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病床前,姚嘉怡把一種液體細心涂在江懷岸傷口邊緣,邊輕輕按摩,邊嗔怪他:“你呀,充什么英雄??!別人遇到這種事繞道都來不及,你還沖上去,真是自找苦吃!”
一旁的江一鳴說:“媽媽說得不對!我老爸就是英雄!他要是不當英雄,那就會有更多人受傷。如果我是我爸爸,也會當這個英雄的!”
姚嘉怡笑:“你還英雄,昨天都被老師懲罰了。”
江懷岸有些意外地問:“被老師懲罰?什么情況?”江一鳴向來成績優秀,在學校表現也不錯,什么事會受罰?
江一鳴吞吞吐吐地說:“我跟同學開玩笑,用粉筆頭扔他,恰好被老師看見,于是老師要我自己買一盒新粉筆,把每一支粉筆全都掰成粉筆頭,然后再用這些粉筆頭去扔一棵樹。”
江懷岸笑了:“哈,這老師的懲罰倒是有新意,如果我沒有弄錯,這一招似乎叫厭惡療法。我以前看到過一篇文章,專門講如何懲罰小孩子。就是你喜歡干一件事,就讓你干個夠,以后對這件事再也沒興趣了。不過,好小子,這么理解爸爸,還是爸爸的好兒子?!?
江一鳴嘿嘿一笑,對著江懷岸伸出手指做了個OK的動作。
江懷岸看著姚嘉怡手上的小瓶子問:“這就是你說的酵素?”這一陣子,姚嘉怡受朋友影響,一天到晚用朋友送的酵素,后來還按比例把水果、紅糖、涼開水混在一起,自己親自做了好幾罐。江懷岸在家里的時間少,偶爾聽她念叨,也沒太往心里去。
姚嘉怡說:“是啊!酵素真是很有用的東西。朋友的爺爺,吃東西都吃不下了,醫院都宣布不行了,結果這個朋友每天堅持用酵素給她爺爺擦身體,還把酵素灌進他嘴里,后來他竟然慢慢康復了?!?
“哦,是嗎?”江懷岸仍然不是太相信。
“對了,你上次看的那本書《奇跡蘋果》上面提到的發酵的蘋果液,其實就是蘋果酵素??!”
“真的?”江懷岸聽姚嘉怡說起他讀過的書,不知道為什么涌起一陣感動。這個年齡的女人,大部分都是一有時間就泡美容院、打麻將、瘋狂購物,而她,竟然用心讀丈夫讀的書。說實話,那本書江懷岸自己都看得沒那么仔細,根本沒注意書上提到過什么發酵的蘋果液。于是一把拿過那個小瓶子,又是看又是聞,心里決定以后對酵素這種新事物要關注一下。
“當然是真的?!币吴f著,轉身給江懷岸削水果去了。她細心地把水果皮放在一個塑料袋里,準備帶回家繼續做酵素。在她看來,這世界環保問題已經相當嚴重,能出一分力就出一分。
江懷岸恢復得很快很好,醫生說三五天就可以出院。
這些日子,葉夢微每天都會給他發幾條短信,或者是簡短的問候,或者是深情的安慰,也會發些小小的笑話,讓他開顏。
他突然發現,這個女孩子真是不簡單,不知不覺就走進他心里來了。他每天都在有意無意地盼著她的短信,時不時要把手機拿出來看看。葉夢微發來短信,江懷岸基本上每條都回;他平常收到其他人的短信,很少回復,一是因為他忙,沒空理會,二是因為很少有需要回短信的時候,有什么事一般都是直接通電話。至于那些普通的問候,他是從不回復的,只有葉夢微是一個例外。
肖志遠每天都會到病房里來看江懷岸。這一天,他一進來就說:“那個兇手已經移送檢察院了。這么窮兇極惡,我們到時候要求法院從重判!還要讓他進行經濟賠償!”
江懷岸擺擺手,嚴肅地說:“要從輕判!經濟賠償就算了。現在農民不容易??!他也是一時情緒激動,不是故意要和誰過不去。沒水澆地,到時候沒飯吃,誰都會著急?。∥覀冃枰獧z討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確實沒做好,導致農民兄弟把矛頭指向我們。都是自己人,要表示理解?!?
肖志遠張著嘴,半天沒回過神。這位江市長,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看他的神情不像說套話。這個人,思想境界是不是太高了?連凡人的喜怒哀樂都可以控制?。克⒅瓚寻兜哪樧屑毰袛嗔艘幌拢X得江懷岸是認真的。
執法人員私下里議論過,說那個刀疤臉的事可大可小,如果按故意傷害罪判,可以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如果從輕判,關一陣子就可以放回家。
“好的,我一定轉達江市長您的意思?!?
這天,江懷岸正和肖志遠討論水利工程修復的事,醫院院長已經親自來到江懷岸的病床前,告訴他傷口恢復得很不錯,第二天就可以出院了。
病房里突然進來兩個農民模樣的中年人。他們一進來就問床上的江懷岸:“您是江副市長吧?”江懷岸邊打量他們,邊點點頭。肖志遠警惕地問:“你們是誰?有什么事?”其中一個說:“我們是水田村的村干部,村里人打傷了江市長,我們特意來賠禮道歉。我們想了好多辦法才找到這里來。書記、鄉長都說不敢帶我們來。”肖志遠趕緊跟江懷岸解釋,水田村就是刀疤臉所在的那個村子。
江懷岸欠身禮貌地請他們坐,肖志遠不客氣地盯著他們。
那兩個人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直接往江懷岸的枕頭下塞,嘴里說:“這是我們村民的一點心意,是大家一起湊的份子,請市長無論如何也要接受?!苯瓚寻队行琅?,他一把將信封扯出來扔得老遠,氣沖沖地說:“你們兩個這是在干什么?我江懷岸不要你們表示什么心意,最有價值的心意就是大家能夠安居樂業,過自己喜歡的生活。信封你們拿回去,把錢還給大家,一定要歸還啊,我要去你們村里檢查的。把你們的精力用到村里的基礎建設上去。你們村干部要關心父老鄉親的疾苦,這才是正道?!鄙院?,他緩和了語氣說:“我了解你們兩位的心情。我們都是一家人,自己家里人,出了什么情況,吵個架、紅個臉很正常,我不會往心里去?!?
看得出來江懷岸是想把信封扔到床頭的椅子上,卻掉到地上去了。肖志遠趕緊把信封撿起來,還到兩個村干部手上,對他們揮揮手說:“你們快回去快回去,按市長說的辦,別再添亂了。把村里各項工作搞好,比什么都重要?!?
那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里說著:“市長一定要保重身體。”慢慢退了出去。
江懷岸望著他們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根本沒打算發脾氣,不知道剛才怎么火氣噌地冒了出來。也許這回挨打,他心里還是覺得冤屈的。再加上,身體受傷,精神也會更容易暴躁。他思前想后,一個念頭突然浮出水面。他做出一個決定,要把水田村當作新農村建設的一個試點村,把這個村子當作典型扶植起來。他把自己的想法跟肖志遠說了。肖志遠起初很興奮,因為把水田村當作試點村來建設,那就意味著市里會下撥一筆不小的建設資金,對他這個主管縣長來說,確實是好事;然而他很快又遲疑起來,這個村子又偏遠又窮困,而且民風彪悍,動不動就動刀動槍動土炮,他們的人打了市長,還把這個村作為試點,這不會產生負面影響嗎?以后會不會出現更多對政府不利的事件?
肖志遠誠懇地對江懷岸說:“江市長,您要把水田村當試點,這當然是件好事。可是,水田村的情況您有所不知,那是塊硬骨頭,很難啃得動啊!更何況,他們連市長都敢打,還把他們作為試點,這,傳出去恐怕對我們政府不利吧?”
一聽“連市長都敢打”這樣的說法,江懷岸的火氣噌地又要往外躥。但他忍了忍,沒發作。沉默一陣,他才嚴肅地說:“肖志遠,我問你,政府是不是老百姓的政府?離開了老百姓,這政府有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嗎?你動不動就說他們連市長都敢打,”江懷岸有意強調“連市長都敢打”這幾個字,略作停頓,接著說“他們動手打人的時候,有人認識我嗎?他們知道我是市長嗎?并不是說我江懷岸是個貪官,他們對我這個貪官污吏恨之入骨,所以要動手打我吧?越是硬骨頭,越要先把它啃下來。不然,人人都只找容易的事情做,那難做的事不就越來越難或者永遠那么難?我就不信,水田村這個試點會做不起來?!?
江懷岸一番話,讓肖志遠有些抬不起頭,他訕訕地說:“對,江市長說得對,我們是要先把硬骨頭啃下來?!?
江懷岸搖搖頭,疲憊地嘆口氣,說:“志遠,這件事情我已經想清楚了,你先回去吧!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
肖志遠說:“好,江市長請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隨時打我電話。明天我來接您出院?!?
葉夢微在她的房間里畫水粉畫,對象是一組靜物,以那個小小的西瓜和那把水果刀為表達的重點,還配了些紫紅色的提子,旁邊再加上一只花瓶,瓶中插著一束玫瑰花。玫瑰是她特意買回來的,把這代表愛情的花朵畫在圖中,有她微妙的用心。畫面呈三角形布局,有寧靜和諧的美。
葉夢微畫得非常用心。她想起大畫家凡高說過的一句話:“當我畫一棵蘋果樹,我希望人們能感覺到蘋果里面的果汁正把蘋果皮撐開,果核中的種子正在為結出果實奮進?!贝丝?,她似乎要把自己滿腔的熱愛全都傾注到那一個小小的西瓜里,傾注到每一片玫瑰花瓣上。
葉夢微最近才開始用業余時間學畫畫。顏料是某次和閨密顏雨潔逛街的時候,路過一家專門賣各種顏料的店子,順手買回來的。顏雨潔當時還笑她頭腦發熱,還說敢打賭她這一輩子都用不上這些顏料。葉夢微當時只是不以為意地笑一笑,不予置評。
在葉夢微看來,藝術是相通的,既然她自己喜歡寫詩,也可以考慮學畫畫,詩畫并舉,會提高得更快。何況她中學時代就喜歡美術,可是那個時候沒條件專門學畫畫,現在才開始拿起畫筆,也算是圓了一場夢。
她給畫取了個小標題,就叫“夢”。
畫完了,她把畫貼在墻上,左看看右看看,自我陶醉了一番。然后她輕輕用水果刀把瓜皮切開一小塊,拿來一個小勺子,挖出里面的瓜瓤,瓜瓤呈現出金黃的色澤,味道特別甜。
葉夢微一邊細細品嘗西瓜,一邊凝視著墻上那幅畫,心思飛得很遠。這么多年來,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居然也會如此用心來牽掛一個人。她滿腦子里塞著的,全是江懷岸的影子。
如若這世上有人值得牽掛,不管兩個人是不是在一起,都是一件無比美妙的事情。對于一些女人來說,這世上只有兩種時間:沉溺在戀愛中的日子、沒有愛情的日子。如果從來不曾真正用心愛過,如果從來不懂得什么叫相思之苦,這樣的人生也許太淺薄、太貧乏。
不過,說實話,真正的愛是需要奉獻和勇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