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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敘1 凱爾特語之謎

事實上有兩個謎。首先,盎格魯-撒克遜人為什么沒有最終使用不列顛的凱爾特語?他們到來的時候人數(shù)是如此之少,我們或許會希望他們采用本地的語言,因為在一段時間的安居樂業(yè)和異族通婚之后,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乃是順理成章的。比如當(dāng)時的諾曼底就是如此,那些斯堪的納維亞入侵者最后都以說法語而告終。英國在1066年以后也發(fā)生了同樣的事情,諾曼入侵者最后也都說起了英語。但日耳曼入侵者進(jìn)入不列顛后卻保留了他們原來的語言。

第二個謎。當(dāng)侵略者到達(dá)某個國家,并強(qiáng)行推行自己的語言時,他們會吸收當(dāng)?shù)卣Z言中的詞匯,數(shù)量往往也都很大。舉一個近期的例子,《南非英語詞典》(Dictionary of South African English)中就有數(shù)以千計的詞匯,分別來自南非荷蘭語(Afrikaans)、廓薩語(Xhosa)、祖魯語(Zulu)以及其他一些非洲語言。5雖然英語是作為一種強(qiáng)權(quán)語言而到達(dá)南非的,但它很快就開始以同化新詞的方式反映地區(qū)性的事務(wù)了。由此我們可以作這樣的一般化推理:盡管入侵者以采用被征服者的語言而告終,但另一種語言依舊會留下自己的存在跡象。維京人于第8世紀(jì)后期抵達(dá)英格蘭,同時也帶來了很多斯堪的納維亞語詞匯,并曾一度試圖影響英語的語法(第76頁)。諾曼人接管英格蘭時,他們也曾把數(shù)千法語詞匯帶入英語中,最后他們采用了英語,也用法語的拼寫慣例(第210頁)。那么,在古英語中,為什么很少有凱爾特詞匯呢?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周圍都是凱爾特語,可為什么他們卻沒有受到影響呢?

除第25頁提到的地名之外,影響確實很小,許多被用作實例的單詞,從詞源學(xué)角度看,其所謂的凱爾特詞源都是值得懷疑的。一個單詞到底是不是在盎格魯-撒克遜人到來之后從威爾士語進(jìn)入古英語的,抑或是尚在大陸的時候就已經(jīng)從拉丁語進(jìn)入了,因而在盎格魯-撒克遜語中早已存在?要想說清類似的問題,有時是非常困難的。比如bin[容器]既可能源自早期不列顛語的benna(比較威爾士語的ben“馬車”),也可能源自早期拉丁語的benna。Assen[驢]大概來自古不列顛語的assen,但也可能更早,來自拉丁語的asinus。還有一些情況,部分單詞有可能出自凱爾特語,但是由于在日耳曼語支的一些語言中有著對等的形式,所以這一點并不肯定。比如puck[惡魔](威爾士語pwca),在古挪威語中就有一個近似的形式puki;再如crock“壺”也可以在好幾種斯堪的納維亞語中找到,比如冰島語的krukka。

古英語詞匯中,看上去確實與凱爾特語有明顯關(guān)系的詞語包括bannoc[面包、糕點],broc[獾],cammoc(即cammock,一種植物),crag(“峭壁”,比較威爾士語的craig或carreg),dunn(“棕綠色”,比較威爾士語的dwn)和wan(“暗”,比較威爾士語的gwan)。具體到wan,雖在日耳曼語中不見其蹤影,但在《貝奧武甫》(第702行)中卻有出現(xiàn):Com on wanre niht scithan sceadugenga。這句話在約翰·克拉克·霍爾(John Clark Hall)的英譯中是The creature of the shadows came stalking in the dusky night[這黑暗的造物在朦朧的夜色中潛伏而來]。 另有三個凱爾特詞匯出現(xiàn)在諾森伯蘭語的文本中,顯示出不列顛人正向遙遠(yuǎn)的北方挺進(jìn),這三個詞是bratt[斗篷],carr[巖石]和luh[湖泊]。我們還必須在這份清單中加入幾個由愛爾蘭傳教士引入的單詞,比如anchorite[隱士],clucge[響鈴]和dry(“男巫”,比較druid[德魯伊特教徒])。《牛津英語詞典》列舉了幾個單詞,自身詞源不明,可能與凱爾特語有聯(lián)系,但是即便我們將它們?nèi)堪ㄟM(jìn)來,也無非是給我們的討論增加20個左右的后備例詞而已。另有一定數(shù)量的凱爾特語詞匯的確進(jìn)入英語之中,比如brogue[皮鞋]、coracle[小圓舟]和plaid[格子呢],但那都是古英語形成之后很久的事了。

解釋雖然各種各樣,但也都只是猜測而已。也許凱爾特人的生活方式是在羅馬的不列顛形成的,而盎格魯-撒克遜人的生活方式則是在歐洲大陸形成的,二者之間根本就很少有什么共同之處,所以也不存在任何理由去借用凱爾特詞匯。相反,或許還存在一種明顯的回避意識。這種情況極有可能發(fā)生,如果盎格魯-撒克遜人認(rèn)為自己的社會地位高于那些“野蠻人”,他們就會將凱爾特詞匯看作“粗鄙的語言”(gutter-speak)。或許他們之所以回避,還有一個完全相反的理由:因為很多凱爾特人都可能被高度羅馬化了(羅馬人在這個國家安居樂業(yè)已有400年的歷史),或許他們已經(jīng)把自己看成了“暴發(fā)戶”(neuveau riche),所以希望遠(yuǎn)離那種所謂的“上等人的”(posh)腔調(diào)。由于時間不同,地點不同,這兩種因素都是能夠成立的。

此外,還可能涉及一條截然不同的思路。或許兩種生活方式都極其相似,所以盎格魯-撒克遜人已經(jīng)擁有了他們所需的全部詞匯。盎格魯-撒克遜人所接受的凱爾特詞匯,應(yīng)該是他們認(rèn)為的最有用的部分,很可能早已經(jīng)由拉丁語而進(jìn)到了他們的語言,因為羅馬人本身就在歐洲。從他們在大陸與羅馬人的接觸當(dāng)中,他們至少應(yīng)該熟悉許多拉丁單詞。從這一點看,拉丁語——作為一種承載政治權(quán)力的語言——也一定是詞匯的來源,其吸引力還可能大于威爾士語。對此,愛爾蘭傳教士的故事也許是一個佐證。他們來到不列顛時,就曾將拉丁語作為一種不同的力量來看待。凱爾特人也一樣,很可能熟悉拉丁語;在羅馬-凱爾特時代(Romano-Celtic years),一定有很多會講拉丁語的凱爾特人。拉丁語必然影響早期凱爾特語,這可以從某些詞形中得到證明,比如威爾士詞匯eglwys(“教堂”,源自ecclesia),又如ysgol(“學(xué)校”,源自schola)等。這樣的影響還見于幾個早期地名之中,因為不少地方的名字,其英語形式都源自ecclesia,比如Eccles,Eccleshall,Eccleston(見嵌板1.6)。

基因檢測的結(jié)果正在提供一種新的證據(jù),我們可借以理解這樣的情況。根據(jù)2002年的一份研究報告,6在東英吉利亞至北威爾士的東北一帶,人們對七個城鎮(zhèn)作了截面的抽樣研究,結(jié)果顯示,男人之間的Y-染色體有著顯著區(qū)別,表明大批凱爾特人曾經(jīng)進(jìn)入英格蘭,而在英格蘭的當(dāng)?shù)貏P爾特人中,至少一半的男性曾被他人取代。研究人員還在英吉利男子和弗里斯蘭男子之間識別出驚人的基因相似性,所以他們得出結(jié)論認(rèn)為,威爾士邊界儼然是個基因屏障(genetic barrier),比北海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此重大的人口遷徙運動,讓人聯(lián)想起我們今天所說的“種族清洗”(ethnic cleansing)——果真如此的話,那么其惡果之一便是對凱爾特人的憎恨,包括他們的一切,尤其是他們的語言。任何人都不會從他們的驅(qū)逐對象那里借用詞語的。

但是,從人名而來的語言學(xué)證據(jù),卻并不完全支持這樣的故事。盎格魯-撒克遜的望族很少使用凱爾特的姓氏。即便偶爾使用,也都往往彰顯著別樣的情趣。Cadwalla[卡德瓦剌]、Ceadda[查達(dá)]、Cedd[徹德]、Ceawlin[查林]和Cumbra[昆布拉]都是威爾士人的姓氏。比如Cumbra就非常近似于威爾士的Cymro(“威爾士人”)。有趣的是,所有這些姓氏都屬于盎格魯-撒克遜的貴族成員。比如Cadwalla,根據(jù)《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的記載,他曾是韋塞克斯的國王(685年),比得(第5卷第7章)也曾敘述過他皈依基督教的故事。但C?dwalla這個姓顯然來自威爾士語。事實上,另外還有一個與他同姓的人,即威爾士國王圭內(nèi)斯的卡德瓦拉(Cadwalla of Gwynedd)——比得(第2卷第20章)稱他是“不列頓之王”(king of Briton)——他曾于633年殺死了諾森伯蘭國王埃德溫(Edwin)。盎格魯-撒克遜王室居然采用威爾士人的名字,那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社會呢?

但凡做父母的人都知道,對于如何選擇名字,人們也都是極其敏感的。在這個問題上,人們往往會花費很大心思。在給自己的孩子取名時,沒有人會用敵人的名字,或那些讓人感到臉上無光的人的名字。處于戰(zhàn)爭狀態(tài)時,人們甚至?xí)淖约旱拿郑员苊庠馊苏`解。著名的例子是1917年的英國王室,當(dāng)時的喬治五世就將Saxe-Coburg-Gotha[撒克斯-科堡-哥達(dá)]更名為Windsor[溫莎]。另一方面,選擇自己由衷愛戴或心懷感激的人,取他們的名字為孩子的名字,卻又是一種常見的做法——不論這個人是否是老一輩的親戚或家族的朋友,也不論是否是業(yè)務(wù)伙伴或政治盟友。同時人們也受社會風(fēng)氣的深刻影響:有的名字會十分流行,現(xiàn)代的報刊還登載些年度名冊,刊出最為時髦的名字供人選擇。宗教也有很強(qiáng)的影響力,比如那些圣徒或圣經(jīng)人物的名字。在古代——一如今天的很多社會一樣——名字的意義往往被賦予極高的期待,所以孩子的名字通常會有特別的所指,比如“有福的”、“像基督一樣的”等等。

所以,如果某些盎格魯-撒克遜貴族在為他們的孩子取名時,用了不列顛人的名字,這本身至少意味著,他們對凱爾特社會中的某些成員十分尊敬,而那個社會就在不列顛的某些歷史階段。一個合理的解釋是:盎格魯-撒克遜的族長與羅馬-凱爾特的貴族成員,雙方共同生活,非常融洽,并互通婚配。孩子的名字既可取自甲方家族的某個長者,也可取自乙方家族的某個長者,這就很容易用上凱爾特人的名字,就像用日耳曼人的名字一樣。這些孩子中,有些也將成為貴族,而名字的使用會有助于事理的傳播。如果家庭中的長輩這樣做了,那么晚輩也會把它當(dāng)作時髦,并如法炮制。我們無從知道是誰生養(yǎng)了凱德蒙(C?dmon)——這個第7世紀(jì)的僧院馬夫,根據(jù)比得的記載(第4卷第24章),后來成了英格蘭的第一位基督教詩人——但他的父母給了他一個威爾士人的名字。這種與凱爾特傳統(tǒng)的親密接觸,其結(jié)果竟然沒能讓更多的凱爾特單詞匯入到古英語之中,其中究竟有著怎樣的緣由,迄今為止依然是語言史上的一大謎團(tuán)。

1 此譯文摘自Everyman Library edition(Bede, 1910),原為18世紀(jì)J. Stevens的譯文,后曾經(jīng)過校訂。

2 見Blair(1977: 10-11)。

3 基因研究報告見Weale, Weiss, Jager, Bradman, and Thomas(2002)。

4 要進(jìn)一步了解盎格魯-撒克遜時期的英格蘭及其史前史,請參閱Blair(1977)和Patridge(1982)。歷史與考古的圖片資料及其文字說明與翻譯,見Mitchell(1995)。有關(guān)方言溯源的討論,見DeCamp(1958)和Toon(1992)。

5 關(guān)于南非英語,見Branford and Branford (1991)。

6 見Weale, et al.(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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