到江祁電話,就是他生日當天,他語氣平靜地問她在哪兒,要過去接她。

許軼川手里還拎著掃帚,回頭瞧見泰迪張對她使眼色,嘴巴一張一合:“輔導員一會兒過來,快裝掃地!”

許軼川心想還裝什么,都是要逃值日的人了。

“我自己過去,在哪里?”

江祁沉默一會兒,竟然沒反對:“行吧,我把地址發你。”

許軼川看見地址就有點后悔了,生日party開在什么半山別館,幾乎在郊區邊緣,不會是在山上吧?

一路過去,下了地鐵還要打車,花了她一百多塊,看到計價器一直跳她就覺得肉痛。

等到了會所大門,許軼川嘆了口氣——還真是半山。

她想起賀子楠興致勃勃地要張羅江祁的生日,原來是張羅到這種地方來了。

山腳停了一排豪車,一進山門就是石階,有侍者問她去哪兒,她報了江祁的名字,就被引到一幢別墅前。

院落的圍欄上伸展出細小的花來,像是風鈴草,又像是別的什么,她站在侍者身邊,望見玻璃大門里燈火通明的廳堂,穿著半正式小禮服的女孩闖入她的視線,有鋼琴的聲音傳出來,一切是那樣輕快美好。

她還穿著學校發的值日生T恤,短發許久沒有修剪,有些參差不齊。她低頭看了眼自己有點臟的帆布鞋,腳定在原地,有點動不了。

侍者輕聲問她:“小姐,需要我叫您的朋友出來接您嗎?”

這樣貼心。

但其實也沒什么,許軼川毫無阻滯地走到門口,推開門,有一瞬間她疑心里面的忽然安靜是因為她,但很快她就意識到并不是。

鋼琴的聲音停止了,人聲消失了,二樓有階梯旋轉而下,江祁雙手插著兜,漫不經心地沿著樓梯走下來,大廳正中的蛋糕已經等了他很久。

燈光驟然暗了下來,唯有燭光搖曳,映出巨大的蛋糕上做出的一個巧克力滑板,上頭寫著江祁的生日,09.19。

一片昏暗中,眉眼如畫的男孩立在昏黃的光線里,抬手拿起餐刀要切蛋糕。賀子楠急得說了一連串“no”,拉著他手腕提醒:“你倒是先許個愿啊!”

鋼琴彈起了《生日快樂歌》,江祁在合唱的歌聲里默然片刻,似乎是許下了什么愿望,隨后吹熄蠟燭,切開蛋糕。

燈光亮起,所有人都在祝賀。

“二十三歲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江祁!”

許軼川悄無聲息地退回門口,拉開門走出去。

山上的夜風有些涼,院子里并排設了兩把秋千椅,她走過去,手落在冰涼的椅背上,半天都沒有動。

手機不停地嗡嗡作響,她接起來,江祁問她:“在哪兒,怎么還沒到?”她回過頭來,江祁剛好推門走出來,嘴里還在不耐煩地說:“發個位置給我,到哪兒了?”一抬頭看見她就站在幾步之外,倒是吃了一驚,拿著手機站住了。

許軼川把手機放回兜里,解釋道:“我剛剛從學校過來的,看見你們在里面吹蠟燭許愿,怕打擾,就沒進去。”停了停,她非常真誠地說,“對不起,來晚了。”

江祁的臉色有點難看,似乎想說什么但是忍住了,沒接話,走近了才問:“不冷嗎?”

許軼川搖搖頭,又說:“生日快樂。”

江祁醞釀了整晚的惡意忽然施展不出來,傻子一樣站在她的跟前,把她從頭頂看到腳尖,最后握了握她的手,觸到一手冰涼,鐵青著臉說:“先進去吧。”

09

這樣難得的夏夜,眾人當然不會只在華貴的大廳里吃吃東西聽聽音樂,切完了蛋糕,就前呼后擁到泳池邊開起了露天燒烤party。

江祁帶著許軼川進去,大廳已經空蕩蕩的了,后面院落里傳來喧嚷的呼喊,笑聲此起彼伏,燒烤的煙火徐徐飄進來,一群人玩得正起勁的樣子。

江祁皺著眉看了一眼,就拽著她徑直往樓上走。

“去哪兒?”

“換衣服。”江祁冷冷地說,“如果你不想一直被別人盯著看的話。”

壽星為大。許軼川沒說話,被拖進衣帽間,還沒來得及看全櫥窗一樣的衣柜,江祁已經挑好了裙子塞到她手里,接著她肩頭一重,連著手里的衣服一起,被推進了身后的更衣室。

更衣室沒開燈,她一句“燈在哪兒”沒說完,就聽見咔嗒一聲,門落了鎖。但是,那雙手還不輕不重地搭在她肩頭。

一片漆黑里,唯有跟前這個人是真實的、溫熱的,她緊緊抱著懷里的裙子,沒扯出來的衣架硌痛了皮膚。他的手離開了肩頭,又落在她臉上,像是食指在沿著臉頰的輪廓輕輕刮擦,那溫度很陌生,又有點癢。

她偏頭躲開了。

江祁垂下手來,沒有再動。

許軼川忽然不知道可以說什么,可是他一直這樣不說話,氣氛只會越來越奇怪,她只好開口:“要不你先出去吧?”

“許軼川。”他連名帶姓地叫她,好像是要說什么。

她隱隱覺得江祁在克制著什么情緒,和她有關嗎?和她無關嗎?她屏息等著他繼續說下去,卻只聽得到他的呼吸,輕而壓抑,她驀然意識到他也在屏息時,他就吻了上來。

和上一次的蜻蜓點水不同,他飽脹的情緒在頃刻之間將她淹沒了,這吻里有憤怒,有留戀,有困惑,還有她讀不懂的東西。

她雙手抵在他的胸膛,衣架連著裙子早就掉在了地上,他擁著她不斷向前,路過時將它們一同踩在腳下,直到她后背抵到了冰涼的物體,她猜那該是鏡子,她被那徹骨的涼激得打了個冷戰,忽然清醒過來,而后在無力抵抗的糾纏里咬破了他不依不饒的唇。

他終于停下來,松開禁錮著她的手。

“對不起。”他說。

江祁走到門口,打開燈,出去后回手幫她把門關上。

10

“祁少你去哪兒了?”

“江祁你可算回來了!”

他一步步走入喧嘩的人群,腦子里卻似有某根筋斷了一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身側有人在嬉笑,有人在高喊,有人遞給他一杯酒,他只覺得口干舌燥,接過來一飲而盡,酒明明是涼的,他的四肢百骸卻升騰起灼燙的溫度。

他坐在泳池邊的躺椅上,直到有微涼的手輕輕搭上他的肩頭,問道:“祁少,是因為喝了酒不舒服嗎?”

他做職業選手后飲酒節制,酒量差是眾人皆知的,卻總不至于一杯香檳就醉了。

他擱下酒杯,偏頭望過去,長發女孩坐在他的身側,容顏明麗,眼中帶著關切。

“還記得我嗎?我是TD的……顧珊。”

江祁挑眉,淡淡地道:“記得。”

一切都是那么剛剛好,美酒,美人,美妙的氣氛。

她的長發若有若無地垂落在他的皮膚上,讓他感覺有些癢。

江祁面無表情地凝視了顧珊好一會兒,連自己也驚訝此刻心底的波瀾不驚。

他的本性該是狩獵,怎么可能被一只瘸腿的兔子攪了興致?他平生絕不容忍被人欺瞞耍弄,卻連一句惡毒的話都沒能對她開口。

有哪里不對,他本不該這樣。

江祁閉了一下眼睛,再度睜開的瞬間,恰迎上顧珊忐忑而戀慕的眼神。他熟稔地伸手扣住她低垂的后頸,湊近那通紅的耳垂,壓低聲音問道:“跟我到樓上去嗎?”

“去……去樓上干什么?”

顧珊此刻的倉皇一覽無余。

空氣一時凝滯。

四目相對,江祁終于忍不住嗤笑出聲,無可奈何地將額頭擱在顧珊肩頭,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來。

這丫頭難不成也是許軼川派來耍他的嗎?

顧珊莫名其妙,哪知道自己一句話就被江祁打上了“這屆迷妹業務能力不行”的標簽,從此被他隔絕在了可發展男女關系的人群之外。

江祁往后倒在躺椅上,閉上眼睛:“去玩吧,小丫頭。”

顧珊怔了怔,仍坐在一側,沒有走,只垂首凝視著江祁。

“祁少,其實我……”

“噓——”江祁修長的食指豎在唇間,又垂下手直接握住了她柔軟的手,只是握著,不帶柔情,亦不帶溫度。

他睜開眼看著她,慢條斯理地道:“再說下去就帶你上樓。”

顧珊紅著臉噤聲。

無關緊要的告白他聽多了,又哪里稀罕再聽這一個。

至于許軼川——

清湯寡水的他也不是沒撩過,又何必浪費時間多撩這一個?

11

許軼川后來還是沒換衣服。那件裙子連著衣架掉在地上,其實還完好無損,她撿起來抖了抖灰,看了好一會兒,又把它掛回去了。

出去的時候江祁不在外面,她沿著樓梯走下去,大廳里有人回來拿香檳,看見她哎了一聲,問她:“妹妹,你是走錯地方了嗎?”

許軼川還沒來得及搭話,賀子楠就從后院推門進來,瞧見她眉開眼笑:“呀,新嫂……”話到一半又忽地閉了嘴,轉而道,“上次在pub里你怎么就突然走了?”

許軼川說:“是啊!”說完就沒了下文。

賀子楠罕見地有些局促,拿香檳的男人看他倆冷場,招呼許軼川下來:“不好意思,是賀子楠的朋友是吧?過來一起烤肉吧。”

賀子楠摸著腦袋,僵在幾步之外,不知道該不該攔。江祁正在后院有美人在側,這位還沒上任的新嫂子前途未卜,新歡舊愛齊上陣,萬一鬧起來可怎么辦?就在他猶豫的工夫,許軼川已經走下來,偏頭朝門外望過去。

那一側是落地的玻璃門,有兩人高,映出院落里的流光溢彩,她在一片混亂中,無意識地捕捉零散的信息——烤肉的香氣、仙女棒的煙火以及在躺椅上安靜喝酒的江祁。

背影窈窕的女孩半坐在躺椅邊上,正低著頭和江祁說話。

許軼川常覺得無論江祁做什么都帶著少年感,純粹、直接,甚至有時候還有點不諳世事。

他自負地踩著板子在U形池躍起時,他視女人如“十日上壘”的玩樂時,他刻薄地戳破她裝傻的行為時,他那樣嫻熟而不容抗拒地吻住她時,甚至是此刻,他漫不經心地與身側的女孩談笑,曖昧地靠近,視線勾連……都顯得美好而自然。

女孩正傾身在他的耳際私語,長發傾落在他仰面的唇際,他抬手將她的發攏起,撐起身說了句什么,抬頭的瞬間,隔著玻璃門與許軼川遙遙相望。

但很快,那視線就交錯開來,他偏頭朝女孩一笑,重新躺了回去。

許軼川手腳冰涼,突然冒出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疑問——剛剛他為什么要吻自己?

“哎呀,咱們先去烤肉吧,啊?”賀子楠走過來擋在她跟前。

許軼川垂眼:“不用了,我先回學校。”

賀子楠說:“我送你吧,這個時間這里不好打車。”

許軼川想想自己的打車費,勉為其難地點頭。賀子楠樂得先把她送走,忙不迭地伸手:“請。”

許軼川后來一直很后悔那天為什么上了賀子楠的車。

賀子楠不僅牌品爛得出奇,連車技也爛得出奇,幾乎把高架當成了賽車道,超車加塞不說,下了高架一進市里就開始“路怒”,許軼川坐在副駕駛里忍了又忍,只能老僧入定一樣眼觀鼻,鼻觀心。

這一路上,許軼川好幾次喉頭泛酸,反胃得差點吐出來,等回到五塘,下車后她整個人都是暈暈乎乎的。

賀子楠撓著頭下來,想伸手扶她,被她一個趔趄避開了,有點受傷。

“喂,你生江祁的氣,沒道理遷怒到我身上呀。”

許軼川撐著膝頭,腦袋里還嗡嗡作響,聽了這話,只是笑了一下。

賀子楠最后還是扶著她上樓了,爬樓梯時賀子楠還在念叨:“坐我車暈車的,你真是頭一個,簡直是對我車技的一種侮辱。”

許軼川無可奈何:“是是是,是我的錯。”

賀子楠終于沒忍住好奇:“你和江祁怎么了?吵架了?前些日子不還挺好的嗎?”不等她答又自言自語,“不過也是,祁少這個人嘛,心如海底針,誰都別指望能琢磨透他。他看著像是對你挺上心的,今天晚上又把俱樂部新來的那個小姑娘迷得不行……話說回來——你對江祁到底怎么想的?”

樓道黑黢黢的,賀子楠一只手拿著手機照明,一只手扶著她,微微用了力,撐著她踏上最后一級臺階。

賀子楠跟著她停在門口,卻見她只是站在那兒,也不掏鑰匙,也不說話,有點不耐煩了。

“喂,許軼川,你出個聲行不行?”

許軼川想了一會兒,問他:“我怎么想江祁,重要嗎?”

賀子楠怔了一下。

手機的照明功能沒關,在地上打出一片慘白的光圈,可兩個人隱藏在黑暗中,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彼此。江祁的朋友都很好看,許軼川捕捉到眼前男孩臉頰的輪廓,帶了點嬰兒肥似的,眼瞳里總是無憂無慮的天真模樣。

“賀子楠,我很感謝你,你是個非常可愛的人。不管我和江祁關系如何,到最后你都保持著風度,怕我難堪。”她停了停才說,“江祁也是這樣。”

她腦子里驀地冒出在更衣室里被江祁吻住的場景,只片刻又回過神來。

“但我可能……不是江祁希望的那個樣子。”

她又說一次“謝謝你”,就拿出鑰匙開門。

門被關上了。

賀子楠其實沒有聽明白她到底在謝什么,只覺得她看見江祁移情肯定是有些傷心的,也沒有多想,返身往樓下走,手機的光隨著手一晃一晃的,要是夜盲又沒帶手電筒,說不定走兩步就踩空了。

他忽地想起她不太靈便的腿。

“這么黑,她平時自己是怎么爬上來的?”

主站蜘蛛池模板: 富锦市| 色达县| 海林市| 阿尔山市| 石台县| 德阳市| 绍兴市| 龙胜| 海宁市| 东乡族自治县| 宜春市| 黑龙江省| 高州市| 海宁市| 秀山| 宽城| 精河县| 宾阳县| 英德市| 肇州县| 若羌县| 水富县| 灌云县| 塔河县| 卢氏县| 德钦县| 集安市| 昌黎县| 乐平市| 安塞县| 吴旗县| 东至县| 栾川县| 平罗县| 前郭尔| 德州市| 兴海县| 永福县| 沅陵县| 新泰市| 庄河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