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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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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東新幫了蘇巖很大的忙,但他絲毫沒有居功自傲,見了蘇巖像什么都沒發生似的。他不提劉耕地,不提陳凱鳴,也不提楊云,他還是津津有味地說什么文化之類的話。

這讓蘇巖不免有些內疚。求牛東新幫忙的時候,蘇巖握著牛東新的手那么虔誠。完事兒之后,怎么的也得向牛東新表示一下啊。

可表示什么呢?

真誠地說一聲謝謝吧!

和牛東新這種人用嘴說謝謝等于沒說,人家幫你解決了那么具體的問題,你就用嘴說謝謝就完了。想什么呢?

牛東新需要的同樣是具體實際的。這之前,蘇巖逼迫牛東新說出他為什么要給盛斌5萬塊錢,牛東新不說,他氣得把茶杯都摔了?,F在,為了回報牛東新幫過自己,對這個問題,蘇巖也應該不提了,裝糊涂!

但蘇巖想來想去不想裝,裝的話,太難受了。

盛斌為什么面對槍口還要拿著刀向自己撲來?

這么大的謎不整明白,心里能好受嗎?蘇巖不怕苦不怕累,就怕想不明白。想不明白鬧心啊!白天想夜里想。白天想吧算工作了,可夜里想呢耽誤睡覺呀!蘇巖渴望睡眠比渴望幸福有時更急切。不找出謎底,擁有美好的睡眠想都別想。

牛東新給連朋友都談不上的盛斌拿了5萬塊錢,一定事出有因!

蘇巖滿臉歉疚地看著牛東新,“???,我比你小,有時挺任性,你別往心里去。你看上次,把你氣得把杯子都摔了?!?

牛東新說:“你是我弟弟,我和你生什么氣啊。上次吧,不怪你,都怪我沒說實話?!?

牛東新應該遠離這個話題,沒想到他直奔主題。

蘇巖笑了,“我就知道你沒說實話,怎么樣?”

牛東新也笑了。

蘇巖說:“你給盛斌拿那么多錢,是不是有什么事兒被他捏住了?老牛,我可不是想打聽你的什么隱私??!”

牛東新嘆了一口氣,“你是不是已經都知道了?”

蘇巖沒有表情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他說是不知道,但他那感覺又像是在假裝不知道。

牛東新說:“鐘驊和王松一樣?!?

蘇巖一陣惡心。

蘇巖曾讓牛東新幫著了解王松的情況,牛東新告訴蘇巖王松喜歡男人不喜歡女人。蘇巖當時還奇怪,牛東新怎么那么快就了解到這么惡心的事兒。他媽的,牛東新是不是也是這樣的人吶!

蘇巖瞇縫著眼睛看著牛東新,牛東新說:“你別這么看著我,我不愛好這個,我和你一樣喜歡的是女人。”

蘇巖說:“你不愛好怎么知道鐘驊和王松都愛這個?”

牛東新說:“我給鐘驊找過女人,但他不太感興趣,我就估計出來了?!?

蘇巖說:“你為了拉攏他,你就開始給他找男人是不是?”

牛東新點了點頭,苦澀地說:“蘇巖你說我容易嘛,為了讓鐘驊幫我掙幾個錢,我他媽的連這種事兒都得干。盛斌就是干這個的!”

蘇巖說:“是嘛!”

牛東新點著頭,“沒看他長得像個女人似的,他專門干這個?!?

蘇巖說:“你為鐘驊找過他是不是?”

牛東新點了點頭。

蘇巖想了想,“那你是怎么找到盛斌的?”

牛東新不吱聲了。他點燃了一支香煙,才慢慢地說:“為了給鐘驊找男人,我找到郝飛問他能不能幫這個忙。郝飛就介紹了盛斌。”

蘇巖心里一動,會不會郝飛與盛斌之間也有這種關系?

差不多啊!怪不得和郝飛提盛斌,郝飛顯得那么不正常。他們一定有這種關系。他們有了這種關系,盛斌為了郝飛才可能去和蘇巖拼命??!蘇巖聽說,這種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愛情和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愛情一樣可怕。

蘇巖不愿意往下想了,想到男人與男人在一起,他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牛東新這時臉上忽然布滿了愁容。

蘇巖說:“你怎么了?”

牛東新說:“你上次把鐘驊弄到公安局去,把他嚇壞了。他現在不打算幫我了。”

蘇巖歉意地說:“是嗎?”

牛東新說:“你看看你多不冷靜啊!”

蘇巖說:“是。這都怪我?!?

牛東新說:“你得幫幫我?!?

怪不得他這么輕易說出盛斌的秘密,原來有求于我呀。

蘇巖說:“幫什么,你說吧!”

牛東新說:“我想抓住鐘驊的把柄。只有這樣,他才會幫我?!?

蘇巖愣住了,“那你想讓我怎么幫你去抓他的把柄?”

牛東新說:“鐘驊和男人在一起胡搞的時候,你去抓住他?!?

這招挺狠!

蘇巖說:“你是想讓我利用職務之便?”

牛東新說:“怎么樣?”

蘇巖沒吱聲。

牛東新說:“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你現在非常想知道盛斌的事兒,可他已經死了,你想繼續了解他是不大可能了,但我可以給你一個線索。”

蘇巖說:“什么線索?”

牛東新說:“這你就別管了?,F在,你告訴我,到底幫不幫我這個忙?”

蘇巖笑了:“你威脅我?”

牛東新也笑了,“我哪敢威脅你?。∥抑皇呛湍阕鲆粋€交易!”

蘇巖面無表情地看著牛東新。

牛東新有點難為情,“我太赤裸裸了是不是?按理說應該委婉點兒,我畢竟看了這么多的書,也算是有文化的人吶!但蘇巖,和你我是沒辦法,我這也是讓你逼的。”

牛東新從桌子上的煙盒里抽出一支香煙,小心翼翼地插進蘇巖的嘴里。他從兜里掏出一盒火柴,抽出一根,擦的一下劃著了。

蘇巖說:“你咋不用打火機呢?”

牛東新說:“跟你學的。”

- 2 -

蘇巖從電梯出來又走回電梯。他有點猶豫,看見兩個男人在床上太別扭了。

電梯里就蘇巖一個人,他讓電梯上上下下來回運行著,覺得自己像一個幽靈漂泊在空氣里。

蘇巖把電梯定格在四樓,他用腳別住電梯的門,自動門不時地沖向他的腳,碰到之后又隨即張開。電梯門不斷地開啟合上,這導致電梯就這么一直停著。

高軍走過來,問蘇巖:“你啥意思?”

蘇巖說:“你自己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高軍說:“咋的了?”

蘇巖說:“我沒抓過這樣的。”

高軍笑了,“沒抓過進去看看才有意思呢,兩個傻男人都脫光了……”

蘇巖說:“別白話了。你趕緊進去?!?

高軍不愿意獨自一個人進去。他倒不在乎什么男人不男人的,他是擔心別再出什么意外。上次盛斌的事兒,讓他心有余悸。高軍勸說蘇巖:“其實一點事兒都沒有,你純粹是心理作用,你平時洗澡時見到的不都是男人啊!”

蘇巖想想也是。

高軍說:“你就當一會兒去洗桑拿了?!?

蘇巖說:“高軍,我看出來了,你就是怕你自己進去被他們給摁倒。好吧,我跟你一塊進去?!?

- 3 -

鐘驊和許男被帶回刑警隊不久,牛東新急急忙忙地趕來了。鐘驊當時在蘇巖的辦公室。蘇巖正訓斥鐘驊:“你怎么干這種事兒呢?鐘先生,你可是個有文化、有教養的操盤手?。 ?

牛東新進屋之后,走到蘇巖的跟前趴在他的耳邊,小聲地嘀咕著什么。鐘驊焦急地看著他們倆。

蘇巖說:“今天全市大搜捕,我要是讓他走了,領導批評我,我怎么交代?。俊?

牛東新不愿意地說:“領導,哪個領導?他要是找你麻煩,你讓他來找我?!彼戳艘谎坨婒?,“現在他得馬上跟我回去。”

蘇巖滿臉不情愿地看著鐘驊,“跟你回去,他跑了怎么辦?”

牛東新說:“他跑了你找我就是了。”

蘇巖嘆了一口氣,“好吧!”

牛東新把鐘驊領回去了。

走廊里,刑警隊各個辦公室的門都開著,每個屋子里都在審訊著犯罪嫌疑人,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蘇巖剛才說,全市大搜捕,確實沒說錯呀。牛東新的面子真不?。∽チ诉@么多的人,誰都沒放。他牛東新一句話,警察就把鐘驊放了。牛東新確實不簡單吶!實際上,刑警隊夜間工作,每天差不多都這樣。這就像工廠里的車間,夜班也都是燈火通明。

為了讓鐘驊感到自己問題的嚴重性,牛東新對鐘驊還夸大其詞:“我們不像你們南方,什么新鮮事物都可以接受,我們這里是小地方,男女之間怎么整都能理解,可男人和男人整的話理解的人就少了。警察素質都低,沒什么文化,他們對你們這樣的人不僅不理解,還非常狠吶,能拘留的不罰款,能教養的不拘留??!當然了,這也得分誰。我牛東新不敢說來公安局就像走平道,但我來了,他們一般就得給我面子。你知道,他們不是給我面子,他們這是給劉區長面子。都知道我和劉區長是拜把子弟兄,他們對我還是不太敢惹的。他們都很聰明,我要是在劉區長面前說句難聽的,他們的警服就得脫下來?!?

鐘驊被牛東新忽悠蒙了,估計今后他得一心一意地為牛東新炒股票賺錢了。

牛東新對蘇巖心存感激,雖然這小子挺不是東西,但關鍵時刻,蘇巖還是講義氣的。警察怎么的?警察也是人吶。其實,《刑法》及《治安管理處罰條例》當中沒有關于男人與男人之間有了這種事兒該如何處理的法條。蘇巖不處理鐘驊說不出什么毛病來。當然了,牛東新對此是不清楚的。他平時只關心文化了,對法律還沒有太細致的研究。再說,蘇巖對鐘驊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許男。

牛東新告訴蘇巖的線索是,許男是盛斌介紹給鐘驊的。許男對盛斌的情況應該是了解的。

蘇巖來到審訊室,陰冷地看著許男。許男看起來完全是個正常人,他穿著西服扎著領帶,怎么看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不正常。

蘇巖說:“你有妻子有孩子,為什么還要干這種事兒?”

許男低著頭不說話。

蘇巖說:“你要是再不回答,我就給你老婆打電話。”

許男哭了,這么一哭像女人了。

蘇巖說:“你給我憋回去。你再哭,現在就把你送進去。”

許男不哭了,他委屈地向蘇巖供述了他有老婆為什么還要干這種事兒。他說,他也不想干這種事兒,可沒辦法,他心里老想這個事兒。他娶女人是沒辦法,別的男人都娶女人,他也得娶。他不想娶女人,他想娶的是男人。他從小只對男人感興趣。

蘇巖的皮膚有點發麻。他說:“行了行了。你談談你和盛斌的事兒!”

許男說:“我和他沒事兒?!?

蘇巖瞪著他,許男說:“真的,我和他沒有這種關系?!?

蘇巖說:“為什么?”

許男說:“盛斌向我要錢。我覺得這是兩相情愿,花錢干這種事兒,我接受不了。我是知識分子,花錢的話,和嫖娼有什么兩樣?”

蘇巖想笑,“那你和鐘驊也不花錢嗎?”

許男點了點頭,“我和鐘驊是因為有感情才在一起。”

蘇巖真想臭罵他一頓。沒有金錢來往,對這個許男也沒法處理了。

當初牛東新找到盛斌,介紹給鐘驊后,鐘驊也不喜歡盛斌。他說,盛斌像個妓女,沒意思。他讓牛東新找一個懂感情的。牛東新還挺不理解,他媽的這種關系也講感情?牛東新找不著,只好求助盛斌。盛斌說,我可以給你介紹,但你得給我錢。牛東新說,沒問題。盛斌介紹了許男之后,向牛東新要5萬塊錢。牛東新氣壞了,這不是訛人嘛!牛東新就不理盛斌了。

蘇巖問許男:“你了解盛斌其他情況嗎?”

許男說:“我不了解,真的。你要是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鐘驊。這些情況,他都了解?!?

許男不像說謊,這就意味著通過許男也不會了解盛斌更多的情況了。

蘇巖并不灰心。盛斌和許男有沒有關系無所謂,關鍵要搞清,郝飛與盛斌是否有這樣的關系。

蘇巖問許男:“郝飛你認識嗎?”

許男說:“我不認識,真的,我確實不認識。”

蘇巖說:“你和男人接觸,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和你一樣的呢?”

許男說:“很簡單,只要一看對方的眼睛,就知道他是不是?!?

蘇巖曖昧地看著許男,溫柔地說:“是嘛,那你看看我的眼睛?”

許男笑了,他搖了搖頭,“這不是裝出來的。心里不想這種事兒,你裝也不像。”

蘇巖笑了。他心里有了新的辦法!

- 4 -

星期天,劉芳讓蘇巖到她家里玩,說這是她媽的意思。蘇巖對此非常重視。一大早就起來,剪了頭,洗了澡,還特意穿上了牛東新給他的名牌皮鞋。出門前,他站在鏡子前端詳自己,覺得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自己都不像流氓。這給了他很大的自信。

開門是劉芳的父親,他笑容可掬滿臉慈祥,“來了!”

蘇巖說:“劉叔,您好?!?

劉芳的父親俯下身要親自給蘇巖拿拖鞋。蘇巖趕緊彎腰搶先拿到了。

劉芳的家是復式結構,面積很大??蛷d就得有60平方米,高檔沙發、高級音響一應俱全。

楊云讓蘇巖坐在沙發上。蘇巖的屁股只坐了一個角。楊云的神態屬于平靜型的,既沒有嚴厲也沒有熱情,既不像領導接見下級,也不像岳母會見未來的女婿。

劉芳的父親和她完全不一樣,那種熱情那種慈祥,讓蘇巖太舒服了。這是無論心里想什么都能顯現在臉上的老人。

跟我父親一樣一樣的!弄不好,比我父親還老實??!

劉芳的態度和平時也不一樣,她對蘇巖愛搭不理的,見面還埋怨他,“不是讓你早點嘛,怎么才來呢?”

蘇巖畢恭畢敬地說:“我去……取東西去了?!彼噶艘幌碌厣系亩Y物,這是一套高檔化妝品。蘇巖慢聲細語地解釋著,本來他托人買的這套化妝品,昨天晚上就該給她送來,可飛機晚點了,只好今天早晨去取等等。劉芳也不聽他的解釋。她拿起化妝品,打開遞給母親,劉芳說:“媽,這是蘇巖讓朋友特意從香港給你買的?!?

楊云友好地露出笑容,“蘇巖,謝謝你了。”

蘇巖說:“阿姨,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楊云說:“不用看了,肯定是真的。蘇巖,這一共多少錢吶?”

蘇巖緊張了,“沒……花錢?!?

楊云嚴肅地說:“怎么能沒花錢呢?”她拿出錢包準備掏錢。

蘇巖尷尬地看著劉芳,劉芳像是也糊涂了,她壯著膽子小心翼翼地說:“媽,這是蘇巖送給你的?!?

楊云問蘇巖:“是嗎?”

蘇巖說:“是……是呀!”

楊云指著蘇巖,“那我可得批評你啊!你應該給劉芳也買一套,你太摳了??!”

蘇巖說:“阿姨,我買了,劉芳的,我放在車上了?!?

楊云笑著看了看劉芳,“原來是這么回事兒呀!”

劉芳傻呵呵地說:“媽,我不要。我那套也給你?!?

楊云拿起茶幾上的中華煙遞給蘇巖,蘇巖下意識地接過來。

劉芳嚴厲地打了蘇巖一下,“你又抽煙?!?

蘇巖急忙謙卑地放下了。

父親說劉芳:“抽就抽吧!警察都抽煙?!?

劉芳給父親抽出一支,父親接過來,看著楊云像是在征求意見。

楊云說:“你去做飯吧!”

父親拿著香煙站起身,對蘇巖說:“你坐會兒?。 ?

劉芳也跟著父親向外走,“爸,今天我做。”

父親說:“你別管了?!眱蓚€人邊說邊走出客廳。蘇巖不希望他們倆離開,他不愿意獨自面對楊云。

客廳里只剩下楊云和蘇巖。

蘇巖緊張了,楊云可能要和自己說點什么吧!

楊云拿起一個蘋果,笨拙地削著,好不容易削好之后,遞給蘇巖。蘇巖受寵若驚地接過來。

楊云看了看地上的化妝品,有點感觸地說:“劉芳從小被我管得太嚴了,她對我一點感情也沒有。過去回到家里她和我基本上連話都不說,可最近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僅和我說話,還總給我買東西,可會溜須了!蘇巖,這都是你教她的吧!”

蘇巖說:“沒……有??!”蘇巖大口地吃著蘋果,掩飾著自己的窘迫。

楊云笑了,“你別緊張,你就把這里當作自己家?!?

楊云問起了蘇巖的父母,蘇巖痛痛快快地說了自己的母親和父親。他說,他母親跟楊云的性格差不多,在家里也是說一不二。楊云說:“是嘛!那你爸是不是也怕你媽呀?”蘇巖說:“可不是咋的。這么大的歲數了,一整我媽就不讓我爸吃飯?!睏钤菩α?,“你媽可比我厲害多了。”

蘇巖說:“其實我媽一點也不厲害,她就是性格直!”

楊云說:“你是不是一點都不怕你媽,她從小就對你可慣著了是不是?”蘇巖驚奇地說:“阿姨,你怎么知道?”楊云笑了,蘇巖喋喋不休地說著自己的母親。說母親對他何止是嬌生慣養,簡直像把他供起來一樣,考大學的時候,蘇巖得偷著學。晚上超過十點,他母親就讓他睡覺。他母親總說:“大寶,行了??疾簧暇屠拱。蓜e把身體累壞了。”

蘇巖眉飛色舞地說著,楊云認真地聽著。蘇巖最后對楊云溜須說:“阿姨,別看你那么厲害,其實,我在心里一點也不怕你。因為看見你,我就像看見了我的母親。”

楊云的眼眶好像濕潤了,她情不自禁地嘆了一口氣說:“我要是有兒子,我慣他可能比你媽還嚴重!”

兩個人談得融洽之后,楊云主動問起陳凱鳴和劉耕地的關系。

蘇巖實實在在地說:“他們具體關系吧,說不上來,但估計就是上級與下級之間吧!牛東新和劉區長的關系應該是挺近的,牛東新每次有什么活動,劉區長都能來捧場。阿姨,我分析吧,我們陳局長想要請請劉區長拉近拉近感情,但他不好直接說,他就讓我找牛東新,估計就是這么回事。”

楊云說:“你和牛東新關系不錯??!”

蘇巖說:“一般吧?!彼铏C解釋了自己的背景。他說:“中組部的宋處長不是我家親戚,他是牛東新的親戚。牛東新和劉區長說是我家親戚,主要是想抬高我的身份。阿姨,你知道,那種場合,又是區長又是局長,我一個小警察哪有資格來參加他們的聚會。牛東新大概也覺得把我這么個小人物帶到區長面前,沒面子,所以,就假裝抬高我。其實,我啥也不是。”

蘇巖雖然把自己說得很低,但楊云似乎并沒有低看蘇巖,她像是已經接納了這個未來的女婿。

吃飯的時候,楊云對蘇巖已經關懷備至了,她主動給蘇巖夾了三回菜。蘇巖更會來事兒,除了向楊云、向劉芳的父親大獻殷勤之外,對劉芳更是疼愛。

吃完飯,蘇巖主動收拾碗筷,他大包大攬,一個人刷碗打掃廚房。劉芳在客廳里給父母削著蘋果。父親說劉芳:“你男朋友第一次來就讓人家刷碗,這樣好嗎?”

劉芳說:“他不刷誰刷啊!蘇巖說了,今后他要刷一輩子碗。”

父親說:“不好,你不能跟你媽一樣啊!”

楊云撇了一下嘴,看了劉芳一眼,“你可沒我這兩下子。蘇巖也就是現在刷刷吧,將來呀,這都得是你的活兒!”

吃完飯,送蘇巖回到家里,劉芳就問蘇巖:“將來結婚之后,你就得讓我天天刷碗是嗎?”

蘇巖說:“誰說的?絕對不可能。我可跟你講好,你要是不讓我刷碗,我就不吃你做的飯!不是都說好了,你做飯,我刷碗嗎?”

劉芳溫柔地摟著蘇巖的脖子,“不用你刷,今后都我刷?!?

蘇巖說:“那你多辛苦??!”

劉芳說:“親愛的,看你在那兒刷碗,我可心疼了。今后這些活兒,在我家你也不用干!”

蘇巖說:“那樣不好。你媽該以為我欺負你了!”

劉芳說:“你本來就凈欺負我嘛!”

蘇巖說:“今天在你家你不也欺負我來的嗎?”

劉芳說:“那不是你讓的嘛!”她笑了,“我媽都看出來了,她說平時我和你在一起,保證挨欺負的是我?!?

蘇巖摟著劉芳親吻著她。溫存了一會兒,蘇巖問:“你媽對我印象是不是強一些了?”

劉芳說:“何止是強一些啊,你沒看見吃飯的時候我媽給你夾了三回菜,她從來不給別人夾菜?!?

蘇巖說:“是嗎?”

劉芳像是有點吃醋了,“你和我媽都談什么了,她怎么能一下子就轉變這么多呢!”

蘇巖說:“親愛的,我說完你別生氣。你媽有點重男輕女,她對你嚴厲吧,可能是因為她當時想要兒子,結果卻生了你這么個女兒?!?

劉芳說:“你咋什么都知道呢?”

蘇巖說:“你千萬別對你媽有偏見了。你是她的女兒,過去你媽對你不好,也是你造成的。你說你回家和你爸有說有笑,和你媽一句話也沒有,你媽能愿意嘛。你看現在,是不是好多了!你媽同意我和你處朋友,不是我有魅力,而是她已經把你當大人看了,她這是尊重你的選擇!”

劉芳說:“你別瞎白話了。我問你,你媽是重男輕女嗎?”

蘇巖說:“我媽不是?!?

劉芳說:“我才不信呢!”

蘇巖說:“我不騙你,我媽最喜歡的是兒媳婦。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兒媳婦能讓她抱孫子!”

劉芳說:“那我要是生不出來兒子怎么辦?”

蘇巖說:“我說的意思不見得非得是男孩,只要是你生的孩子,她保證全都喜歡?!?

劉芳說:“最好我能給她生個孫子!”她嘆了一口氣,“也不怪我媽煩我。蘇巖,我和你說心里話,我也喜歡小子。”

蘇巖說:“是嗎?你這么老實,怎么也重男輕女呢?”

劉芳說:“誰知道呢!剛才咱們回來的時候,我看見一個小男孩光著屁股在街上讓他媽領著走,我可喜歡了。我當時就想,這要是我兒子該多好啊。”

蘇巖也注意到那個小男孩了,他說:“那小孩像非洲人,多黑呀!我兒子肯定要比他好看一千倍?!?

劉芳摟著蘇巖附和著他。

兩個人一邊憧憬著未來,一邊說著肉麻的話語。夜幕降臨了,他們還喋喋不休地說著。

蘇巖親了一下劉芳,“親愛的,天黑了。你該回家了!”

劉芳說:“你攆我走是不是?”

蘇巖說:“不是。我怕你回家晚了,你媽該說你了。”

劉芳說:“不會。我今晚不回去,她都不帶說我的?!?

蘇巖說:“不說你,咱們也得自覺。”

劉芳賴在床上不走。

蘇巖哄著劉芳,“寶寶,起來啊。”

劉芳臉紅地說:“今天你還沒要我呢!”

蘇巖笑了。

劉芳說:“你別笑。我是怕你憋著難受?!?

- 5 -

蘇巖讓高軍去把郝飛帶回來,但是不能帶手續。

高軍說:“不帶手續,我可帶不回來。”高軍也知道這個郝飛有背景不好惹。

蘇巖說:“你把他騙來就行?!?

高軍說:“騙他干什么?開個傳喚證不就完了。”

蘇巖說:“開傳喚證吧,我怕讓他驚了,我想給他來個突然襲擊。”蘇巖說了自己的想法。

高軍說:“那好吧!”

高軍來到了夜總會,找到了郝飛。他熱情地邀請郝飛去喝茶。郝飛和高軍沒打過什么交道,對高軍心里沒底兒。他說:“在我這兒喝唄!”高軍似笑非笑地說:“郝老板,不給我面子?”郝飛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备哕娚衩氐卣f:“我來個朋友想要見見你,你到那兒坐會兒就走,行不行?”郝飛說:“好吧。”

郝飛和高軍來到了外面。郝飛擺了一下手,他的車開到了跟前。高軍嚴肅地說:“坐我車吧!”郝飛感覺不太妙,這是帶他走??!他認為高軍這么囂張,肯定兜里揣著手續。

郝飛上了高軍的車。

高軍開著車直接來到了公安局。下了車,郝飛故作輕松地問:“不是上茶館嘛,怎么跑到你們單位來了?”高軍沒吱聲,徑直向里走。這個時候,他最怕郝飛和他較真,他心想,趕緊帶回來就完成任務了。

郝飛稀里糊涂地被高軍帶到了蘇巖的辦公室。郝飛進屋見到蘇巖正在聚精會神地看書。蘇巖指了一下對面的椅子,意思是讓郝飛坐下。郝飛坐下了。蘇巖向高軍使了一個眼色,高軍對郝飛說:“郝老板,我手機沒電了,用一下你的手機行嗎?”郝飛無奈地拿出自己的電話交給高軍。高軍假裝到外面打電話。

蘇巖放下書嚴肅地看著郝飛,郝飛說:“找我有事兒?”

蘇巖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打開抽屜找著什么材料。郝飛目不轉睛地看著蘇巖。

這時,有人敲門。蘇巖頭不抬地說:“進來。”

許男推門進來,蘇巖看了他一眼,“你在外面等會兒。”

許男轉身向外走,蘇巖又把他叫回來,“你倒杯水。”

許男來到飲水機跟前,用紙杯接了杯水,放在郝飛的跟前。

蘇巖用眼角的余光觀察著郝飛的反應。許男認真地看著郝飛,郝飛客氣地說:“謝謝。”許男看郝飛是特意的,他要通過眼神判斷一下,郝飛是不是和自己一樣也喜歡男人。

許男說,他是屬于那種一見傾心型的,只要是那樣的男人見到他一定會有表示的。但這種表示其他人看不出來,只有心里都想著這種事兒的人才能感覺出來。

許男給郝飛倒完水,走了出去。

蘇巖把手里的書遞給郝飛,“你看看?!?

郝飛接過來,疑惑地翻看著,蘇巖說:“寫得太好了,我看完都哭了?!?

郝飛抬頭看了看蘇巖,蘇巖滿臉真誠。

郝飛說:“小說呀?”

蘇巖說:“是?!?

這時,高軍走了進來。他對蘇巖說:“有人找你?!?

蘇巖站起來走了出去。

蘇巖把許男帶到走廊的盡頭。走廊的盡頭是一個涼臺,平時涼臺的門用一根鐵絲鉤牽著。蘇巖拿開鐵絲,推開門來到涼臺上。公安局大樓臨著繁華的上海路,車來車往十分喧鬧,站在涼臺上好像行走在街道上。

蘇巖看著如流的車輛和行人,慢慢地點燃了一支香煙。蘇巖忽然轉身抓住許男的衣服領子,把許男往涼臺邊挪了挪,像是要把他扔下去。許男害怕地抓住護欄不松手。

蘇巖松開了許男,“你看你那個熊樣。”嚇唬完,蘇巖遞給許男一支香煙,許男用一只手接過來,另外一只手仍抓著護欄。

蘇巖給許男點燃了香煙。

許男小心翼翼地看著蘇巖。

蘇巖說:“他和你一樣嗎?”

許男說:“不一樣?!?

蘇巖瞪著許男,許男說:“真的。他絕對不是我們這種人。”

蘇巖抓住許男,“我都看出來了,他剛才還向你暗送秋波呢!”

許男說:“那不是秋波。”

蘇巖說:“不是秋波是啥呀?”

許男說:“啥也不是。我剛才看他的時候,他一點反應也沒有,于是我就給他拋了個媚眼。他有點糊涂,他看我的那種眼神表示他不明白我是啥意思。”

蘇巖說:“他是不是裝糊涂?”

許男說:“不是。如果他裝糊涂,他會假裝不懂,躲開我的目光?!?

蘇巖非常非常失望。

郝飛不是那種男人!說明郝飛與盛斌之間就不會有那種特殊關系。

蘇巖回到辦公室,高軍和郝飛正面對面相互凝視。高軍本想對郝飛熱情點兒,但考慮到一會兒可能要翻臉,就只能以這樣的表情面對。蘇巖進屋后,問高軍:“你把郝老板接來干什么?”

高軍說:“不是喝茶嘛!”

蘇巖說:“你糊涂了?喝茶跑到公安局來干什么?趕緊把郝老板送回去吧!”

郝飛急忙說道:“不用不用,我打個車就回去了?!?

高軍笑瞇瞇地對郝飛說:“那你就辛苦了?!?

郝飛說:“沒事兒沒事兒?!彼鹕黼x開了。

高軍問蘇巖:“他咋沒問問把他找來到底為啥呀?”

蘇巖說:“問不也是白問嘛,也沒強迫他來。找他來喝茶呀,沒毛病?!?

高軍說:“郝飛百分之百知道找他不是喝茶,他一定認為咱們有事兒找他?!?

蘇巖說:“那就更好了。他知道有事兒,但他不知道是什么事兒,讓他去想,想得他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高軍笑了,“我感覺你像是在說你自己似的?!?

蘇巖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高軍說得不錯,這些日子,他確實想得有點寢食不安了。

郝飛既然不是那種男人,那他和盛斌到底是什么關系呢?

到現在蘇巖仍然固執地認為,盛斌是在為郝飛來殺自己。這個念頭的產生,是因為盛斌不顧一切地拿著刀來殺蘇巖。

面對著黑洞洞的槍口,盛斌毫無恐懼地撲了過來,這給了蘇巖極大的刺激。

無論如何蘇巖都得想法搞清楚,盛斌為什么要這么做?

- 6 -

滕鎖榮一審被判處了死刑,他上訴等著二審。像這種情況,二審一般都是維持原判,二審一完,滕鎖榮也就離死不遠了。

蘇巖給滕鎖榮買來好多吃的。滕鎖榮雖然沒幾天活頭了,但食欲還是蠻好的,他大口大口地吃著。蘇巖說:“你慢點兒,我和管教說好了,剩下的你拿回去吃。”

滕鎖榮說著感謝的話,說著說著,他主動提起盛斌。他說:“蘇哥,你把盛斌打死了?”

蘇巖說:“可不是咋的?!?

蘇巖詳細地把打死盛斌的過程講了一遍。滕鎖榮放下手里的豬蹄,疑惑地看著蘇巖。

滕鎖榮說:“這小子什么意思?”

蘇巖說:“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你幫我分析分析,盛斌為什么看著我的槍口,還要往上沖?”

滕鎖榮搖了搖頭,“搞不懂。”

蘇巖說:“你別搞不懂啊,你忘了你和宋建當時不也往上沖嘛!”

滕鎖榮說:“兩碼事兒。宋建往上沖,主要是想賭一把,他認為你的槍有毛病,不見得還能打響。如果不響呢,他不就撿了一條命嘛。你沒看我,一見你的槍響了,趕緊就扔下了軍刺!”

蘇巖笑了,“要是不響,你是不是也往上沖???”

滕鎖榮說:“那是肯定的?!?

蘇巖說:“他媽的,我還以為是我把你說服的呢!”

滕鎖榮說:“都到你死我活了!你靠說服能好使嘛!”

蘇巖說:“也是啊,那現在你幫我分析分析,盛斌為什么要這樣呢?”

滕鎖榮說:“不知道?!?

蘇巖說:“會不會有人雇他殺我呀?”

滕鎖榮說:“一個吸毒的,誰會雇他呀!殺你,怎么也得雇個像樣的!再說了,當時,不光你一個警察,你們都把槍亮出來,他還往上沖,我認為,他絕對不是為了殺你!”

蘇巖說:“不為殺我,是為了什么呢?”

滕鎖榮說:“他什么都不為,他這純粹是在找死啊!”

蘇巖的大腦嗡的一下。

對呀!盛斌的確是在找死啊!

雖然滕鎖榮說得有道理,但蘇巖心里并不接受。他說:“找死的方式太多了,干嘛非得讓我干死他?跳樓、上吊、吃毒藥,偷偷地自殺不就完了!”

滕鎖榮說:“他是不是沒膽量自殺呀?”

蘇巖說:“你的意思是說,盛斌一直想要自殺,但他始終下不了手,那天正好看見我的槍口,他就一下子沖過來,他想讓我幫助他去死?!?

滕鎖榮點著頭,“你說得對!”

蘇巖說:“對個屁!這不是在演電視劇嘛!不可能?!?

滕鎖榮說:“我覺得有可能啊。”

- 7 -

蘇巖認為滕鎖榮是胡說八道,可他又不得不按著滕鎖榮的提示開展調查了。這畢竟是一條線索,任何線索都得重視,搞案子經常就是瞎貓碰死耗子。盛斌為什么要找死,應該有三種可能:心靈受到打擊了,沒錢活不下去了,得了絕癥治不了。

盛斌曾經開過一個飯店,掙了不少錢。這些錢他全都自己揮霍了,他父親有病,弟弟上學,他一點也不管。這種無情無義之人,心靈早就變得如同鐵石一樣堅硬,不太像因為受到心靈打擊就不想活了。

盛斌活不下去可能是沒錢了。一個吸毒的人如果沒錢吸毒,可能會活著比死還難受,與其遭罪不如一死了之。但因為沒錢吸毒就故意死在警察的槍口下,也沒有說服力。而且,從客觀上,也永遠不知道盛斌找死究竟是不是這個原因。死亡把答案和盛斌一起帶到了另外的世界。

會不會得了什么絕癥呢?

蘇巖把盛斌當時的遺物重新檢查了一遍。他檢查得非常細致,遺物中有幾瓶感冒藥引起了蘇巖的注意。

這是瓶裝的那種很廉價的感冒藥。

蘇巖的與眾不同之處就是愿意多想,看到瓶裝的感冒藥,他就感覺不對勁兒。現在人們都吃成板的,誰還吃這種成瓶的。他打開瓶,把感冒藥往外倒。

在他記憶里,這種感冒藥是白色的藥片,可倒出來的卻是花花綠綠的膠囊。

蘇巖拿起一粒,上面是英文單詞。他把英文單詞輸入電腦進行搜索,很快結果出來了。

這種藥物是治療AIDS病毒的。

AIDS是 Acquired Immune Deficiency Syndrome的縮寫,名為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征,簡稱艾滋病。

- 8 -

盛斌得了艾滋病,不想活了,卻沒膽量自殺。這時,他碰到了蘇巖的槍口。于是,他拿著刀向蘇巖沖來。他希望死在蘇巖的槍口下,可是蘇巖的槍沒有響,盛斌的刀刺入了蘇巖的身體。高軍的槍響了。子彈貫穿了盛斌的大腦,烏黑的血噴到了蘇巖的身體上。蘇巖的身體已經被盛斌的刀劃開了口子,蘇巖的血流了出來。

盛斌迎著蘇巖的槍口究竟是不是為了找死,一下子變得毫無意義!是與不是真無所謂。有所謂的是,盛斌的血和蘇巖的血流在了一起,蘇巖極有可能被盛斌感染了艾滋病病毒!

- 9 -

艾滋病病毒攻擊人的免疫系統,目前沒有任何藥物能夠根除這種病毒。艾滋病病人由于免疫系統被嚴重破壞,各種致命性感染、腫瘤等重病極易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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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巖起初沒往心里去,不見得就那么巧被傳染吧!他記得當時自己還到衛生間去沖了一個淋浴,就算有病毒的話也應該都被沖走了。

不要太介意了。艾滋病離自己很遙遠,這種病與自己無關。

蘇巖這么想的目的大概是不想嚇唬自己,他想盡快忘記這件事兒。蘇巖決定到醫院去查查,查完證明他沒有被感染,他也就沒有心理負擔了。

蘇巖開車來到了傳染病醫院,把車停好,卻忽然猶豫起來。

蘇巖想,要是真被傳染了怎么辦?

那就意味著自己得了艾滋?。∵@可是個很大很大的事兒呀!艾滋病可不像感冒什么的,吃幾片藥就好了。得了這種病,就等于被判了死刑。

蘇巖不敢往下想了,也不敢下車去檢查了。他坐在車里一支接一支地抽著香煙。

醫院門口不時有行人出沒,蘇巖坐在車里默默地看著他們。他們都大大方方地出去或進來,沒有人像蘇巖這樣來了還待在車里不進去。

蘇巖覺得這里不是醫院,是個法院。他進去之后,就得開庭對他審判了,會怎么判決呢?有兩種結局,或是無罪釋放,或是死刑緩期執行。無罪釋放會讓蘇巖高興,一場虛驚之后總會找回幸福的。但要是死刑緩期執行呢?蘇巖感覺自己還沒有膽量接受這個判決。這是一個恐怖的判決,法律上死刑緩期執行基本上全都改為無期徒刑,這名義上是去死,實際上是撿了一條命??蓪μK巖的判決就不這么簡單了。一旦查出他被感染了這種病毒,除了宣判他死刑之外,還要慢慢地讓他去等待死亡。死夠可怕了,眼睜睜地等死,就更可怕了。那種滋味想想就讓蘇巖不寒而栗!

蘇巖想來想去,覺得沒必要去搞清自己是否已經感染了這種病毒。

艾滋病是絕癥,查出來也無法醫治。既然這樣就沒必要去查了,萬一真的查出來,就意味著自己只能面對殘酷的現實。知道自己將要死去,卻還得眼睜睜地等死,自己有這個能力去承受嗎?

蘇巖想起了盛斌?,F在他完全理解盛斌為什么面對槍口還敢勇往直前了,盛斌一定是整天生活在恐懼之中,恐懼把一個懦弱者變成了一個瘋子。

蘇巖擔心自己會不會也成為盛斌那樣的瘋子!要是這樣的話,還真不如裝糊涂呢!

蘇巖心想,去他媽的,干脆我裝糊涂算了!

只要我不去查,我就永遠不知道是否真的得了這種病。即使我真的得了,我也會抱著一絲幻想。這樣,我的思想就不會崩潰,我就可以繼續生活下去。

蘇巖開車離開了傳染病醫院,他準備盡快忘記這件事兒。

可忘記什么有時比記住什么更艱難,況且這么大的事兒能說忘就忘嗎?盛斌是艾滋病患者,他的血與蘇巖的血流在了一起,這些記憶深刻而殘忍,想要忘記它比登天還難。

整個夜里,蘇巖睜著眼睛不停地回憶擊斃盛斌的那一幕。他在認真地追憶盛斌的血是否流進了自己的血里,想著想著,蘇巖就想進去了。

艾滋病是否感染了蘇巖的身體,還不清楚,但有一點已經確切無疑,那就是這種病毒已經深深地感染了蘇巖的思想。蘇巖無論睜開眼睛還是閉上眼睛,他的大腦里已經全是這種病毒了。

- 11 -

蘇巖待在家里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他沒有吃飯,只喝了幾瓶礦泉水。他和單位說,他去查線索了。單位也沒問他去查什么線索。按理說,就是出去查線索也不能整天都不回隊里。刑警隊比較寬松,刑警們白天可以不待在辦公室里,但晚上或早晨開會時,必須要回隊里匯報一天的工作。要不然,刑警們都天天不來,誰知道在外面是不是查線索?但蘇巖只要說,他去查線索,就可以不用回來開會。他在刑警隊里算是一個特殊的警察,隊長知道他和局長關系好,對他一般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另外,蘇巖也很少讓隊長為難。他雖然有點特殊,但他很少特殊。他總是和大家一樣,該干什么就干什么。這次,他和隊里說出去查線索,隊里都以為他真的發現了什么好線索呢!蘇巖一個人靜靜地待在家里。在兩天時間里,隊里是沒人找他,可劉芳卻總給他打電話。蘇巖說,他在查線索,就掛斷了電話。過去,一連兩天不見面,也是常有的事兒??蛇@次,劉芳說什么也非要見蘇巖不可。

晚上下班的時候,蘇巖到劉芳的單位去接她。劉芳見到蘇巖嚇了一跳。蘇巖黑黑的眼圈,讓劉芳愣住了。蘇巖起初像往常一樣裝得蠻輕松的樣子,可裝了一會兒,他就有點心不在焉了。蘇巖開車拉著劉芳去吃飯,他稀里糊涂地竟然把劉芳拉到了一家快餐店。這家快餐店過去劉芳和王松總來。劉芳覺得蘇巖這么做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吃飯的時候,劉芳的眼睛就濕潤了。蘇巖問她,你怎么了?劉芳說,沒怎么的。

吃完飯,蘇巖送劉芳回家。劉芳說:“我想回咱們家?!?

蘇巖還說什么咱們現在得注意點兒,不要讓你家里人說閑話之類的。

蘇巖這么一說,劉芳又哭了,她的眼淚搞得蘇巖心煩意亂。他喊道:“你哭什么?”

劉芳趕緊不哭了。蘇巖把車停在劉芳家小區的門前,劉芳坐在車里低著頭就是不下車。看著劉芳白皙的脖子,蘇巖的心理變得十分脆弱,他真想全都告訴劉芳,但他不會說的。蘇巖伸手摸著劉芳的脖子,劉芳轉身一下子就依偎在蘇巖的懷里。她用力摟著蘇巖,這么親密的接觸,讓蘇巖很緊張。

蘇巖微微推開劉芳:“親愛的,你回家吧!”

劉芳還說:“我想回咱家?!?

蘇巖說:“這兩天我在查線索,我沒時間回家。今天請你吃飯我還是抽時間呢!”

劉芳哭著說:“蘇巖,你是不是有女人了?”

蘇巖說:“你為什么要這么說?”

劉芳說:“你這兩天一直待在家里,你的車就停在樓下。”

蘇巖說:“你怎么知道?”

劉芳說:“你說沒在家里,我就想來給你收拾收拾屋子,可我看見你的車在樓下……”

蘇巖說:“那你怎么沒進屋呢,你不是有鑰匙嗎?”

劉芳說:“你屋里肯定有女人,我要是進去了,不是該打擾你了嗎!”

蘇巖開車拉著劉芳回到了自己的家,屋子里像過去一樣亂七八糟。

蘇巖對劉芳說:“你看我這屋子里像有女人來過嗎?”

劉芳也沒怎么仔細地看,她摟著蘇巖不松手。

蘇巖說:“親愛的,你怎么了?”

劉芳說:“我還想問你怎么了?你看你眼圈這么黑,這兩天,你肯定是沒睡覺!”

蘇巖苦笑道:“所以,你就懷疑我一直在搞女人是不是?”

劉芳微微點了點頭。

蘇巖埋怨她說:“劉芳,你這么想就不對了。你這不是對我不放心嘛!再說,我是那樣的人嗎?”

劉芳摟著蘇巖撒嬌道:“那你肯定沒搞女人是不是?”

蘇巖說:“我當然肯定了?!?

劉芳說:“那你現在要我吧!”

蘇巖不吱聲了。

劉芳不動聲色地看著蘇巖:“你對我沒興趣了,還是已經沒有能力了?”

劉芳這么說,讓蘇巖真是不知如何回答了。蘇巖輕輕地推開劉芳,呆坐在沙發里,他開始一支煙接一支煙抽著。過去,他早就用各種話把劉芳哄住了,但現在他卻失去了這個能力。他心里的那個陰影太重了,壓得他什么都不會了。他靜靜坐在沙發里,默默地抽著煙。煙霧不斷地在眼前升起,眼前漸漸地被煙霧籠罩。

劉芳悄悄地跪坐在蘇巖的腳邊,她拿著打火機等著給蘇巖點煙。

抽了幾支之后,蘇巖才向劉芳說:“劉芳,我很想和你上床,但這幾天我太累了。”

劉芳說:“我知道?!彼罩K巖的手,急忙說著:“我沒別的意思。我讓你要我,不是想考驗你,我就是怕你不喜歡我了。蘇巖,你千萬千萬別生我的氣,這些日子,我總欺負你,你別往心里去……”

蘇巖說:“你什么時候欺負我了?”

劉芳說:“我凈讓你半夜給我倒水喝……其實,我知道,你那時非常非常困。對不起,蘇巖,我太過分了。今后我再也不讓你給我倒水了?!?

蘇巖雙手捧著劉芳的臉:“我愿意給你倒水喝!”

劉芳說:“每次晚上你給我倒水,我可心疼了,但我挺喜歡這樣的。你給我倒水喝,我就覺得你心里有我。蘇巖,本來我打算咱們一結婚,我就不用你給我倒水喝了。我都想好了。只要咱們一結婚,我就天天伺候你,我什么都不讓你干。所以,我就想,結婚前,我就浪漫浪漫欺負欺負你吧!但蘇巖,我錯了。從今往后,我再也不讓你給我倒水了,我再也不欺負你了。”

劉芳摟著蘇巖哭著說:“你別不要我?!?

- 12 -

蘇巖把車果斷地停在了傳染病醫院的停車場。他熄滅了發動機,毫不猶豫地下了車。他不想在車里停留,停留會讓他軟弱,最終會讓他退縮。他要進去,他要去化驗,他要盡快知道自己是否染上了這種病毒。

院子里有茂密的樹木,樹蔭下是三三兩兩的醫生和護士,他們走在清爽的空氣里,臉上是平靜的笑容。蘇巖在他們身邊走過,他們大概還不知道蘇巖去干什么。

蘇巖想對他們說,我這是去賭博。

贏了。

我就會與你們一樣,我要領著劉芳也到清爽的空氣里去散步,我們的臉上也會掛著平靜的笑容。

輸了呢?

輸了就輸了吧!

蘇巖的腦袋現在只能想這么多了。想多了,他就不敢賭博了。他現在異??释澜Y局,知道他是否能贏。

蘇巖有個同學在傳染病醫院工作。蘇巖來之前特意給同學打了個電話,問他在不在班上。同學名叫李建學,是皮膚科的副主任。他熱情地說:“我在我在,你來吧!”李建學過去在第二人民醫院,當時他是一名普通的醫生。他調到傳染病醫院就當上了副主任,現在自己有單獨的辦公室。他見到蘇巖之后,故意讓蘇巖坐在自己的椅子里。蘇巖說:“啥意思,你讓我裝主任??!”李建學向旁邊的屋子里喊道:“小張。”一個水靈靈的護士走了進來。李建學從兜里掏出10塊錢,讓她去買兩瓶礦泉水。護士說:“我屋子里有?!彼鋈ズ?,李建學曖昧地說:“這小護士今年才畢業。”擱平時,蘇巖順著這個話題能說上一氣,但現在他什么心情也沒有了。小護士拿來了兩瓶礦泉水。李建學問她:“哪來的?”護士說:“還是那個家屬買的?!崩罱▽W說:“一會兒,咱們也買一箱吧!”護士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兩個人胡亂地聊著。話題大都圍繞著同學中誰誰誰提拔了,誰誰誰發財了等等。蘇巖有點心不在焉,他在考慮著該如何開口說化驗的事兒。

蘇巖的神態讓李建學察覺了,他問蘇巖:“哪兒不舒服嗎?”蘇巖說:“你能看出我哪兒不舒服嗎?”李建學說:“你要是哪兒都舒服,你不會來找我的?!?

這話讓蘇巖不舒服了。他后悔來找李建學,這種事兒為什么要找同學?蘇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大腦已經缺少應有的判斷能力。這屬于隱私呀,找同學來不等于公開了嘛!蘇巖說:“我沒事兒,我就是來看看你!”李建學說:“你別不好意思了?!?

蘇巖說:“是這么回事兒。我有一個朋友想要來檢查一下身體,可他不敢來?!?

李建學說:“你讓他來吧,到我這兒,不會有麻煩的。”

蘇巖說:“他懷疑自己得了艾滋??!”

李建學看著蘇巖,蘇巖說:“不是我,是我的一個朋友,牛東新,你認識嗎?”

李建學說:“是那個大款吧?我認識他,但他不認識我。”

蘇巖說:“這幾天,他就像得了精神病似的,總是疑神疑鬼。他總說自己可能得了艾滋病?!?

李建學笑了:“牛總為什么害怕?”

蘇巖說:“我也不知道。”

李建學說:“他肯定沒少干壞事兒。你領他到我這兒來吧!”

蘇巖說:“他不敢來,他怕檢查出來?!?

李建學說:“他要是真有的話,怕也不行啊!”

李建學的目光又有了不信任。蘇巖繼續編織謊言:“牛東新現在就是怕得要死,不僅他怕,我們幾個朋友也都怕。”

李建學說:“你們怕什么?”

蘇巖說:“牛東新現在靠上了一個炒股票的操盤手,說是百分之百能掙錢,牛東新已經把全部家產都押上了,我們這幾個朋友見他下了這么大的茬子,也都跟著把積蓄投了進去。這個事兒現在已經開始運作了,可是牛東新這幾天忽然害怕自己得了什么艾滋病,整天對自己的生意不聞不問。他媽的,現在還沒查出來,他就嚇成這樣,真要是查出他得了這種病,那這個生意可就泡湯了。他牛東新的錢不是好來的,賠就賠了,你說咱們靠工資攢的錢,要是也跟著賠了,我們可接受不了。我們現在最擔心的不是他的病,是他這種心理素質。你說,他一旦知道自己染上艾滋病,他會不會崩潰呀?”

李建學說:“太有可能了。疾病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對疾病的恐懼。你知道嗎?咱們國家每年得癌癥死亡的人大約為160萬,其中有1/3都是被嚇死的。”

蘇巖被嚇了一跳。他急忙說:“那就先別給牛東新檢查了,省得他被嚇死。”

李建學說:“問題是牛東新已經懷疑自己了,他不來檢查,這本身也折磨他呀!他會睡不著覺的?!?

蘇巖不吱聲了。

李建學說:“真的,我不騙你。不信你去問問他。”

蘇巖說:“那好吧,我去說服牛東新。”

蘇巖離開傳染病醫院并沒有去說服牛東新,他坐在車里說服自己。今天到醫院來的時候,蘇巖還決心蠻大的,見到李建學這么一折騰,他又不敢檢查了。想到每年那么多被嚇死的,他就渾身哆嗦。后來,蘇巖想到了劉芳,他就不哆嗦了。這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事兒了,他必須要盡快查清隱藏在自己身體里的秘密。蘇巖終于下車向醫院里走去。他現在也不在乎李建學會怎么看待自己,既來之則安之吧!蘇巖腦海里只有一個想法了,我要去賭一把。

李建學的辦公室在走廊的最里側,門嚴嚴實實地關著。蘇巖敲了幾下,沒反應。

蘇巖心里馬上有個聲音說,既然沒人就走吧。

蘇巖沒有走。他在門前靜靜地站著,他要等著李建學回來。

蘇巖拿出香煙,點燃了一支。剛剛抽了兩口,他聽到屋子里有動靜。李建學大概是在里面休息,蘇巖又敲了一下。

“建學,我,蘇巖?!?

屋子里傳來了腳步聲。

門開了,那個水靈靈的護士走了出來。她向蘇巖微微笑了笑,她的笑有點不自然,像是做錯了什么。

李建學跟在她的后面,對蘇巖笑道:“誰讓你這個時候來的?”

這句話把那個小護士說臉紅了,她低下頭走進了另外的辦公室。

李建學把蘇巖讓進了屋子里。過去碰到類似這種事兒,蘇巖會饒有興趣地盤問一通,但現在他一點反應也沒有??謶秩缤麆σ呀涢幐盍颂K巖。

蘇巖想對李建學馬上說明來意,但李建學的心思還在剛才的溫柔里。他問蘇巖:“這個小護士怎么樣?”

蘇巖說:“不錯?!崩罱▽W似乎還要說什么。蘇巖果斷地說:“化驗是不是得先去開個票?”

李建學說:“??倎砹??”

蘇巖說:“來了?!?

李建學說:“??傁胪??”

蘇巖說:“這種事兒想不通也得來??!”

李建學找到了一張化驗單,他拿起筆在姓名欄準備寫字。他說:“編個名吧,別用真名?!?

蘇巖說:“那就寫李建學吧!”

李建學笑了,他真把自己的名字寫上了。他把化驗單遞給蘇巖,“你去先把款交了?!碧K巖接過單子。李建學歉意地說:“要是你的話,我就替你交了?!?

蘇巖拿起化驗單看了一眼,檢驗欄目上寫著HIV。

蘇巖說:“到哪兒去抽血?”

李建學說:“就在隔壁?!?

出門前,他又問蘇巖:“一會兒,用不用我出面和牛總打個招呼?”

蘇巖說:“不用了。”

蘇巖拿著單子走出了李建學的辦公室。他艱難地走著,隔壁的辦公室開著門,那個水靈靈的護士坐在辦公桌前津津有味地喝著礦泉水。她看到蘇巖,目光里充滿了友好。一會兒,她要是見到是蘇巖來抽血,大概就會換成另外的目光吧!

這時,李建學在身后喊道:“蘇巖?!?

蘇巖站住轉過身,李建學向他擺了擺手,意思是讓蘇巖回到他的辦公室。他一定已經察覺出是蘇巖來檢驗了。他要免單吧!蘇巖猶豫著是否回去,李建學又向蘇巖擺了擺手。

蘇巖向他的辦公室走去。進了辦公室,李建學問:“??偸鞘裁磿r候覺得被感染的?”

蘇巖想了想,說:“大約有半個月了吧!”

李建學說:“你先回去好好問問他,如果只有半個月的話,你讓他先別檢查了。”

蘇巖說:“為什么?”

李建學說:“人要是剛被艾滋病病毒感染的話,是檢查不出來的。最低得過三個月才行,這叫窗口期?!?

李建學解釋了艾滋病病毒感染的原理。他說:“牛東新現在檢查也是白檢查,將來他還得害怕,不如等過了窗口期之后,再來檢查吧!”

蘇巖說:“好吧!”他竟然在心里重重地松了一口氣。他像是得到特赦似的。他承認,到目前,他還是沒有足夠的膽量接受對自己的判決,三個月無疑給了他一個緩沖的機會。

- 13 -

蘇巖給滕鎖榮買了好吃的之外,還買了嶄新的內衣內褲和一套白色的運動服。滕鎖榮看到之后,就猜到自己離死不遠了。滕鎖榮說:“你想得真周到,我還尋思呢,我走的時候怎么的也得換套新衣服啊!蘇哥,謝謝你!”蘇巖給他開了一瓶礦泉水,“你不用謝,我不給你買,所里也會給你買的?!?

滕鎖榮喝著礦泉水,津津有味地啃著豬爪。蘇巖靜靜地看著滕鎖榮,滕鎖榮說:“你想問什么,你就問吧?!?

蘇巖說:“我沒什么可問的了,你該說的早就都說完了?!彪i榮說:“也是?!彼肫鹆耸裁矗骸笆⒈鬄槭裁匆谀忝媲罢宜溃愀忝靼琢藛幔俊碧K巖說:“搞明白了?!彪i榮說:“為什么呀?”蘇巖說:“他吸毒欠了一屁股債,活不起了!”滕鎖榮笑了:“原來是這么回事兒!”

滕鎖榮的笑容是真實的,不像是裝出來的。過去蘇巖也送過其他死刑犯,大都顯得非常絕望??呻i榮面對死亡卻如此坦然,這令蘇巖很驚奇。

蘇巖說:“我感覺你怎么不怕死呢?”

滕鎖榮說:“死就死唄,有什么可怕的?當初要不是你槍下留人,我早就死了。”

蘇巖看著滕鎖榮,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滕鎖榮說:“蘇哥,你怎么了?”

蘇巖說:“我沒怎么的呀!”

滕鎖榮說:“你的眼圈可黑了?!?

蘇巖說:“這些日子,我搞案子沒睡好覺?!?

滕鎖榮還要說什么,蘇巖突然問滕鎖榮:“你很快就要死了,你知道嗎?”

滕鎖榮點了點頭。

蘇巖說:“你真的一點都不怕嗎?”

滕鎖榮說:“不怕。”蘇巖疑惑地看著滕鎖榮。

滕鎖榮說:“我真的不怕?!?

蘇巖說:“你真了不起!”

滕鎖榮說:“這有什么可了不起的!你是我的話,你也會不怕的。蘇哥,我這樣的活著也得永遠待在監獄里。過去在社會上,我有很多朋友??晌疫M了監獄,朋友們都不來看我了。你雖然總來看我,給我買好吃的,可你是為了讓我給你提供破案線索。我沒了線索,你將來自然也不會來看我了。我這么說,不是說你勢利眼,我覺得你已經不錯了。我過去有錢的時候,我給我爸爸買過酒,我給我弟弟買過衣服??墒?,我被抓起來之后,他們一次都沒來看過我,他們就當沒我這個人一樣。蘇哥,你說我現在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我就算天天活在監獄里,不也和死了差不多嘛。說心里話,我現在不僅不怕死,我還盼著早點去死呢!”

- 14 -

法院對犯人執行死刑,是嚴格禁止觀看的,但每次還是有不少人去看。蘇巖通過關系要了一張通行證,通行證的編號為14號,這張通行證沒人要,號碼太不吉利了。蘇巖找到法院的朋友說,左右別人都不要這張通行證,你就把這個號給我吧!法院的朋友怕蘇巖帶滕鎖榮的家屬,起初不想給蘇巖。蘇巖反復保證之后,才得到了這張通行證。通行證上面蓋著法院的印章,把它貼在車的擋風玻璃上,就可以到刑場了。

執行死刑這天,滕鎖榮里面穿著嶄新的內衣內褲,外面穿著一套白色的運動服。他的胳膊上捆著繩子,面無表情地站在了車隊里的卡車上。

卡車的前面是武警的摩托車,后面也是掛著武警牌照的越野吉普車。接下來,就是貼著法院通行證的各種轎車。車隊向山里的刑場進發時,蘇巖就開始超車。車上的通行證是14號,但他卻跑在了前面。他們去的地方很狹窄,去晚了車沒地方停。

山口有個防火檢查站,現在站著全是法院的警察。他們已經攔下四輛沒有通行證的車輛。蘇巖的車經過檢查站時,法警向車里看了看,“就你一個人?”

蘇巖點了點頭。

過了檢查站,沿著盤山公路,蜿蜒著郁郁蔥蔥的落葉松,路邊的野草中點綴著白色、紅色、粉色和幾種顏色交織在一起的花朵。

花朵的姿態都不一樣,有的正在盛開,有的即將凋謝。它們隨著山中的微風,散發著各自的清香。

通向西山有一條山間公路,靠近山腳,推土機推出了一塊平地,這里就是所謂的刑場。

空地上已經有很多車輛了,蘇巖開過空地大約30米,才找到了停車的位置。向空地走去時,蘇巖的腿輕飄飄的,有點不聽使喚。他以為是緊張造成的,后來才發現是麻了。

空地的周圍已經有了不少人。這些人基本上都是政法系統的。他們大都認識,有些還非常熟悉,平時見面免不了要客套,但現在這個場合只是點點頭而已。這些人都想來看看滕鎖榮。滕鎖榮被蘇巖活捉以后,曾經被記者郭鳴武寫過一篇驚心動魄的報道,大家對這個滕鎖榮充滿了好奇。蘇巖來不是為了好奇,他是想親眼看看滕鎖榮到底怕不怕死。

蘇巖走到空地的邊上,盡可能靠近那個中心位置。前面不遠處,是幾個法警,他們手里拿著半自動步槍,漠然地站著,其中有兩個人臉上戴著大口罩。

遠處傳來了警笛聲,卡車在刺耳的鳴叫中開了過來。卡車用不著找位置停車,它直接停在空地的邊上。大約20名武警端著沖鋒槍快速跑了下來。他們站在空地的兩邊。

警笛聲消失了,空地上出現了寂靜。幾只飛過的小鳥尖叫了幾聲。

蘇巖站的位置被卡車的頭部擋住了,他沒看到滕鎖榮是怎么下的車。蘇巖看到滕鎖榮時,滕鎖榮已經走到蘇巖的面前了。

滕鎖榮沒有左顧右盼,他直接向空地走去。他的臉沒有慘白,也沒有流汗,像他平時差不多。他走到空地的中心位置站住了。

一個法警喊道:“跪下?!?

滕鎖榮沒有跪下,他發現面前有幾粒砂石,他伸出一只腳,慢慢地把砂石撥拉開,才慢慢地跪下。

一個戴著口罩的法警舉起了槍。他應該聽到“預備,放!”之后,才能開槍。但這個法警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對滕鎖榮剛才的舉動感到氣憤,他像打冷槍似的,舉起槍就射出了子彈。

沒有打準!

正常是應該打進后腦海[1],子彈的慣性會把人體整個帶倒,彈孔也不會流太多的血。

法警射出的這枚子彈打在了滕鎖榮的后脖子上,一下子打穿了動脈血管。

血流如注!

蘇巖離著滕鎖榮的位置很近,他清楚地看到鮮紅的血噴射出來。

這個時候,不知是什么原因,蘇巖的眼前一下子變成了紅乎乎的一片。

蘇巖閉上眼睛是紅乎乎的一片,睜開眼睛還是紅乎乎的一片。

在這片鮮紅之中,蘇巖像是什么也看不到了。蘇巖心里明白,滕鎖榮被打倒之后,法醫得走到跟前去查驗傷口。在確認已經死亡之后,一個法警要給滕鎖榮的頭套上一個黑色的袋子。然后,他們抬著滕鎖榮,把他扔到卡車上。

滕鎖榮來的時候是站著,回去的時候就得躺著了。

可是,蘇巖感覺這一切都是在他的想象中進行的。他的眼前一直是紅的一片,他能聽到別人在說話,可他就是看不見別人在干什么。

卡車發動的聲音,接著是開走的聲音,圍觀的人群離開時踩著泥土的聲音,然后是轎車一輛一輛從身邊經過又遠去的聲音。

所有的聲音漸漸地全都沒有了,蘇巖的眼前也漸漸地出現了其他的顏色,他看清了周圍的一切。

現在這片空地上只剩下蘇巖一個人,他移動著腳步向空地的那個位置走去。

那里有一大攤血。

血滲進了泥土里,它剛才是鮮紅鮮紅的,現在卻很污濁。

蘇巖走到這一大攤污血的跟前,他感覺呼吸急促,大口喘著氣。他胃里難受,似乎想要吐。

蘇巖想蹲下來,后來,他發現自己跪在了地上。

眼前就是污血。

蘇巖用手捂著嘴,他感覺馬上就要吐出來了。但他不敢,他怕吐出來的是和眼前一樣的污血。

蘇巖竭力控制自己說什么也不要吐出來,可他實在是忍不住了,他轉過身吐了一口。第一口吐出來之后,接下來,就像洪水沖毀的大堤,擋也擋不住。

蘇巖哇哇地吐著。他怕吐出來的是血,就干脆閉上了眼睛。

猛烈的嘔吐結束了。蘇巖聞到了刺鼻的味道,這味道里沒有血腥。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眼前是一堆污濁之物。他隱隱約約覺得那里有紅乎乎的一片。

蘇巖急忙又閉上了眼睛。他站了起來,腿軟綿綿的。蘇巖睜開眼睛向停車的地方走著。他走不動,大約走了20米,他又坐在了地上。

蘇巖的眼前又是紅乎乎的一片。

蘇巖想,我這是不是要死了?

注釋

[1]后腦海:方言,腦袋的后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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