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晚明士人的講學活動與學派建構
- 劉勇
- 1569字
- 2020-09-01 18:00:19
第一節 講學須有宗旨:《明儒學案》的新啟示
講學而無宗旨,即有嘉言,是無頭緒之亂絲也。注83
這是黃宗羲在《明儒學案發凡》中提出的重要論學原則。對于中晚明的講學者來說,講學須有宗旨,是必須面對的重要議題之一。在這一時期的講學活動中,各種流派、群體或個人所提倡和宣揚的各式各樣講學宗旨,其來源和產生途徑,及其在實際傳播過程中,因時因地、因人因事而出現的調整和變化,以及在現實講學場景中,講者和聽者之間圍繞學說宗旨的互動情形,都是需要探討的議題。
就觀察明儒講學活動與學說宗旨的關系而言,黃宗羲的名著《明儒學案》提供了重要啟示。在該書的序跋凡例文字中,黃宗羲對明代理學興盛的情形、學說宗旨對于講者和聽者的重要性,明人理學宗旨的多元并陳等問題都有反復強調。注84對于明朝理學之興盛,他認為“文章事功皆不及前代,獨于理學前代之所不及也。牛毛繭絲,無不辨晰,真能發先儒之所未發”。注85這些能夠辨析牛毛繭絲的未發之覆,正是各家講學的自得之處,亦即其學說宗旨的獨到之處。對于宗旨與講學的關系,黃氏指出:
大凡學有宗旨,是其人之得力處,亦是學者之入門處。天下之義理無窮,茍非定以一二字,如何約之使其在我?故講學而無宗旨,即有嘉言,是無頭緒之亂絲也。學者而不能得其人之宗旨,即讀其書,亦猶張騫初至大夏,不能得月氐要領也。
據此可知,所謂宗旨就是有“頭緒”的、“約”的、能使人得“要領”的字詞或短語。黃氏接著還用“丸之走盤”的比喻來說明宗旨的指涉范圍,就像是萬變不離其宗之“宗”。要之,宗旨就是某種學說的核心觀念和基本要求,是具有決定性的思想概念和觀點。注86
學說宗旨對于講者和學者都顯得不可或缺,而周汝登(1547~1629)《圣學宗傳》和孫奇逢(1585~1675)《理學宗傳》這兩部已有的重要同類著作,卻不能準確拈出所論各家的學說宗旨:
各家自有宗旨,而海門(周汝登)主張禪學,擾金銀銅鐵為一器,是海門一人之宗旨,非各家之宗旨也。鐘元(孫奇逢)雜收,不復甄別,其批注所及,未必得其要領,而其聞見,亦猶之海門也。學者觀羲是書,而后知兩家之疏略。注87
前者的問題在于以自己“一人之宗旨”取代了書中所論“各家之宗旨”,而后者既聞見不廣,又不能準確指出所述各家的宗旨。言下之意,黃氏撰書的重要目標就是既欲涵蓋周延,又能從各家全集中“纂要鉤玄”,客觀地拈出各自的學說宗旨來。注88針對明人理學宗旨的如下情形:“諸先生學不一途,師門宗旨,或析之為數家;終身學術,每久之而一變。”黃氏明確自己的撰述目的就在于“分其宗旨,別其源流……以著于篇,聽學者從而自擇”。注89
較黃宗羲稍早的晚明理學名家馮從吾(1556~1627),同樣注重時時歸納前賢講學諸家的論學宗旨。如其稱薛瑄之學“以復性為宗旨,以主靜為功夫”,渭南人薛敬之(1435~1508)“以存心為宗旨,以求靜力行為功夫”,藍田人王之士(1558舉人)“其學以盡性無欲為宗”,萬歷年間聚集千余人在關中書院開講的巡按龍遇奇(1601進士)“學以性善為宗”,刊刻呂柟(1479~1542)語錄的巡按、歙縣人畢懋康(1598進士)“揭不遠復三字為宗”。注90
晚于黃宗羲的清代學術史家唐鑒(1778~1861),也曾在其《學案小識》中引述福建閩縣學者孟超然(1730~1797)歸納明代“講學家宗旨最多”的情形:
王文成曰“致良知”,其徒羅近溪易之曰“赤子良心”,聶雙江曰“歸寂”,季彭山曰“主宰”,黃綰曰“艮止”,王心齋曰“百姓日用”,耿天臺曰“常知”,李見羅曰“止修”,耿楚倥曰“不容已”,唐一庵曰“討真心”,胡廬山曰“無念”,湛甘泉曰“隨處體認天理”,諸家各有語錄,不可勝紀。注91
由此可見,講學而立宗旨的確是明儒的普遍現象,正如《明儒學案》所說“各家自有宗旨”,在黃宗羲之前和之后的學者的觀察,均可印證這個現象曾經普遍存在。
《明儒學案》對講學與宗旨關系的再三強調和論說,啟發我們接著關注:明代講學學者為何要紛紛樹立宗旨?宗旨對于講學活動中的雙方即講者和學者有何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