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周惇頤與二程之間

下面我們來考察一下周惇頤與二程的關系。首先，以人脈為中心來確認一下他們交往的一些事實。少年時代的二程在虔州曾問學于周惇頤，他們之間的關系以后并沒有中斷，因為連接他們的人物不在少數。

首先是上面常提到的二程之父程珦。關于程珦，程頤有這樣一段記載：

在虔時，常假倅南安軍。一獄掾周惇實，年甚少，不為守所知。公視其氣貌非常人，與語，果為學知道者。因與為友；及為郎官，故事當舉代，每遷授，輒一薦之。（《先公太中家傳》，《程氏文集》卷十二）

據此，兼任南安軍的通判（倅）的程珦見到司理參軍（獄掾）的周惇頤（惇實是初名），為周惇頤的人品與學問所吸引而成了朋友。但這里要注意的是末尾部分，“郎官”是指尚書省二十四司的員外郎及郎中，即所謂的寄祿官。“舉代”是指舉官自代，也就是說升官時親自推薦代替自己的人，這是在北宋初期咸平年間規定的制度。66“遷授”是指官職的轉遷。總之，程珦在周惇頤做郎官以后，每有機會就按照慣例推薦周惇頤。周惇頤就任郎官是在嘉祐八年（1063），最初是虞部員外郎，以后程珦還一直推薦他。這就是說，即使在二程壯年時代，程珦與周惇頤仍然保持著關系。

彭思永也是連接周惇頤與二程的人物。上面已提到周惇頤應彭思永之請而撰寫《彭推官詩序》，并刻在石碑上。彭的三女嫁給了程顥，程顥則撰寫了彭思永的《墓志銘》。67治平二年（1065），圍繞英宗之父濮王的典禮問題——“濮議”，程頤替當時任權御史中丞的彭思永代筆，寫了《代彭思永上英宗皇帝論濮王典禮疏》（《程氏文集》卷五）。可見，二程是彭思永的親戚，在政治上也有合作關系。

其次，李初平是周惇頤的舉主，皇祐元年（1049）周惇頤曾隆重地為其舉辦葬禮。程頤年少時，見過李初平。程頤語錄中有如下記載：

先生曰：“古人有言曰：‘共君一夜話，勝讀十年書。’若一日有所得，何止勝讀十年書也。嘗見李初平，問周茂叔云：‘某欲讀書，如何？’茂叔曰：‘公老矣，無及也。待某只說與公。’初平遂聽說話，二年乃覺悟。”（《程氏遺書》卷二十二上）

李初平去世時，程頤17歲，這里講的是他在虔州問學周惇頤時聽到的傳聞。

還有，王拱辰與青年時代的周惇頤結為“世契”，這也是程頤所說：

先生語子良曰：“納拜之禮，不可容易。非己所尊敬，德義服人者不可。……王拱辰君貺，初見周茂叔，為與茂叔世契，便受拜。及坐上，大風起，說大畜卦。君貺乃起曰：‘某適來不知受卻公拜？今某卻當納拜。’茂叔走避。君貺此一事亦過人。”謝用休問：“當受拜，不當受拜。”曰：“分已定，不受乃是。”（《程氏遺書》卷二十二上）

納拜禮是納入弟子的禮，也就是承認弟子的一種方式。68雖然這段話中有些難解之處，但主要的意思是，因為周惇頤的議論很精彩，所以王拱辰不顧自己年長，要向周惇頤納拜，要當他的弟子。69“分已定，不受乃是”的意思是，因為師弟關系已經確定，周惇頤就沒有必要接受納拜了。據許毓峰《年譜》，這是在景祐元年（1034），周惇頤18歲時發生的事。

王拱辰是二程的親戚，程琳的兒子程嗣恭是王拱辰的女婿。70即是說，王拱辰對周惇頤來說是青年時代納拜為師的人物，而對二程來說是親戚。

另外，呂公著在熙寧元年（1068）前后推舉周惇頤，呂公著是呂公綽之兄，程嗣恭娶了呂公綽的女兒。71熙寧二年，由于呂公著的推舉，程顥成為權監察御史里行。熙寧八年，批判新法時，程頤代替呂公著上了《代呂公著應詔上神宗皇帝書》（《程氏文集》卷五）。元祐元年（1086），由于司馬光及呂公著的推薦，程頤被提拔為崇政殿說書。72總之，呂公著是周惇頤的推薦者，也是二程的親戚，又是周惇頤的支援者。

傅耆也是周惇頤與二程的共同友人。如前面所述，傅耆是周惇頤的弟子。而在《謝傅耆伯壽手謁》（《程氏文集》遺文）中有程頤寄給傅耆的一句留言。這個留言很短，只是說“頤謹詣行館拜謝長官秘書。十月日，河南程頤狀”，這是收輯周惇頤遺文的度正從傅耆的子孫那里得到的。依據度正的考證，這個留言是治平四年（1067）至熙寧五年（1072）之間，程頤跟隨當時知漢州（四川）的程珦時寫的。73

程頤門人朱光庭也見過周惇頤。邵伯溫說，程頤與朱光庭訪邵雍時，聽邵雍所述天地萬物的理論，程頤感嘆地說“平生唯見周茂叔論至此”（邵伯溫：《易學弁惑》）。二程弟子侯仲良也接受過周惇頤的教導。74

此外，程顥與周惇頤再會（詳細時間不明）而受到感化。程顥自己講：

某自再見茂叔后，吟風弄月以歸。有“吾與點也”意。（《程氏遺書》卷三）

此時程顥與周惇頤再會，吟“風”賞“月”，對于《論語·先進篇》所說的曾點樂處的境地有了某種真實的感受。

由上可知，周惇頤在其整個生涯中，與二程之間關系極為密切。不僅在二程的少年時代，而且在他們青壯年以后，周惇頤的人脈與二程也是相互重疊的。程珦、彭思永、李初平、王拱辰、呂公著、傅耆、朱光庭等人都是連接兩者關系的人物。在二程語錄中常提到周惇頤，是因為除了在少年時代他們師事于周惇頤以外，背后還有上述的人際關系。

但是，以往有不少學者指出，二程與周惇頤最終并沒有建立親密的關系。尤其是程頤似乎對周惇頤很冷淡。這是為什么？下面，針對這個問題，從政治與思想兩個方面來加以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