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智者不為”的智者
——記陳垣師
我在入大學前就讀過陳垣師的《史諱舉例》等專著,用過《二十史朔閏表》。雖然對著者傾心向往,但一直沒有瞻仰其風采的機會。真沒有想到,當我升入大學二年級時,竟然有幸面受當時學術界號稱“二陳”(另一位是陳寅恪先生)之一的陳垣老師的教誨。那時,陳垣老師已年逾花甲,但依然精神矍鑠。
陳師學問的廣博深厚,久為學術界所公認。但他不僅是位大學問家,還是一位大教育家。他以全國著名學府北京輔仁大學和師范大學校長之尊,仍然像普通教授一樣,擔任幾門課程的教授,達到現在一般教師滿工作量的標準。他教學極其認真,一絲不茍,而且深諳教學方法。他教授時不像有些知名學者那樣,天馬行空,不著邊際,也不炫奇逞博,使學生感到高不可攀;而是踏踏實實,循循善誘,使學生由淺及深,自然地走進學術之門。當時,一些有名教授不大喜歡批改作業,陳師則是認真仔細地批改。他曾在我的一篇作業上批改過幾個錯別字,其中有一個“本”字,我不經意地在一豎下面隨手往上一勾,陳師就在這個字旁打了個叉,并加眉批說:“本無勾。”時經半個世紀,我每寫“本”字時,還格外注意,猶如陳師仍在耳提面命。他布置作業只發一張紅格作文紙,多寫不收。我曾耍過小聰明,在一行格內寫成雙行小楷,結果被發回重寫。并告誡我:只有能寫小文,才能放開寫大文章。陳師還和學生一起寫作業,然后把自己的和學生的作業并貼在課堂墻上做比較性示范,使學生們不僅僅嘆服陳師功底之深厚,也從中學到如何寫考據文章的法門。
大學者往往不屑做為他人服務的學問,包括像編工具書這樣的重要工作,甚至有些號稱學者的人也以編工具書為小道。不僅不屑為,還歧視甘為人梯的學者。陳師則不為俗見所擾,還深刻地指出“茲事甚細,智者不為,不為終不能得其用”的道理,足以振聾發聵。以他這樣一位智者,甘愿去為“智者不為”之事,實在難得。他更身體力行地親手編制過《中西回史日歷》和《二十史朔閏表》等嘉惠幾代學者的大型工具書。這種精神也影響了他的學生。就以我為例,我的一點微不足道的學識,視陳師的學術造詣誠若小溪之望大海。唯獨于工具書一道,我一直奉行師教不輟。我曾歷時二十余年,中經艱難的年代,重寫被毀手稿達數十萬字,終于撰成《近三百年人物年譜知見錄》,呈獻于學術界。雖不能達到陳師水平的高度,但自以為唯此一點,尚可稱無負師教。
陳師待人誠信可敬。對學生要求嚴格,但并不疾言厲色。我在大學四年過程中,只有一次惹他老人家生氣。那是一次迎新會,我因是班長而主辦會務。有一位同學名徐福申,是徐樹錚的孫子,模仿能力很強。當時為我們授課的有許多位知名學者,他們在課堂上都各有方言口頭語和某些習慣動作。徐福申和我就夸大模仿這些,編成一段相聲演出。其中也包括陳師漫步講臺,以手抓須的習慣動作,結果引起哄堂大笑。我和徐福申為此得意非凡。不料第二天,我倆被傳喚到辦公室,受到了陳師嚴厲的批評,大意是以嘲弄別人取樂是不道德的,何況是老師,不懂得尊師是做不好學問的。我們知錯認錯,又分別向有關老師道歉,才算過了關。陳師雖然嚴厲,但從不抱成見。對我們這類不安分的學生也不視為朽木不可雕,照舊教誨不倦。事隔五十多年,每當想起這件事,我總對那些澆灌自己成長的恩師們所做的惡作劇是殘酷的而感到深深內疚。
在臨畢業那年,為了紀念大學這段我一生中最值得留戀和懷念的歷程,我利用一次送作業的機會,送去一把灑金箋扇面,請求陳師賜字以作紀念。就在畢業論文口試那天,陳師告訴我到他的興化寺街寓所去談談。我遵囑到后,陳師指點了一些讀書、治學的方法。臨別時,從案頭拿起經我請求而寫好的扇面給我作畢業紀念。我當時對這位年近古稀,聲名卓著的老師如此用情非常感動。回家以后,展讀內容,發現這是陳師自己所寫的一段小考證。全文是:
曾南豐《徐孺子祠堂記》引《圖記》言:晉永安中于孺子墓碑旁立思賢亭。至拓跋魏時,謂之聘君亭。孺子墓在江南,與拓跋氏何涉?南豐蓋以此語出《水經注》,元文“至今”,故改為至拓跋魏時。然《水經注》文本引自雷次宗《豫章記》。所謂“今”者,指宋元嘉間也。南豐文有語病,不能為之諱。
全文雖然只有一百零六字,但卻使我感到陳師用心之深,從中領會到讀書、治學的門徑。陳師在授課時曾多次指出讀書要能疑、致思、得理。這次臨別贈言又是一次言教。曾鞏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有深通目錄學之稱,無疑是個大名家。但名家也有錯的時候。陳師并不盲目迷信名人而為之諱。其讀書、治學之綿密謹嚴,于此可見。
幾十年的歲月飛快地流逝。陳師為“智者不為”的智者形象在我的心上卻更為清晰、高大。我多么企盼有更多像陳師那樣的大學者甘于做為“智者不為”的智者,盡心竭力地去做些“茲事甚細”的研究撰著工作,讓我們的學術研究擺脫每次都從零起步的艱辛,讓莘莘學子在進入學術之門時“能得其用”。
〔附〕
重讀《陳垣史源學雜文》
史源學是我就讀輔仁大學時親從陳垣老師受業的一門課程。這門課程的名目是“史源學實習”。學習方法是重在實踐。陳垣老師為講授這門課程所寫的導言中曾明確地說:
擇近代史家名著一二種,逐一追尋其史源,檢照其合否,以練習讀一切史書之識力及方法。又可警惕自己論撰時不敢輕心相掉也。
教科書本年擬用趙翼《廿二史札記》。
參考書即用《廿二史札記》所引之書。(《陳垣史源學雜文》卷首所附手跡)
陳垣老師似乎每年都重寫導言,并有所修改。陳智超教授為《陳垣史源學雜文》一書所寫的前言中所用為另一段,立意無二,文字則比較整齊。他寫道:
擇近代史學名著一二種,一一追尋其史源,考證其訛誤,以練習讀史之能力,警惕著論之輕心。
史源是研究歷史者必須隨時注意發掘和開拓的重要方面。中國的史學傳統是重視史源的。清代乾嘉史家在利用官書、正史之外,還用六經、詩文集、金石碑版和譜牒等著作作為新史源。近代的史學家梁啟超也很注重新史源的探求與開發,他在《中國歷史研究法》正續編中專門論述了擴大史源的問題。但是,直到陳垣老師才明確標舉出“史源學”這一學科專稱。陳垣老師把史源學、目錄學、年代學、校勘學和避諱學等五種專學構筑成“陳學”治史方法的基礎,并以之教授學生,使學生能得到研究歷史的金針。這正是陳垣老師與寅恪老的區分點。近年來,有些人嘗對難分軒輊的“二陳”進行評說,但他們不從“二陳”的學術造詣和異同來進行研究評論,似多以陳垣老師靠近政治為遜寅恪老一籌,實為不公之論。陳垣老師歷經國運艱難,最后看到自己所向往之情景,毅然有所選擇。正如其治學之嚴謹態度,士各有志,何得以此而論其短長。我雖受業于陳垣老師,但也讀過多種寅恪老的著作。后學不敢妄議前輩,只是覺得二老各有優長。如果冒昧地譬喻,讀寅恪老的著作時有“鴛鴦繡了從教看”,讓人有一種仰之彌高的感覺。而讀陳垣老師的書和聽講以及讀范文都有“不吝金針度與人”的感受,使人能以把握。這在選讀“史源學實習”一課程時,尤感深切。陳垣老師特別注重以史源學來教育學生,他選擇三部史學名著作為按年輪換的教材。我選讀那年用的是全謝山的《鮚埼亭集》。隔周必有作業,布置作業只發一張五百字的紅格作文紙,多寫不收。我曾耍過小聰明,在一格內寫成雙行,結果被發回重作,并告誡我:只有能寫小文章,才能放開寫大文章。陳垣老師還經常為此課與學生同樣寫作業。然后把自己的和學生的作業并貼在課堂墻上作比較性示范,供學生揣摩。使學生不僅嘆服陳垣老師功底的深厚,也從中學到如何寫考據文章的法門。其中有一篇題為《書全謝山〈與杭堇浦論金史第四帖子〉后》,我不僅從中得到治學方法的教誨,還理解如何“借題發揮”以表述全氏愛國思想的微言大義。陳垣老師在這篇短札中以考劉豫與濟南的關系,引申來筆伐賣國求榮者。后來此文在《益世報》(1948年5月10日《人文周刊》)發表時,陳垣老師特在文后附注說:“北平淪陷時校課。”足以見陳垣老師用心之深。這是我初次接受史源學的收獲。不久,在畢業論文口試那天,陳垣老師交給我應我之請而寫的一個扇面。展讀內容,發現這是陳垣老師為史源學課程所寫的一段小考證。這段小考證未被《陳垣史源學雜文》一書所收錄,特錄其全文如次:
曾南豐《徐孺子祠堂記》引《圖記》言:晉永安中于孺子墓碑旁立思賢亭。至拓拔魏時,謂之聘君亭。孺子墓在江南,與拓拔氏何涉?南豐蓋以此語出《水經注》,元文“至今”,故改為至拓跋魏時。然《水經注》文本引自雷次宗《豫章記》。所謂“今”者,指宋元嘉間也。南豐文有語病,不能為之諱。
曾南豐即曾鞏,為唐宋八大家之一,有深通目錄學之稱,無疑是個大名家。但名家也有錯的時候。陳垣老師從拓拔魏的轄境與孺子墓在江西的矛盾中,始而疑曾文有誤,進而思其致誤之由,終而得其正確之理。這段小札正是陳垣老師史源學方法的運用,也是對我臨別時所贈的一支金針。
80年代初,《陳垣史源學雜文》由第一流出版社——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我很快得到該書,猶如重見故物,一氣通讀了所收的三十篇文章。雖然陳垣老師已在動亂年代仙逝,但讀到這些當年“史源學實習”課程的范文時,陳垣老師授課的音容笑貌,宛然猶存。頗有耳提面命的感受。油然而生一種思慕之情。
90年代初期,我準備“古籍整理”一課,其中有《論考證》一篇,于是又重讀《陳垣史源學雜文》,得到超出以往的教益。陳垣老師之創立史源學是對乾嘉以來治史經驗的概括與發展。陳垣老師曾自謙其學問本源是“專重考證,服膺嘉定錢氏”。考證是清學的重要支柱,某些學者往往故作高深之論,使后學望而生畏。所以,陳垣老師把考證的具體做法落實到建立史源學以教育學生。這也是陳垣老師“不吝金針度與人”的品格精神。
陳垣老師為“史源學實習”課程選擇了三種教材,即《日知錄》、《鮚埼亭集》和《廿二史札記》。《日知錄》是明清之際的大學者顧炎武一生精力之所萃。為后學所交口稱贊。考求其史源縫隙較難。《鮚埼亭集》大多是清初學者全祖望對易代之際人物與世事的評論,與淪陷背景吻合。在考求史源之余,時可得弦外之音,即陳垣老師所謂的可以“正人心,端士習”。我選習時所用就是這一種教材。《廿二史札記》是乾嘉時史學家趙翼所刪定的一部名作,后來學者多加誦讀,可備考求的疏陋處也較多。《陳垣史源學雜文》所收集的內容就以對此三書作考證的范文為主。其中有關《札記》的十二篇,有關《鮚埼》的九篇,有關《日知錄》的一篇。其他有關《十七史商榷》、《通鑒外記》、《述學》等書的八篇,共收文三十篇。
在重讀過程中,感到書雖小,但每讀一次就有一次收獲。這次重讀讓我更深地認識到讀常見書的意義。課程所選的三種書,凡治史者無不有所涉足,但只是一讀而過。而陳垣老師卻把它們讀出滋味來,做了許多精細的考證工作。讀過后就對書與人做出個人獨有的評論。他在《家書》中對三書做過比較性的評論:
錯誤以《札記》為最多,《鮚埼》次之,《日知》較少。學者以找到其錯處為有意思,然于找錯處之外能得其精神,則莫若《鮚埼》也。
《陳垣史源學雜文》所收《廿二史札記》十二篇文中多為對其書的史法、史事之考證與正誤。如《補表條所本》條不僅考出《札記》卷一補表條之說所本為朱彝尊撰萬斯同《歷代史表》序,還考出各表的出處,并進而訂正所據《史通》所記的誤處。又如《列傳名目沿革條正誤》根據“各史朝代之先后,與成書之先后不同”的一般常識,表列各史類傳名目,以糾正《札記》論列傳名目沿革不按成書先后,而按朝代先后之誤。這正是史源學追本溯源、正訛糾謬的基本方法。陳垣老師對文獻記載,要求很嚴,但對前賢評說則居心寬厚。如《七國反條考證》條既指出《札記》所記七國之誤,復贊譽《札記》刪定者說:“趙先生以《史》、《漢》《吳王濞傳》對讀,發見《漢書》闕‘濟北’二字,可謂得間。”并對《札記》誤菑川為臨菑是“筆偶誤耳”。直諒多聞,公是公非。這是非常值得學習的學術品德。陳垣老師對文獻的梳理條正,功底確乎深不可及。如對《札記》卷七,《晉書》條末引《新唐志》晉史凡十種,幾無一種無問題。陳垣老師寫訂誤一文,為之疏舉條列,依次說明。然后又歸納其誤為人名誤者五,書名誤者四,撰注誤者二,次第誤者二,更指明其致誤之由。終而提出新舊唐志皆不如《隋志》之善。此文以示后學運用演繹與歸納二法。又對《札記》卷九南北八史至宋始行條所舉校勘人名皆誤進行了極為細致的條分類析,使校勘諸人皆得其位。
《陳垣史源學雜文》所收另一組為《鮚埼亭集》文九篇。其論治史之法固與攻《札記》類同。而往往揭示謝山文字之思想寓意。如《書全謝山〈先侍郎府君生辰記〉后》一文中,記謝山論順治庚寅置閏之誤,兼論其深切著明之含義說:
謝山之文,撰于乾隆八年癸亥,去崇禎之亡國正百年,而未嘗一閏十一月。謝山以此為置閏之失,歷學之疏,安得精于甲子者考而正之云云。是豈獨乾隆以前,終有清之世,亦未嘗閏十一月,此時憲歷之法也。然明清所用歷法不同,謝山豈不知,而復有云者,慨故國之久亡,特借閏以寄其意耳。
唯陳垣老師能得謝山之深意。又于《書全謝山論漢豫章太守賈萌事后》一文,開宗明義地引導學生認識“謝山喜提倡節義”的真諦。為讀《鮚埼亭集》得一鎖鑰。嗚呼!師恩難忘。讀書至此,得不憮然!恭撰小文,以告吾師。再歷花甲,歆其來格!
2006年6月中浣寫于南開大學邃谷
從“陳垣同志遺書”說起
最近,我歷經數十年撰成的《書目答問匯補》一書,即將定稿交付出版。為了附入曾經眼的四十余種版本圖版,從各藏所拍了各版本首頁書影。其中北圖所藏清石印本《書目答問》的藏章,令我驚訝。這份書影上有兩顆藏章:一為“北京圖書館藏”短長方形篆文藏章,鈐于首頁右下角,屬藏章常規,無須討論;另一為長方形條章,以繁體楷書刻“陳垣同志遺書”六字,不禁為之“傻眼”。歷年在古籍藏書上曾見藏章多多,而從未見此等內容。此章既刻工拙劣,又內容不通。援庵師哲嗣樂素、文孫智超,均為飽學之士,在學界頗著盛名,自不會出此文字。而北圖為公藏魁首,于藏章應有內涵與制作,多有卓識。何能制此藏章?
藏章為藏書文化重要組成內容,學人與藏家俱頗注重。若干典籍滿紙斑斕,詞意深遠,刻工精美。循讀所鈐各章,既可得各種藝術雅趣,復能考典籍流傳途徑及藏者生平志趣,為研究藏書文化重要依據。此“陳垣同志遺書”一章,何不合藏章常規乃爾,心存困惑,乃電詢智超。承告:1971年夏,援庵師逝世后,所藏大部分移贈師范大學圖書館。當時炙手可熱之“文化大革命”權要,命轉交北京圖書館。北圖接受后,刻此一章,作為捐贈標志。其珍善本入特藏,而一般古籍則插入各類,并無專室、專柜、專架之設,難免有流散之虞。學者藏書,本可借知其學術體系與趨向所在。我少時就讀輔仁大學,偶在興化寺街陳寓,見援庵師藏書室,書架設置,井井有條,各有所類,用時能立取。今拆而散置,幾于打亂學術體系。受藏者于此,不可不慎。
此“陳垣同志遺書”六字藏章可議處在“同志遺書”四字。遺字可作遺留解,但“遺書”決不可以作“留下來的書”解。當然在古籍中亦把“遺”讀作wèi,可作贈予講,如“遺之千金”,則“遺書”似可作“陳垣同志贈書”講。不過,這是不是太掉文繞彎,也非一般語詞習慣。至于制此藏章之人,是否知此一讀,不敢妄猜。且“遺書”二字,久有定義:一為人死后留下的書面文字。或述隱秘,或有囑托,皆名“遺書”。“陳垣同志遺書”當非此義。二為學者身后存有手稿,其弟子或親屬,甚至后來人,為亡者整理梓行存稿(亦有選若干已刊著述者)成書后,多題“某某遺書”。如《朱子遺書》(朱熹)、《黃梨洲遺書》(黃宗羲)、《船山遺書》(王夫之)、《沈寄簃先生遺書》(沈家本)、《海寧王靜安先生遺書》(王國維)等。石印本《書目答問》無疑為陳垣師之捐書,而非其遺書。因此“遺書”二字當為誤用,我尚有擔憂者。若受贈單位果有知“遺書”別有贈書一意,用于援庵師,系在身后,尚無大礙;若另有老年學者于生前捐書,而加蓋“某某同志遺書”,豈不尷尬。捐書者必后悔不已,蓋因捐書竟丟掉性命。至于用“同志”二字,于我所見數百藏章中,確為特例。然在20世紀70年代初,正當浩劫高潮,以階級斗爭為綱,敵、我、友階級界限分明,稱呼亦各異。對敵直呼其名,甚至加上反革命、反黨、反動諸頭銜。對友則以戰友或師傅相稱。只有自己人和部分同路人,能擁有“同志”之榮銜。援庵師身具黨籍,又為當代史學宗師,得此榮稱,理所當然,而家人亦得庇佑,更為藏書文化之藏章研究得一特例。
近數十年,學者藏書,因無專門藏書樓(室),而居處又多欠寬敞,致時有異代散失之勢。我于舊書攤或網上售書,常能見學者藏書之流散,即友朋贈書亦一并被后人清除。所以,我曾建言化私為公,捐贈圖書館,以求長期保存。我已身體力行,將大部分藏書捐贈故鄉圖書館,期盼受贈方能善待捐贈。但前有巴金老捐書外流,近見援庵師捐書之加蓋怪章,不禁感慨系之!深望此類情事日見其少,以致絕跡。則捐贈者得放心,而典籍當慶得棲息。不亦雙贏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