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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古英語的起源

變體是與生俱來的。一定是的。一個言語社會,既無地域變體,也無社會變體,迄今為止還未曾有過發現。如果在短短1500年的歷程中,人類就全然改變了這一點,那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實上,早在公元5世紀的不列顛,盎格魯-撒克遜人聯合而成的社會,就已顯示了明顯的異源性質。所謂“古英語”只是后來的一種稱謂,是我們用以指稱英語的最初階段的,而古英語的發源地到處是移民、強盜、雇傭兵、暫居者、長居家族、混居民以及匆匆變換的軍事基地。在5世紀時,不列顛的總人口不會超過50萬。人數雖然不多,居住卻極為分散,人們所在的社區規模都非常之小,還有人在成群結隊地不斷遷移。這一切都為方言的擴散提供了理想條件。

這一時期的主要材料,是比得(Bede)于公元730年撰寫的《英吉利教會史》(見嵌板 1.1),其開篇的描述表明,當時就已存在一個多民族、多語言的不列顛了。在第1卷第1章,我們讀到:

這個島目前……包括五個民族,即英吉利人、不列頓人(Britons)、蘇格蘭人、皮克特人(Picts)和拉丁人,每個民族都以自己的獨特方言在精心研習那崇高的神圣真理。在對圣典的研習過程中,拉丁語逐漸成了其他語言的共同語。1

接下來的幾個章節詳細敘述了這一過程的演變情況。首批到來的是比得所說的不列顛人,也即我們現在所說的凱爾特人,是他們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了這塊土地。接踵而至的皮克特人從西徐亞(Scythia)出發,取道愛爾蘭北部地區,最后才抵達不列顛北部,因為愛爾蘭北部的蘇格蘭人拒絕讓他們長期定居。不久之后,蘇格蘭人也來到不列顛,并在皮克特人所在的地區成功地定居下來。再往后的“羅馬798年”(公元43年),克勞狄烏斯(Claudius)皇帝派出一支探險隊,迅速占領了不列顛的大部分地區,確立了羅馬的統治。第5世紀中葉,羅馬因受哥特人的進攻而將軍隊撤離回國,從而結束了羅馬人的統治。不列顛隨后遭受皮克特人和蘇格蘭人的頻繁攻擊。不列顛人一度曾向羅馬求救,但羅馬人卻因忙于自己的戰事而無暇多顧。面臨持續不斷的攻擊,不列顛人做出了自己的決定。比得在第14和第15章這樣寫道:

他們討論了下一步的行動,商議應從哪里獲得援助,以阻止或擊退北部各邦那殘酷而頻繁的入侵。他們一致同意國王沃蒂根(Vortigern)的建議,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大海的另一邊,投向了撒克遜人……

于是盎格魯人,或者說撒克遜人,應沃蒂根國王的邀請,搭乘三艘長方形的大船,來到了不列顛。

《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記述了他們于公元449年在艾布斯福利特(Ebbsfleet)的登陸情況。那里即今天的佩格威爾灣(Pegwell Bay),位于肯特郡的拉姆斯蓋特(Ramsgate)附近。正是那次登陸,第五個民族在亨吉斯特(Hengist)與霍薩(Horsa)兄弟率領下抵達了英格蘭。

比得的描述清楚明了,言簡意賅,但他用來指稱各個民族的術語卻盤根錯節,蘊含深意,有著重要的語言學意義?!毒幠晔贰返淖g者們用了諸如“民族”(nation)、“種族”(race)、“部落”(tribe)等詞語。這些詞語表明,當時的社會類型,其意義更加重大,其特征也更加明顯,但事實可能并非如此。面對比得的描述,我們尤其需要小心謹慎。比如在第1卷第5章,他就深信不疑地認為,先期到來的日耳曼人就是他周圍那些第8世紀的英國人的祖先:

那些涉海而來的是三個最強大的日耳曼民族-撒克遜人、盎格魯人(Angles)和朱特人。朱特人的后裔是肯特人、懷特島人、西撒克遜省的朱特人,后者居住的地方與懷特島遙相對望。撒克遜人住在今天的古撒克森地區,他們的后裔有東撒克遜人、南撒克遜人和西撒克遜人。盎格魯人的地方叫英吉利亞(Anglia),原名盎古盧斯(Angulus),后叫盎吉林(Angeln),據說是位于朱特人和撒克遜人之間的一片不毛之地,他們的后人包括東盎格魯人、中部盎格魯人、麥西亞人、諾森伯蘭人的全部姓氏(也就是定居于漢柏河北岸的那些民族)以及其他的英語民族。

這段敘述有著深遠的影響,在《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中是對449年的一段實錄。

然而,那些“民族”就是“撒克遜人、盎格魯人和朱特人”嗎?我們不敢貿然相信這些名稱和描述?,F今我們往往有這樣的習慣,認為社區名似乎都是社會現實的反映,而那個社會,從本質上說,又都是一以貫之的、疆域明確的,從文化上看也都是性質相同的。比如波蘭人都住在波蘭,行事原則也都是典型的波蘭式的;同樣地,丹麥人都住在丹麥,接物待客也都遵循典型的丹麥方式。但我們也知道,這樣的典型描述無疑掩飾著大量差異,尤其是那些從異地入境的移民、從國內出境的僑民以及各民族混雜而居的人群,他們的語言能力全都具有顯著的層次差異。而在比得所描述的那個歲月,很多名字雖然都與社會實情相關,卻又都有著更大的不確定性。史學家彼得·漢特·布萊爾(Peter Hunter Blair)曾這樣評價比得:“很多證據都讓人覺得,他的三重劃分所反映的只是他自己內心的條理性,而不是實際的定居情況?!?a href="../Text/Chapter-3_0001.xhtml#zww2" id="zw2">2 事實上,比得自己在他的劃分中也并非是始終如一的,比如在上面的那段摘錄中,本來是相同的人,有時被稱作盎格魯人(Angli),有時又稱作撒克遜人(Saxones)。

由于20世紀的考古發現,歷史學家們現在已經知道,比得只是提綱挈領地描述了這些事件,而真實的社會背景則要復雜得多。這一點并不奇怪。畢竟,比得是在日耳曼部落到來約300年之后才寫作的,盡管他的素材部分地來自早期資料——其中一份出自16世紀的不列顛僧人圣吉爾達斯(St Gildas)——但那份資料與沃蒂根的時代也已相距了一個世紀之遙。更主要的是,比得和吉爾達斯都特別關注基督教的歷史,所以,在涉及當時的各種主要力量和因素時,原本就無須考慮社會語言學的種種實際。至于這些實際到底怎樣,由于證據有限,永遠都只能是假定,但所有結論也都有著相同的指向性:公元5世紀的西北歐一定像個偌大的色拉盤子,裝著各色各樣的語言和方言。

社區的名字在當時是不一而足的。如果說“部落的”(tribal)是指某一集體中的全體成員都有血緣關系的話,那么有些部落的確是名副其實的。從這個意義上說,盎格魯人很可能真是一個部落,盡管他們與其他族別肯定也有交往。另外一些則名不副實,部落間的關系較為松散,而他們之所以聚在一起只是處于某人的領導而已。那些帶-ing后綴的城鎮名稱可以說明這一點。比如雷?。≧eading)就指雷德人(the people of Read)——即紅種人(the red one)——居住的地方。雷德人也可能建立過自己的王朝,隨著時間的推移也可能更加接近“部落”的第一個意義,但事實并非如此。另一個有關名字的解釋是把它當作標簽,用以指代那些或為防御、或為進攻而結盟的人。這樣的理解更適合于撒克遜人(Saxons),他們的基本特征是英勇善戰,而他們所用的武器則是一種名叫“撒克斯”(seax)的短劍。任何一個男子,只要隨身攜帶一把“撒克斯”,就可以叫“撒克遜人”,而無須考慮他的族別或地緣。無獨有偶,在這之后,所有的維京人(Vikings)也都可以叫丹麥人(Danes),而無須考慮他們是否真的來自丹麥(Denmark)。

由此看來,有些名字看似明確無誤,實則可能不然。尤其是盎格魯人,一旦加入某個手持撒克斯短劍的群體,就可能因此而“成為”撒克遜人。在撒克遜人離開丹麥西南部的家鄉,向著西面的諾曼底行進的過程中,肯定有不少弗里斯蘭人、法蘭克人以及其他族別的人加入他們的行列。關于朱特人,我們所知甚少。日德蘭(Jutland)位于丹麥北部,這個名字暗示著它原本可能是某些人的故鄉,但有證據表明,朱特人在到達英格蘭之前,也曾在別的地方居住過,并曾接受過其他人的生活方式。以喪葬習俗為例,他們實行的是土葬,就像萊茵河中部的法蘭克人和其他部落一樣,但卻有別于那些位于德國西北地區的部落,他們的通常做法是火葬。在肯特郡、蘇塞克斯郡以及泰晤士河畔的陵墓中所發現的隨葬品,也近似于在法蘭克人和弗里斯蘭人的領土上發現的隨葬品。這一切表明,在跨越英吉利海峽之前,朱特人并沒有什么明顯的民族特性。他們可能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了日德蘭,卻沒有在不列顛留下自己的名號。事實上,比得后來再也沒有提到過朱特人,肯特郡的人名或地名中也未曾出現過這個名字。所以關于肯特郡與歐洲大陸之間的那種直接的民族關聯,人們是普遍質疑的。

作為社會結構的一種反映,語言狀態也一定是十分復雜的,遠非任何簡單的分類所能反映。當那些入侵者來到英格蘭時,他們所帶來的絕非僅僅是三個“純粹的”日耳曼方言,即英吉利方言、撒克遜方言和朱特方言,而是蔚為壯觀的各種口語變體,顯示著斑斕多彩的交互影響。企圖在歐洲大陸找尋英語方言的整齊劃一的源頭,盡管也能獲得一些類似之點,比如肯特方言與弗里斯蘭方言之間的類似,但最終結果卻只能讓人誤入歧途。所謂“純粹”,無論當時還是現在,都不過神話而已。要找到一個當代同源語(analogy)難上加難,但我們不妨通過電視去觀察那些駐扎在海外的英國軍人。他們之所以被召集在一起,乃是因為軍事的需要,而不是言語的需要。當我們聽他們說話時,我們聽到的是無所不包的各種口音。他們的盎格魯-撒克遜祖先也一定沒有多少不同。如果確有什么區別的話,那也只是因為和今天相比,當時的情況更加動蕩,變動的程度也更加鮮明。畢竟,他們的時代也是一個“移民的時代”——先是時局的動亂不安,接著是太平盛世,而在太平盛世的最初幾個世紀里,日耳曼人口迅速上升,人們三五成群地四處游牧,他們的生活區域并無明確的政治疆界。口音豐富,方言多樣,不足為奇。

對于那些真實的語言情況中的內在復雜性,傳統的語言史傾向于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語文學家慣用“語系”(family)的概念,企圖將某種秩序強加在研究對象的身上。眼下所說的日耳曼語系便有三大支系:一是北日耳曼支系,如冰島語、法羅語、挪威語、瑞典語、丹麥語;二是東日耳曼支系,如哥特語;三是西日耳曼支系,如英語、弗里斯蘭語、荷蘭語、德語。用“語系”來比喻確實有所助益,但同時也可能導致誤解,以為語言也像人類家族一樣是經由清晰的世系傳承發展而來的。它排除了各種語言之間的“旁系”影響。一種語言具有多種變體,它們既相互區別也相互影響,并表現在語言的方方面面,有時趨同,有時則趨異。這樣的過程始終未曾停止過,反映著社會的彼此關聯。在早期的幾個世紀里,生活在沿海一帶的居民,往往通過海上交通而保持著彼此的相互聯系,他們所共有的語言特征也許就是這種關聯的結果之一。一個社區在遷往內地之后,往往不大可能繼續保持與沿海社區的常規聯系,而很可能演化出新的特征。方言的分分合合,大概就發生于這一時期的不同地區之間。

我們注意到,日耳曼語群(the Germanic group of the languages)也在這一時期經歷了分與合的發展過程。第2世紀晚期,哥特人從斯堪的納維亞開始南遷,先到歐洲大陸,最后抵達地中海地區。第4世紀時,烏爾菲拉斯(Wulfilas)主教將《圣經》譯成哥特語。這種語言在很短的時間里就已經發生了較大的變化,以至于學者們都將其看作日耳曼語系中一個獨立的東部語支。另一方面,從北歐沿海一帶西進、最終進入英格蘭的人們,他們的諸多語言卻又都有著更多相似性。英語和弗里斯蘭語就非常接近,在長達幾個世紀的時間里,或許都是能夠彼此理解的,在肯特郡尤其如此。即便在今天,雖然它們之間的相互理解已經不復存在,但英國人在聽現代弗里斯蘭語時,仍然能在其表達中體味到一種親和感,而在荷蘭語或德語中,這樣的親和感卻是不存在的。人類遺傳學家們也已發現了Y染色體的一項重要識別特征(第31頁)。3

盎格魯人、撒克遜人和朱特人之間的相互理解,到底達到怎樣的程度,現在已經無從知曉。有很多因素將他們聯系在一起,文化自然起著主導作用。他們擁有共同的口頭文學傳統,也有共同的宗教信仰。他們的方言也很可能彼此相通,盡管因為獨特的土音和詞匯會帶來諸多的困難。當時的變體應該不會太大,猶如今天的格拉斯哥、紐卡斯爾或倫敦。對于外人而言,要想聽懂這些城市的言語并不容易,特別在語速很快,又夾雜方言土語的時候;但是當語速減慢的時候,還是可以理解的,何況與他們保持經常交往,識別能力還會獲得很快的提升。毫無疑問,話語風格上的這種變體也同樣存在于早期日耳曼語支中。但在東西兩個日耳曼語支中也存在諸多的重大區別。在公元第5世紀,假如某個哥特人遇見一個撒克遜人,他們之間的相互理解就可能相當困難。

這些來自歐洲大陸的民族,在橫渡英吉利海峽和北海之前,早已存在大量的社會語言學變體。另一方面,不列顛也有自己的語言變體。比得給人的印象是,在盎格魯-撒克遜入侵之前,日耳曼人沒有到過不列顛;但我們已經知道,亨吉斯特與霍薩兄弟并非是由歐洲大陸前往不列顛的第一批日耳曼人??脊虐l現表明,在公元400年的羅馬征服之前,日耳曼人就曾在南部和東部的城鎮和城堡留下了自己的足跡。比如,駐扎在高盧羅馬軍隊中的德國人,他們系的腰帶上有種特別的鎖扣;而在泰晤士河畔的一些第5世紀早期的墳墓中,也發現有這樣的鎖扣?,F已發現的早期如尼文就彰顯著歐洲大陸的淵源關系(見嵌板1.3)。至于遷徙而來的日耳曼人到底有多少,以及他們因何而來(雇傭軍?定居者?商人?入侵者?),迄今仍有不同看法,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們確實來過。而且他們的言語——或許是全然的不同,或許只是一種方言,抑或是一種口音——也應該是有所區別的。

當時的肯特,從社會語言學角度看,想必是一個魚龍混雜的地區。早在盎格魯-撒克遜入侵之前,肯特這一名稱就已經存在了。其源頭是凱爾特語,來自一個假設的詞根canto-,大意是“邊緣”或“邊境”,亦即“邊境之地”,而居住在那里的不列顛人則叫“康特人”(Cantii)。由于那里地處英格蘭“邊緣”,又與歐洲大陸最為接近,所以很可能與日耳曼人有著長期的接觸。事實上,裘利斯·愷撒早在公元前第5世紀就曾注意到了不少的相似之處:在《評高盧之戰》(Commentarii de bello Gallico,第5卷第14頁)中,他曾這樣說過:“目前最文明的是那些住在肯特[康特]的人……他們的生活方式與高盧人大同小異?!辈痪弥?,肯特逐漸成了往返于大陸的一條商路,從而也越來越多地受到大陸的影響,特別是弗里斯蘭人和法蘭克人的影響。到第6世紀后期,在國王埃塞伯特(Aethelbert,他娶了法蘭克國王那信奉基督教的女兒為妻)的統治下,肯特很可能成了重要的文化政治中心,儼然大都市一般,到處是繁華景象。

如果日耳曼人早已在肯特定居了下來,那么很可能就是他們——恰如一些學者所想——替那些后來的撒克遜人命名的。凡到南方的都叫作“南撒克遜人”(South Saxons,即蘇塞克斯Sussex),凡到西邊的均叫“西撒克遜人”(West Saxons,即韋塞克斯Wessex),而那些處于中間的則被叫作“中撒克遜人”(Middle Saxons,即米德爾塞克斯Middlesex)。奇怪的是,那些到達北方的卻沒有被稱為“北撒克遜人”(North Saxons,迄今也沒有諾塞克斯Norsex之說),而是被稱為“東撒克遜人”(East Saxons,即艾塞克斯Essex)。這說明,只有當新近到達東部沿海的人們沿著泰晤士河前行,直到出現在其他人群的“東方”以后,命名的過程才發生的。以“塞克斯”(-sex)結尾的地名并不意味著住在這三個地區的都是同一群人;考古學家的證據顯示,艾塞克斯與肯特有著緊密的聯系,但相對而言卻與韋塞克斯沒有多少共同之處。另一個有趣的事實是,這些名字都是人名,而不是他們所居住的地方,如果是地名,則應該為“蘇塞斯蘭”(Sussesland)之類,就像后來的“盎吉利蘭”(Englaland,“盎格魯人之地”,即land of the Angles)一樣。

公元449年的不列顛,其典型的社會畫面很可能同時呈現很多不同背景的人——凱爾特人、羅馬-凱爾特人、日耳曼人,也許還有日耳曼-凱爾特人(Germano-Celts)(因為那些入侵者中,有多少會帶著自己的家眷呢?)——他們都住在很小的社區里,也許只有幾百人。但是,要理解那些對古英語產生過影響的社會語言力量,僅有這幅共時性的畫卷是遠遠不夠的。我們還需同時考慮它的歷史要素——即長期以來的語言變化。我們不該忘記,各式各樣的移民潮和入侵潮并不都是在同一時間發生的。以到達不列顛的日耳曼人為例,如果他們中的一群是在公元400年,而另一群則是在一個世紀以后,那么他們的言語應該是大不相同的,盡管他們都來自大陸,來自那個完全相同的地區,但畢竟關乎一個世紀的歷史。在日耳曼人到達的大約50年以后,第一批盎格魯人和朱特人才開始到來(449年,據《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又過了25年,才是南撒克遜人的到來(477年),再過了約20年,才是西撒克遜人(495年)。在100年的時間里,發音會出現不小的變化。只要聽一下英國廣播公司所錄制的20世紀20年代的聲音,我們就會對“后元音”感到非常震驚,而那卻是當時的標準音(Received Pronunciation,第472頁)。在人與人之間并無多少交往的時代,長達一個世紀的發音變化,其結果該有多大的不同呢?

一旦進入了這片土地,遷徙就不可能停下。盎格魯-撒克遜內部的人口增長,外加東部源源不斷的新來者的持續壓力,迫使人們不得不向內地遷移。盡管因為與不列顛人的矛盾沖突而時有中斷,但盎格魯-撒克遜人還是很快進到了英格蘭的中部、南部和東北部地區(見嵌板1.4)。到600年,他們已經到達了今天的多塞特,占據了塞文河北岸的土地,穿越英格蘭中部進入約克郡,又沿著海岸北上到了泰因河。盎格魯人取道主要河流而進。有的經由烏斯河的沃什灣進入這個國家,最后向西北進發,建立了林齊王國(Lindsey)。一個較大的群體向南進發建立了東英吉利亞王國。有的于第6世紀早期在現在的劍橋以西地區定居下來,后來被稱作中盎格魯人(Middle Angles)。有的經由漢柏河,取道特倫特支流,進到英格蘭中部,他們后來被叫作麥西亞人(Mercians,“行進者”或“邊地人”之義)。有的從漢柏河北上,沿約克郡的烏斯河一帶,建立了代拉王國(Deira)。再往北,則建立了貝尼西亞(Bernicia)王國,那是經過了一系列戰斗(先是海上的,后是南部的)之后建立起來的。當時,沒有進入康沃爾、威爾士、坎布利亞或蘇格蘭南部,那些地方是不列顛人的天下。事實上,直到第8世紀,盎格魯-撒克遜人都很可能只是一個少數民族。

我們所討論的這一切,都只是小規模的人員活動與交流,在第6世紀及其后來的一段時間里,還沒有什么國家軍隊。因此也不可能對這次擴展的各種社會后果作一般化的描述。

在有些地方,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勝利,意味著對不列顛人的徹底取代;在其他地方,不列顛人卻可能就留在了附近(通常在地勢較高的地區,而盎格魯-撒克遜人則占據低地);另有一些地方,則很可能發生了文化同化(cultural assimilation)。傳統的觀點是,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到來,迫使不列顛人全部退到了威爾士和康沃爾,并將沿途的一切盡數搗毀了?,F在已經知道,這種說法過于簡單。根據《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的記載,確有一些城鎮遭受洗劫,如蘇塞克斯的佩文西(Pevensey,491年),但考古發現卻顯示絕大多數城鎮并沒有。雖然有些不列頓人逃到了威爾士的大山里,逃到了更遠的北方,到了康維爾沼澤,或者背井離鄉到了布列塔尼(Brittany),但更多的——可能是絕大多數——則留了下來,甘愿臣服,并一定程度地接受了新的文化。

不同民族之間肯定有著大量的“遷就融合”(accommodation),即:多個社區和平共處相安無事時,不同的口音和方言會相互靠攏;反之則會彼此區別。一開始,肯定存在大量的雙語現象,也肯定具有語言的融合。在一些地名上就有著這樣的暗示,顯示著較強的雙語意識。比如Dover[多佛]就是Dubris[多布里斯,“大?!敝x]的復數形式。這個詞到了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口中成了Dofras[杜佛拉斯],同樣也是一種復數形式。這表明,那些使用該詞來命名這個地方的人們,對凱爾特語的語法是有所了解的。此外,伯克郡的文多弗(Wendover,“白水”之義,一條溪流)和漢普郡的安多弗(Andover,即梣樹溪),其來歷也與此近似。

對于不列顛人和盎格魯-撒克遜人之間的關系,地名提供了饒有趣味的證據。英格蘭有大量的凱爾特地名,阿登(Arden)、埃文(Avon)、??怂梗‥xe)、利茲(Leeds)、塞文(Severn)都是信手拈來的例子。另外還有數以百計的復合詞也都包含凱爾特語成分。地名中的絕大多數凱爾特成分(假如能夠理解的話),都與地形地貌有關,比如cumb/comb[深谷]、dun[山中城堡]、lin[湖泊],以及另外幾個表示“山丘”的詞匯,如torr,pen,crug和bre。下面詞匯中的斜體部分也都是凱爾特語:Birkshire[伯克郡]、Bray[布雷]、Bredon[布雷頓]、Cambridge[劍橋]、Carlisle[卡萊爾]、Cirencester[賽倫塞斯特]、Doncaster[唐卡斯特]、Gloucester[格洛斯特]、Ilfracombe[伊爾弗勒科姆]、Lancaster[蘭開斯特]、Leicester[萊斯特]、Lincoln[林肯]、Malvern[莫爾文]、Manchester[曼徹斯特]、Penkridge[彭克里奇]、Penrith[彭里斯]、Penzance[彭贊斯]、Wiltshire[威爾特郡]、Winchester[溫徹斯特]、Worcester[伍斯特]。

這樣的清單隱藏著一個重要的事實:這些地名在英格蘭的分布并不均勻。如果這樣的地名很少出現在某個地區,則意味著要么這里很少有不列顛人留下,要么他們已經完全融入盎格魯-撒克遜的社會之中。反之,如果凱爾特地名較多,則我們也可以認定,不列顛人到來后,既保持著自己的鮮明特征,又在這里居住了較長的時間,并與他們的盎格魯-撒克遜鄰居和睦相處,只是他們的人數可能相對較少,比不上他們在東部地區的伙伴。以此為出發點,由東向西橫貫整個英格蘭,我們可以看到凱爾特地名的穩步遞增,到威爾士和康沃爾后,日耳曼地名幾乎已是蹤跡難覓了。這并不是說東部地區就缺乏凱爾特地名,但它們一般只出現在一些重要的中心地區或具有主要特征的地方,比如泰晤士、倫敦、多佛和肯特。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所看到的也許是方便法則的作用:凱爾特地名能為盎格魯-撒克遜人接納,在于它們早已眾所周知。這條近似實用主義的原則,在后來的地名發展中也曾再三出現過。

在一個高度流動的時代,人們的相互接觸往往都非常短暫,情形也會變化無常。在某一時刻,兩組人群可能是貿易伙伴,在另一時刻則可能相互為敵。不同的人群之間,地域性的聯盟處于不斷的變化之中。當時很可能存在很多采邑。到600年時,漢柏河以南地區先后出現了十個獨立的領地:東部有林齊、東英吉利亞和艾塞克斯;東南部有肯特和蘇塞克斯;中部有麥西亞和中英吉利亞;南部有韋塞克斯;西部有與威爾士接壤的麥肯塞特(Magonsaton)和赫威特(Hwicce)。到700年,已有七個所謂的“王國”(kingdoms)在全國建立,也就是所謂的盎格魯-撒克遜七雄(Anglo-Saxon Heptarchy):肯特王國、蘇塞克斯王國、韋塞克斯王國、艾塞克斯王國、東英吉利亞王國、麥西亞王國、貝尼西亞王國(諾森伯蘭王國)。然而,如果認為這些地域都很大,則是一種誤解,因為其中的一些,其面積更像今天的一個縣,相互之間也并無明確的政治界線。在接下來的200年間,這些王國的國力對比并不均衡。在第7世紀,東英吉利亞王國和肯特王國是兩大重要地區,特別是肯特,在圣奧古斯?。⊿t Augustine)及其羅馬天主教傳教士于597年到來之后,其優勢更加顯著。到第7世紀末,諾森伯蘭王國成了主要的宗教和文化中心(正如比得后來所描述的)。麥西亞的國力到第8世紀時迅速增長,特別是在國王奧法(Offa)統治的時代。到第9世紀時,政治力量再度南移,韋塞克斯在阿爾弗烈德(871-899年在位)治理下勢力最為強大,并在后來保持了一段時間的強勢地位。

當時也如現在一樣(第434頁),語言的發展趨勢受權力政治的左右(見嵌板1.5)。權力落戶于肯特意味著肯特方言將會卷土重來。而北部的權力配置則導致了諾森伯蘭方言的相應繁榮。在英語的發展史上,我們破天荒地看到了權力對語言的作用,看到了書寫渠道的重要性。傳教士們把羅馬字母介紹到這個國家,大量的手稿(起初全是拉丁文本)很快就從修道院抄寫員的手中源源不斷地生產出來。到第7世紀中葉,這些抄寫員開始將一些古英語形式用到他們的工作中,并在這一過程中發明了一種新的字母形式。那是一個尚不確定的、具有實驗性質的時期,因為有人嘗試著將英國人所說的內容也記錄下來,這可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隨后又確立了手書、布局、拼寫、風格等的常規形式。不少文本的獨有的特征很快開始顯示,其中的一些反映著抄寫員的地域背景,或他正在工作的具體地點。書面語的出現立刻給語言增添了一種新的維度。那是一套全新的表達潛勢,一千年以后,它將提供所需的數據和動因,推動一門全新的研究領域:古英語方言學。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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