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基于歷史發展的文化分類
如果我們沿著時間的流動,以各個歷史階段的不同生產方式為坐標,就可以把人類文化劃分為狩獵采集文化、畜牧文化、農耕文化、工業文化四個基本類型。
(一)狩獵采集文化
人類最初以狩獵、捕撈及采集野生植物為生,在這種生產方式基礎上創造的文化,我們稱為狩獵采集(hunting and gathering)文化。
狩獵采集是最古老的生存方式。人類在地球上生活了200萬年,繁衍了800億人,大約99%的時間是靠狩獵采集生活,90%以上的人是狩獵采集者。狩獵采集既不是親手種植糧食,也不是間接養殖畜禽,它是一種直接以現成物品為生計的低級生存方式。截止到1966年,地球上仍有三萬左右的狩獵采集者注11。另據專家介紹,20世紀初,世界上有163個狩獵采集部落,到20世紀中葉,全球僅有南非的布須曼人、澳大利亞土人、北極地區愛斯基摩人、中非及東南亞少數居民是狩獵采集者注12。
通常,狩獵采集的人們由單個家庭為單位組成20至40人的稱作游群(band)的小群體。他們在一個地方有時住幾天,有時長達數年。狩獵隊伍由男性親屬組成,他們隨獵物出沒,四處跟蹤。根據最近的研究,獵隊的成員構成可能比過去靈活,因為組成獵隊的成員可以有非親屬,而北美平原印第安人甚至接納陌生人。狩獵采集中,很少有職業化的角色,權威與服從之類的現象也很少。正常的社會分工是以年齡老幼和男女性別來安排,如女子采集植物果實、男子狩獵捕魚。當然,女子的工作還有縫制衣服、搬運食物等。在狩獵采集文化中,男女的地位相對平等。但狩獵采集的生產水平要低于其他獲食方式,人口養活率也不高。例如,以這種方式生存的布須曼人,每100平方英里的土地只能養活40多人,據人類學家介紹,這還是現今狩獵民族中單位土地能養活人數比較高的。
我們或許以為,狩獵采集者的生存非常艱難,但事實證明,他們并不因此而疲于奔命或缺乏安全保障。人類學家M.薩林斯(Marshal Sahlins)把狩獵采集者稱為“最先富裕的人”。J.伍德伯恩(James Woodburn)研究坦桑尼亞的哈扎人(Hadza)后做出估計:他們與鄰近的務農部族比較,花費的勞動時間和精力少,但生活卻可以溫飽自足。又一學者指出,布須曼成年人的平均勞作時間為每天六小時,每周兩天半,女人一天采集的食物足夠全家吃三天注13。
下面,讓我們閱讀有關澳大利亞土人的一則材料注14,以加深對狩獵采集文化的理解。
恩嘎塔加拉(Ngatatjara)土人生活在澳大利亞西部的吉布森沙漠里。1966年,一位美國人類學家對他們進行了研究,那時他們仍然以采集野生植物和獵取野生動物為生。他們的沙漠環境是這樣的:每年平均降雨量還不到八英寸,而夏天的氣溫可高達118℉(相當于47.7℃),很少的幾個永久性水坑也被幾百平方英里的沙漠、灌木和巖石所隔開。即使在歐洲人到達澳大利亞之前,這一地區的人口密度就很低——每三十五到四十平方英里還不到一個人。現在人就更少了。
他們典型的一天是這樣度過的。太陽未出,天還很黑,帳篷里就開始騷動起來了。孩子們被派出去取水,而人們的早餐則是頭天晚上留下的水和食物。乘著一大早天氣涼爽,成年人聚在一起交談,并制訂出當天的計劃。談話持續一段時間。該到哪些地方去獲取食物——是到最近一直去的地方還是去個新地方?有時還要考慮些其他問題。比如說,有名婦女可能想去尋找些植物,好用這些植物的皮來做雙新鞋。婦女們在決定采集哪些植物,認定在哪些地方最有可能采到之后,她們就拿起挖棍,頭上頂著盛著食用水的大木碗出發了。她們的孩子則背在背上,或者一道跟著走。與此同時,男人們可能已經決定了去獵取鴯鹋,這是一種六英尺高,類似鴕鳥,不會飛的動物。男人們走到小河床邊,等著伏擊可能前來的任何獵物。他們耐心地趴在事先設置好的灌木屏障后面,滿懷希望地等待時機,巴不得能一標槍投中一只鴯鹋,甚至一只大袋鼠。他們只能投一次標槍,如果沒投中的話,那獵物早就逃之夭夭了。
中午,男子和婦女通常都回到帳篷里來。婦女們的每只木碗里都裝滿了重達十五磅的水果和其他植物性食物,男人們則往往只帶回一些小獵物,如蜥蜴和野兔。由于男人們成功的可能性沒有婦女大,因此,土人的大部分食物都是植物。下午人們休息,聊天,制造或修理工具。傍晚又吃白天做好的飯。
這些土人是游動民族——就是說,他們經常更換自己的營地。營地可以是相互隔離的,每個營地只住很少的人;也可以是由很多群體組成的多達80人的大群體。土人從不把營地扎在緊挨水源的地方。如果靠水源太近,他們的出現就會把獵物驚跑,而且還會造成與其他隊群的關系緊張,因為其他隊群也等待著獵物在珍貴的水源地出現。
(二)畜牧文化
人類在以放牧牛、馬、羊、鹿為主要生產方式基礎上創造的文化,我們稱為畜牧文化。
畜牧社會曾一度被認為是人類進化發展的一個階段,但現在的研究證明,畜牧業與農業相聯系,是在適宜于放牧而不宜農耕的特殊環境中發展起來的注15。世界上主要的畜牧產區集中在東非(產牛)、北非(產駱駝)、西南非(產綿羊、山羊)、亞北極地區(產鹿)注16。
對于畜牧人來說,哪里有水草,哪里就可以放養牲畜,哪里就是他們的家。他們世代依靠水草茂盛的自然環境,祖祖輩輩重復著簡單的再生產活動。畜牧者的直接生活所得有肉食,有乳食,還有皮革。全部財產皆來自于家畜,牲畜作為生存的唯一來源,畜牧者對其的數量有強烈要求。牧人一年內消費牲畜的數量不能超過總牲畜的1/10。在他們眼里,牲畜的數量比質量更重要,足夠的數量往往給他們以安全穩定感。在畜牧社會,牲畜給他們帶來社會地位,為他們提供婚姻的紐帶,還可以加強一個人的權利并發展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由于牲畜的重要性,繁殖家畜成為牧民的生產追求。隨著牲畜的增多,他們不可能集中在一起放牧,這時候就要分群單獨照管,由此導致在一個富裕的家庭,年長的男子必須離開父母另立穹帳。臨川花楞在《內蒙古紀要》中說:“蒙人生涯,端資牧畜,滋養生息應須廣泛之地域。聚族而居,實與其生業不能相容,故村落之集團,多不過二三十戶,少或二三戶,遠隔數里,或十余里。開放地域外,幾無市街,平沙無垠,人跡罕見,草泉深處,始有人居,其與內地比鄰者,情形稍異。”注17
畜牧生產往往采取遷移和游牧兩種方式。遷移指畜牧者定期尋找海拔、氣候不同但青草產量豐富的地域,一般是成年男子遷移牲畜,女人、兒童及部分男子留守在原聚居地。游牧指所有男女老少一年四季趕著牲畜游動放牧,無固定的居所。注18對于大多數的畜牧群體而言,女人結婚后隨夫而居,牲畜家產父傳子承。由于畜牧業本身難以滿足人們的生活需要,所以,畜牧業往往和農業并行發展,或畜牧群體與農業群體之間開展貿易交換。而這又成為當代畜牧生產方式的一大特點。
下面我們閱讀有關伊朗巴塞里游牧部落的一則材料注19,以加深對畜牧文化的理解。
巴塞里是個游牧部落,有大約一萬六千名住帳篷的牧民。盡管他們也養驢和駱駝來拉車或馱運,比較富裕的人還有馬,作為坐騎,但他們的牧群主要還是由綿羊和山羊組成的。他們居住的地方干燥、貧瘠,年平均降雨量不超過十英寸。
巴塞里人的游牧生活方式是以定期遷移,充分利用他們領地內的牧場為基礎的。他們的領地總共約有一萬五千平方英里。冬天,當北面的山峰上還覆蓋著白雪的時候,南面的平原和山麓卻是廣闊的牧場。春天,在他們領地靠近中心位置的一個高原上放牧是再好不過的了。夏天,當低地牧草干枯以后,在海拔約六千英尺的高山上又能找到牧群所需要的充足飼料。
每年的遷移對巴塞里人的經濟非常重要,因而產生了il-rah這個概念,即“部落道路”。像巴塞里這樣的主要游牧部落都有傳統的放牧路線和日程。放牧路線指的是按順序逐個前往的牧場和連接這些牧場的道路。這些道路通常是沿著現有的山口和通信路線前進的。日程則規定了在每個地點停留的時間,這又取決于不同牧場的成熟狀況和其他部落的移動情況。實際上,il-rah被當成了部落的財富。當地的各民族和政府都承認,這個部落有權通過道路和耕地,有權從公共水井中打水以及在公共土地上放牧。
巴塞里人一般把綿羊和山羊放在一起畜養。一個人放養三百到四百只羊,羊奶及其副產品是最重要的產品,而羊毛、羊皮和羊肉對巴塞里人的經濟也很重要。羊毛和羊皮用來交易,但在部落中的用途還更大一些。巴塞里人是紡線和織布的能手,尤其是婦女,她們大多數時間都在從事這項活動。馬褡褳和行李袋同地毯睡毯及頗具特色的紡山羊毛板制成的黑帳篷一樣,都是在水平織機上用家紡羊毛線織出來的。這種山羊毛能織出一種通用性特強的毛布,冬天用它,可以保暖防水;夏天則既能隔熱,透氣性又好。羊皮還有許多用途。把羊毛拔掉后將里面朝外,就可以制成貯存袋,用來盛水、奶油、酸奶和其他液體。
大多數巴塞里人必須和其他民族交換部落內無法生產的生活必需品和奢侈品。他們出售的大宗產品是奶油、羊毛、羊皮和繩子,偶爾也出售家畜。
(三)農耕文化
人類在以農業耕作為主要生產方式基礎上創造的文化,我們稱為農耕文化。農耕文化一般分為兩種類型,初級農耕文化和集約農耕文化。
初級農耕中,有時對被開墾的土地做短期使用后即放棄休耕,另辟新域,我們將之稱作游耕(shifting cultivation)或刀耕火種(slash and burn)。農耕者使用簡單的工具,先是砍伐、火燒未開墾土地上的自然植被,之后人工撒種種植作物。耕作幾年后,再重新遷往新的地方開始新一輪的砍燒種植過程。在土地被拋荒的日子里,地面上長滿野生植物和雜木林。他們通常在相隔20年后再重返故地。初級農耕中,還有一種依靠長期生長的木本作物為生的耕作方式。在一個社會中,人們可能會同時兼用兩種耕作方式。而且,大多數初級農耕社會也并不是單純依靠種植糧食為生計,他們也會進行狩獵和捕魚活動。
有的西方學者認為,刀耕火種的初級農耕方式不僅產量低,對生態平衡也造成了不可逆轉的破壞。但人類學家的最近研究成果表明,這種耕作方式并非如我們想象的那樣無組織、無管理。恰恰相反,他們在伐木除草、燒荒開墾、施肥上地、輪耕休耕等過程中表現出很高明的種植技巧。一般而言,初級農耕社會的人口密度較低,但就某一村莊而言,則可達到100至1000人的規模。以他們的思維方式看,似乎人口密度越低,人與人之間的地位就越容易平等。較之狩獵采集社會,農耕社會各群體之間的領導與服從關系更加正規化。他們還不時參加戰爭,這在某種程度上有利于人口數量和密度的調整注20。
下面我們閱讀有關希瓦羅人刀耕火種的一則材料注21,以加深對初級農耕文化的理解。
希瓦羅人因其干縮和保存人頭的習俗而長期受到世界的注意。希瓦羅的人口約為八千,他們以小村落的形式生活在安第斯山東坡,這是外來者難以滲透的熱帶雨林地區。
希瓦羅人主要靠園地產品,特別是木薯屬塊根維持生計。這些大塊含淀粉的塊根在顏色和質地上都很像歐洲防風(蘿卜)。希瓦羅人把它們制成面粉或釀成酒,這是他們食物的重要組成部分。男人們負責叢林中園地開辟初期的開墾工作;婦女們則負責種植。開墾工作是以刀耕火種的方式進行的。首先,把一塊土地上的林下植物砍光,然后,把樹木放倒。最后,當砍倒的樹和灌木在干季的地面上放置了幾個月以后,他們就放一把火把干掉的植物燒光。開墾后的土地是用點桿點種的,而且只使用很短的一段時間,到地力耗盡為止。然后,群體必須搬遷到一個新地點,以同樣的方式再準備一塊新園地。
狩獵和捕魚在希瓦羅人的經濟中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男人們要花大量的時間用吹槍(把箭放在長條空管之中,從管里把箭吹出,是射獵小動物的武器)和毒鏢獵取猴子和鳥。標槍用來打大動物。魚則在河里人工構成的環礁湖中毒死。
希瓦羅人的經濟基本上是自給自足的,但是,部落也能通過鄰幫鄰的合作交易方式從外界弄到大砍刀、鋼斧和獵槍。這種相對的自給自足在整個社會里都有所反映。他們現在仍然盡量避免外人闖入他們的領地,如果必要的話還會同這些人進行堅決的斗爭,把他們趕出去,就像很早以前他們對付企圖滲入他們領土的印加人和西班牙人一樣。
集約農耕是人類利用各種技術手段,如牲畜牽犁、人工施肥、建立灌溉系統等保證土地長期使用,而不是依靠自然力量恢復地力的生產方式。與初級農耕相比,它的農作物產量較高,有了更多的剩余產品,能夠養活更多的人口。
集約農耕中,人們借助發明創造的犁鏵,利用牲畜牽引對土地進行深挖細作,這樣農作物就可以充分吸收土層的養分。此外,人們還利用向土地施以人畜糞便的方式,補充土地自然肥力的不足。為了保證農作物生長所需要的充足水分,人們發明水利灌溉法,明顯提高了抵御自然災害的能力。由于生產方式的改進,農耕生產力迅速提高。以印度尼西亞為例,實行集約農耕的爪哇島只占印度尼西亞總面積的9%,它卻供養著全國2/3的人口;而實行初級農耕的其余島嶼占了全國面積的90%,卻只能提供全國1/3人口的口糧。在爪哇島,每平方千米生活著480人,密度較高的地區可達每平方千米1000人,而其余島嶼人口的平均密度僅為每平方千米50人注22。在我國西南地區的佤族,同一塊地實行集約農耕要比實行初級農耕產量增長近40倍注23。
集約農耕的生產方式帶來了穩定的村居生活,各種復雜的社會組織也漸漸出現了。剩余口糧的出現,人口的增長,使一部分勞動者從農業中解放出來,專門從事手工業生產和商品交換,這又為一部分人專門從事哲學、宗教、科學活動奠定了物質基礎。一些人憑借充足的財富,逐漸成為社會的上層。于是,農民出現了,城市出現了,私有制出現了,階級出現了,國家出現了。
值得注意的是,隨著工業文化對農耕文化的浸入,集約農耕的生產方式也在發生變化。比如,以前人們用人畜糞便提高土地的地力,現在人們卻用無機的化肥代替以前有機的自然肥。以前,最復雜的工具不過是由牲畜拉的鐵犁,而現在,代表工業文化的由十二排同時操作的大型拖拉機開始走進田間,同時展開耕地、播種和施肥等工作。
下面我們閱讀有關希臘農村和阿茲特克人城市生活的兩則材料,以加深對集約農耕文化的理解。
1.希臘農村注24
瓦塞里卡(Vasilika)村坐落在帕納薩斯山(希臘中部山峰,傳說是太陽神阿波羅和詩神繆斯的靈地)腳的比奧夏(Boeotia)平原上。這個村莊最近的人口為220人。
在這里,人們栽種葡萄和小麥以供家用。每年三月,修剪葡萄藤和鋤地標志著一年農業生產的開始,這通常都是男人們干的活。九月,葡萄收獲之后,全家人就開始釀酒。每個人都要到葡萄地里去采集葡萄,把摘下的葡萄裝在大籃子里。男人們在把葡萄葉和藤去掉之后,就把葡萄用腳搗爛,然后把新榨出的葡萄汁(must)裝到桶里。
十月,村民們用馬犁地,十一月用手播種。來年夏天收獲小麥,一般都用機械收割。小麥是村民的主食,被做成面包,一種叫作trakhana的谷類食品或面條。人們也常用小麥來交換其他食物,如魚、橄欖油和咖啡。
棉花和煙草是主要的經濟作物(供銷售的作物)。在這個干燥的平原國家里,棉花豐收要靠灌溉。村民們使用的是高效柴油抽水機。春耕春播完成以后,棉田里的工作才算真正開始。棉花在幼苗期必須鋤草和覆根,這個工作多半是由婦女們來做。六月,灌溉工作開始,這是男人們的活計。一個季度通常要灌溉三次,包括清理灌溉小渠、安裝抽水機和引水。十月開始摘棉,這是婦女的事。有五英畝以上土地的農場主,在摘棉和鋤草以及收獲時通常要從鄰近村莊雇用勞力并付給他們現金工資。軋花工作由中心地帶的承包商承擔,每個農民當場付給他們6%的農作物作為報酬。農民們在軋花過程中收回的大部分棉籽都用于來年播種。剩下的棉籽就榨成餅,用作母羊生小羊期間的補充飼料。種煙草所獲得的現金收入要比種棉花高,而煙草作物又恰恰生長在農閑期內。
動物飼養在村民的經濟生活中所起的作用則相對較小。每個農民有一兩匹馬用來拉犁或拉車,一頭騾子或驢,十來只羊,還有一些家禽。
瓦塞里卡的村民對現代化發展有所響應。他們準備在一定限度內進行一些嘗試,特別是在機械化方面。在耕地面積夠大,值得花錢的地方都租用拖拉機耕地。他們還常常邀請專業人員來處理收獲、軋花及類似的工作。的確,希臘農民很樂意當一名農民,而且也很樂意依靠別人的技術來修補房頂,維修抽水機或給他的生產提供技術指導。
2.阿茲特克人的城市生活注25
在16世紀墨西哥興盛的阿茲特克帝國,是在非西方民族中高度發達的城市社會的范例。帝國的首都,特諾奇蒂特蘭(當代墨西哥城),位于海拔7000英尺的富饒山谷之中,與它的姐妹城特拉蒂洛爾科在一起,當1519年西班牙征服者赫爾南·科爾蒂斯首次發現它時,它的人口約20萬。這使它的人口要比同時期的倫敦市多五倍。這個阿茲特克大都市坐落在湖中島嶼上,后來湖水排干,湖被填平,兩條水管道從陸上的泉源引來清水。在城的東端圍筑10英里長的堤壩,以防附近的鹽水進入圍繞特諾奇蒂特蘭的湖中。
如西南亞的早期城市一樣,阿茲特克人社會的基礎是集約農業。玉米是主要的作物。每個家庭由其世系群分配一份土地,種植各種各樣的作物,包括大豆、南瓜、葫蘆、胡椒、西紅柿、棉花和煙草。然而,與舊世界的社會不同,只有幾種動物是馴養的;這些動物包括狗和火雞(都是供食用的)。許多(但不是全部)莊稼種在特諾奇蒂特蘭城周圍的小塊土地上,該城是在四周環湖的淺水中由人工建造的。在園圃或突起的田地之間的水道,不僅便于運輸,而且也是用作堆肥的水生植物的來源。另外,極為豐富的魚糞從水道中定期被挖掘出來,并澆灑在園地上以維持其肥力。因為它們難以置信的高產以及可持續性,所以直至今天,在墨西哥城郊區的愛克奇麥爾科,園圃仍然在使用。
阿茲特克人在農業上的成功供養了不斷增長的大量人口和多樣化的勞動力。技術工匠,如雕刻家、銀匠、石匠、陶工、織工、羽工和漆工,憑這些專門的手藝,能夠過很好的生活。因為在阿茲特克人社會制度的運行中宗教起重要作用,所以這些工匠一直從事于宗教工藝品、服飾以及建筑和廟宇裝飾品的制作。其他非農業專業人員,有戰士、行商、教士和政府貴族官僚。
由于阿茲特克帝國的個人和城市兩方面專業化程度的增長,市場成了極為重要的經濟和社會制度。在每個城市中,除了每日的集市之外,每年不同城市不同時間還有較大的集市。買賣人從帝國的邊遠地區來趕集。特諾奇蒂特蘭的姐妹城——特拉蒂洛爾科的集市極大,所以西班牙人把它比作羅馬和君士坦丁堡的集市。在阿茲特克人的集市中,物物交換是主要的交換手段。然而,有時可可豆和棉布斗篷也當作通貨使用。除了明顯的經濟用途之外,市場還有社會功能:人們去那里,不僅去做買賣,而且還去會見其他人,去聽最新的消息。法律實際上規定:每個人在規定的幾日內至少必須去集市一次;這保證公民能了解到所有重要消息。其他的主要經濟機構,即阿茲特克首都與其他城市的貿易網絡,把巧克力、香子蘭豆和菠蘿等商品帶入特諾奇蒂特蘭城。
阿茲特克社會結構分為三個主要階級:貴族、平民和農奴。在貴族之中,性別不平等是最明顯的,他們在世系群體系之外發揮作用,以土地和統治者從被征服民族中分配給他們的農奴為基礎。平民分成不同的世系群,他們依靠世系群得到土地。在每個世系群內,個人的地位取決于他與開基祖血統關系的遠近:與世系群開基祖關系比較近的人有較高的地位,那些與開基祖親屬關系比較疏遠的人地位較低。在阿茲特克社會中的第三個階級,包括依附于土地的農奴,以及被商人雇用為搬運工的腳夫。這一階級中最低的階層是奴隸。他們有的是自愿賣身為奴的,另一些人則是在戰爭中被俘獲的戰俘。
阿茲特克人由半神的國王統治。國王由貴族、祭司和世系群首領組成的政務委員會從王家世系的候選人中選出。雖然國王是專制君主,但是政務委員會委員在國家事務方面向他提供建議。大量的政府官員監督各項職責,如維護稅收制度和法院,掌管政府庫藏,以及指揮軍事訓練等等。
典型的阿茲特克城市呈矩形,反映了土地在各世系群中分配的方式。在城中央有一個大廣場,建有神廟和城市統治者的居所。在特諾奇蒂特蘭城,整個區域約20平方英里,在中央廣場(也被稱為神圣之地)矗立著一座巨大的神廟和兩座奢華的宮殿。在這個廣場周圍,有屬于各個世系群的其他用于典禮的建筑。
就如在現代城市一樣,特諾奇蒂特蘭城住房建筑有簡陋與豪華之別。在城市的郊區,在園圃上,有農民的小屋,小屋用木柱搭建,用茅草覆蓋,茅草上糊上泥巴。在市區本身,有比較富裕之人的房屋——優雅、多居室、一層和兩層砂漿砌成的建筑,每一幢房屋都有栽滿鮮花的院子,房屋建在石平臺之上,以防洪水。據估計,特諾奇蒂特蘭城大約有6萬座房屋。城市的中心是阿茲特克人的古神廟,或金字塔形廟宇,人們在那里舉行宗教儀式,包括人祭。獻給戰神和雨神的100英尺高的雙層廟宇由石頭筑成,有陡峭的階梯通向設有祭壇的平臺,平臺上有一間供有神龕的房間,以及供祭司使用的前堂。
國王蒙泰祖馬的宮殿有許多供侍者和嬪妃居住的房間,有動物園、空中花園和游泳池。由于特諾奇蒂特蘭城坐落于湖中央,所以它是不設防的,有三條堤道與陸地聯結。城市不同地區之間的交通十分方便,人們可走陸路也可走水路。許多運河河邊上有人行道,它們貫穿全城。到過阿茲特克首都的西班牙人報道說,載著族客和貨物的成千上萬條小船航行于運河之上,環行于城市之中。這些歐洲人對這個城市的交通網絡有很深的印象,所以他們把特諾奇蒂特蘭城稱為新世界的威尼斯。然而,這并沒有阻止西班牙入侵者對它的破壞。
(四)工業文化
人類在以動力機器生產代替手工勞動生產基礎上創造的文化,我們稱為工業文化。
18世紀中葉,經英國人發明,之后又進行了多次改良的蒸汽機在生產中得到廣泛應用,它開辟了人類利用能源的新時代,標志著工業社會的到來。人類從此進入了一個嶄新的歷史時期。工業革命是人類歷史上一次深刻的變革,它極大地提高了人類生產力,帶來了人類生活狀況的巨大改變。
人類開始利用不可再生的燃料作為生產的能源基礎,以大機器生產為代表的產業群突飛猛進,由鐵路、公路、運河組成了龐大的交通網,由批發商、經紀人、制造商組成了巨大的貿易銷售網。生產和消費無形中被劈成兩半,市場成為人類活動的中心。人們不惜一切代價,甚至不顧生態破壞的危險,片面追求生產的高效和高產。農耕文化中那種數代同堂的大家族變成了人員減少、流動性強的小家庭。農業人口減少,而城市人口增多。人類工作中的業緣沖擊著生活中的血緣、地緣。法制取代了人治,社會民主化程度提高。郵局、電報、電話、報紙、廣播、電影、電視等現代化傳播方式,充塞著人們的生產和生活。人類開始接受以守時、服從、死記硬背和重復作業為特征的群體化教育。許多技能型的專家頻頻出現,他們成為整個工業社會的潛在操縱者。可以說,工業文化是人類有史以來最有力量、最有向心力、最有擴張性的文化形態。
工業文化是在農耕文化的基礎上演變而來,它是對農耕文化的超越,同時又是對人類自然生態的破壞。工業文化極大地壓縮了人類的生存空間,高節奏、強競爭的生活造成了人們心理、生理上的負擔和不適,人際關系出現了高度的隔膜和金錢與權力化色彩。
下面我們閱讀一則有關英國的材料注26,以加深對工業文化的理解。
“快樂的英格蘭”過去了,一個新時代隨之來臨。它不像舊時代那樣耐人尋味,但卻是空前的雄偉,而且真實。
過去的一切耐人尋味,因為它不是現實,現實中有許多缺點,任何人都看得清楚。正如一個美女,只要她是真實的存在,那她就多少會有一點不足。
但新時代是不可抗拒的,因為它是歷史發展的潮流。200年來,全世界都在往這個方向發展,不發展是不行的,否則就跟不上時代的步伐。
18世紀末、19世紀初,一個新的社會在英國出現,傳統在這里斷裂,新的文明在這里形成。
“工業革命”這個時代,不僅給英國帶來許多光榮,許多偉大——還有許多苦難和曲折;它也給世界帶來新的社會、新的文明——乃至新世界本身。
這個世界畢竟是我們生存于其中的世界。“工業較發達的國家向工業較不發達的國家所顯示的,只是后者未來的圖景。”(馬克思《資本論》第一版序言)
……
2-1 機器和動力
“工業革命”這個詞有三層含義,首先它指工具改良和非生物動力在生產中的運用;其次它指勞動組織、工業結構及整個經濟活動方式的演變;最后,它指由此產生的社會變化,指社會整體變革的過程。也就是說:“工業革命”是指一個歷史時期,這個時期導致工業化社會的誕生。……
18世紀中期,英國開始出現工作機改良,這首先在棉紡織業中發軔。1765年,哈格里夫斯發明“珍妮機”,這是一種手搖紡紗機,以他女兒的名字命名。珍妮機可以使一個工人同時紡出16—18支紗,生產力因此大為提高。1769年,阿克萊特發明水力紡紗機,利用河水的沖力充當動力,不僅提高了勞動效率,而且改進了棉紗質量。1799年,克朗普頓發明了精紡機,它同時可以帶動三四百個紗錠,再次使生產力發生飛躍。1785年,卡特賴特發明水力織布機,于是非生物動力也被運用到織布上。
與此同時,煉鐵技術也不斷改進。1735年,達比用焦炭煉鐵成功,這使大量儲藏的煤礦可以用于金屬生產,木材危機造成的鐵業不景氣隨之緩止。1784年,科爾特發明攪拌煉鐵法,這是冶鐵史上的大革命,它不僅提高了生鐵質量,而且使產量增加了14倍。
就在這一年,瓦特成功地制造出雙向聯動蒸汽機,蒸汽的時代到來了。突然間,英國好像找到了阿拉丁的神燈,千百個工廠、千百根煙囪霎時拔地而起,機器的轟隆聲震動大地,汽笛的尖囂聲劃破長空。人成了自然的主人,蒸汽這個魔怪一經征服,它就創造出數不盡的財富。幾十年間,英國的棉布像流水般涌向世界,英國的煤和鐵滾滾地征服全球。世界上誰也沒見過這么多財產,可以在這么短的時間充斥人間。蒸汽迅速占領一個又一個生產部門,終于擴展到所有領域。新的工業部門發展起來了,其中最關鍵的是機器制造業。鋼鐵成為人類最重要的生產工具,人為取得更多的生活資料,就必須用更大的規模先生產工具。于是,大批人走出農村,走進工廠,無數人群在飛旋的車輪旁流汗勞動,農村被遺忘了,城市成了一切。總之,農業的英國死亡了,新生的是一個工業社會。
蒸汽不僅意味著增加財富,還意味著人類第一次用自己的智慧釋放出一種自然界潛藏的力,它非但不是人們已熟知了幾千年的生物力,甚至還可以不叫“自然力”。它是人自己創造的力,是“被釋放的普羅米修斯”(有一本著名的經濟史著作就以此為書名)。正因為有這第一次成功,人類才受到鼓勵不斷探索,不斷尋求,相繼釋放出電能、核能、化學能……作為歷史的里程碑,蒸汽具有無比的重要性。
……
4-1 社會財富的豐富
工業化之前,一切生產都只能維持人的基本生存,生產力低下是其共同特征。“富裕”這個詞只對個別人適用,富裕的社會是不存在的。
工業化第一次改變了這種狀態,社會富裕有可能實現了,它要求有發達的生產力。
工業革命創造出無比的財富,這已是人所盡知的事。1750—1800年,英國的煤產量增長一倍,進入19世紀后,100年中竟增長20倍!生鐵產量在1740—1788年增長4倍,以后20年又增長4倍,在19世紀,100年中則增長30倍,原棉進口量在1780—1800年增長5倍,到19世紀,100年也增長30倍。生產的飛速發展,使英國在經濟上迅速超越各國,成為全世界最富有的國家。1780年,英國鐵產量還不如法國,1848年已經超過世界上所有國家的總和。這時,它的煤占世界總產量的2/3,棉布占1/2以上。1801—1851年,它的國民生產總值增長125.6%,1851—1901年又增長213.9%。1700—1780年,工業年平均增長率只有0.9%—1%,1780—1870年,增長率已超過3%。這個數字雖不如羅斯托給“起飛”確定的數字那么高,但作為第一個發展近代工業的國家,在當時的世界上已算是發展神速了。1700年,英國的人均收入大約只有8—9英鎊,1750年前后增長到12—13鎊,19世紀初,在這個數字的基礎上又增長80%,到1860年再增加一倍,1900年幾乎又加一倍,也就是說,英國在19世紀末按人口平均的年收入即使在絕對數字上也已經達到20世紀70年代中國的水平,而當時的英鎊,實際價值要比70年代的高得多。
19世紀中期,英國成為世界上唯一的工業國。它的工廠日夜開工,它的車船日夜奔忙,它龐大的遠洋船隊把數不盡的工業品運往世界各個角落,又把大量原材料運回英國,進行加工。1854—1872年間,進口總值擴大1.23倍,達到29780萬鎊;出口總值擴大1.64倍,達到25600萬鎊。這時,英國對外貿易充分表現出工業社會的特征,即進口農產品,出口工業品。它進口的主要商品是棉花,這些棉花在英國加工成棉布,再源源不斷地輸往國外。除此之外,進口商品就是羊毛、小麥及其他食品了。與此對照,煤的出口量從19世紀50年代初每年三四百萬噸增加到80年代初每年2000萬噸,鋼鐵出口從1850年不到50萬噸增加到1872年的350萬噸,棉布產品從1853年的3000萬鎊增加到1872年的8000萬鎊,毛呢產品從1850年的1000萬鎊增加到1870年的2700萬鎊。一個美國商人1885年曾說:“全世界都必須到英國購買鐵軌,英國人生產得又快又好,假裝能在這方面和他們競爭只不過是白費勁。”(K.B.斯梅利《1688年以后的英國》,密執安大學出版社,1982年,第141—142頁)其實何止是鐵軌。在這時,幾乎一切工業品都是英國“生產得又快又好”,英國這時是名副其實的“世界工場”。
1851年,英國終于可以向全世界炫耀它新取得的財富了。在維多利亞女王的丈夫艾伯特親王親自主持下,英國舉辦了第一次世界博覽會。博覽會地址選在倫敦市中心的海德公園,離王宮只有一個街區的距離。為辦博覽會,倫敦專門建造了一個雄偉的大廳,它幾乎全用玻璃筑成,號稱“水晶宮”。大廳長1848英尺(563米),高68英尺(20.7米),還不算當中的半圓形拱頂。大廳本身就是財富的標志。“水晶宮”造價8萬英鎊,這在當時是一個巨大的數字。因為一個收入很高的技術工人,一年的工資也只有50英鎊。大廳占地40萬平方英尺(37000多平方米),陳列著7000家英國廠商和大約同樣多外國商號的產品。這些展品中,英國以機器和工業品為主,外國則主要是農產品和手工藝品。展覽會入口放著一個24噸重的大煤塊,使人一進門就感受到大工業的巨大威力。展廳中那些飛旋的機器,如泉水般涌流的工業品,還有那高達幾層樓、鍛鐵如捏面團的蒸汽大汽錘,都向參觀者顯示英國的財富和力量。展出期間,鐵路公司為全國提供優惠票價,全國上自女王、下至普通百姓,紛紛前往參觀展覽會。全歐洲成千上萬的人來到倫敦,英國的富足之名傳遍歐洲,大工業的威力顯示出來了。人們意識到:國家若要富強,就一定要實現工業化。《工程學》雜志1866年寫道:
“就改造社會而言,工程比戰爭和外交做得多,比抽象的哲學和文學做得多,也比我們的法律……做得多。我們已……進入享樂的時代,而又不帶絲毫的脂粉氣,我們的中等階級沒有幾個人……會愿意拿自己的住家和舒適的用具去換古羅馬最高貴的別墅。”(阿薩·布里格斯《英國社會史》,企鵝社,1987年,第223頁)
工業化不僅意味著財富涌現,而且意味著物價低廉,意味著每一個人用同樣的收入可以獲得更多的生活資料。工業生產只有面向大眾才能大賺其錢,于是商品大眾化也成為工業生產的特征。過去只為貴族生產的奢侈品,現在成為用機器生產的普通消費品;過去只是宮廷才有的豪華擺設,現在卻進入普通的中等階級家庭。1851年有一個法國人曾這樣說:“像英國這樣一個貴族的國家卻成功地為人民提供物品,而法國這樣一個民主國家,卻只會為貴族生產。”(阿薩·布里格斯《英國社會史》,企鵝社,1987年,第222—223頁)火柴、別針、信封這一類大眾消費品在維多利亞時代大量發明,百貨公司的出現,更表明商品大眾化已經發展到很高程度。舒適的住宅、成套的家具、垂簾壁畫和新穎的衛生廚房成了小康人家的標志。就連社會最底層也在逐漸分享工業化的好處。當時有一個流行的說法:“大陸的農民都穿木屐,英國的工人卻穿長襪。”這種說法的確能反映一些問題。馬克思在激烈批判資本主義剝削的同時,也認為資產者的超額利潤使工人分得一杯羹,從而瓦解了他們的斗志。很顯然,經過工業革命,英國各階層都比歐洲其他國家的相應階層富裕一些,這就是工業革命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