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肯定算不上好消息，人們紛紛傳言瀟湘電視臺又將進行一次全員競聘。

已經有傳聞說新聞中心是重災區，淘汰比率最高，員工將再度面臨競聘上崗。

論理來說，像葉夢微這樣年輕的骨干記者，應該是不需要有任何擔心的，然而葉夢微聽說聯播組的出鏡記者也要做調整，最近會新來幾位年輕記者，到時候優中選優，也就是說，葉夢微一樣不能高枕無憂，她和林藍玉都要參加到競聘中去。

何況，早幾個月，瀟湘電視臺辦公室的一次競聘鬧得沸沸揚揚的。辦公室有一位三十來歲的女職員，業務能力很強，人品無可挑剔，僅僅是因為跟辦公室主任關系不好，結果這位女職員就被主任制訂的規則弄得得分倒數第一。也幸虧這位職員能力確實不錯，當時有主持競聘的臺領導替她打抱不平，這位女職員才得以在其他部門重新上崗。

那陣子，類似“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的標語貼得到處都是。

不就是一份工作嘛，為什么要弄得如此慘烈呢？葉夢微真是有些不理解。為什么要這樣來競聘弄得大家雞飛狗跳？官方的說法是，適度的危機感可以激發大家的競爭意識，工作容易出成績。不過葉夢微想到的是，雖然競爭很激烈，目前電視臺仍然算是非常熱門的單位，競聘的結果，一方面可以讓優秀人才脫穎而出，另一方面，就是能夠騰出一些崗位，好讓一些有人脈有后臺的新人能夠名正言順地進來。畢竟人是感情動物，完全公正公平根本做不到。

葉夢微禁不住想起幾年前自己過關斬將考進電視臺的經歷。從幾百個人當中勝出，對于既無背景甚至也沒有經驗的葉夢微來說，確實是需要智慧的。

許多事情充滿了偶然。

剛畢業那年，葉夢微在一個朋友家做客，吃飯時電視一直開著，恰好看到瀟湘電視臺招聘記者編輯的廣告，當時就眼前一亮，頓時覺得好機會來了。在電視臺當記者，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她回憶起自己十幾歲時偶然在路上遇到電視臺的記者在采訪，居然癡癡跟著他們走了好長一段路。現在，好機會從天而降，她要盡一切可能去抓住這機會！

當時葉夢微已經拿到律師執照，剛當了兩個月律師，還沒經手一個正兒八經的案子，主要給人提供法律咨詢，收取很少的咨詢費。當律師一般是沒人發工資的，全靠自己做業務獲得提成，對于葉夢微這樣的新手律師來說，生存壓力很大。到電視臺當記者對葉夢微來說，在現階段是比當律師更具誘惑力的事情，葉夢微決心跳槽，轉行。

這次考試會從三百多個報名者中錄取筆試面試總分前十名。筆試沒有太多專業試題，以時事新聞、創意策劃和寫作為主。葉夢微上學的時候就喜歡寫文章，文筆相當不錯，平時又特別關心國家大事，因此筆試進行得還算順利，得了第六名。

對于面試，她有些緊張，畢竟，她既不是新聞專業的學生，之前也沒有絲毫電視制作的經驗，真不知道會出現什么情況。但，她對自己還是有信心的，她相信自己的應變能力。

面試是在瀟湘電視臺的小會議室進行的。在筆試中躋身前20名的考生取得了面試資格。這20個人抽簽決定面試順序，然后逐一進入到會議室單獨面對十幾名考官的提問。那時謝悠遠還沒有來，當時新聞中心主任名叫肖甲云。考官們的問題是根據每個面試者的不同特點即興提出來的。

葉夢微抽到6號簽。她推門而入，臉上掛著不卑不亢的笑容。這位穿著得體、儀態從容、大方、自信的女孩子，給考官們留下一個良好的第一印象。

第一個問題就是肖甲云提的。當然，葉夢微當時并不知道這個一望而知正直聰明的中年男子是這個臺的新聞中心主任。

肖甲云問：“你為什么想到電視臺來？”

這個問題本身非常普通，考官們想知道每個人來電視臺的目的和動機。但如果泛泛作答，比如說“因為我喜歡當記者”“因為到電視臺當記者是我的夢想”，這樣的話，留給人的印象也一定是平平淡淡的，很難脫穎而出。

葉夢微稍一思索，便開始侃侃而談。

她說：“這里有一個故事，請各位領導給我一點點時間。我是在一個小縣城長大的，在縣里最好的一所中學就讀。還在讀初三的時候，我的語文成績很不錯，拿過年級組作文比賽第一名。但后來我印象最深的并不是這些小小的榮譽，而是我非常尊敬的語文老師說過的一句話。他說，我教過那么多學生，不少人語文學得非常好，但是，迄今為止，還沒有一個我的學生考取新聞專業，還沒有一個我的學生當記者。就是這樣一句話，使我認定，當記者是一件很神圣很光榮的事情。當記者因此成了我的人生夢想之一。何況，它不只是我個人的愿望，也是我非常尊敬的一位老師的心結。我是一個想做什么就會全力以赴的人，比如說，我的律師執照，是自己自學考取的。可能許多人知道這個證書的含金量。現在，命運給了我一個可能實現記者夢的機會，我希望能夠美夢成真。當然，這個夢想最終能否變成現實，取決于在座的每一位是否愿意把這樣的機會給我。請相信，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這一番話，使得不少人坐正了身子來看葉夢微。她的回答可以說非常聰明，因為，真正能夠打動人并讓人記住你的，往往是故事，是細節，是情懷情感。葉夢微拋出自己語文老師未了的心愿，如此真實感人。

肖甲云盯著手里葉夢微的簡介，拋出了第二個問題：“你是當律師的，律師這個職業也不錯啊，你為什么不好好在律師這個崗位繼續干下去？”

這個問題，簡直有些兇險。

你不能說你不喜歡當律師或者不適合當律師。如果說不喜歡或者不適合，那你以前干什么去了？為什么以前不弄弄清楚自己到底喜歡不喜歡適合不適合？你也不能重點闡述自己是否會好好繼續干。因為，如果會好好干，你就不會到這里來；如果不打算好好干，那么，既然不能好好當律師，也就可能不會好好當記者，一不小心，就會落入陷阱。

葉夢微淺淺笑著，注視了肖甲云幾秒鐘。

她決定先把球踢回去，然后再打擦邊球：“這位考官先生非常厲害，這個問題有特別的殺傷力。不錯，我是律師，我當律師的時間到今天為止剛好兩個月。這位老師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我想，一定是對我的律師背景有一定的興趣。我相信這正是我的優勢所在。因為目前在中國，侵犯人身權、侵犯知識產權的情況特別嚴重，電視臺一不小心就會成為被告。如果我能夠有幸成為貴臺的一員，那么，不但我自己可以多做一些跟法律有關的報道，我還會特別注意臺里的記者同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當的做法，可以提前提醒有關人員規避法律風險。”

不少人帶著欣賞的意味頻頻點頭。

一般每個考官只提一兩個問題也就算了，也許因為欣賞葉夢微，肖甲云提了第三個問題：“你覺得什么樣的節目才能夠吸引觀眾？”

這個問題葉夢微沒有太大的把握。她低頭停頓了更長的時間，才抬起頭來說：“我非常感謝這位老師提出這樣的問題。因為，它讓我在真正成為電視人之前，就開始思考自己的節目定位。我瞄準的是記者這個崗位。按照常理，當記者就是永遠在新聞事件的第一現場沖鋒陷陣，但是，像殺人、放火、地震這種突發性的事件畢竟有限，而且可遇不可求，我覺得，我們應該關注老百姓最關心的話題，比如房價、食品安全、教育、醫療等等社會熱點。說實話，如果我能夠成為瀟湘電視臺的一員，那么，到底做什么樣的節目來吸引觀眾，我想，這，就是我需要學習和思考的第一個課題。”

最終結果公布，葉夢微面試拿了第一名，總分第三名，毫無懸念地成了瀟湘電視臺新聞中心的記者。

后來肖甲云聽從組織安排去了別的單位，葉夢微在心里把他當成自己的伯樂，對他心懷感激。

她從小就被教育要懂得感恩，銘記每一個幫助過自己的人。

這天下午，葉夢微在編輯機房里編帶子，突然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她一抬頭，見一位新來的女同事對著她笑，她附在葉夢微耳邊悄聲說：“謝主任讓我通知你，今晚有個重要應酬，我們倆一起參加。”那聲音嬌滴滴的，葉夢微覺得自己被麻了一下，或者，應該說是被電了一下。她想，如果是男人，聽到這甜膩膩的聲音，不知道心里會癢癢成什么樣子。

“哦，什么重要應酬？”葉夢微驚訝地問。

“暫時保密！等下我會給你短信。”新來的女同事神秘地笑一笑，裊裊娜娜走開了。葉夢微望著她的背影出神了好一陣子。這個女孩子，也該是她的競爭對手吧？

葉夢微禁不住在心里暗暗拿自己和她做了個對比。

這位才來新聞中心兩個月的年輕記者名叫陳珊珊，眉目清秀，有很好的身材，個頭比葉夢微稍高。葉夢微是標準的南方女子身材，剛好一米六；而陳珊珊可能超過了一米六五。兩人明顯的不同之處是，陳珊珊眉宇間流露著風情，說起話來又嬌又媚，有著嫵媚的小女人氣質，而葉夢微卻是干脆利落的職業女性形象，但又帶一點文藝范兒。

應該說她們倆是完全不同的類型。

記者們平常都是各自為政，只有在參與大型策劃活動的時候才會團隊作戰，如果意氣相投，可能工作之余會有更多交流；否則，雖然名為同事，也就只是點頭之交。此前葉夢微和陳珊珊沒有太多交集，彼此就屬點頭之交，但相互之間也還有些好感。

瀟湘電視臺特別重視創新，而且敢于大膽啟用新人。陳珊珊初來乍到，就憑著幾篇文筆優美、內容翔實的新聞稿被委以重任，欄目決定由她牽頭策劃一個大型系列報道。新聞中心對這個項目非常重視，中心主任謝悠遠也經常抽空親自參加策劃會。有他在場，陳珊珊會表現得非常活潑，發言比平常更踴躍。有一次，在陳珊珊的提議下，策劃會在一家咖啡館里召開。幽暗的燭光，伴著陳珊珊又嬌又柔的聲音，還有火辣辣的眼神，謝悠遠感覺自己像古代戰場上的武士，要左躲右閃才能避開陳珊珊無處不在像箭一樣射過來的多情的目光。從此，謝悠遠特別關注這名漂亮而且小有才氣的女部下。

望著陳珊珊裊裊遠去的背影，葉夢微開始猜測會是一個什么樣的重要應酬。

謝主任，保密，她想起陳珊珊透露的關鍵詞，再想到江懷岸跟謝悠遠是老同學，葉夢微馬上猜了個八九分，她相信自己盼望的機會可能來了。

人太聰明，有時候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快下班的時候，葉夢微收到陳珊珊的短信，詳細告訴她晚上應酬的時間地點。

葉夢微完成工作任務匆匆趕到那家超五星級大酒店的豪華包廂時，除了謝悠遠、陳珊珊之外，新聞主播歐陽曉瑜以及新聞中心主管行政事務的劉宏凱也到了，此外，還有好幾個葉夢微不認識的人圍著江懷岸，市長長、市長短地說著什么。

歐陽曉瑜算是新聞主播里的例外。論理，電視臺的女主播一個個都是非常漂亮的，然而歐陽曉瑜的外貌真是稍嫌一般，在人群里沒那么打眼，只不過她學的是播音主持，加上聲音比較動聽，化妝之后也還上鏡。據說是謝悠遠覺得她反應敏捷，很有鏡頭感，因而力排眾議堅持用她。至于劉宏凱，此人內斂低調，辦事用心，更是謝悠遠一手用起來的。謝悠遠帶這幾個人去，也是有考慮的，他不想過于明顯地讓人覺得他對陳珊珊特別有興趣，所以帶上歐陽曉瑜、劉宏凱，是專門負責埋單的；而葉夢微，他心知肚明是江懷岸想見的人。

葉夢微進門的時候，聽見那幾個陌生人說：“江市長，我們辦事，你就放心吧！”“對，我們一定嚴格按照程序，公開招標，建出一個可以當作樣板的水利工程。”“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占用了您的私人時間。您實在是太忙了，要注意休息。”

葉夢微一走近，那幾個人再寒暄幾句，就告辭了，房間里最終剩下六個人。

謝悠遠笑著說：“這里是幾個朋友，就不一一介紹了啊！我們今天的任務，就是聊聊天，喝喝酒，開心就好！”

葉夢微有些發怔地望著江懷岸，別有深意地笑一笑，欲言又止。她要弄清楚，該在什么時機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才不顯得唐突。因為她覺得，她的老師已經是市長了，應該早已習慣了某種規則，跟他說話如果不夠得體，未免讓他小瞧，那還不如不說。一定要謹慎才好。好幾次她想把話直接說出來，卻又覺得不妥，生生咽了下去。

江懷岸和謝悠遠喝的是原裝進口紅酒。據說葡萄酒對心腦血管非常有好處，私人聚會上，他們基本上都是喝葡萄酒。幾次碰杯之后，江懷岸望著葉夢微，笑著發話：“哦，小葉記者，有個問題我搞不清楚，我想問一問，你怎么知道我當過老師呢？”

葉夢微如釋重負，笑了，這下可以出手了。她有意地頓一頓，調皮地說：“因為，你就是我的老師。只是你不記得你的學生了。”

江懷岸吃了一驚，“什么？真的？會有這么巧的事？”他仔細盯著葉夢微看，怪不得第一次見到她，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就莫名其妙覺得那么親切，親切到了不惜打破自己的慣例轉而成全她的地步，原來是有原因的。他盯住那張笑臉，在腦海里搜索相關信息，果然，這確實是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葉夢微說：“您在江陽一中教過高一物理，只教了一個學期，對不對？”

江懷岸眼睛都亮了，連聲說：“是啊，是啊，沒錯，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江陽是瀟湘市的一個偏遠縣，距市區兩百多公里。那是江懷岸和葉夢微的家鄉。

葉夢微說：“是十一年前的事。雖然江老師忘記我了，我可沒有忘記老師哦！那時候，你是我們班全體女生心目中的夢中情人呢！”

全體女生的夢中情人。這個說法，真是又俏皮又得體。你可以當一句玩笑來聽，也可以當作是一種恰到好處的恭維。

嚴格地說，江懷岸對當年的這位女學生僅僅留下一點依稀的印象，如果她不說，他是絕對不可能認出她來的。因為時間隔得太久，而且，從十幾歲到二十幾歲，一個女人的容貌是會有很大變化的。江懷岸知道，這位女學生這種半開玩笑的恭維，其實是發自內心的，是在向他傳遞對他的好感。這話聽起來半真半假，進可攻，退可守，需要相當的智慧。就憑這聰明，這位在電視臺當記者的漂亮女學生，瞬間教江懷岸刮目相看。

謝悠遠聽了他們的對話，高興得不得了，“來來來，真是太巧了，簡直是一場奇遇！喝酒喝酒，你們師生真是有緣分啊！小葉要好好敬你的老師一杯，慶祝你們分離多年后再度相逢！”陳珊珊也跟著起哄：“對對對，這一杯酒，你們兩個，怎么都要倒滿！最好來個交杯酒！”

歐陽曉瑜本來一直是異常活躍地跟江懷岸套近乎，已經主動地敬了江懷岸兩杯酒，見到這情景非常明顯地神色黯然了一下。而劉宏凱卻是眼前一亮，他看看葉夢微，心里馬上有了一個念頭，也緊緊跟著謝悠遠一起向江懷岸敬酒。

葉夢微在社交場合基本上不喝酒，即使和林藍玉她們泡吧，她也只是喝果汁，僅僅為了對付避免不了的應酬，比如說偶爾領導發話，逼得她非喝不可，還比如突然有了興致，她才會偶爾端杯。剛才她也一直在喝果汁。這時候，她主動倒了滿滿一杯酒，端到江懷岸面前說：“江老師，有人說生活是一場戲，我們的相逢真是有些戲劇化，太巧了。我平常不喝酒，今天破例敬您一杯，祝您健康快樂、心想事成。”

話音一落，葉夢微仰頭一飲而盡。酒一入喉，她的臉上很快飛起紅云，優美的紅唇更是嬌艷欲滴，格外充滿誘惑力。

江懷岸也把酒一口干了，而后笑吟吟地望著葉夢微說：“謝謝你！也祝你夢想成真！有你這么優秀的學生，我感到非常欣慰。”

他們都假裝沒有聽到陳珊珊要他們喝交杯酒的話。在一些社交場合，不少人為了活躍氣氛，動不動就要男人和女人喝交杯酒，而且還有大交杯、小交杯之分，所謂小交杯，就是兩個人面對面站著，男人的右手挽著女人的右手，一起把手舉起來，各自喝自己手里的酒；所謂大交杯，就是兩個人面對面站著，男人的右手繞過女人的頸部，女人也做同樣的動作，兩個人不得不緊緊抱在一起，才能喝到自己手里的酒。男人、女人喝交杯酒的時候，滿座就會又笑又鬧，氣氛空前熱烈起來。

葉夢微從來不跟誰喝交杯酒，她對這樣的逢場作戲毫無興趣。江懷岸也是個謹慎的人，也從沒進行過這樣的游戲。所以，他們不約而同地假裝忽略了這個提議。

陳珊珊見他們沒理會自己，心里便有些不爽快；又見葉夢微似乎攀上江市長這樣的高枝，心頭頓生醋意，卻也無可如何。

謝悠遠倒是真高興，他沒想到居然會有這么巧的事，頻頻勸酒。江懷岸怎么也沒想到葉夢微會是他的學生，興奮之余，便多喝了幾杯。

酒足飯飽大家似乎還不過癮，謝悠遠提議去唱歌，陳珊珊、劉宏凱和歐陽曉瑜大聲叫好，葉夢微和江懷岸互相看了一眼，也沒表示反對。

江懷岸平常是不怎么參加唱歌這類“后飯局”的，他事情多，頂多吃個飯應酬一下，也就離開了。但今天純屬私人聚會，性質有所不同，何況，加上葉夢微帶來的興奮，于是他也愿意去唱唱歌。

葉夢微唱的第一首歌是《追夢人》。可以說，歌言其志，只要不是刻意暴露或者刻意隱瞞，一個人點的第一首歌，多多少少會帶著某種心理傾向。葉夢微點這首歌，某種程度上當然也表明了自己的心跡。她最著迷的歌詞是：“秋來春去紅塵中誰在宿命里安排，冰雪不語寒夜的你那難隱藏的光彩。”她唱這首歌的意思是，她和江懷岸的再度相逢，是宿命的安排。

而江懷岸點的歌就比較含蓄一些，他點的第一首是《母親》，隨后唱《我的未來不是夢》，都沒有很特殊的意思。但他本人愿意來唱歌，已經表示出非同尋常的意味。陳珊珊唱的第一首是《為愛癡狂》，簡直是赤裸裸地表白；而謝悠遠起初唱的是《三套車》，后來唱了一首《想說愛你不容易》，算是對陳珊珊的婉轉回應。

六人唱了兩三個小時，快到十二點了，興盡而歸。

江懷岸一進家門，姚嘉怡就發現他喝多了。因為他的話比平常多。他不停地問她晚飯吃了些什么，江一鳴的學習情況怎么樣，今天家里來了哪些客人。

姚嘉怡見他咕咕噥噥的，有些好笑，更多的是心疼。她嘆口氣說：“唉，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能喝太多酒，今天又喝多了。你是看你的胃病好久沒犯了，是吧？”

江懷岸笑：“今天是我自己想多喝。跟你說，我今天遇到市里電視臺的記者，她竟然是我當年的學生。這事真是太巧了。”

中國漢字以象形字居多，單單用聽，許多字的意思會不明就里，就比如，ta這個發音，只聽聲音，誰知道說的是男人的“他”還是女人的“她”？不如英語來得直接，他是he，她是she，一聽就清楚。

姚嘉怡斟酌著詞句問：“哦，這么巧。是男學生還是女學生？”從江懷岸的神情看，她猜是女學生，這么問一句，不過是想證實一下。

江懷岸不以為意的樣子說：“當然是女學生，而且還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學生。”說完這句話，他別有深意地笑起來，姚嘉怡也跟著笑，嬌嗔著打了他一下，半真半假有些吃醋的意思。她以前是不太關心江懷岸身邊的女性的，因為她信任江懷岸，而且對自己有信心。可現在婚外情的現象越來越多，像江懷岸這種真性情的優質男人，面對無數圍追堵截的女性，不動心則已，一動心，他會認真，會表現得情深義重，到時候還不知道會是什么局面，所以她也開始提心吊膽起來。這天夜里姚嘉怡莫明其妙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半天才入睡。

江懷岸卻倒下去就睡著了。

那天夜里，葉夢微徹底失眠。她的腦海里始終盤旋著江懷岸的影子、他微笑的樣子、他說話的樣子。半夜，她爬起來寫下一首詩，幾乎是一揮而就：

《毒的力量》

一顆無以名狀的種子，

在瞬間發芽，快得無法阻止。

我似乎看見它璀璨的花朵，

魅惑的果實，長滿毒刺。

一顆已經發芽的種子，

在這暗夜極具穿透力，

無視我的驚慌，兀自生長。

一顆發芽的種子即將刺破我的胸膛，

即使對酒當歌也無法阻擋，

即使輾轉無眠也無法阻擋。

一顆發芽的種子在枕畔孤單，

令今夜陷入空茫，毒的力量。

這首詩葉夢微一揮而就，幾乎是它自己從她頭腦里跳出來，而她只不過是根據腦子里的聲音記錄下來而已。再細細看幾遍，竟是一字也不能改。

葉夢微心里一片茫然。

發芽的種子，毒的力量。這個意象所指，再明白不過了。發芽的種子，當然是指她對江懷岸的好感、喜歡；毒的力量，指的是，如果她愛上他，如果他們相愛，就會像毒品一樣容易上癮，而且這種上癮是為這個社會所不容的。

她是該欣喜，還是該恐慌？她會放任自己嗎？或者，她控制得了自己嗎？她是否有能力把一切深深埋藏？江懷岸、江副市長，她的江老師，又在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