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魏國崛起(2)
- 其實我們一直活在春秋戰國5
- 龍鎮
- 5664字
- 2018-06-05 21:50:21
有的人一聽到囤積居奇便自然想到——奸商,法辦他!但是且慢,商人不偷不搶,買進賣出,違反了哪條法律呢?所謂法辦,其實往往是違法辦,是對契約精神的踐踏,為著看似正義的目的而采用了不正義的手段。作為法家的先驅,李悝沒有使用這種粗暴的方式,他決心在法治的框架下解決糧價問題,為此又提出了平衡物價的“平糴(dí)法”。
糧食豐收的時候,政府出錢從農民手里收購余糧;糧食歉收的時候,政府平價賣出余糧,以免出現糧價因收成問題而大起大落,同時使得想投機倒把的商人無利可圖。政府在這里完全是通過市場手段來調節市場,對于鞏固小農經濟、保持社會穩定和維護法律的權威都起到了積極的作用。此后兩千多年,歷朝歷代都廣泛延用這種平糴法,只不過名字有所區別。
魏斯通過卜商吸引人才,通過李悝發展經濟,但是從軍事上講,魏氏還不夠強大。秦國仍然在威脅魏氏的安全,雙方摩擦不斷,時有大規模戰事發生。齊、楚兩國也趁火打劫,一有機會便派兵侵略魏氏。
公元前419年,魏氏開始修建少梁城(今陜西省韓城),用以防御秦國進攻。城未建好,秦軍就攻了過來,工程被迫停工。戰爭持續了近兩年,直到公元前417年,魏氏才將少梁城建好。秦國針鋒相對,在少梁城南修建了繁城,北面修建了籍姑城。
為了一勞永逸地解除秦國的威脅,公元前413年,魏斯主動出擊秦國,在鄭地(今陜西省華縣)大敗秦軍。齊國馬上派兵乘虛而入,毀黃城(今河南省內黃),圍陽狐(今山東省陽谷)。楚國則北伐至上洛(今陜西省洛南)。魏斯不得不回師相救,對秦作戰取得的勝利被齊、楚兩國的入侵抵消,魏氏反而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
魏斯深深地感到,富國強兵,光富國不行,要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年代生存下去,還得強兵啊!
戰神吳起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名叫吳起的人出現在他面前。
吳起是衛國人。據《史記》記載,吳起年少的時候,家境還不錯。他如果安于現狀,也許可以在鄉下當一輩子養尊處優的土財主,過著簡單而快樂的生活。但是戰國亂世給了他一顆不安分的心,他開始負劍走天涯,游歷各國,企圖混個一官半職,出人頭地。
現實是殘酷的,數年之后,千金散盡的吳起拖著疲憊的身軀又回到了衛國。同村的人對這位好高騖遠的青年充滿了幸災樂禍和不屑,在他們看來,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跑到國外去亂闖,無疑是一種自不量力的行為——這下好了,把祖上積累的一點家業全揮霍掉,連吃飯都有難了吧!
某一天,有人故意逗吳起:“哎,吳起,把你的劍賣給我吧,你都快餓死了,還要那破玩意兒干啥?”
吳起勃然變色:“你再說一次!”
“喲,叫花子還挺神氣嘛!”
話音剛落,血光飛濺,那人的人頭滾落地面,眼睛還瞪得大大的。他至死都不明白,開一句小小的玩笑,值得吳起大動殺機么?
周圍的人嚇壞了,因為他們平時都嘲笑過吳起。等他們意識到情況不妙的時候,殺戮已經開始。只見吳起揮舞著帶血的寶劍,像一頭豹子般沖到人群中,所到之處,慘叫連連,不大一會兒工夫,地上已經躺了三十多具尸體。
士可殺,不可辱,尤其是當他腰里別著一把寶劍的時候。
當天夜里,吳起收拾了幾件衣服,將家里僅剩的一點錢裝在包袱里,悄然離開。吳起的老母親已經七十多歲,拄著拐杖到村口送他。他在母親面前捋起袖子,在自己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發誓說:“如果不能當上卿相,我就不回衛國了!”然后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他也不想想,就算他運氣再好,當上卿相也至少要個十幾二十年,那時候再回衛國,老母親還在世嗎?何況他的運氣一直不怎么好。
此去不是生離,而是死別!
但是吳起已經顧不上這些了,多年來的挫敗以及由此帶來的恥辱,在他心里燃起了一通熊熊的烈火。他要成功,他要成名,他要讓這個世界在他面前顫抖!
帶著這樣的目的,吳起來到了魯國,投奔到了曾申門下。
前面說過,曾申是卜商的弟子,李悝的老師。
曾申的父親則是卜商的同門師兄,大名鼎鼎的曾參,被后人尊稱為曾子。
冥冥之中,吳起已經和魏斯發生某種聯系。但此時的他,并沒有想到順著曾申這條線去投奔魏斯,而是希望在魯國找到自己的市場。
不久之后,衛國傳來了消息,吳起的母親去世了。曾申聞知,馬上給吳起放假,還給了一筆盤纏,讓他回去奔喪。吳起卻拒絕了曾申的好意——臂上的齒印還在呢,他怎么能夠忘記自己的誓言?曾申發火了,要知道儒家極其講究孝道,他的父親曾參還寫過一本《孝經》,是天下聞名的大孝子,對于吳起這種不孝的行為,曾申無論如何不能接受。
“就算是有一千種理由,你也必須回去為你母親送葬!”曾申對吳起說。
“不行。我發過誓,不功成名就,決不回衛國。我不能違背自己的誓言。”
這段短暫的師徒之誼就此結束。
吳起說一不二,絕非托辭,而應該是偏執的性格使然。據《韓非子》記載:吳起還在衛國的時候,有天拿回來一條腰帶,要他老婆照著織一條。腰帶織成后,吳起問老婆:“我要你織一條一模一樣的,為什么你織得這么漂亮?”他老婆說:“我用的原料沒有什么不同,只不過因為是你要用的,所以特別花了心思才織成這個樣子。你系起來給我看看,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我再改。”滿以為吳起會感動,沒想到吳起冷冷地說了一句:“誰叫你自作主張,不按我的要求做?”接著就命她收拾衣服回娘家去——這都什么人啊?他岳父前來求情,吳起說:“我從來都是說一不二,不開玩笑的。”硬是將那女人給休了。
如果那女人知道她的繼任者的命運,絕對不會因為被休而哭泣,反而應該感到慶幸。
吳起在魯國又娶了一個齊國女人為妻。
公元前412年,齊國進攻魯國,連拔兩城。有人向魯元公推薦吳起,說他善于用兵,可為大將。魯元公聽說吳起的老婆是齊國人,不免猶豫,害怕吳起胳膊向外拐。吳起聽說之后,回家就將老婆殺了,提著頭去見魯元公,以表忠心。這就是歷史上臭名昭著的“殺妻求將”。
吳起為所有急功近利而不擇手段的人樹立了一個典范。
吳起確實無恥,但備不住吳起用兵如神。魯元公拜吳起為將,命他帶兵進攻齊軍,結果吳起“大破之”,很快收復了失地,打得齊國人討饒,主動要求談判。
魯元公十分高興,想重用吳起。有人對魯元公說:“吳起這個人,多疑而殘忍,為了博取功名,連自己的老婆都能殺,還有什么做不出來的?”一句話斷絕了吳起在魯國的仕途。
正在吳起心灰意懶的時候,李悝變法的消息傳到了魯國。魯國的遺老遺少們對此嗤之以鼻,多以為魏氏這是離經叛道,必致大亂。吳起卻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片光明。
走吧,反正魯國也沒什么值得留戀的了。
吳起終于離開魯國,來到了熱火朝天的安邑,通過翟璜的引見,見到了魏斯。
魏斯對吳起沒有太多了解,但他知道吳起曾經是曾申的學生,和李悝算是同門。于是問李悝:“你對吳起這個人有沒有了解?”
李悝說:“我對他早有耳聞,是個貪財好色之徒。但是如果讓他帶兵打仗,只怕連司馬穰苴也比不上他。”
司馬穰苴就是田穰苴,是春秋末年齊國著名的兵法家。拿司馬穰苴作對比,等于告訴魏斯,吳起是當世第一兵法家。
魏斯聽了大喜:“那我就用他為將。”這位勇于變革的英主,深受卜商經世致用思想的影響,決不拘泥于以德取才的舊觀念。這倒不是說他不愛德,安邑城中的有德之士已經夠多了,卜商、田子方、段干木都是德才兼備的博學鴻儒。現在他需要的是能征善戰的將軍,是能夠將秦國人趕回西方、讓齊國和楚國不敢輕舉妄動的軍事家,至于這個人的品行如何,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換而言之,當他需要一條狗的時候,他只管這條狗會不會看家防賊,才不理會它是白狗還是黑狗,是黑背還是哈士奇。
如果說,李悝是讓秦國有所忌憚的人,那么現在,讓秦國顫抖的人粉墨登場了。
吳起的軍事主張,集中體現在《吳子兵法》里。簡明扼要地說——
第一,吳起主張把政治和軍事結合起來,對內修明文德,對外積極備戰,兩者必須并重,不可偏廢。換而言之,他認為軍事強大的基礎是政通人和。
第二,在治軍方面,他也強調政治優先,用道、義、禮、仁等儒家思想教育將士為統治者賣命。
第三,他主張兵不在多而在于精,要建立一支“居則有禮,動則有威,進不可擋,退不可追”的精銳部隊。為此,必須要選募良材,加強訓練,重用勇士,賞罰分明。
根據上述指導思想,吳起上任后,立馬對魏軍進行改革,建立了所謂的“武卒”制度。
武卒即職業軍人。春秋時期,職業軍人基本由士以上的貴族階層充任;平民和奴隸則充當義務兵,平時從事生產,打仗的時候則自備武器跟在貴族的戰車后面作戰。
到了戰國時期,隨著土地制度改革,各國紛紛由封建社會向專制社會進化,原來的貴族特權被打破,平民通往權貴的道路被打開。吳起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變化,他的武卒制度實際上就是軍隊的科舉制——不分貴賤,不問出身,通過考試擇優錄取戰士。
入選武卒的基本條件堪稱苛刻,據《荀子》記載,武卒必須能夠披三屬之甲(三層鐵片編綴而成的鎧甲),操十二石之弩,負矢五十支,荷戈帶劍,背三天的口糧,用半天時間奔跑百里,而且立即投入戰斗。
一旦入選武卒,待遇相當優厚——免除全家的徭役和田宅租稅。可謂一人賣命,全家輕松。吳起以這種方式迅速組建了一支戰斗力超強的精銳部隊。
魏軍士兵很快發現,這位新來的將軍除了敢作敢為,還有一點與其他將領截然不同。他從來不回家睡覺(估計沒人敢做他老婆),吃住都在軍營,下到最基層,和地位最低下的士兵同甘共苦。士兵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士兵席地而臥,他就絕不鋪席子;行軍打仗的時候,他不乘車騎馬,而是和士兵一起步行,還背著自己的口糧和被子。
有一次,吳起發現一名士兵背上生了膿瘡。這種病可大可小,如果不治的話,很可能致命;但是治的話,以當時的醫療知識,只能請人用嘴把膿吸出來。可是誰愿意做這樣的事呢,連隨軍的醫士都不愿意。吳起二話沒說,掀起那名士兵的衣服,親自替他把膿吸了出來。
數年之后,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一次,這次被吳起救治的士兵是一個剛剛成年的小伙子。他的母親在家里聽到消息,號啕大哭。鄰居覺得很奇怪:“你兒子不過是個普通士兵,有幸得到將軍親自為他吮吸膿瘡,你高興還來不及,哭個啥?”老太太一邊哭一邊說:“當年他父親就是因為將軍為其吮膿,打仗的時候奮不顧身,戰死疆場。現在將軍又為這個傻小子吮膿,我不知道他會死在哪里啊!”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公元前409年,魏斯派吳起率領大軍進攻秦國。經過吳起整訓的魏軍銳不可當,勢如破竹,先后攻取了秦國的臨晉、元里、洛陰、邰陽等五城,并于第二年將秦國的河西地區(今天的陜西省華陰以北,黃龍以南,洛河以東,黃河以西)全部占領。秦軍趕緊退守洛水,沿洛水一帶緊急構筑防御工事,并且修筑重泉城(今陜西省蒲城)以加強防守。長期以來讓魏氏如鯁在喉的秦國威脅,被吳起用了不到兩年的時間一掃而空。
魏斯于是設立河西郡,任命吳起為郡守。對于魏氏政權來說,這一戰的意義重大,河西大片肥沃土地的并入,使得魏氏經濟實力進一步增強,同時具有了廣闊的戰略縱深,原來那種四面進風、八方受雨的窘境得到了大大的改善。
這一戰還帶來另外一個后果:秦國受到戰敗的刺激,深感變革的必要性,于公元前408年火速推行了“初租禾”制度,也就是按照田地的面積征收糧食稅。這一改革,相比于東方各國來說已經嚴重滯后(魯國推行類似的“初稅畝”是一百八十六年前),卻悄然拉開了秦國變法運動的序幕。
拿下河西之后,魏斯緊接著發動了對中山的大規模進攻。
魏氏的領地和中山其實不搭界,中間還隔著趙氏的地盤。當時晉國名義上還是一個國家,魏斯以晉國亞卿的身份征討中山,要求趙氏讓魏軍通過,也在情理之中。
此時趙氏宗主名叫趙籍。
前面提到,趙無恤攻取代地后,將長兄伯魯的兒子趙周封為代君,以回報伯魯讓位之情。三家分晉后,趙氏政權得到鞏固,無恤不肯立自己的兒子為儲君,堅持要把家業傳給趙周。但是趙周福薄,竟然先無恤而去。無恤真是厚道,又立了趙周的兒子趙浣為太子。公元前424年,趙無恤去世,趙浣即位,將趙氏居城從晉陽遷到中牟(今河南省鶴壁)。公元前408年,趙浣去世,其子趙籍即位。
當魏斯的使者來到中牟請求借道的時候,趙籍一開始不想答應。大臣趙利勸他:“讓他們過去唄!他們要是攻而不克,等于削弱自己的力量,對我們趙氏有利;要是攻克了,中間也還隔著我們趙氏,肯定不能長久占領。無論如何,用兵的是他們,得利的是我們,何不做個順水人情?”
趙籍聽從了趙利的建議,允許魏軍過境。
樂羊的隱忍
統率魏軍進攻中山的樂羊,原本是翟璜的門客,受翟璜保薦擔任這次行動的總指揮。
這個安排在魏氏家臣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因為樂羊的兒子樂舒,一直在中山為官,而且曾在戰斗中殺死翟璜的兒子翟靖。
于公于私,翟璜似乎都沒有理由推薦樂羊來當此重任。魏斯也很不理解,當他問到翟璜的時候,翟璜輕輕地嘆了一聲,說道:“吳起能夠殺妻求將,樂羊難道會公私不分?”
魏斯聽明白了,翟璜話里還有一句潛臺詞:我翟璜難道會因為私人恩怨而放棄人才嗎?他沒有再猶豫,馬上宣樂羊進宮,將討伐中山的任務交給了樂羊。
魏軍分兵三路:樂羊率主力借道趙氏,直奔中山的首都靈壽(今河北省靈壽);太子魏擊坐鎮后方,隨時準備增援樂羊;吳起則從河西發兵,協助樂羊進軍。
中山王被魏軍的來勢洶洶嚇壞了,堅守靈壽不出。
樂羊也不著急,指揮部隊將靈壽圍得水泄不通,一待就是兩年。
兩年中,安邑城內議論紛紛,不少人給魏斯寫舉報信,說樂羊里通中山,根本就不想打仗,故意在那里耗費時間;還有人善意地提醒魏斯,要防備樂羊倒戈一擊。魏斯總是微微一笑,不作任何答復。他的用人之道很簡單,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把事情交給樂羊去辦,就不能疑神疑鬼,見風就是雨。
另外還有一點,他對翟璜的眼光有信心。李悝、吳起不都是翟璜引薦的人才嗎?
時間一長,中山王也急了。他派人給樂羊送去一封信,警告樂羊:“如果再不退兵,就把你兒子殺了。”樂羊若無其事地對使者說:“我這個兒子從小就不聽我的話,什么事情都跟我對著干,我早就不認他了,你們想殺就殺吧!”
中山王咬咬牙,果然殺了樂舒,還將他剁成肉醬,做了一鍋肉湯,讓人送到樂羊那里。
你不是不在乎嗎?那好,就讓我們來看看你究竟有多鐵石心腸,多不在乎!
樂羊見到那鍋還冒著熱氣的湯,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但他很快掩飾過去,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勺,當著使者和眾將的面一口喝下去,然后將勺子重重地摔到地上,大聲說:“是時候了,全軍進攻!”
這一天日落時分,靈壽城宣告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