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英語的故事
- (英)戴維·克里斯特爾
- 8271字
- 2020-08-19 17:59:43
第六章 一國三語
從邏輯上講,英語即便在1066年之后銷聲匿跡了,也是我們預(yù)料之中的事。當(dāng)一個民族征服另一個民族后,通常的結(jié)局也都如此。葡萄牙人于1500年到了巴西,而放眼今日的巴西,其規(guī)范的標(biāo)準(zhǔn)語是什么呢?不是任何一種土著印第安語,而是葡萄牙語。除了極少的例外,這種模式曾一再地循環(huán)往復(fù),貫穿了整個歷史:西班牙語之于中南美洲、英語之于北美和澳大利亞、盎格魯-撒克遜語之于英格蘭(第29頁),以及那些雖名氣略小,但在局部地區(qū)卻具有同樣戲劇性色彩的語言如俄語、漢語、阿拉伯語等等,它們的文化無不與各自時代的政治擴張和統(tǒng)治地位息息相關(guān)。當(dāng)時的英語并未實現(xiàn)自立,甚至到喬叟時代還淪為一種供人學(xué)習(xí)的外語。但在不到300年的時間里,英語卻重又獲得確認——特別是1362年,還在國會開幕式上第一次當(dāng)正式語言來用。這一切究竟是怎么發(fā)生的呢?
乍看之下,這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發(fā)生的事。在“征服者”威廉初來乍到的10年內(nèi),英國人的起義就被殘酷地鎮(zhèn)壓下去了;僅在短短的23年時間內(nèi),《土地志》(1086-1087)就編制完成,顯示出中央政府的強大;在接下來的70年中,經(jīng)由威廉二世和亨利一世的統(tǒng)治,諾曼人的地位得到了完全鞏固。當(dāng)時僅存盎格魯-諾曼一個王國,英吉利海峽則是一座橋梁,而非一道屏障。即便在這個時期之后,與法國的聯(lián)系也并未就此終止:1153-1154年,阿基坦的亨利二世(Henry II of Aquitaine)發(fā)動了“二次入侵”,既結(jié)束了斯蒂芬國王留下的混亂局面,也開啟了英國王室的安茹王朝。安茹王朝也叫金雀花王朝,一直延續(xù)到1399年。法語——首先是諾曼法語——也因此而在權(quán)力走廊中得以確立。說法語的伯爵們被賦予高官厚祿和大片土地,他們帶來了大量說法語的扈從——這種進程一直延續(xù)至亨利一世統(tǒng)治的時期。教堂的高級職位則被賦予了說法語的修士和主教:卡昂的朗弗朗修士(Abbot Lanfranc of Caen)受命擔(dān)任坎特伯雷大主教,取代了盎格魯-撒克遜人斯蒂甘德(Stigand),自此,原本由英國人擔(dān)任的所有主教職位和職務(wù),盡數(shù)讓給了說法語的牧師。法國商人和工匠也都紛紛來到英格蘭,享受新政權(quán)所提供的各種商機。法語——準(zhǔn)確地說是盎格魯-諾曼法語——似乎已經(jīng)高枕無憂了。
英格蘭和諾曼底之間的聯(lián)系持續(xù)不斷,使法語的地位顯得越發(fā)牢固。貴族階層與大陸的聯(lián)系一直十分重要,因為很多貴族都在那兒擁有財產(chǎn)。君主則通常都在法蘭西。威廉一世的統(tǒng)治,約一半是在諾曼底實行的;其間至少有五年時間,甚至連造訪英格蘭也不曾有過。威廉二世和亨利一世亦然,同樣將半數(shù)的統(tǒng)治時間花在了法國,后來的幾任國王也都紛紛步其后塵——亨利二世竟達20年之久。這些君王究竟懂得多少英語,我們不得而知,想必是極為有限的。奧德里克斯·維塔利斯(Ordericus Vitalis)是位編年史家,據(jù)他對12世紀30年代的記載,威廉一世曾嘗試過學(xué)習(xí)英語,當(dāng)時他43歲(1071年),但因忙于治理國家,還要應(yīng)付此伏彼起的地方起義,所以收效甚微。他可能并不理解英語憲章,盡管這是由他在其統(tǒng)治之初親自頒布的(見嵌版6.1)。他的幼子,即亨利一世,娶了英國人伊迪吉絲(Eadgyth)為妻,即蘇格蘭國王馬爾科姆的愛女。這樁婚姻有可能使他對英語有著更為親切的認識,遠遠勝過經(jīng)由其他正式渠道所獲得的語言知識。但是,我們迄今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否真的掌握了英語;他的繼承人斯蒂芬,雖其全部統(tǒng)治時期都在英格蘭,但那是一個民族沖突的時代。還有1204年后基本都生活于英格蘭的國王約翰;他們的英語水平到底怎樣,我們同樣無從知曉。我們只能推測,至少到13世紀早期,法語一直都是宮廷語言,絕大多數(shù)貴族要么只說一種語言,要么基本只說一種語言。

但是,威廉一世曾用英語頒布法令,這事本身就耐人尋味——其本質(zhì)是認可了英語在英格蘭的確立。與500年前的凱爾特語不同,英語擁有豐富的書面文學(xué),口語傳統(tǒng)強大。其歷史的延續(xù)是眾所周知的,特別是《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還記載有那么多的重要事件。有關(guān)宗教題材的表達是英語的一個鮮明特征,并可回溯到此前的一個世紀(第五章)。很多內(nèi)容依然源源不斷地進入盎格魯-撒克遜的文學(xué)作品之中——雖然屬原創(chuàng)還是抄襲,迄今尚無定論——但如此之多的盎格魯-撒克遜的著名文本都在11世紀的手稿中得以保存(尤其是《貝奧武甫》),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它表明了英雄傳統(tǒng)的生命力。假如所記載的事件——比如馬爾頓之戰(zhàn)(991年)——在威廉登基加冕的時候就已然到了記憶的臨界點,那么,這個傳統(tǒng)就不可能再有生命力了。
要阻斷英語的發(fā)展進程,需要社會語言學(xué)產(chǎn)生巨大的變化,同時也需要很多因素來促成產(chǎn)生這種變化的各種條件,但在1066年之后的數(shù)十年間,這些因素根本就不曾有過。首先是政局不穩(wěn)。1087年,威廉決定將諾曼底傳給他的一個兒子羅伯特·卡特斯(Robert Curthose),而把英格蘭傳給另一個兒子威廉·魯弗斯(William Rufus),這就埋下了巨大的禍端,諾曼貴族的忠心也因此而一分為二。1106年,亨利一世在坦什布賴擊敗羅伯特之后才最終解決了這一難題,但亨利沒有合法的男嗣,所以他死后的事態(tài)反而越發(fā)錯綜復(fù)雜了。種種矛盾接踵而至,終于在斯蒂芬統(tǒng)治時期達到頂峰,對此,《彼得伯勒編年史》曾有記載(第117頁)。與此同時,諾曼底自身也比較脆弱,容易遭受安茹和法蘭西兩個鄰居的入侵。事實上,英格蘭與諾曼底的友好關(guān)系僅僅維系了大約150年。1199年約翰登基后,終于爆發(fā)了公開的戰(zhàn)爭;英格蘭失去了對諾曼底的控制,英國貴族也隨即喪失了在法蘭西的財產(chǎn)。在英格蘭內(nèi)部,民族主義情緒日漸高漲。兩國的對抗持續(xù)加劇,最終導(dǎo)致英法之間的百年戰(zhàn)爭(1337-1453)。如果說法語還有什么機會翻過身來的話,那么,當(dāng)愛德華三世于1340年自稱為“英格蘭和法蘭西之王”后,所有機會都成了泡影,并都一去不復(fù)返了。正如莎士比亞《愛德華三世》(第4幕第4場第4行)中的黑王子愛德華所說:“在克雷什戰(zhàn)場,我們那云團似的硝煙/封住法國人的嘴,將他們活活憋死。”現(xiàn)在,法語是敵人的語言,這一點從來沒有忘記過。在后來的一部歷史劇中,反叛者杰克·凱德(Jack Cade)還在用以攻擊塞耶勛爵(Lord Say),說他“會說法語,所以是個賣國賊”(《亨利六世中篇》第4幕第2場第157行)。凱德繼續(xù)說道:
噢,有本事就回答我:法國人是我們的敵人,那么我現(xiàn)在只問一句話:會說敵人的語言的人能是個好大臣嗎?
隨從們異口同聲地回答“不能,不能;所以我們要他的腦袋”。結(jié)果他們真的這么做了。
但是,每況愈下的政局只是一個方面;另一方面,在英格蘭的諾曼人,其數(shù)量顯然偏少,其語言也不足以對普通百姓產(chǎn)生大的作用。有統(tǒng)計表明,他們的法國士兵最多不過1萬-1.5萬——或許僅有5000——另加數(shù)目不詳?shù)碾S軍人員和機會主義分子;但較之于英國的普通百姓,這個數(shù)字就顯得微不足道了:在《土地志》時期,英國的在籍人口為150萬。1到1300年,英國人口突破了300萬。可以想象,他們中的絕大多數(shù)都很少或根本沒有接觸過法語,而是繼續(xù)在使用古英語。一個雙語階層確有可能出現(xiàn)——也許早已存在,因為王室與諾曼底的聯(lián)系是先于諾曼政府的,而且也有早期的法語借詞為證(第78頁)——但規(guī)模應(yīng)該不大,僅限于貴族、高級僧侶以及商貿(mào)人員。也可能有些英國人真的學(xué)過法語:可以想象,1066年后,那些精明人士出于不失時機的考慮,可能會學(xué)習(xí)法語,以便結(jié)交新的本地權(quán)貴。然而,法國人反倒更有愿望學(xué)習(xí)英語。爵士們還可能不得不學(xué)習(xí)英語,以便調(diào)停權(quán)貴與當(dāng)?shù)厣鐓^(qū)之間的矛盾。而說法語的僧侶們則會意識到,掌握英語對他們在百姓中的傳教是極為重要的。但更為重要的是,幾乎沒有法國婦女漂洋過海來到英格蘭,因此英國人和諾曼人之間的通婚非常普遍,無論夫妻雙方的交流多么困難,其子女必定會在雙語環(huán)境中逐漸成長。只需一代人的工夫,便能培養(yǎng)出年輕有為、雄心勃勃、能說兩種語言的首批疆土貴族。雙語現(xiàn)象有可能一直保持:為了確保在當(dāng)?shù)氐募鹊美妫枰獙W(xué)習(xí)英語;為了討好宮廷,也需要保證法語的角色。但只有法語能維系其威望時,這種現(xiàn)象才能延續(xù),否則便不然。
我們知道,通婚的效果是直接的、重要的,因為當(dāng)時就有人對之有過評論。其中之一是理查德·菲茨·尼爾(Richard Fitz Neal,也叫Fitz Neal,卒于1198年)。他是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兩個國王的司庫,也是倫敦主教,現(xiàn)在則以De necessaries observantiis Scaccarii dialogues,通常稱為Dialogus de Scaccario(《財務(wù)署對話錄》)的作者身份而聞名。這是一部兩卷本的著作,起于1176-1177年間,記載了當(dāng)時的國庫流程。在第1卷第10章,他這樣寫到(用作對“謀殺”這一概念的闡釋,見嵌板6.2):
那段時期,英國人和法國人混雜居住,雙邊通婚是自然而然的,但由于通婚,兩個民族便混合一處,以致今天已難以區(qū)分誰是英國人的后裔,誰是諾曼人的子孫——我指的是自由民——至于奴隸,也叫“佃農(nóng)”,則是沒有自由的,只要主人反對,他們便不能改變自己的身份地位。2

人們曾有過猜測,認為在諾曼征服的最初幾個年頭,可能存在相互間的懷疑與敵意,而菲茨·尼爾的記載則為此提供了確證。牧師兼編年史作者奧德里克斯·維塔利斯(諾曼血統(tǒng),1175年生于什羅普郡)也記載了當(dāng)時的環(huán)境氛圍,他在《英吉利教會史》(Ecclesiastical History)第14章所記述的各種事件中,就包含了威廉的加冕日-1066年圣誕節(jié):
與此同時,因受魔鬼鼓動,那魔鬼是善的敵人,一件毫無預(yù)兆的事情,孕育著對兩個民族的傷害,也是未來種種不幸的惡兆,突然發(fā)生了。當(dāng)時,奧爾德雷德(Aldred)大主教正問英國人,問康士坦茨主教杰弗里,問諾曼人,問他們是否同意由威廉做他們的王,所有人都齊聲高呼,稱說打心眼里同意,他們雖語言各異,意圖卻只有一個。但那批全副武裝的在修道院外擔(dān)任警戒的人,聽到教堂里傳出興高采烈的喧嘩,卻又沒法聽懂他們的語言,于是懷疑出了變節(jié),隨即縱火焚燒了附近一些房屋。火勢迅速地四處蔓延,教堂中那些沉浸在歡樂中的人們,轉(zhuǎn)瞬之間就驚慌失措,亂作一團,他們不分男女,不分職務(wù),不分條件,全都拼命往外擠,紛紛逃離而去,似乎正面臨莫大的威脅一般。只有那些主教,帶著幾個牧師和僧侶,依然還在祭壇前他們的位置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好不容易才完成了加冕式,國王本人也驚恐不已。其他人等則迅速奔到火災(zāi)現(xiàn)場,在一片混亂之中,有的盡力滅火,更多的則趁火打劫。得知這不幸之事的原委后,英國人憤怒了,他們由此懷恨諾曼人,視之為背信棄義之徒,他們等待著,準(zhǔn)備伺機報復(fù)。3
機會確實有幾個,但從長遠的眼光看,沒有一個是成功的。接下來的五年間,曾發(fā)生過一系列反抗,但都遭到了殘酷鎮(zhèn)壓。那場史稱“掠奪北方”(harrying of the north)的戰(zhàn)爭(1069-1070)尤其慘烈,以至于12世紀的本篤會牧師兼編年史作者達勒姆的西蒙(Simeon of Durham)曾這樣說道:“在約克和達勒姆之間,所有村莊都空無一人”。根據(jù)奧德里克斯·維塔利斯的記載,因土地破壞而死于饑荒者多達10余萬人。舉國上下,所有的盎格魯-撒克遜貴族都遭到了系統(tǒng)清除:到《土地志》時代(1086-1087),大約4000個領(lǐng)主-那些在盎格魯-撒克遜時代擁有封地的勇士-都已不復(fù)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約200位男爵。很多英國貴族慘遭淪落,成為難民,被迫逃亡蘇格蘭。在那里,他們受到了國王馬爾科姆·坎摩爾(Malcolm Canmore) 的歡迎,也使說英語的人數(shù)獲得了顯著提升(第203頁)。任何一個民族,面對這樣一支軍隊的入侵,都會由衷地產(chǎn)生抵觸情緒,也都自然會在語言態(tài)度上有所體現(xiàn)并加以發(fā)泄。所以,只要是說法語的,不管他是誰,都會被立刻劃歸“可惡可恨的諾曼人一族”(菲茨·尼爾記載當(dāng)時的態(tài)度時,就是這樣描述的)。在此狀況下還有大量的普通人學(xué)習(xí)法語,那是不可想象的。只有那些為了利益或生存的人,才有可能這樣。
因此,對于法語這種全新的語言,由于其口頭形式僅限于宮廷、地方權(quán)貴、受過良好教育的牧師以及其他少數(shù)人等,也由于其書面形式屬于政府層面的精華語言,所以并未真正融入英語社會之中。即便在正式場合,其使用也是有限的,因為在過去的幾個世紀,拉丁語一直為人廣泛接受,是法律、政務(wù)、文學(xué)、教會等所認可的語言。《土地志》是用拉丁語寫成的,不是法語;后來的政務(wù)性記事文本,絕大多數(shù)也是拉丁語。拉丁語還是宗教的首要語言——并延續(xù)至今,羅馬天主教依然保持著這一傳統(tǒng)。而且我們有理由相信,聰明人會把研習(xí)拉丁語看作理所當(dāng)然——對此,在農(nóng)夫皮爾斯的夢境中,那個女士的話似乎已經(jīng)做了暗示(第1節(jié)),她這樣批評別人的愚鈍:
“Thou doting duffer,” quoth she, “dull are thy wits;
Too little Latin thou learnest, man, in thy youth.”
“你這沉溺于愛的笨蛋”,她說,“你才智愚鈍;
你拉丁學(xué)得太少,小子,你辜負了青春年華”。4
所以,盡管在一些正式場合,比如在法律、文學(xué)、藝術(shù)等領(lǐng)域,法語確實用得越來越多,但它從來就不是正式場合中的唯一聲音。另一方面,英語的社會角色卻有清晰的界定:在言語層面,它屬二等語言,是戰(zhàn)敗者的語言。宮廷里聽不到它,有諾曼統(tǒng)治者出席的正式場合也聽不到它。甚至在寫作中也鮮有使用-盡管我們已經(jīng)知道,其在宗教領(lǐng)域的進展令人刮目相看。
從社會語言學(xué)的觀點看,在盎格魯-諾曼時期,英格蘭的語言境況非常相似。那是一個“三語”(triglossia)共存的時期,即三種語言并行不悖,各具不同的社會功能:一種屬“底層”語言,其余兩種則是用以表達“上層”意圖的語言。比如在現(xiàn)代的突尼斯,法語、古典阿拉伯語和通俗阿拉伯語皆各有不同的社會角色:法語是(從前)殖民統(tǒng)治的語言,古典阿拉伯語主要是宗教語言,而通俗阿拉伯語則用于日常交際。隨著法語的逐漸消失,英格蘭也終將成為“雙語”(diglossic)地區(qū),僅有兩種語言存在,拉丁語繼續(xù)用于教育和宗教(第155頁),而英語則是日常用語。再后,英格蘭還會成為所謂“單語”(monoglossic)國家。這雖是人們的通常稱謂,但單語現(xiàn)象(monolingualism)卻并非常規(guī)形態(tài),到21世紀時,隨著其在全球的傳播,英語再次出現(xiàn)了明顯的雙語跡象。
我們說中世紀早期是雙語時代,還因為有下列摘錄的支撐。這幾行摘錄取自一部用韻文寫成的編年史,據(jù)說是出自一個名叫“格洛斯特的羅伯特”(Robert of Gloucester)的僧人之手,寫于13世紀末或稍晚。在記載諾曼人到來時,是他最先提到他們只說一種語言:
And te Normans ne coute speke to bote hor owe speche,
And speke French as hii dude atom, and hor children dude also teche...
諾曼人什么也不會說,除了自己的言語,
講法語如在老家一般,也將它傳授子女……
但后來,在描寫諾曼人的后裔貴族(heiemen)時,他特別注意了上下兩個階層在語言使用上的差別。事實上,他已經(jīng)預(yù)測了現(xiàn)代英語中的所謂“上下之別”,比如將heiemen[上等人]當(dāng)作卑微的下等人[lowe men]的對立。
Vor bote a man conne Frenss me telt of him lute.
Ac lowe men holdet to Engliss, and to hor owe speche ?ute...
上等人一個卻不懂法語,勢必受人小覷,
下等人一群只說英語,那是自己的話語……
但他頗具現(xiàn)代思維,在編年史的同一個部分做了這樣的總結(jié):
Ac wel me wot uor to conne bote wel it is,
Vor te more tat mon can, te more wurpe he is.
我的心里非常清楚,兩者都懂才是最好,
因為一個男人,所知越多才越值得稱道。
儼然是倡導(dǎo)雙語價值的一位先行者。
有證據(jù)顯示,到12世紀末,貴族子女都是以英語為母語的,但在學(xué)校則必須學(xué)習(xí)法語。進入13世紀后,法語教學(xué)手冊的數(shù)量有了大幅增加,各種雙語字典、詞表以及對法語的翻譯頻次等,都已顯著增多——都是語言力的對比發(fā)生平衡轉(zhuǎn)化的又一跡象。有兩位作家分別在13世紀的兩個時間點上為我們提供了有價值的借鑒。拉魯爾夫·希格登(Ranulph Higden)是切斯特的圣威爾伯格(St Werburgh)教堂的一位僧人,他用拉丁語撰寫了一部史書,取名《多代史》(Polychronicon),即記載多個年代的編年史(確實,從創(chuàng)世直至1352年)。在他死后(1364年),這部著作被譯成了英語。譯者特里維薩的約翰(John of Trevisa,特里維薩位于康威爾的艾夫斯附近)后來作了伯克利的一位鄉(xiāng)村牧師。1387年完成翻譯,1482年卡克斯頓將其刊印出版,問世之后迅速風(fēng)靡,是一部家喻戶曉的史書。這是用西南方言寫成的,卻夾雜著內(nèi)地方言,因此也有別于格羅斯特的羅伯特所用的西南方言。比如羅伯特寫for時會用v,借以反映摩擦音在當(dāng)?shù)氐臐峄厔荩幢憬裉爝€依然如此,如Somerset發(fā)Zummerzet),而約翰則不。
在某個時間點上(第五十九章),我們發(fā)現(xiàn)希格登也在評說英格蘭的語言教學(xué),并就英語何以降格的問題,給出了他的兩個理由:
On ys for chyldern in scole, a?enes te vsage and manere of a oter nacions, but compelled for to leue ounce longage and for to construe here lessons and here tinges a Freynsch, and habbet sutthe te Normans come furst into Engelond. Also gentil men children but ytau ?t for to speke Freynsch fram tyme tat a but yrokked in here cradle, and connet spepe and playe wit a child hys brouch; and oplondysch men wol lykne hamsylf to gentil men, and fondet wit gret bysynes for to speke Freynsch, for to be more ytold of.
一是上學(xué)的兒童,他們的語用和習(xí)俗與其他民族不同,不得不放棄自己的語言而用法語做功課,處理日常事務(wù),這是自諾曼人最初來到英格蘭時就已然開始的做法。紳士們的孩子也一樣,自打搖籃時代起就接受語言訓(xùn)練,學(xué)習(xí)法語,玩廉價的兒童飾品;連鄉(xiāng)巴佬也都裝作鄉(xiāng)紳,使出渾身解數(shù)學(xué)說法語,以便討個好名聲。
看上去一切都足夠清晰的了;但特里維薩的約翰還是急于想要指出,時代已然今非昔比了,所以追加了一長段自己的評語。
Tys manere was moche y-vsed tofor te furst moreyn, and ys setthe somdel ychaunged. For Iohan Cornwall, a mayster of gramere, chaynged te lore in gramerscole and construccion of Freynsch into Englysch; and Richard Pencrych lurnede that manere techyng of hym, and oter men of Pencrych, so tat now, te ?er of oure Lord a tousand tre hondred foure score and fyue, of te secunde kyng Richard after te Conguest nyne, in al te gramerscoles of Engelond children leuet Freynsch, and construet and lurnet an Englisch, and habbet terby avauntage in on side, and desavauntage yn anoter: Here avauntage ys tat a lurnet here gramer yn lasse tyme tan children wer ywoned to do. Disavauntage yn tat now children of gramerscole connet no more Frensch tan can here lift heele, and tat ys harm for ham and a scholle pass te se and trauayle in strange londes, and in meny caas also. Also gemtil men habbet now moche yleft for to teche here children Frensch.
這種做法大多見于首場瘟疫病(1349年的黑死病)之前,之后則發(fā)生了一些變化。約翰·康沃爾是位文法教師,他改變了文法學(xué)校的教學(xué)方式,用英語來教授法語;理查德·彭克里奇從他那兒學(xué)會了這種教法,其他人跟彭克里奇學(xué),所以現(xiàn)在,紀元1385年,即征服后的查理二世的第九個年頭,在英格蘭的所有文法學(xué)校里,學(xué)生們都放棄了法語,轉(zhuǎn)而用英語來學(xué)習(xí)和寫作了。由此一方面是利,另一方面則是弊。有利是因為孩子們學(xué)習(xí)文法的時間比以往少了;有弊則是因為現(xiàn)今的兒童雖然上了文法學(xué)校,但法語知識還不及左腳后跟那么高,而且若想跨海去國外旅行則無疑是個災(zāi)難,去其他類似場合也都一樣。而且紳士們現(xiàn)在也都不再要求孩子們學(xué)習(xí)法語了。
法語知識還不及左腳后跟?這話挺有現(xiàn)代味兒的。
希格登在14世紀50年代從事寫作時,他其實已經(jīng)有些落伍了。早在1325年,威廉·納森頓(William of Nassington,納森頓是北安普敦郡的一個村莊)就曾非常清楚地表明了時事的變遷。納森特是約克的一位行政官,而他之所以出名卻在于他曾用英語的北部方言來翻譯拉丁語,其中也包括自己的Spectrum vitae(《人生之鏡》)的英文本。有記載表明,這部作品曾在劍橋大學(xué)面對其高級教員讀了四天之久,然后才終于被宣布為非異教性質(zhì)的詩。在作品開篇,他就何以使用英語的問題給出了如下解釋:
In English tongue I schal ?ow telle, 向你述說用英語,
?if?e with me so longe wil dwelle. 只愿你我長相聚。
No Latyn I speke no waste, 不用拉丁不浪費,
But English, tat men vse mast, 英語如今眾人為,
Tat can eche man vnderstande, 人人皆知不費解,
Tat is born in Ingelande; 只要出身英格蘭;
For tat langage is most chewyd, 唯此語言最寬廣,
Os wel among lered os lewyd. 學(xué)究村夫能端詳。
Latyn, as I trowe, can nane 拉丁能有幾人通,
But to that haueth it in scole tane. 若非學(xué)堂下苦功。
And somme can Frensch and no Latyn, 識得法語無拉丁,
Tat vsed han cowrt and dwellen terein. 一生所用限宮廷。
And somme can of Latyn a party 拉丁半瓶有人晃
Tat can of Frensch but feebly. 法語清瘦也有講。
And somme vnderstande wel Englysch 懂得英語亦一流
Tat can noter Latyn nor Frenkys. 拉丁法語又何求。
Bote lered and lewed, olde and ?onge, 學(xué)究村夫并老幼,
Alle vnderstoden english tongue. 英語何人不通透。
就這一新時代的語言特征而言,沒有什么比這里的陳述更加清楚的了。但是用英語撰寫的文本,其數(shù)量卻依舊非常有限,甚至50年之后也仍然如此。約翰·高爾(John Gower)有首以宮廷之愛為題的長詩,取名Confessio amantis(《愛的告白》),1380年作,1393年修改,其序言暗示了書面英語的稀少(第21行):
Som man mai lyke of that I wryte:
And for that fewe men endite
In oure englishh, I thence make
A bok for Engelondes sake,
The yer sextenthe of kyng Richard.
有人會因我的作品而歡欣,
也正是為了那么幾個知音,
我計劃用我們的英語創(chuàng)作
一部以英格蘭為題的詩歌,
在理查王第十六年的時候。
與他同時代的托馬斯·烏斯克(Thomas Usk)在其小品文《愛的圣經(jīng)》(Testament of Love,1384-1385)的序言中,也覺得有必要說明為什么要使用“母語”(dame’s tongue,這是我所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母語”mother’s tongue):
In Latyn and French hath many soverayne wyttes had gret delyte to endyte and have many noble thynges fullfylde; but certes, there ben some that speken their poysye mater in Frenche of whiche speche the Frenche men have as good a fantasye as we have in herying of Frenche mennes Englysshe.
用法語和拉丁語從事創(chuàng)作,是很多偉人才子都極為樂意的,也確實寫出過不少珍品;但是,無疑地,也有的用法語作詩,只是他們的言詞在法國人聽起來有如夢幻,就像我們聽法國人的英語一般。
烏斯克在這里暗示說,英國人用法語作詩,有如法國人學(xué)說英語,都是一樣的糟糕。烏斯克于是總結(jié)道:
Let than clerkes endyten in Latyn, for they have the propertie of science and the knowynge in that facultie; and lette Frenchmen in their Frenche also endyten their queynt termes, for it is kyndely to their mouthes; and let us shewe our fantasyes in suche wordes as we lerneden of our dames tonge.
因此,讓牧師們用拉丁語寫作吧,因為他們擁有科學(xué)特質(zhì)且知曉科學(xué)特質(zhì);也讓法國人用法語創(chuàng)造他們的奇特主題吧,因為只要法語才親善他們的嘴;但請讓我們展示我們的想象吧,就用我們從母語中學(xué)來的詞匯。
所有人都懂得這一“母語”,這是威廉·納森頓早已表明的。然而,接受了200年的法語影響之后,它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語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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