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化是什么
- 李中元
- 2535字
- 2020-08-19 16:45:22
四 文化界定的困難
自文化學興起,關于文化的各種認識便層出不窮。面對數百計的文化界定,有學者初步歸納出六種界定類型注36:記述的定義、歷史的定義、規范性的定義、心理的定義、結構的定義、發生的定義。記述的定義“所著重的是文化的整體性,并且列舉了文化內容的重要方面”,如泰勒、墨林洛弗斯奇對文化的界定。歷史的定義側重從“社會遺產或社會傳統來對文化下定義”,如薩皮爾、雅各布斯、史特恩對文化的界定。規范性的定義從規律、價值的角度理解文化,如克羅孔、凱利、湯瑪斯對文化的界定。心理的定義把文化看作達于目的的技藝,如史莫勒對文化的界定。結構的定義“所著重的是文化之型模或組織”,如維利、奧格本、尼門可夫對文化的界定。發生的定義“所注重的是把文化看作一個產品和器物”,或“著重觀念”,如溫斯頓、布洛門塔勒對文化的界定。
文化作為一個概念,對其界定不同,其所指也就不同。所指不同,意味著在某些學者看來應納入文化范疇的東西,其他學者可能認為不應納入。事實上,沒有哪一位學者的界定沒有理由、沒有根據;而我們也應該承認,有些學者的界定確實存在著不足。
記述的定義把認為可歸屬于文化的東西分類記述,并強調文化是由它們組成的復雜整體,有一定合理之處。但它不去揭示文化的本質屬性,這是極不應該的,因為揭示本質屬性是給某一事物下定義的關鍵。所以,從根本上講,它并沒有回答文化是什么這一問題。這就好像有人問什么是文學,答曰:“文學是由詩歌、散文、小說、戲劇四種體裁所組成的藝術整體。”此定義雖能讓人對文學產生直觀印象,卻不能把握住詩歌、散文、小說、戲劇共有的屬性。再如,有人問什么是商品,答曰:“商品就是由飲食用品、交通用品、衛生用品、起居用品等組成的物品整體。”這類的界定有點隔靴搔癢。
歷史的定義把文化看作社會遺產或社會傳統,指出了文化具有的社會性特點,有其合理之處。但文化不僅是人類可接受、遞衍的遺產、傳統,作為人類歷史活動的產物,它首先是人們在生活實踐中逐漸創造出來的,沒有人類的出現便沒有文化的存在。其次,文化在不斷被人類創造的同時,又有一些作為遺產、傳統的文化逐漸被人們拋棄。我們不能因為歷史上多數人只是墨守成規地生活在傳統、遺產之中,便以為文化是一種社會傳統、社會遺產。每一個歷史時代,總有人與時俱進,他們吸收新的元素,融匯新的思想,從而創造出異于傳統、遺產的新文化。把文化看作遺產、傳統,作為主體的人容易被誤認為是一個完全被動的接受者。而實際上,人是文化的創造者,才是文化界定應該傳達的最重要的信息。
規范性的定義從規律、價值的角度,或把文化界定為一種生活方式、行為模式,或認為文化是人類的價值。前者看到了文化表現于生活方式、行為模式,這是正確的。但換一個角度思考,它和記述性定義并沒有本質區別。如果把泰勒(Tylor)所理解的文化的諸多表現形態“知識、信仰、藝術、道德、法律、習俗和任何人作為一名社會成員而獲得的能力和習慣”加以抽象,其實就是這里的生活方式、行為模式。這種定義摒除了記述性定義中分類記述的不足,雖加以綜合,但無奈又陷入了另一泥淖。這就好像有人問“什么是文學”,卻答曰“文學是一藝術形式”,它最終無助于文化概念的解決。后者從價值入手,認為凡是有文化的地方,無不賦予人類以價值感,這種自我心理上對文化的正面認同,把文化的出現與人的價值相聯系,值得肯定。但僅把文化看作人類的價值所在,卻不回答是人的哪一方面體現了其價值,似不夠完善。
心理的定義把文化看成達于目標的技藝,該技藝得以表現的媒介是人對機械的操持,是人的心靈、道德的運作,在此操持、運作過程中表現出的規律性的東西,就是文化。這種定義將文化建立在物質和精神的基礎之上,卻不就物質、精神談文化,而是將文化理解為人對物質、精神加以掌控的技藝,于是文化就成為一種具有相當的操作他物功能的東西。此說具有相當的認識深度,因為它揭示出人類在創造文化時所表現出的明確的目的性,揭示出文化作為一種技藝所具有的工具性。此外,它還認為,文化的存在應建立在人對物質規律、精神規律的分析及掌握的基礎之上,這些都是很難得的。但這樣一來,文化就僅僅作為一種技藝而存在,具有豐富內涵的文化于是便不得不萎縮,這顯然又是不合理的。
結構的定義把文化看作一個由諸多要素相互關聯、相互倚賴而建構起來的型模或組織,實際上是對記述性定義的抽象表述。它掏空了記述性定義中文化內容的諸多方面,又把記述性定義中的“復雜整體”換以型模或系統,讓人有不知所云之感,這一點在維利的界定中尤為明顯。奧格本、尼門可夫對文化的界定,嚴格來說不是給文化下定義,他們是在對文化進行解析。不過,他們提出的作為文化的型模“是每個社會所獨有的”,強調文化的社會差異性,則是應該給予特別肯定的。
關于發生的定義,一類定義認為,文化是社會互動所形成的對人有約束、塑造作用的物。只有在這一物的范圍之內,個人的行為才是文化行為,而且“個人是生長在文化里的”。該定義從個人與社會的雙向互動角度談文化,抓住了文化的某種特質。另一類定義認為,文化是一種觀念總全。聯系定義中對觀念的解釋(“能借符志來交通的東西”),實際上在說,文化就是任何可由符號來傳遞、交流的東西的總全。把文化界定為觀念,突出了文化的可傳播屬性,有其合理之處。但這樣一來,會使那些人類創造的承載觀念的器物無處著落,這是其不足之處。
看來,要給文化下一個精確的定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么,有沒有可能給出一個被多數人認可的文化界定呢?
西方學者羅威勒曾說:“我被托付一項困難的工作,就是談文化。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別的東西比文化更難捉摸。我們不能分析它,因為它的成分無窮無盡;我們不能敘述它,因為它沒有固定形狀。我們想用字來范圍它的意義,這正像要把空氣抓在手里似的;當我們去尋找文化時,它除了不在我們手里以外,它無所不在。”注37中國學者也有類似的感慨:“顯然得很,在那些定義中,任何一個定義只說到文化的一個或若干個層面或要點。這也就是說,在那些定義中,沒有任何一個足以一舉無遺地將文化的實有內容囊括而盡。之所以如此,原因之一,是文化實有的內容太復雜了,復雜到非目前的語言技術所能用少數的表達方式提挈出來。”注38
盡管如此,我們仍需以自己的理解對文化做出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