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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孟子
  • 方勇
  • 12567字
  • 2020-08-19 14:43:00

梁惠王上(凡七章)

【題解】

《孟子》共有七個部分,每部分分上、下篇。它雖然成書于戰(zhàn)國時期,卻仿照《論語》,以每部分第一章前兩三個字為名。

《梁惠王上》共七章,通過孟子與梁惠王、梁襄王和齊宣王的對話,初步論述了他本人的仁政學(xué)說。“仁”在孔子之前就包含了很多內(nèi)涵,孔子進(jìn)一步把它完善,希望使之成為全社會最高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孔子說仁者愛人,又把仁解釋成“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dá)而達(dá)人”(《論語·雍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論語·顏淵》)。愛人、忠恕、推己及人,三者構(gòu)成了孔子仁學(xué)的基本內(nèi)容。孟子以孔子的私淑弟子自命,繼承和發(fā)展了孔子的仁學(xué),把它運(yùn)用到自己的政治學(xué)說中,第一次鮮明地提出了“仁政”思想,并為之奮斗終生。《梁惠王上》涉及了仁政的幾個方面,即仁義與利的關(guān)系,仁政與真正的快樂的關(guān)系,仁政與治國的關(guān)系,以及仁政與富國強(qiáng)兵、統(tǒng)一天下的關(guān)系。孟子以為,秉著以民為本的思想,施以仁政,國家將進(jìn)入的是一種良性的發(fā)展,它不僅施惠于百姓,更能在各個方面使國家達(dá)到良好的平衡與和諧,從而獲得高于一般的利與益。孟子說:“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重溫此言,千載之下,仍透著不可輕視的睿智。

在談話中,孟子顯示了極高的談話技巧,無論是對梁惠王還是其子梁襄王,抑或是齊宣王,他都能抓住其要害,把他們的注意力引向“仁政”。孟子或避重就輕,或正反對比,或類比推理,或?qū)訉油七M(jìn),把自己的仁政思想在行云流水般的談話中闡述得一清二楚。特別是與齊宣王的對話,更是被后世的評論家所推崇。


孟子見梁惠王[1]。王曰:“叟[2],不遠(yuǎn)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

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3]。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4]:‘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5]:‘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6],而國危矣!萬乘之國[7],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8];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萬取千焉,千取百焉,不為不多矣。茍為后義而先利[9],不奪不饜[10]。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11],未有義而后其君者也[12]。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

【注釋】

[1]梁惠王:即魏惠王,惠是其謚號,魏國后遷都大梁,故又稱梁惠王。

[2]叟:對長者的尊稱。

[3]亦:只。

[4]大夫:古代官職。夏、商、周三代分卿、大夫、士三個等級。

[5]士庶人:士和庶人。庶人,老百姓。

[6]交:互相。征:取。

[7]乘(shèng):古代一輛戰(zhàn)車為一乘,兵車萬乘謂天子也,兵車千乘謂諸侯也。

[8]弒(shì):古時下殺上、卑殺尊叫弒。家:有封地采邑的公卿大夫。

[9]茍:如果。

[10]饜(yàn):滿足。

[11]遺:拋棄。

[12]后:朱熹注:“后,不急也。”

【今譯】

孟子拜見梁惠王。惠王說:“老先生,您不辭勞苦遠(yuǎn)道而來,將會為我國帶來什么利益嗎?”

孟子回答說:“大王,您為什么一定要說利呢?只要仁義就夠了。國君說:‘怎樣使我的國家獲利呢?’大夫說:‘怎樣使我家獲利呢?’士和百姓們說:‘怎樣使自己獲利呢?’上上下下互相爭私逐利,那么國家就危險了。擁有萬輛戰(zhàn)車的王朝,殺死它天子的一定是擁有千輛戰(zhàn)車的諸侯;擁有千輛戰(zhàn)車的國家,殺死它國君的一定是擁有百輛戰(zhàn)車的卿大夫。一萬輛戰(zhàn)車中,諸侯擁有一千輛;一千輛戰(zhàn)車中,卿大夫擁有一百輛,不能算不多了。如果輕仁義而重私利,那大夫不把國君的全部財(cái)產(chǎn)奪走,就永遠(yuǎn)不會滿足。從來沒有重仁的人拋棄他的父母的,從來沒有重義的人怠慢他的君主的。大王您只講仁義就夠了,為什么一定要講利呢?”


孟子見梁惠王。王立于沼上[1],顧鴻雁麋鹿[2],曰:“賢者亦樂此乎?”

孟子對曰:“賢者而后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詩》云:‘經(jīng)始靈臺[3],經(jīng)之營之[4]。庶民攻之[5],不日成之。經(jīng)始勿亟[6],庶民子來。王在靈囿,麀鹿攸伏[7]。麀鹿濯濯[8],白鳥鶴鶴[9]。王在靈沼,于牣魚躍[10]。’文王以民力為臺為沼,而民歡樂之,謂其臺曰靈臺,謂其沼曰靈沼,樂其有麋鹿魚鱉。古之人與民偕樂,故能樂也。《湯誓》曰[11]:‘時日害喪[12]?予及汝偕亡!’民欲與之皆亡,雖有臺池鳥獸,豈能獨(dú)樂哉?”

【注釋】

[1]沼:水池。

[2]鴻:大雁。麋:一種似鹿的哺乳動物,也叫四不像。

[3]經(jīng):測量。

[4]營:謀劃。

[5]攻:建造。

[6]亟:急。

[7]麀(yōu):母鹿。攸:所。伏:朱熹注:“安其所不驚動也。”

[8]濯濯:肥胖的樣子。

[9]鶴鶴:潔白的樣子。

[10]牣(rèn):滿。

[11]《湯誓》:《尚書》篇名,商湯討伐夏桀的誓師辭。

[12]時:是,這。害:同“曷”,何。

【今譯】

孟子拜見梁惠王。惠王站在池沼邊,望著鴻雁鹿群,說:“有賢德的人也以此為樂嗎?”

孟子回答說:“只有賢德的人才能享受這種快樂。沒有賢德的人即使有此,也享受不到這種快樂。《詩經(jīng)》上說:‘靈臺剛籌造,經(jīng)營又經(jīng)營。百姓齊努力,很快便完成。王說不著急,百姓踴躍來。王到靈苑中,母鹿不驚動。母鹿肥又壯,白鳥多漂亮。王到靈沼上,滿池魚歡跳。’文王雖然用百姓的力量來筑臺挖池,百姓卻非常高興,稱王的臺為靈臺,稱王的沼為靈沼,還高興那里有那么多的麋鹿和魚鱉。古時的君王和百姓一同快樂,所以能夠感到快樂。而《湯誓》上說:‘這個太陽(夏桀)什么時候滅亡?我寧愿和你一同滅亡!’百姓恨他到這種程度,即使有高臺深池、奇鳥異獸,他還能獨(dú)自享受嗎?”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國也,盡心焉耳矣。河內(nèi)兇[1],則移其民于河?xùn)|,移其粟于河內(nèi)。河?xùn)|兇亦然。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孟子對曰:“王好戰(zhàn)[2],請以戰(zhàn)喻。填然鼓之[3],兵刃既接,棄甲曳兵而走[4],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則何如?”

曰:“不可!直不百步耳[5],是亦走也。”

曰:“王如知此,則無望民之多于鄰國也。不違農(nóng)時,谷不可勝食也;數(shù)罟不入洿池[6],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谷與魚鱉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yǎng)生喪死無憾也[7]。養(yǎng)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8],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shù)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jǐn)庠序之教[9],申之以孝悌之義[10],頒白者不負(fù)戴于道路矣[11]。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12],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13],涂有餓莩而不知發(fā)[14];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是何異于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王無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

【注釋】

[1]兇:荒年。

[2]好(hào):喜歡。

[3]填然:形容鼓聲。鼓:動詞,擊鼓。古時兵以鼓進(jìn),以金退。

[4]兵:兵器。走:逃跑。

[5]直:只不過。

[6]數(shù)(shuò):密。罟(gǔ):漁網(wǎng)。洿(wū):低洼的地方。

[7]憾:恨。

[8]豚(tún):小豬。彘(zhì):豬。

[9]庠(xiáng)序:古時的學(xué)校,商朝叫庠,周朝叫序。

[10]申:反復(fù)陳述。孝:善事父母為孝。悌(tì):善事兄長為悌。

[11]頒白:頭發(fā)半白。頒,同“斑”。

[12]黎民:百姓。

[13]檢:制約。

[14]莩(piǎo):餓死的人。發(fā):開倉賑糧。

【今譯】

梁惠王說:“我對于國家,已經(jīng)盡心盡力了。河內(nèi)地方遇到了災(zāi)荒,我便把那里的一部分百姓遷到河?xùn)|,還把河?xùn)|的一部分糧食運(yùn)到河內(nèi)。河?xùn)|遇災(zāi)也是如此。看看鄰國的政治,沒有比我更用心的了。但鄰國的百姓不因此減少,我的百姓也沒有增加,為什么呢?”

孟子回答說:“大王喜歡戰(zhàn)爭,那就讓我拿戰(zhàn)爭來打個比方吧。戰(zhàn)鼓咚咚敲響,兵刃相交,丟下盔甲拖著兵器就逃跑,有的一口氣跑了百步停下來,有的跑了五十步停下來。如果跑五十步的士兵譏笑跑一百步的士兵,怎么樣?”

惠王說:“不行!只不過沒有跑到百步,同樣也是逃跑。”

孟子說:“大王如果懂得這個道理,就不要希望您的百姓比鄰國多了。不違背農(nóng)時,糧食就吃不完;細(xì)密的漁網(wǎng)不投到池沼,魚鱉就吃不完;砍伐樹木的人按時間進(jìn)入山林,木材也用不完。糧食和魚鱉吃不完,木材也用不完,就能讓百姓養(yǎng)生送死沒有什么不滿。百姓養(yǎng)生送死沒有什么不滿,這就是王道的開始。在五畝宅田中種上桑樹,五十歲以上的老人就可以穿上絲襖了。雞狗豬等家畜,不要錯過它們的繁殖時期,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就可以吃上肉了。百余畝的田地,不要妨礙它的生產(chǎn),幾口人的家庭就可以吃飽了。用心辦好學(xué)校教育,反復(fù)地強(qiáng)調(diào)孝順長輩、善事兄長的道理,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就不會用肩背、用頭頂?shù)刈咴诼飞狭恕F呤畾q以上的老人穿絲吃肉,老百姓不挨餓不受凍,還不能稱王于天下的,是從來沒有過的。豬狗吃了百姓的糧食卻不加制止,路上有餓死的人卻不開倉救濟(jì);百姓死了,竟然說:‘這不是我的緣故,年歲不好。’這和用刀把人殺死卻說‘不關(guān)我的事,是兵器殺的’,有什么不同呢?大王若不歸罪于年成不好,這樣天下的百姓都會紛紛到您這兒來了。”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1]。”

孟子對曰:“殺人以梃與刃[2],有以異乎?”

曰:“無以異也。”

“以刃與政,有以異乎?”

曰:“無以異也。”

曰:“庖有肥肉[3],廄有肥馬[4],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獸相食,且人惡之[5],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6]?仲尼曰:‘始作俑者[7],其無后乎?’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饑而死也!”

【注釋】

[1]安:樂意。

[2]梃(tǐng):杖。

[3]庖(páo):廚房。

[4]廄(jiù):馬欄。

[5]且:尚且。

[6]惡(wū):何,疑問代詞。

[7]俑(yǒng):古代殉葬用的土偶或木偶。

【今譯】

梁惠王說:“我很樂意得到您的教誨。”

孟子回答說:“用杖和用刀殺死人,有什么不同嗎?”

惠王說:“沒有不同。”

“用刀殺人和用政治殺人,有什么不同嗎?”

惠王說:“沒有不同。”

孟子說:“廚房里有肥肉,馬欄里有肥馬,百姓卻面帶饑色,野外有餓死的人的尸首,這等于率領(lǐng)著野獸來吃人。野獸互相殘殺,人尚且厭惡,做百姓的父母官,施行政事卻不免于率獸來吃人,又怎樣做百姓的父母官呢?孔子說:‘第一個制造土偶木偶來殉葬的人,該會斷子絕孫吧?’就是因?yàn)樗鼈兿袢藚s被用來殉葬。土偶木偶殉葬尚且不可,又怎么可以使百姓活活餓死呢!”


梁惠王曰:“晉國[1],天下莫強(qiáng)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東敗于齊[2],長子死焉;西喪地于秦七百里[3];南辱于楚[4]。寡人恥之,愿比死者壹灑之[5]。如之何則可?”

孟子對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耨[6],壯者以暇日修其孝弟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制梃以撻秦、楚之堅(jiān)甲利兵矣。彼奪其民時,使不得耕耨以養(yǎng)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誰與王敵?故曰:‘仁者無敵。’王請勿疑。”

【注釋】

[1]晉國:韓、趙、魏三家分晉后,號稱三晉,故惠王猶自稱晉。

[2]東敗于齊:前342年,魏發(fā)兵攻韓,韓求救于齊。齊孫臏大敗魏于馬陵,魏將龐涓自殺,太子申被俘。

[3]西喪地于秦七百里:馬陵之役后,魏屢敗于秦,遂割地十五城向秦求和。

[4]南辱于楚:前323年,魏被楚擊敗,失八邑。

[5]比:替。壹:都,全。灑:同“洗”,洗雪。

[6]耨(nòu):鋤草。

【今譯】

梁惠王說:“魏國,當(dāng)時天下沒有比它更強(qiáng)大的了,老先生您是知道的。可到了我這一代,東面被齊國戰(zhàn)敗,長子死了;西面喪失了七百里土地給秦國;南面受辱于楚國。我深以此為奇恥大辱,希望能為死者報仇雪恥。怎么做才行呢?”

孟子回答說:“方圓百里的地方便可以稱王了。大王您如果對百姓施行仁政,減輕刑罰,減免賦稅,使百姓深耕細(xì)作、勤除雜草,青壯年在空閑時間學(xué)習(xí)孝悌忠信的道理,在家侍奉父兄,出門服侍尊長,這樣,就是做些木棍也足以擊敗身披堅(jiān)硬盔甲、手執(zhí)銳利兵器的秦、楚之兵了。那些國家侵占了百姓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時間,使他們不能耕種土地來養(yǎng)活父母,父母挨餓受凍,兄弟、妻兒離散。他們使百姓陷于深重的苦難之中,大王您去征討,誰還能與您為敵呢?所以說:‘施行仁政的人天下無敵。’大王您別再懷疑了。”


孟子見梁襄王[1]。出,語人曰[2]:“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卒然問曰[3]:‘天下惡乎定?’吾對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對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孰能與之?’對曰:‘天下莫不與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間旱,則苗槁矣。天油然作云[4],沛然下雨[5],則苗浡然興之矣[6]。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7],未有不嗜殺人者也。如有不嗜殺人者,則天下之民皆引領(lǐng)而望之矣[8]!誠如是也,民歸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誰能御之?’”

【注釋】

[1]梁襄王:梁惠王的兒子。

[2]語(yù):告訴。

[3]卒然:突然。卒,同“猝”。

[4]油然:云興起的樣子。

[5]沛然:雨大的樣子。沛,同“霈”,潤。

[6]浡然:苗勃勃興起的樣子。浡,同“勃”。

[7]人牧:牧民之君。牧,養(yǎng)。

[8]引領(lǐng):伸長脖子。引,伸長。領(lǐng),脖子。

【今譯】

孟子拜見梁襄王。出來以后,對人們說:“遠(yuǎn)遠(yuǎn)望去,不像國君的樣子;靠近他,沒有一點(diǎn)威嚴(yán)的氣勢。他突然問我:‘天下怎樣才會安定?’我回答說:‘天下統(tǒng)一才會安定。’又問:‘誰能統(tǒng)一天下?’我答道:‘不喜歡殺人的國君能統(tǒng)一天下。’他又問:‘誰能歸從他呢?’我說:‘天下人沒有不歸從他的。大王知道禾苗嗎?七八月份天氣干旱,苗就槁萎了。忽然天空烏云興起,大雨傾盆,禾苗就會生機(jī)勃勃地生長起來。像這樣,誰能阻擋得住呢?現(xiàn)在天下的國君,沒有不愛好殺人的。如果有不好殺人的,普天下的百姓都會伸長脖子來盼望他了!如果真是這樣,百姓歸附他,就像水向下奔騰一樣,激流澎湃,誰能阻擋得住呢?’”


齊宣王問曰[1]:“齊桓、晉文之事[2],可得聞乎?”

孟子對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無傳焉,臣未之聞也。無以[3],則王乎?”

曰:“德何如,則可以王矣?”

曰:“保民而王[4],莫之能御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曰:“可。”

曰:“何由知吾可也?”

曰:“臣聞之胡龁曰[5]:王坐于堂上,有牽牛而過堂下者,王見之,曰:‘牛何之?’對曰:‘將以釁鐘[6]。’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7],若無罪而就死地。’對曰:‘然則廢釁鐘與?’曰:‘何可廢也?以羊易之。’不識有諸?”

曰:“有之。”

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為愛也[8],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誠有百姓者[9]。齊國雖褊小[10],吾何愛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曰:“王無異于百姓之以王為愛也[11],以小易大,彼惡知之?王若隱其無罪而就死地[12],則牛羊何擇焉[13]?”

王笑曰:“是誠何心哉?我非愛其財(cái)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謂我愛也。”

曰:“無傷也。是乃仁術(shù)也,見牛未見羊也。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yuǎn)庖廚也。”

王說[14],曰:“《詩》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15]。’夫子之謂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曰:“有復(fù)于王者,曰‘吾力足以舉百鈞[16],而不足以舉一羽;明足以察秋豪之末,而不見輿薪[17]。’則王許之乎?”

曰:“否。”

“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獨(dú)何與?然則一羽之不舉,為不用力焉;輿薪之不見,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見保,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為也,非不能也。”

曰:“不為者與不能者之形何以異?”

曰:“挾太山以超北海[18],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19],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挾太山以超北海之類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類也。老吾老[20],以及人之老;幼吾幼[21],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yùn)于掌[22]。《詩》云:‘刑于寡妻[23],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舉斯心加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無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獨(dú)何與?權(quán)[24],然后知輕重;度,然后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王請度之。抑王興甲兵、危士臣,構(gòu)怨于諸侯,然后快于心與?”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將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聞與?”

王笑而不言。

曰:“為肥甘不足于口與?輕煖不足于體與?抑為采色不足視于目與?聲音不足聽于耳與?便嬖不足使令于前與[25]?王之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豈為是哉?”

曰:“否。吾不為是也。”

曰:“然則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26],朝秦、楚[27],蒞中國而撫四夷也[28]。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猶緣木而求魚也。”

王曰:“若是其甚與?”

曰:“殆有甚焉[29]。緣木求魚,雖不得魚,無后災(zāi)。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盡心力而為之,后必有災(zāi)。”

曰:“可得聞與?”

曰:“鄒人與楚人戰(zhàn),則王以為孰勝?”

曰:“楚人勝。”

曰:“然則小固不可以敵大,寡固不可以敵眾,弱固不可以敵強(qiáng)。海內(nèi)之地,方千里者九,齊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異于鄒敵楚哉?蓋亦反其本矣。今王發(fā)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賈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30],其若是,孰能御之?”

王曰:“吾惛[31],不能進(jìn)于是矣。愿夫子輔吾志,明以教我,我雖不敏,請嘗試之。”

曰:“無恒產(chǎn)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恒產(chǎn),因無恒心。茍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及陷于罪,然后從而刑之,是罔民也[32]。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產(chǎn),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兇年免于死亡。然后驅(qū)而之善,故民之從之也輕[33]。今也制民之產(chǎn),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苦,兇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贍[34],奚暇治禮義哉[35]?王欲行之,則盍反其本矣。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jǐn)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fù)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注釋】

[1]齊宣王:齊威王的兒子,姓田,名辟疆。

[2]齊桓、晉文:齊桓公,姓姜,名小白;晉文公,姓姬,名重耳。兩人在春秋時先后稱霸。

[3]無以:不得已。以,同“已”。

[4]保:安定,愛護(hù)。

[5]胡龁(hé):齊宣王近臣。

[6]釁鐘:新鐘鑄成后,殺牲取血涂其孔隙,因而祭之。

[7]觳觫(húsù):牛恐懼戰(zhàn)栗的樣子。

[8]愛:吝嗇。

[9]誠:的確。

[10]褊(biǎn):小。

[11]異:奇怪。

[12]隱:憐憫。

[13]擇:區(qū)別。

[14]說:同“悅”,高興。

[15]忖度(cǔnduó):揣想。

[16]鈞:古代重量單位,一鈞為三十斤。

[17]秋豪之末:秋天鳥獸身上毫毛的末端。豪,同“毫”。輿薪:一車柴草。

[18]挾:用腋夾著。超:跨越。北海:渤海。

[19]折枝:有三種解釋:一、枝同“肢”,為長輩按摩;二、鞠躬行禮;三、折取枝條。三種解釋皆通。

[20]老:前一個“老”是動詞,敬愛。后一個“老”是名詞,老人。

[21]幼:前一個“幼”是動詞,愛護(hù)。后一個“幼”是名詞,幼兒。

[22]運(yùn):轉(zhuǎn)動。

[23]刑:同“型”,示范。寡妻:國君的正妻。

[24]權(quán):原指稱錘,這里是動詞,稱物。

[25]便嬖(piánbì):國王左右親近之寵臣。

[26]辟:開辟。

[27]朝(cháo):使來朝見。

[28]蒞(lì):臨。中國:中原。

[29]有:又。

[30]愬:同“訴”。

[31]惛:同“昏”,頭腦混亂。

[32]罔:同“網(wǎng)”,陷害。

[33]輕:容易。

[34]贍:滿足。

[35]奚暇:哪有空閑。

【今譯】

齊宣王問道:“齊桓公、晉文公稱霸的事,能講給我聽聽嗎?”

孟子回答說:“孔子的學(xué)生沒有人談?wù)撨^齊桓公、晉文公的事情,因此后世沒有流傳下來,我也沒有聽說過。如果一定讓我講,那就談?wù)勍醯篮脝幔俊?/span>

宣王問:“具有什么樣的德行,才能統(tǒng)一天下呢?”

孟子回答說:“安撫人民而統(tǒng)一天下,沒有人能阻擋得了。”

宣王又問:“像我這樣的人,能安撫人民嗎?”

孟子說:“可以。”

宣王又問:“憑什么知道我可以呢?”

孟子說:“我聽胡龁說:大王坐在大殿之上,有人牽著牛從殿下走過,您看見了,問:‘牛牽到哪里去?’那人回答說:‘準(zhǔn)備用來祭鐘。’您說:‘放了吧,我不忍心看到它那恐懼的樣子,沒有罪過卻要被殺掉。’牽牛人問:‘那么,祭鐘的儀式就廢掉嗎?’您說:‘怎么能廢掉呢?用羊來代替吧。’不知道是否真有這回事?”

宣王說:“有這回事。”

孟子說:“有這樣的善心足以稱王天下了。百姓們都認(rèn)為您是吝嗇,我早知道您是于心不忍。”

宣王說:“對。真有這樣的百姓。齊國雖然狹小,我怎會舍不得一頭牛呢?我不忍心看到牛恐懼的樣子,沒有罪過卻要被殺掉,所以用羊代替它。”

孟子說:“大王不要怪百姓認(rèn)為您吝嗇,以小代大,他們怎會理解呢?大王如果憐憫它無罪而被殺死,牛羊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宣王笑著說:“這是什么想法呢?我并不是吝嗇錢財(cái)而用羊代替牛的。然而,百姓認(rèn)為我吝嗇也有他們的道理。”

孟子說:“沒有關(guān)系。這是仁愛的表現(xiàn),因?yàn)槟姷搅伺6鴽]有見到羊。君子對于禽獸,看見它們活著,就不忍心看到它們死去;聽見它們的哀叫聲,就不忍心吃它們的肉。所以君子遠(yuǎn)離廚房。”

宣王很高興,說:“《詩經(jīng)》中說:‘他人有什么想法,我能猜測到。’說的就是您吧。我自己做了一件事,反過來考慮為什么那么做,搞不清楚。您這一番話,使我心有所動。我這種心情和王道相合,為什么呢?”

孟子說:“假如有人向您報告說:‘我的力氣足以舉起三千斤重的東西,卻舉不起一根羽毛;我能看清楚秋毫那樣細(xì)微的東西,卻看不見一車柴草。’您同意他的話嗎?”

宣王說:“不同意。”

孟子說:“現(xiàn)在,大王您的恩惠已經(jīng)施加到禽獸身上了,而百姓卻沒有得到好處,這是為什么呢?可見,舉不起一根羽毛,是自己不肯用力氣;一車柴草看不見,是自己不用眼去看;百姓得不到安撫,是因?yàn)槟豢显谒麄兩砩鲜┬卸骰荨K源笸跄挥萌收y(tǒng)一天下,是不肯去做,并不是做不到。”

宣王問:“不去做與做不到的表現(xiàn)有什么不一樣呢?”

孟子說:“挾著泰山跨越渤海,對人說:‘我做不到。’這的確是做不到。為老人按摩捶背,對人說:‘我做不到。’是不肯去做,并不是做不到。因此大王不以仁政稱王天下,不是挾泰山跨越渤海之類的事情;大王不以仁政稱王天下,是為老人按摩捶背之類的事情。敬愛自家的老人,進(jìn)而敬愛別人家的老人;愛護(hù)自己家的孩子,進(jìn)而愛護(hù)別人家的孩子,那么得天下易如反掌。《詩經(jīng)》中說:‘先給自己的妻子做出榜樣,然后推廣到兄弟,進(jìn)而推廣到整個國家。’說的就是把這種善心推廣到他人。所以說廣施恩惠足以安定天下,不廣施恩惠連自己的妻兒都不能保護(hù)好。古代的賢君遠(yuǎn)遠(yuǎn)超過一般人,沒有別的原因,只不過善于推己及人罷了。現(xiàn)在您的恩惠足以施加到禽獸身上,而百姓卻沒有得到好處,為什么呢?用秤稱一稱,然后知道輕重;用尺量一量,然后知道長短。萬物都是這樣,人心更是如此。大王您權(quán)量一下。還是興師動眾,危及將士的生命,結(jié)怨于諸侯,然后心里才痛快呢?”

宣王說:“不。我怎么以此為快呢?只是想借此來實(shí)現(xiàn)我的理想。”

孟子問:“大王的理想,可以說給我聽聽嗎?”

宣王笑而不答。

孟子說:“是因?yàn)榉拭赖氖澄锊荒軡M足口腹之欲呢?還是輕暖的衣服不能滿足軀體?或者五顏六色不夠看呢?還是美妙的音樂不夠聽?左右侍奉的寵臣不夠使喚?大王的君臣足夠用的了,大王難道是為這些嗎?”

宣王說:“不。我不是為了這些。”

孟子說:“那么大王的理想可以知道了。大王是想開辟疆土,使秦、楚臣服,君臨中原而安撫四域。然而用您這樣的行動,去追求這樣的目標(biāo),就像爬到樹上去捕魚一樣。”

宣王說:“有這么嚴(yán)重嗎?”

孟子說:“恐怕更嚴(yán)重。爬上樹去捕魚,即使得不到魚,沒有后患。用您這樣的行為,去追求您想得到的東西,竭盡全力去做,一定會有災(zāi)患。”

宣王問:“可以把道理講給我聽聽嗎?”

孟子說:“鄒人和楚人打仗,大王認(rèn)為誰會取勝?”

宣王說:“楚人勝。”

孟子說:“既然這樣,小國本來就不可能戰(zhàn)勝大國,人數(shù)少的肯定不能戰(zhàn)勝人數(shù)多的,力量弱小的肯定不能戰(zhàn)勝力量強(qiáng)大的。四海之內(nèi),方圓千里的有九個國家,齊國只是其中的一個。以一國制服八國,與鄒國對抗楚國有什么不同呢?應(yīng)該回到治國的根本上去。現(xiàn)在,大王如果發(fā)布政令施行仁政,使天下想做官的都愿在大王的朝中任職,耕田的都想在大王的土地上耕種,經(jīng)商的都想在大王的集市上經(jīng)營,旅客都想在大王的道路上行走,天下痛恨其君主的都想趕到大王的面前控訴,如果真是這樣,誰能阻擋得住呢?”

宣王說:“我頭腦混亂,做不到這樣了。希望您能輔佐我,明確地教導(dǎo)我。我雖然不聰明,愿意嘗試一下。”

孟子說:“沒有固定產(chǎn)業(yè)而有堅(jiān)定的信念,只有士能夠做到。像百姓,沒有一定的產(chǎn)業(yè),因而沒有堅(jiān)定的信念。沒有堅(jiān)定的信念,就會胡作非為,為所欲為。等到他們犯了罪,然后加以懲罰,這是陷害百姓。哪里有仁愛的人做了國君卻陷害百姓的事呢?所以賢明的君主規(guī)定百姓的產(chǎn)業(yè),必然使他們上足以侍奉父母,下足以養(yǎng)活妻兒,豐年吃得飽,荒年不至于死亡。然后引導(dǎo)他們向善,百姓也就很容易聽從了。現(xiàn)在規(guī)定百姓的產(chǎn)業(yè),上不足以侍奉父母,下不足以養(yǎng)活妻兒,豐年吃不飽,荒年會餓死。恐怕救死還來不及,哪有時間去學(xué)習(xí)禮義呢?大王要實(shí)行仁政,何不返回到根本上呢?在五畝宅田中種上桑樹,五十歲以上的老人就可以穿上絲襖了。雞狗豬等家畜,不要錯過它們的繁殖時期,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就可以吃上肉了。百余畝的田地,不要妨礙它的生產(chǎn),八口人的家庭就可以吃飽了。用心辦好學(xué)校教育,反復(fù)地強(qiáng)調(diào)孝順長輩的道理,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就不會肩背、頭頂?shù)刈咴诼飞狭恕F呤畾q以上的老人穿絲吃肉,老百姓不挨餓不受凍,還不能稱王于天下的,是從來沒有過的。”

【評析】

春秋戰(zhàn)國時期,隨著周王朝的衰落和諸侯國的強(qiáng)大,社會變得動蕩和混亂起來,眾諸侯為了稱霸天下,連年發(fā)動兼并戰(zhàn)爭,田園荒蕪,民生凋敝。于是各家各派紛紛發(fā)表救國救民之策,希望天下太平,民生安定。先秦儒家提出了以“仁”治國的政治理想。孟子第一次鮮明地提出了“仁政”的概念,并為之奮斗終生。然而他生活的戰(zhàn)國時代,諸侯之間“爭地以戰(zhàn),殺人盈野,爭城以戰(zhàn),殺人盈城”(《離婁上》)。為了擴(kuò)充疆土,掠奪錢財(cái),各諸侯國窮兵黷武,以至尸骨遍野,民不聊生。孟子為使百姓從水深火熱中解脫出來,像孔子一樣,周游列國,極力勸說諸侯采用自己的“仁政”主張,反對武力,以實(shí)現(xiàn)其拯救天下“舍我其誰”的抱負(fù)。然而,他的理論總被認(rèn)為是“迂遠(yuǎn)而闊于事情”(《史記·孟子荀卿列傳》),屢遭冷遇。

《梁惠王上》集中講述的正是孟子的仁政理論,開篇孟子就輕輕撇去梁惠王提出的利,引出“仁義”之說:“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在這一章中,孟子顯示了極高的談話技巧,無論是梁惠王還是其子梁襄王,抑或是齊宣王,他都能抓住其要害,把他們的注意力引向“仁政”。梁惠王即魏惠王,惠是其謚號。魏國也曾是強(qiáng)盛一時的國家,“擁土千里,帶甲三十六萬”(《戰(zhàn)國策·齊策五》)。戰(zhàn)國之初,有七個諸侯先后自稱為王,這之中據(jù)說魏國是第一個,齊國第二,秦第三。但在三國中,魏國漸漸衰落下去,先強(qiáng)而后弱,所以文中梁惠王說“及寡人之身,東敗于齊,長子死焉;西喪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寡人恥之”。有了這樣的背景,梁惠王及其子自然更急切地希望強(qiáng)大自身,一來自保,二來可以雪恥。

孟子為梁惠王等開出的治國之方只有一味藥:那就是愛護(hù)子民。他認(rèn)為國君要以人為本,保障子民的生活,才能實(shí)現(xiàn)國家的強(qiáng)大。其實(shí),這種民本思想由來已久,而且影響深遠(yuǎn)。如當(dāng)年姜太公就曾對周文王說:“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則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六韜·文韜》)后來的荀子也說:“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荀子·王制》)唐大臣魏征同樣用類似的話告誡李世民說:“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貞觀政要》卷四)可以說,在出現(xiàn)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的關(guān)系之初,高居于廟堂的國君們便已經(jīng)看到了被統(tǒng)治的子民所蘊(yùn)含著的力量,也認(rèn)識到統(tǒng)治之本仍在于民。但是認(rèn)識、了解是一回事,如何去實(shí)施又是另一件事。孟子雖然從未操持過國政,但他在言談中卻從財(cái)產(chǎn)、土地、賦稅、兵制、刑法、衣食、住行等各個方面為魏國實(shí)行仁政作了詳細(xì)闡述,其中不少言論對今人仍不乏啟示。

對于古代的百姓而言,吃飽穿暖是最主要的,光這一點(diǎn)就牽扯到國家方方面面的政策。孟子在齊宣王和梁惠王跟前都為我們算了一筆同樣的賬。在孟子的打算里,在五畝宅田上種上桑樹,五十歲以上的老者就可以穿上絲襖了;讓雞鴨豬狗按時繁殖,七十歲以上的老者就能吃到肉了;百畝地按季耕作就能讓八口之家吃得飽。這筆賬算得很模糊,引得不少學(xué)者對此疑惑不解,分辨不清這些數(shù)據(jù)是泛泛而說的,還是針對魏國和齊國當(dāng)時的實(shí)際而言的。可是無論如何,孟子提出了兩點(diǎn)保證百姓生活的條件:土地、人力。五畝的宅田、百畝的土地是生存的物質(zhì)基礎(chǔ),而不隨意征兵,保證農(nóng)時的正常勞力是生存的人員保障。要滿足這兩點(diǎn)條件,需要在土地、兵制、稅賦上加以配合,“彼奪其民時,使不得耕耨以養(yǎng)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誰與王敵?”錯過一季的農(nóng)時往往意味著一年的衣食無著,這時的百姓自然沒有心情為君王廝殺。所以,孟子說施行了仁政才能真正有為國家戰(zhàn)斗的軍隊(duì),“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耨……可使制梃以撻秦、楚之堅(jiān)甲利兵矣”,施行了仁義的國家即便不發(fā)動戰(zhàn)爭,別國的百姓也會欣然前往,百姓是國家之本,奪得了百姓也就是奪取了國家。

孟子的計(jì)劃中,五十歲的老人能穿上綢緞,七十歲能吃到肉,對照孟子在《盡心上》一篇里的說法,這樣說是因?yàn)槔夏耆瞬淮┙z襖就暖和不起來,不吃點(diǎn)葷的肉,就填不飽肚子。青壯年時衣食有著,能奉養(yǎng)家中長者,老時能穿綢食肉,不用擔(dān)心“樂歲終身苦,兇年不免于死亡”(《梁惠王上》)。這樣的日子,孟子認(rèn)為百姓就可“養(yǎng)生喪死無憾”了。為了達(dá)成這些,作為君王一定要時刻以百姓為懷,那些只顧自己耳目口舌之樂、無視民生的君王,無異于虐殺百姓的暴君,“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同上)

“倉廩實(shí)則知禮節(jié),衣食足則知榮辱。”(《管子·牧民》)衣食之后是禮教。孟子在和齊宣王的對話中說:“若民,則無恒產(chǎn),因無恒心。”沒有恒心就什么事情都膽敢去做,所以教化和禮節(jié)在孟子看來就是保證了百姓生存后要做的第二件事。只有老百姓有了自己可以仰賴生存的土地和房子,不會時時受著饑餓和死亡的威脅,才會做事有顧忌有考慮,這時教導(dǎo)他們孝悌、仁義,他們才會跟著遵循。所以在亞圣的理想圖景里,經(jīng)過教化后,人人才能對父母孝順,對兄長遵從,對鄉(xiāng)里的老者恭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梁惠王上》),國家不但安定繁榮,而且犯罪率會降低,移民會增加,想要不得天下人心都不可能了。

所以孟子認(rèn)為,秉持以民為本的思想,施以仁政,國家就能進(jìn)入一種良性的發(fā)展中,它不僅施惠于百姓,更能使國家在各個方面達(dá)到良好的平衡與和諧,從而獲得高于一般的利與益。孟子說:“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孟子對“仁義”與“利”的認(rèn)識至今仍透著不可輕視的智慧,仍能發(fā)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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