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來“終結” ,誰與“對話”
——兩種文藝學流行話語批判
理論的焦慮來自現實的刺激。在一些所謂國際學術交流中,西方學者總是擔當傳道、授業、解惑的教師爺角色,而在國人面前本為“博導”、“名流”的教授,卻立馬扮演著小學生,提一些謙虛得幼稚的問題。當然,西方人的術語與論題就在名為“交流”實為“直流”中被不加猶疑地接受了下來,在學術界形成一波又一波的話語“轉向”。中國文藝學界在外國人面前、西方理論面前喪失了思考的能力,似乎只有消化與排列組合的任務。我們失去了直面事實、獨立思考的能力。因此,也就難以侈談什么“對話”、“交流”。
這就促使我們對一些流行話語進行反思,尤其是對其“前提”進行批判。在中國的現實情境和理論本身的學理依據中,考察文藝學流行話語。這里僅就當今文藝學中常見的兩種話語進行反思。
“理論死了” 西方理論家從自己的情境中提出“文學死了”、“文學理論死了”,以及諸多“終結”的命題。西方文學在大眾媒介的擠壓下轉向邊緣,姑且不論是否可以由此論定“文學死了”或趨向“終結”,起碼應當注意西方文學的現實絕不能概括全球,在一些地區文學仍是主導的藝術形式,仍處于繁榮興盛狀態,西方文學的“今天”是否就是其他地區文學的“明天”或“后天”,亦殊難臆測。西方理論家一廂情愿地提出的諸多“死了”中,都體現出一種身處歷史“前沿”、世界“中心”的傲慢與偏見。如此論題,我們難道可以不假思索地“拿來”么?
何況,在動輒想到“死”、“終結”的思維模式中,還存在著基督教“末世論”的影響。黑格爾的“藝術終結論”與其特殊的“精神現象學”有關,其隱在的思維結構就是基督教神學。因此,“終結論”、“死亡論”的深層,乃是西方思維的“死角”,或難以解決的“死結”。以如此思維“死角”、“死結”去探討問題,在西方情境中或有“片面的深刻”之處,但移到中國或其他地區的現實中,則成為“假問題”。中國傳統“生生”思維以及佛教“輪回”思維,更與西方基督教傳統迥不相伴從一個旁觀者的眼睛看來,西方理論的許多論爭就像好萊塢大片,一方宣布某種事物“死定了”,一方來進行“拯救”,理論戲劇的底里是虛妄的思路、虛擬的情境。
對話 巴赫金的“對話理論”是從解讀陀思妥耶夫斯基這位“殘酷的天才”作品得出的。中國文藝學研究少有認真研讀文藝作品的,許多所謂的理論家乃是吳冠中先生所謂的“美盲”,缺少基本的文學鑒賞能力。他們不了解文藝學乃是“雕龍”之學,是對“文心”的“意會”與“神游”,是“通靈”的“共通感”,是“判斷力”的“批判”……所以,總是西方的理論家細致精微、慧心獨具地解讀或重解偉大作品,從中提出問題,編織理論。而我們往往是接受別人嚼爛饅頭后的理論渣滓。“對話”,在西方也早已脫離了巴赫金的語境而被用在了更多的范圍。在中國文藝學中,則被用在了一種原則性的層面,其潛在的訴求,無非是要在西方話語霸權的勢力下,爭取發出自己的聲音,力求突破西方話語“獨白”的狀況,而有所作為。
姑且不論“對話”理論應從其賴以產生的文學情境及相聯系的哲學背景中來考察,特別重視其原創性的根由;即使僅以“對話”的本意來看,則“對話”不僅有交往、溝通的含蘊,更重要的是一種平等的精神。這是對話理論中人們反復強調的。其實,既然要平等,就需要有“對立”的抗爭。在理論的“對話”乃至一切“對話”中,得到的結果除了雙方的退讓與妥協,或曰“整合”之外,總是有著對立的、沖突的、無法“統一”的兩種觀念的激烈交戰。巴赫金從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中發現的正是人物精神分裂或作者意識分裂時呈現的觀念交戰。每一方都想要“吃”掉另一方。每一方都為了保護自己而建立堡壘、裝備武器,從而擁有理論“硬核”和“保護帶”。如此,在敵對中才能“雙贏”,才能維持“對話”。否則,就只能是某種理論的“權力意志”的無限張揚。
如此看來,我們文藝學界所說的“對話”,由于缺乏“對抗”的精神而顯得只是一種訴求。因為要“對話”,首要條件是自己有“話”要說。自己的“話”必須說自己看到的“事”,說自己發現的問題。否則,說別人的“話”,則已加入了“合唱”,至多顯示出一些“時差”,形成“重唱”,何談“對話”?
所以,在想著“對話”之前,首先需要確立的是“獨創”的精神,是“獨持偏見,一意孤行”。“對話”與否并不那么重要。一旦你真正有了自己獨特的“話”,別的“話”或許會主動來“對”你“交談”。也就是說,“對話”是努力的“結果”,而不是理論創造的“原因”。即使在理論建構的“猜想與反駁”中,“對話”也是必須克服的情境。因為理論的原創最終是一種突破。
“對話”的“前提”恰恰是“獨白”,是說自己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