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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語的沖擊

語言反映社會,語言變化反映社會變化。所以,當我們考察諾曼征服的社會意義,發(fā)現(xiàn)法語對英語有著戲劇性的影響,并且在很多方面不列顛都在吸收法蘭西文化時,也就無需大驚小怪了。到12世紀末,人們就已試圖用自己的土語來承擔多方面的功能了。如何應對那些源自諾曼入侵的陌生表達,在當時一定不是什么舒心的事情。一方面是使用英語的要求與日俱增,另一方面卻苦于沒有適合的英語可用。作家們再也不能指望早已存在的地域方言了,因為那些方言雖然曾經(jīng)滿足過編年史和宗教的需要,但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作古不再使用了:古英語已經(jīng)演變成中古英語,但遇到那些受諾曼人影響最大的領(lǐng)域時,比如法律、建筑、財產(chǎn)管理、音樂、文學等,卻仍然還有法語式的全新意象需要加以處理。顯然,原有的盎格魯-撒克遜視角,連同其全部的相關(guān)詞匯和概念,都是毫無干系的。人們別無選擇,只能發(fā)掘全新的表達,采用大陸的語言模式,調(diào)整傳統(tǒng)的語用風格,以應對法語式的做事原則。

要發(fā)掘新的表達模式,勢必涉及語言的方方面面。其中最顯著的特征就是一套與眾不同的詞匯——不是個別單詞的先來后到;而是引入大量的詞語,用以表達成套的相關(guān)概念。以教堂建筑為例,法國建筑師們到英格蘭后便借鑒大陸式樣來設(shè)計教堂,所以這些建筑也被相應地稱為羅馬式或哥特式,而非早期英國式。表達這一基本變化的相關(guān)專用術(shù)語非常之多,從建筑工具到審美表達一應俱全,無所不包。建筑語言不僅僅只關(guān)乎詞語本身。因為來自國外的新詞都有新的聲音定式,所以發(fā)音也會改變。又因這些發(fā)音都需記錄,所以又出現(xiàn)了新的拼寫。還因采用了外來的復合詞、成語、慣用語以及其他詞匯結(jié)構(gòu),所以短語和句式特征也隨之發(fā)生了改變。此外,不同的作家、學派、類型等,也會影響到整體的風格范式。而有些新型表達方式則直接源自法語的表達習慣——比如法律英語,其所反映的就是一連串的陌生程序和做法。

回到教堂建筑領(lǐng)域,它還能說明,一種新近出現(xiàn)的語言類型何以會在短時間內(nèi)被人廣為所知的。在諾曼征服后的幾十年時間里,新建教堂可謂四處開花,全國各地到處都有,甚至一些相距遙遠的地方如林肯、圣奧爾本斯、赫里福、伊利、伍斯特、埃克塞特、卡萊爾、達勒姆等,也都在紛紛興建。其他地區(qū)則在進行大規(guī)模的重建,一是因為現(xiàn)有教堂太小,無法接納越來越多的信徒,二是因為原有教堂已經(jīng)毀于大火,比如在彼得伯勒(1116年)和坎特伯雷(1174年)所發(fā)生的。此外,整個英格蘭都得修建新的修道院,才能滿足陸續(xù)遷入的各種新的宗教派別及其日漸增長的傳教需求。在來自歐洲大陸的早期教會人員中,有加爾都西會教士(11世紀)和西多會修士(12世紀),隨后又有其他行乞修士,有圣方濟會修道士和多明我會修道士。除了那些氣勢恢宏的大教堂,還另有規(guī)模較小的修道院,它們也都雨后春筍般四處涌現(xiàn)。這些修道院通常都是當?shù)氐姆饨I(lǐng)主出資興建,由其家庭成員負責管理的。正是由于上述原因,一套新的英語——法語感召下的——建筑術(shù)語便風靡開來。

宗教的發(fā)展及其影響也具有重要的語言意義。全新的宗教場所意味著全新的寫字間和更多的抄寫員,也意味著更多的手稿本。需要抄寫員,是因為有很多東西需要書面記錄。在修道士內(nèi)部,很多新的規(guī)章、指南等也都需要學習與傳承,婦女在宗教生活中的角色越來越重要,所以女修道院那些稚嫩的成員自然需要學習新規(guī),其他修士也都需要學習。5天主教的方方面面都面臨巨大影響,也都源自暴風驟雨般的宗教大會及其確立的經(jīng)典。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里,根本沒有宗教大會(最后一次在君士坦丁堡,869-870年),但在其后的不到200年內(nèi)竟召開了六次之多:四次拉特蘭大會(1123年、1139年、1179年、1215年),兩次里昂大會(1245年、1274年),一次維也納大會(1311-1312年)。每次大會都有新的文獻頒布,盡管都用拉丁文,但對條文的闡釋與運用則需要英語。中世紀是土語作為宗教媒介開始得到重視的時期。行乞僧充當牧師和教員,向所有階層的人傳教,特別是向窮人傳教的工作獲得了宗教大會的支持。第四次拉特蘭大會第十條教規(guī)說:“我們昭告天下,主教可派遣合適的人,實際工作和語言都強的,去履行卓有成效的傳道工作;由他們代替不能宣道的主教,勤勉地拜訪那些忠于他們的人,用語言和榜樣教導他們。”結(jié)果,因為有越來越多的牧師與公眾會面,所以口頭土語也逐漸出現(xiàn)了一些清新的、類似演說的表達方式,并在使用范圍和數(shù)量上都迅速超過古英語;這些新的表述大多數(shù)也都記錄了下來。

類似的故事也見于其他一些主要領(lǐng)域,比如政治管理。《土地志》源于政府實施的第一次全國普查,既是政府逐漸走向集中制的標志,也催生了數(shù)量空前的法律條文和文書檔案。盎格魯-撒克遜時期流傳下來的文書、章程等在2000件左右;而現(xiàn)存12-13世紀的法律文本則多達幾十萬份。當時的每個人,從地主到農(nóng)奴,無不受到文件的影響。新成立的行政部門——大法官法庭和財政部——其工作量也都越來越重。大法官法庭的辦事員們從1199年開始保存那些寫在羊皮紙上的印有國璽的書信抄本。盡管很多手稿都已散失,可是從某些細節(jié),比如辦事員們所用的封蠟的數(shù)量,我們?nèi)匀豢梢愿杏X到行政工作的巨幅增長。13世紀20年代后期,辦公用蠟為每周3.63磅;而到13世紀60年代后期,周用量已上升至31.9磅。6

在11世紀末和整個12世紀,旨在供短期使用的有關(guān)行政管理的各種記錄,其數(shù)量之多令人驚奇:有學徒記錄、行會成員記錄、征兵記錄(官兵名冊),也有巡回審判法庭和地方法庭的審判、圈地獎勵等記錄以及教堂的記事簿等。以莊園記錄為例,諸如莊園內(nèi)部的土地轉(zhuǎn)讓,承租人的姓名、死亡等內(nèi)容,都有列表顯示。一些零星的稅收、津貼等,也都有估價員負責收集,并代表財政部保存著詳細的賬目明細表。而財政部的《卷筒卷宗》(Pipe Rolls)則是現(xiàn)存最早的一系列公共年度記錄,從1155年到1834年,幾乎從未有過間斷,其中1129-1130年的一卷也同樣幸存至今。里面包含有每年的王室收入明細表,按郡縣排列,以財年入賬。(其名稱來自羊皮紙張那卷筒裝的外形,這是把每個頁碼都縫合一處并卷起而形成的。)或許有人會認為,在早期中古英語時期,雖然文件數(shù)有了大幅提升,但對語言史卻是無足輕重的,因為它們幾乎都用拉丁語寫成——而且(如《卷筒卷宗》所示)風格也大多高度精簡。但這一說法卻忘記了專有名詞——包括人名和地名——的重要性,對此下面的插敘可以證明(第140頁)。從對專有名詞的選擇與拼寫中,可以推斷出有關(guān)社會背景與區(qū)域背景的大量信息。而且,這些文件也終將在不久之后開始寫入英語之中。

檔案記錄對每個人都有影響。今天,我們早已習慣了保留各種記錄材料,也習慣了依靠它們來獲取信息,沒有它們的世界是很難想象的——尤其在這一切都取決于檔案記載的世界。7盎格魯-撒克遜的世界與此大致相仿,并一直延續(xù)到12世紀。那時的社會運轉(zhuǎn)已然受制于讀寫能力,并影響到人們的日常需求,這是誰也無法視而不見的。書寫的重要性日漸顯現(xiàn),甚至文盲也都對此心知肚明,因為他們的生活也同樣受其支配。后來,莎士比亞曾借杰克·凱德之口,對書面語那近乎魔術(shù)般的力量作過評價。凱德完全認可他的叛逆者伙伴,同意“把那些法官統(tǒng)統(tǒng)殺掉”,還指出了書寫是如何殺人的:“把無辜的小羊羔殺了,用它的皮做成羊皮紙,這難道不令人痛惜嗎?在羊皮紙上亂七八糟地寫滿字,他們就可以把一個人隨便發(fā)落嗎?”(《亨利六世中篇》,第4幕第2場第73行)在12世紀,獲得讀寫能力是當務之急。各類學校的數(shù)目急劇增加。而在更高的水準上,先進的讀寫能力也開始不言自明,不但建立了第一批大學(牛津于1249年,劍橋于1284年),還促進了一系列知識和文化的繁榮發(fā)展,這就是歐洲大陸所謂的“十二世紀文藝復興”。

這一復興影響了所有知識領(lǐng)域,為了表達新的思想,新的語言應運而生,所涉領(lǐng)域包括神學、哲學、邏輯、天文、醫(yī)學、數(shù)學等。對古典的興趣重又喚起,古學的本質(zhì)也獲得了重新認識,這些都提升了拉丁語的聲望。其他語言——尤其是阿拉伯語和希臘語——也已獲得了全新的關(guān)注。本土文學同樣從中獲益。學問重獲新生,使大量作品能夠通過翻譯而從其他語種進入英語。外來影響甚至也見于英語的世俗音樂和文學。這兩門藝術(shù)在一流詩人的吟唱中從來就是彼此不分的——那些在11世紀涌現(xiàn)的音樂家四處行吟,出沒于歐洲的宮廷和酒館,既頌揚高尚的宮廷愛情,傳唱過去的英雄史詩,也用諷刺和淫穢的民謠述說當時的人間百態(tài)。他們都是以娛樂為生的人,扮演著不同的社會角色,也擁有多種多樣的稱謂(因時因地而異),比如trouveres[敘事詩人],troubadours[民謠歌手],minnesinger[行吟歌手],jongleurs[吟游詩人],goliards[游吟詩人]和gleemen[行吟詩人]等。有關(guān)他們的角色的記載,可以在中古英語的一個早期文本中找到,那是13世紀的《丹麥人哈威洛克的短歌》(Lay of Havelok the Dane),其中對哈威洛克的加冕慶典的描寫,就有吟誦和演唱名叫“羅曼斯”(romances)的浪漫傳奇等禮儀。詩中的gestes[史詩]一詞就是從chansons de gestes[法語史詩]這一名稱派生而來的:

Leyk of mine, of hazard ok, 擲骰子,玩豪賭,

Romanz-reding on te bok; 朗誦書中羅曼斯;

Ter mouthe men here te gestes singe, 史詩句句隨口唱,

Te glevmen on te tabour dinge. 樂鼓聲聲詩人擊。

法蘭西還盛行一種更為世故的歌劇,作曲家佩羅坦·馬吉斯提爾
(Perotin Magister,1160-1240)、菲利普·德-維特里(Philippe de Virtry,1291-1361)、紀堯姆·德-馬肖(Guillaume de Machaut,1300-1377)等都曾在各自的作品中寫過,其中德-馬肖對復調(diào)唱法的出現(xiàn)還有著決定性的影響。這些也都很快穿越英吉利海峽,隨它們的語言一同到了英格蘭(見嵌版6.3)。

正是在這一時期——特別是13世紀——法語逐漸被當作文化與時尚的第一國際語言。但那已然是一種新的法語了,學習方式也是新的。盎格魯-撒克遜語原本曾是權(quán)貴們在諾曼征服后的母語,現(xiàn)在卻實際上已經(jīng)滅絕,代之而起的是一種更具聲望的語言,是法國的宮廷語言,是無論在家里或在學校都得學習的外語。獲得社會遷升的關(guān)鍵是:不論是誰,若想不被認為沒文化,就必須能說“巴黎法語”,而且發(fā)音、用詞、風格都得時髦。這一點,在一個世紀之后依然如此,所以喬叟才取笑那位女修道院院長,認為她語言能力不強,因為她的法語不標準,是從斯特拉特福德(現(xiàn)為大倫敦的一個部分)的本篤會女修道院學來的:

And Frenssh she ful faire and fetisly

法語她說得很棒而且優(yōu)雅

After the scole of Stratford ate Bowe,

進了斯特拉特福德學校后,

For Frenssh of Parys was to hire unknown.

只是巴黎法語她一竅不通。

 

但法語的風行絕不僅僅是為了時髦。與以往相比,它更是一種空前重要的職業(yè)語言,因為到13世紀中葉,它已正式成為拉丁語的替代選擇,用在了日常行政管理之中。盡管在教堂,人們出于神職的原因而繼續(xù)使用拉丁語,但在法庭上,拉丁語已經(jīng)被法語徹底取代。公務員們撰寫文書時,寄往國外和呈遞上司的仍用拉丁語,除此以外的則一律都用法語。議會辯論中,法語也將拉丁語逐漸排擠出去,保持著獨尊的地位,直到后來它自己被英語排擠出局時為止。在商貿(mào)世界,各種記錄和賬目也都一直使用法語,直到15世紀才改變。

三種語言的關(guān)系,在這一階段的后期是十分復雜的。我們不應忘記,這期間,不僅英語在變,法語也在變,尤其在法庭上,法語雖曾維系過一段時間,但越來越專業(yè)化且與巴黎法語漸行漸遠,出現(xiàn)了大量難以理解的法律術(shù)語,句法也深受英語詞序的影響。所謂“英語排擠法語”并非是說迅速變化。誠然,1362年的法令首次認可了英語在國會的角色,但法語的使用卻并未因此而即刻終止。恰恰相反,法語照例出現(xiàn)在國會的各種文書之中,并一直延續(xù)到15世紀,甚至在17世紀的國會文書中,其蹤影依然能為人所見。8那份1362年法令有著自己的語境,即擔心原告對法庭的審訊程序不理解,擔心普通民眾無法跟上律師和法官的法語。另外,1362年法令基本只用于口語,而不用于書面表達。無論法庭還是國會,在相當長的時間里,書面語一直是法語、拉丁語和英語的混合物。有記載說,在亨利八世統(tǒng)治的1549年,克拉莫爾大主教(Archbishop Cranmer)曾說,原告?zhèn)冎栽孤曒d道,是因為律師在為他們的案子辯護時“都用法語,他們沒法明白”。9在莎士比亞的《亨利八世》中,沃爾西紅衣主教求見凱瑟琳王后,欲勸她與亨利合作,但他用拉丁語剛一開口就立刻被王后阻止了(第3幕第1場第41行):

噢,我的好大人,別講拉丁話。

自從來到英國,我可不是個逃學的孩子,

連我生活其中的語言也學不會。

用外國話講我的案子,反倒使人產(chǎn)生莫名其妙的懷疑;

請用英語講吧。

到16世紀,三語現(xiàn)象僅限于那些專業(yè)化的、主要是法律領(lǐng)域的精英們。但在中世紀的不列顛,有教養(yǎng)的英國人照例也會是三語的。英語是他們的母語,正如我們已經(jīng)看到的(第131頁)。10他們會學習拉丁語,這是教堂的語言,也是閱讀羅馬典籍、從事絕大多數(shù)學問、處理部分政法事務的必備語言。他們會發(fā)現(xiàn)法語的極端重要性,既能在不列顛內(nèi)促成日常行政交往,也能在整個西歐社會討個時尚的口碑。但這種狀況不會持久。隨著中世紀的推進,我們發(fā)現(xiàn),那些原本由拉丁語或法語獨占特權(quán)的話語領(lǐng)地,也已開始有了英語的侵入。法律英語、醫(yī)學英語、哲學英語、文學英語、國會英語等各種變體開始顯露頭角,并迅速發(fā)展成特色鮮明、善于表述、風格干練的語言而使用至今。但這種全新的本地語言,在每個領(lǐng)域也都顯示著其前輩的影響。到中古英語后期,英語中的日耳曼詞匯之所以暗無天日,在于羅曼斯和意大利語的入侵,且輸入的詞量之大史無前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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