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鈔卷五
仙部

古吳馮夢龍評纂

目錄

許老翁田先生

張老

王遙許碏

王賈

馬周

司馬承禎李泌

韓滉

白樂天

李林甫

仙五

許老翁（出《仙傳拾遺》）

許老翁，不知何許人也，隱于峨眉山。天寶中，益州士曹柳某妻李氏，容色絕代。時節(jié)度使章仇兼瓊，新得吐番安戎城，差柳送物至城所，三歲不復命。李在官舍，重門未啟。忽有裴兵曹詣門，云是李之中表丈人。李辭云：“無裴家親。”裴因言李小名，兼說其中外氏族，李方令開門致拜。裴容質甚雅，因問：“柳郎去幾時？”答云：“已三載矣。”裴云：“三載義絕，古人所言，今欲如何？且丈人與子合為伉儷，愿無拒。”而竟為裴丈所迷，似不由人可否也？章仇公聞李姿美，欲窺覘之。乃令夫人特設筵會，屈府縣之妻，罔不畢集，唯李以夫婿在遠辭焉。章仇須必見，李懼責遂行。著黃羅銀泥裙，五暈羅銀泥衫子，單絲羅紅地銀泥帔子，蓋益都之盛服也。裴顧衣而嘆曰：“世間之服，華麗止此耳！”回謂小仆，可歸開箱，取第三衣來。李云：“不與第一而與第三，何也？”裴曰：“第三已非人世所有矣。”須臾衣至，異香滿室。裴再視，笑曰：“若章仇何知，但恐許老翁知耳。”乃登車詣節(jié)度家。既入，夫人并座客皆降階致禮。李既服天衣，貌更殊異。坐定，夫人令白章仇，章仇徑來入院，戒眾勿起。見李服色，嘆息數(shù)四。乃借帔觀之，則知非人間物。試之水火，亦不焚污。因留諸之，李具陳本末。使人至裴居處，則不見矣。兼瓊乃易其衣而進，并奏許老翁之事。敕令以計須求許老。章仇疑仙者往來必在藥肆，因令藥師候其出處。居四日，得之。初有小童詣肆市藥，藥師意是其徒，乃以惡藥與之。小童往而復來，且囑云：“大人怒藥不佳，欲見捶撻。”因問大人為誰，童子云：“許老翁也。”藥師甚喜，引童白府。章仇令勁健百人，卒吏五十人，隨童詣山，且申敕令。山峰才，眾莫能上。童乃自下大呼，須臾，老翁出石壁上，問何故領爾許人來，童具白其事。老翁問：“童曷不來？童曷不來？”童遂冉冉躡虛而上。諸吏叩頭求哀云：“大夫之暴，翁所知也。”老翁乃許行。章仇見之，再拜俯伏。翁無敬色。因問娶李者是誰？翁曰：“此是上元夫人衣庫之官，俗情未盡耳。”章仇求老翁詣帝，許云：“往亦不難。”乃與奏事者克期至長安，先期而至。有詔引見，玄宗致禮甚恭。既坐，問云：“庫官有罪，天上知否？”翁云：“已被流作人間一國主矣。”又問：“衣竟何如？”許云：“設席施衣于清凈之所，當有人來取。”上如其言，有旋風卷衣入云。顧盼間，亦失許翁所在。

【總評】《玄怪錄》亦載此事，但柳士曹作崔君，裴兵曹為劉二舅，許老翁作王老，人間國主作郁單天子。又云亡尉妻以衣太元夫人衣服，墮無間地獄，似非其罪。然本傳又不載李氏下落，何也？

田先生（出《仙傳拾遺》）

田先生者，九華洞中大仙也。元和中，隱于饒州鄱亭村，作小學以教村童，人不知其神仙矣。饒州牧齊推，嫁女與進士李生，數(shù)月而孕。李生赴舉長安，其孕婦將產(chǎn)于州之后堂，夢鬼神責其腥穢，斥逐之。推素不信鬼神，不敢言，未暇移居。既產(chǎn)，為鬼所惡害，耳鼻流血而卒。殯于官道側，俟罷郡，遷之北歸。明年，李生下第歸饒。日晚，于野中見其妻，訴以鬼神所害之事，乃曰：“可詣鄱亭村學中告田先生，求其神力，或可再生耳。”李如其言，詣村學見先生，膝行而前，首體投地，哀告其事。先生初亦堅拒，李叩告不已，涕泗滂沲，自早及夜，終不就坐。學徒既散，先生曰：“誠懇如此，吾亦何隱耶？但不早相告，屋舍已壞矣，誠為作一處置。”即步出桑林中。夜已昏暝，忽光明如晝，化為大府崇門，儀衛(wèi)森列，先生寶冠紫帔，據(jù)案而坐，擬于王者。乃傳聲呼地界，俄有十余隊，各擁百騎奔走而至，皆長丈余。謁者呼名通入曰：“廬山、江濱、彭蠡等神到。”先生曰：“刺史女因產(chǎn)，為暴鬼所殺，何不申理？”對曰：“獄訟無主，未果發(fā)謫。今賊是鄱陽王吳芮，刺史宅是其所居，怒其生產(chǎn)腥穢，遂肆兇暴。”尋又擒吳芮，牒天曹而戮之。【眉批】吳芮亦好漢，何以不如田橫任囂輩耶？勘云：“李氏妻算命尚有三十二年，合生二男三女。”先生曰：“屋舍已壞，如何？”有一老吏曰：“昔東晉鄴下有一人誤死，屋宅已壞，又合還生，與此事同。其時葛仙君斷令具魂為身，涂以神膠，發(fā)遣卻生，與本無異，但壽盡之日無形爾。”【夾批】反干凈。先生許之，即令追李妻魂魄。見有七八女人與李妻相似，吏引而至，推而合之。有藥如稀餳，以涂其身。頃刻，官吏皆散，忽見田先生在桑林間，李生夫妻懇謝之。先生曰：“但云自得再生，勿多言也。”遂失先生所在。李與妻還家，其后年壽、所生男女，皆如所言。

張老（出《續(xù)玄怪錄》）

張老者，揚州六合縣園叟也。其鄰有韋恕者，梁天監(jiān)中，自揚州曹掾秩滿而來。有長女既笄，召里中媒媼，令訪良婿。張老聞之喜，而候媒于韋門。媼出，張老固延入，且備酒食。酒闌，謂媼曰：“聞韋氏女將適人，某誠衰邁，灌園之業(yè)，亦可衣食，幸為求之，事成厚謝。”媼大罵而去。他日又邀媼，媼曰：“臾何不自度，豈有衣冠子女，肯嫁園叟耶？”叟固曰：“強為吾一言，言不從，即吾命也。”媼不得已，冒責而入言之。韋大怒曰：“媼以我貧，輕我乃如是！”媼曰：“誠非所宜言，為叟所逼，不得不達其意。”韋曰：“為我報之，今日內得五百緡則可。”媼出以告張老，乃曰：“諾。”未幾，車載納于韋氏。諸韋大驚曰：“前言戲之耳。且此翁為園，何以致此？吾度其必無而言之。今不移時而錢到，當如之何？”乃使人潛候其女，女亦不恨。【夾批】奇哉！乃曰：“此固命乎？”遂許焉。張老既娶韋氏，園業(yè)不廢，負穢鑊地，鬻蔬不輟。其妻躬執(zhí)爨濯，了無怍色。【眉批】天生仙偶，豈帶凡心？親戚惡之，責恕曰：“君家誠貧，奈何以女妻園叟？既棄之，何不令遠去也？”他日恕置酒，召女及張老，酒酣，微露其意。張老起曰：“所以不即去者，恐有留念。今既相厭，去亦何難。【眉批】畢竟仙家之情勝于俗家數(shù)倍。某王屋山下有一小莊，明旦且歸耳。天將曙，來別韋氏。他歲相思，可令大兄往天壇山南相訪。”遂令妻騎驢戴笠，張老策杖相隨而去，【眉批】仙中梁孟也。李伯時有張果老移家圖。絕無消息。后數(shù)年，恕念其女，令其男義方訪之。到天壇南，適遇一昆侖奴，駕黃牛耕田。問曰：“此有張老家莊否？”昆侖投杖拜曰：“大郎子何久不來？莊去此甚近，某當前引。”遂與俱東去。初上一山，山下有水，過水，連綿凡十余處，景色漸異，不與人間同。忽下一山，水北，朱戶甲第，樓閣參差，花木繁榮，煙云鮮媚，鸞鶴孔雀徊翔其間。昆侖指曰：“此張家莊也。”韋驚駭不測。俄而及門，門有紫衣吏引入廳中，鋪陳之華，目所未睹。異香氤氳，徧滿崖谷。忽聞珮聲漸近，二青衣出曰：“阿郎來。”次見十數(shù)青衣，容色絕代，相對而行，若有所引。俄見一人戴遠游冠，衣朱綃，曳朱履，徐出門。一青衣引韋前拜。儀狀偉然，細視之，乃張老也。【眉批】仙家富貴。言曰：“世人勞苦，若在火中，無斯須泰時。兄久客寄，何以自娛？賢妹略梳頭，即當奉見。”因揖令坐。未幾，一青衣來曰：“娘子梳畢。”遂引入。見妹于堂前。其堂沉香為梁，玳瑁帖門，碧玉窗，珍珠箔，階砌皆冷滑碧色，不辨其物。其妹服飾之盛，世間未見。略敘寒暄，問尊長而巳，意其鹵莽。有頃進饌，精美芳馨，不可名狀。食訖，館韋于內廳。明日方曙，張老與韋生坐，忽有一青衣附耳而語。張老笑曰：“宅中有客，安得暮歸？”因曰：“小妹暫欲游蓬萊山，賢妹亦當去。然未暮即歸，兄但憩此。”張老揖而入。俄而五云起于庭中，鸞鳳飛翔，絲竹并作。張老及妹各乘一鳳，余從乘鶴者十數(shù)人，漸上空中正東而去。望之已沒，猶隱隱聞音樂之聲。韋君在莊，小青衣供侍甚謹。迨暮，稍聞笙簧之音，倏忽復到。及下于庭，張老與妻見韋曰：“獨居大寂寞，然此地神仙之府，非俗人得游，以兄宿命合得到此，然亦不可久居，明日當奉別耳。”及時，妹復出別兄，殷勤傳語父母而已。張老曰：“人世遐遠，不及作書，奉金二十鎰，并與一故席帽。”曰：“若無錢，可于揚州北邸賣藥王老【眉批】意王老亦仙而隱者。家取一千萬，持此為信。”遂別。復令昆侖奴送出，卻到天壇，昆侖奴拜別去。韋自荷金而歸，其家驚訝，或仙或妖，不知所謂。五六年間，金盡，欲取王老錢，復疑其妄。曰：“取爾許錢，不持一字，此帽安足信？”【眉批】持字取錢，正未必得。既而困極，其家強逼之曰：“必不得錢，亦何傷。”乃往揚州，入北邸，而王老者方當肆陳藥。韋前曰：“張老令取錢一千萬，持此帽為信。”王曰：“錢即實有，席帽是乎？”韋曰：“叟豈不識耶？”王老未語。有小女出青布幃中曰：“張老常過，令縫帽頂。其時無皂線，以紅線縫之，可驗。”因取看，果是。遂得錢而歸。乃信真神仙也。其家又思女，復遣義方往天壇南尋之。千山萬水，不復有路。時逢樵人，亦無知張老莊者。又尋王老，亦去矣。后數(shù)年，義方偶游揚州，閑行北邸前，忽見張家昆侖奴前曰：“大郎家中何如？娘子雖不得歸，如日侍左右，家中事無巨細，莫不知之。”因出懷金十斤以奉，曰：“娘子令送！與大郎君。阿郎與王老會飲于此酒家，大郎且坐，當入報。”義方坐酒旗下，日暮不見出。乃入觀之，飲者滿坐，坐上并無二老，亦無昆侖。取金視之，乃真金也。驚嘆而歸，又以供數(shù)年之食。后不復知張老所在。

王遙（出《神仙傳》）

王遙，字伯遼，鄱陽人也。有妻無子，能治病，不用符水針藥，但以八尺布帊敷坐于地，不飲不食，須臾病愈，便起去。其有邪魅作禍者，遙畫地作獄，因召呼之，皆見其形，入在獄中。或狐貍鼉蛇之類，乃斬而燔燒之，病者即愈。遙有竹篋長數(shù)寸，有一弟子姓錢，隨遙數(shù)十年，未嘗見遙開之。一夜，大雨晦暝，遙使錢以九節(jié)杖擔此篋，冒雨而行，遙及弟子衣皆不濕。所行道非所曾經(jīng)，又常有兩炬火導前。約行三十里許，登小山，入石室，室中有二人。遙既至，取弟子所擔篋發(fā)之，有五舌竹簧三枚，遙自鼓一枚，以二枚與室中二人，并坐鼓之。【眉批】事亦甚怪，不可解。良久，遙辭去，收三簧皆納篋中，使錢擔之。室中二人出送，語遙曰：“卿當早來，何為久在俗間？”遙還家百日，天復雨，遙夜忽大治裝。遙先有葛單衣及葛布巾，已五十余年未嘗著，此夜皆取著之。其妻即問曰：“欲舍我去乎？”遙曰：“暫行耳。”妻曰：“當將錢去不？”遙曰：“獨去耳。”因自擔篋而去，遂不復還。后三十余年，弟子見遙在馬蹄山中，顏色更少，蓋地仙也。

許碏（出《神仙傳》）

許碏，自稱高陽人。少為進士，累舉不第。晚學道王屋山，周游五岳名山洞府。后從峨眉經(jīng)兩京，復自襄汴來抵江淮，茅山天臺，四明仙都，委羽武夷，霍桐羅浮，無不遍歷。到處皆于石崖峭壁人不及處，題云：“許碏自峨眉山尋偃月子到此。”睹筆蹤者，莫不嘆異，竟莫詳偃月子也。后多游廬江間，常醉吟曰：“閬苑花前是醉鄉(xiāng)，踏翻王母九霞觴。群仙拍手嫌輕薄，謫向人間作酒狂。”好事者或詰之，曰：“我天仙也，方在昆侖就宴，失儀見謫。”人皆笑之，以為風狂。后當春景，插花滿頭，把花作舞，上酒家樓醉歌，升云飛去。【眉批】故事好作壽圖。

王賈（出《紀聞》）

婺州參軍王賈，本太原人。少而聰穎，沉靜少言。一日白諸父曰：“太行南，泌河灣澳內，有兩龍，請同觀之。”諸父怒曰：“小子詭言駭物！”賈跪曰：“實有之。”賈請具雨衣。于是至泌河深處，賈入水，以鞭畫水，水為之分。下有大石，黑白二龍盤繞之，各長數(shù)丈，見人沖天。諸父大驚。賈以鞭揮之，水合如舊，云務晝昏。賈曰：“諸父駛去。”因馳未里余，飛雨大注。賈年十七，詣京舉孝廉。既擢第，乃娶清河崔氏。后選授婺州參軍。還過東都，賈母之表妹死已經(jīng)年，常于靈帳發(fā)言，處置家事，兒女僮妾不敢謂非。每索飲食衣服，有不應，即加笞罵，親戚咸怪之。賈曰：“此必妖異。”因造姨宅唁姨諸子。姨先謂諸子曰：“明日王家外甥來，必莫令進。此小子大罪過人。”賈既至門，不得進。召老蒼頭謂曰：“宅內言者非汝主母，乃妖魅耳。汝但私語汝主，令引我入，當為除去。”家人素病之，乃潛言于諸郎，諸郎亦悟，邀賈入。賈拜吊已，因向靈言曰：“聞姨亡來大有神，何不與賈言也？”不應。賈又遨之曰：“今故來謁姨，若不言，終不去矣，當止于此。”魅知不免，乃帳中言曰：“甥比佳乎？何期別后，生死遂隔。汝不忘吾，猶能相訪，愧不可言。”因涕泣。言語皆姨平生聲也。諸子聞之號泣。姨令具饌，坐賈于前，命酒相對，殷勤不已。醉后，賈因請曰：“姨既神異，何不令賈見形？”姨曰：“幽明道殊，何要相見？”賈曰：“姨不能全出，請露半面。不然，呈一手一足，令賈見之。如不相示，亦終不去。”魅既被邀苦至，因見左手于前，手指宛然又姨之手也。諸子又號泣。賈因前執(zhí)其手，姨驚呼諸子曰：“外甥無禮，何不舉手？”諸子未進。賈遂引其手撲之于地，尚猶哀叫，撲之數(shù)四即死，乃老狐也。形既見，體裸無毛，命火焚之，靈語遂絕。【眉批】《大唐奇事》云：李義喪母，過哀葬訖，母忽在家，自云復生，受義供養(yǎng)。后義屢夢母，責其不祀。乃私尊母冢。家中母發(fā)怒，忽死。義后謀葬，發(fā)前冢，見亡母在棺，驚走而歸。其新亡之母，化為老黑犬躍去。事與此略同。時杜暹為婺州參軍，與賈同列，相得甚歡。與暹同部領，使于洛陽，過錢塘江，登羅剎山，觀浙江潮。謂暹曰：“大禹真圣者，當理水時，所有金柜玉符以鎮(zhèn)川瀆，若此杭州城不鎮(zhèn)壓，尋當陷矣。”暹曰：“何以知之？”賈曰：“此石下是。”相與觀焉。因令暹閉目，執(zhí)其手，令暹跳下。暹忽閉目，已至水底。其空處如堂，有大石柜，高丈余，鎖之。賈手開其鎖，去其蓋，引暹手登之，因同入柜中。又有金柜，可高三尺，金鎖鎖之。賈曰：“玉符在中，然世人不合見。”暹觀畢，又接其手，令騰出。暹距躍，則至岸矣。既與暹交熟，乃告暹曰：“君有宰相祿，當自保愛。”因示其拜官歷任，及于年壽。既而至吳郡，停船，而女子夭死，生五年矣。母撫之哀慟，而賈不哭。暹重賈，各見妻子如一家。于是對其妻謂暹曰：“吾第三天人也。有罪謫為世人二十五年，今已滿矣，后日當行。此女亦非吾子也，所以早夭。妻崔氏亦非吾妻，即吉州別駕李乙妻也。【夾批】前知。緣時歲未到，乙未合娶。以世人亦合有室，故司命權以妻吾。吾今期盡，妻即當過李氏。李氏三品祿數(shù)任，生五子，世人不知。何為妄哭？”因令造棺器，納亡女其中，置之船下。又囑暹以身后事曰：“吾卒后，為素棺，漆其縫，將至先塋，與女子皆袝于墓。殮后即發(fā)，使至宋州，崔氏伯任宋州別駕，當留其侄聽之。至冬初，李乙必充計入京，與崔氏伯相見，即伯之故人。因求婚，崔別駕以侄妻之，事已定矣。”【眉批】未來事一一指畫如睹。凡事有定數(shù)，人何為妄營哉！暹然之。其妻日夜涕泣，請其少留，終不答。至日沐浴，衣新衣。暮時，召暹相對言談，頃而臥，遂卒。暹哭之慟，為制朋友之服，如其言殮之。行及宋州，崔別駕果留其侄。暹至臨汝，乃厚葬賈及其女。其冬，李乙至宋州，求婿其妻，崔別駕以妻之。暹后作相，歷中外，皆如其語。

馬周（出《神仙傳》）

馬周者，華山素靈宮仙官也。唐氏將受命，太上敕下佐國，而沈湎于酒，汨沒風塵間二十年，棲旅困餒，所向磕仆。聞袁天綱善相，因詣之以決休咎。天綱目之良久曰：“五神奔散，尸居旦夕耳。何相之有耶！”周大驚，問以禳制之術。天綱曰：“可自此東行，當有老叟騎牛者，不得迫語，但隨之，此災可除矣。”周如言，未出都門，果有老叟騎牛出城。默隨其后，繚繞村徑，登一大山。周隨至山頂，叟顧見之，下牛，坐于樹下，與語曰：“太上命汝輔佐圣孫，創(chuàng)業(yè)拯世，何為昏沉于酒，自掇困餓？今太華仙王使人召汝。”即引入宮闕。經(jīng)歷宮門數(shù)重，至大殿之前，羽衛(wèi)森肅，若帝王所居。趨至簾前，有宣言責之者，以其受命不恭，墮廢所委，使還其舊署，自責省愆。叟與所使數(shù)人，送于東廡之外別院中，室宇宏麗，視其門，則姓名存焉。啟鑰而入，爐火鼎器，床榻茵席，宛如近所棲止。沉吟思之，未能了悟。忽有五人，服五方之衣，長大奇?zhèn)ィ⒂谇霸唬骸拔医韵壬迮K之神也。【夾批】奇！先生酣酒流蕩，濁辱于身，我等久歸此矣。但閉目，將復于神室也。”周暝目，頃之忽覺心智明悟，并憶前事，二十余年，若旬日之間耳。復扃所居，出仙王之庭，稽首謝過。再稟其命，來詣長安。明日復謁天綱，天綱驚曰：“子何所遇耶？已有瘳矣。六十日當一日九遷；百日位至丞相。勉自愛也。”

【總評】馬周之五臟神，李廣之心神，所謂臧谷之亡羊也。《廣古今五行記》云：北齊李廣，勤學博物，拜侍御史。夜夢見一人出于其身中，謂廣曰：“君用心過苦，非精神所堪，今辭君去。”因而恍惚數(shù)日，便遇疾而終。

司馬承禎

司馬承禎，字子微，博學能文，攻篆回為一體，號曰“金剪刀書”。隱于天臺山玉霄峰，自號“白云子”，有服餌之術。則天累征之不起。睿宗雅尚道教，屢加尊異，承禎方赴召。睿宗問陰陽術數(shù)之事，承禎對曰：“老子《經(jīng)》云，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且心目所見知，每損之尚未能已。豈復攻乎異端而增智慮哉！”無何，告歸山。乃賜寶琴花帔以遣之。公卿多賦詩以送。常侍徐彥伯，撮其美者三十余篇，為制敘，名曰《白云記》，見傳于世。又蜀女真謝自然泛海，【眉批】自然別見女仙部。將詣蓬萊求師，船為風飄到一山，見道人指言：“天臺山司馬承禎，名在丹臺，身居赤城，此真良師也。蓬萊隔弱水三十萬里，非舟楫可行，非飛仙無以到。”自然乃回求承禎受度，后白日上升而去。當自然學道時，神仙頻降，有姓崔名崔者，有姓杜名杜者。昔光州樂安縣黃土山，有仆仆先生，自云姓仆名仆。【眉批】仆仆、崔崔、杜杜。名甚奇。無乃神仙降于人間，不欲以姓名顯乎！

李泌（出《鄴侯外傳》）

李泌，字長源，趙郡中山人也。父承休，娶汝南周氏。初，周氏尚幼，有異僧見而奇之，曰：“此女后當歸李氏，而生三子。其最小者，慎勿以紫衣衣之。當起家金紫，為帝王師。”及周氏既娠泌，凡三周年，方寤而生泌，【眉批】寤，方寤而生也。古來寤生者惟鄭莊公與泌耳。一為大奸，一為大賢，總之皆奇。生而發(fā)至于眉。先是周每產(chǎn)，必累日困憊，唯娩泌獨無恙。由是小字為順。幼聰敏，書一覽能誦。六七歲，學屬文。開元十六年，玄宗御樓大酺，夜于樓下置高座，召三教講論。泌姑子員俶，年九歲，潛求姑備儒服，夜升高座，詞辯鋒起，譚者皆屈。玄宗奇之，召入樓中，問姓名。乃曰：“半千之孫，宜其若是。”因問：“外更有奇童如兒者乎？”對曰：“舅子順，年七歲，能賦，敏捷。”問其居所在，命中人潛伺于門，抱以入，戒勿令其家知。【眉批】往時天子愛才如此，故天亦往往產(chǎn)奇才以應之。吁！今亡矣夫。玄宗方與張說觀棋，中人抱泌至。俶與劉晏偕在帝側，【夾批】一時三神童。及玄宗見泌，謂說曰：“后來者與前兒絕殊儀狀，真國器也。”【夾批】玄宗善相人。遂命說試詩。說令詠方圓動靜。泌曰：“愿聞其狀。”【夾批】更奇。說應曰：“方如棋局，圓如棋子，動如棋生，靜如棋死。”說以其幼，仍教之曰：“但可以意虛作，不得更實道棋子。”泌曰：“隨意，即甚易耳。”玄宗笑曰：“精神全大于身。”泌乃曰：“方如行義，圓如用智，動如逞才，靜如遂意。”說因賀曰：“圣代嘉瑞也。玄宗大悅，抱于懷，撫其頭，命果餌啗之。遂送忠王院，兩月方歸。仍賜衣物及彩數(shù)十。且諭其家曰：“年小，恐于兒有損，未能與官，當善視之。”兒時，身輕能于屏風上立，薰籠上行。道者云：“年十五，必白日升天。”父母親族憐愛，聞之皆若有甚厄也。一日聞空中異香，及音樂之聲，李公家屬必迎罵之。至其年八月十五日，有彩云掛于庭樹，乃多搗蒜薤至數(shù)斛，伺異音奇香至，潛令人登屋，以巨杓飏濃蒜潑之，香樂遂散，自此更不復至。后二年，賦《長歌行》曰：“天翻地覆，地載吾，天地生吾有意無？不然絕粒升天衢，不然鳴珂游帝都。焉能不貴復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詩成，莫不稱賞。張九齡獨誡之曰：“早得美名，必有所折，宜自韜晦。”泌泣謝之。爾后為文，不復自言。【夾批】更高。九齡尤喜其有心，言前途不可量也。又嘗以直言規(guī)諷九齡，【夾批】更奇。九齡感之，遂呼為小友。九齡出荊州，邀至郡經(jīng)年，就于東都肄業(yè)。遂游衡山嵩山，因遇神仙桓真人、羨門子、安期先生降之，授以羽化服餌之道，自是多絕粒咽氣。天寶十載，玄宗訪召入內，敕與太子諸王為布衣交，為楊國忠所忌。【夾批】一個。以其所作感遇詩，謗議時政，構而陷之。詔于蘄春郡安置。祿山陷潼關，玄宗、肅宗分道巡狩，泌嘗竊賦詩，有匡復意。虢王巨為河洛節(jié)度使，使人求泌于嵩少間。會肅宗手札至，虢王備車馬送至靈武。肅宗延于臥內，規(guī)畫大計，遂復兩都。既立大功，而幸臣李輔國害其能，將不利之。【夾批】二個。因表乞游衡岳，詔給三品祿俸。初，肅宗之在靈武也，常憂李、郭等已為宰相，慮收復后，無以復賞。泌對曰：“前代爵以報功，官以任能。今收復后，若賞以茅土，不過二三百戶一小州，豈難制乎？”肅宗曰：“甚善。”因曰：“若臣所愿特異。”肅宗曰：“何也？”泌曰：“臣絕粒無家，祿位茅土，皆非所欲。收京師后，但枕天子膝睡一覺，使有司奏客星犯帝座，一動天文足矣。”【眉批】志趣超然，仙中之狂也。肅宗大笑。及南幸扶風，每頓，必令泌先發(fā)，清行宮，收管鑰，奏報，然后肅宗至。至保定郡，泌稍懈，先于本院寐。肅宗來入院，不令人驚之。登床，捧泌首置于膝，良久方覺。【眉批】漢有光足加腹，泌首置膝，便知二君中興大略。上曰：“天子膝已枕矣。克復之期，當在何時？”泌遽起謝恩，肅宗持之不許。因對曰：“是行也，以臣觀之，假九廟之靈，乘一人之威，當如郡名，必保定矣。”既達扶風旬日，而西域河隴之師皆會，江淮庸調亦相繼至。肅宗大悅。又肅宗嘗夜坐，召潁王等三弟，同于地爐罽毯上食。以泌夕絕粒，自燒二梨以賜泌。潁王固求，肅宗不與。曰：“汝飽食肉，何乃爭此？”潁王曰：“臣等試大家心，何乃偏邪！不然，三弟共乞一顆。”肅宗亦不許，別命他果以賜之。王曰：“臣等以大家自燒，故乞。他果何用？”因曰：“先生恩渥如此，臣等請聯(lián)句以為他年故事。”潁王曰：“先生年幾許，顏色似童兒。”其次信王曰：“夜抱九仙骨，朝披一品衣。”其次益王曰：“不食千鐘粟，唯餐兩顆梨。”肅宗因曰：“天生此間氣，助我化無為。”代宗即位，累有頒錫，中使旁午于道，別號“天柱峰中岳先生”，賜朝天玉簡，已而征入翰林。元載嫉之，【夾批】三個。出為江西觀察判官。載誅，還京。又為常袞所嫉，【夾批】四個。除楚州刺史。未行，改豐朗二州團練使，又改授杭州。所至稱理。【眉批】魯公、鄴侯動觸殺機如一轍。然君子亦可以自信矣。興元初，征赴行在，遷左散騎常侍。尋除陜府長史。開三門陸運一十八里，漕米無砥柱之患，大濟京師。二年六月，就拜中書侍郎平章事，加崇文館大學士，修國史，封鄴侯。德宗以二月一曰為中和節(jié)，泌奏令有司上農(nóng)書，獻穜稑之種，王公戚里上春服，士庶乃各相問訊。泌又作中和酒，祭勾芒神，以祈年谷，至今行之。泌薨之月，中使林遠于藍關逆旅遇泌，單騎常服，言暫往衡山。話四朝之重遇，慘然久之而別。遠到長安，方聞其薨。

天寶八載，泌在表兄鄭叔則家，已絕粒多歲。身輕，能引指使氣，吹燭可滅。每導引，骨節(jié)皆珊然有聲，時人謂之鎖子骨。常有隱者八人，容服甚異，來過鄭家，數(shù)言仙法嚴備。臨去，嘆曰：“俗緣竟未盡，可惜心與骨耳。”泌求隨去，曰：“不可。姑與他為卻宰相耳。”出門不復見。因作《八公詩》敘之。泌每訪隱選異，采怪木蟠枝，持以隱居，號曰“養(yǎng)和”，人至今效之。代宗踐祚，乃詔追至闕，舍于蓬萊殿延喜閣，軍國大事，皆泌參決。因語及建寧王靈武之功，請加贈太子。代宗感悼久之，云：“吾弟之功，非先生則世人不知。豈止贈太子也。”即敕于彭原迎喪，贈承天皇帝，葬齊陵。【眉批】唐世世殺子，貽謀不善，故肅宗亦有建寧之戮，代宗追悼不已，以大國祀之可也，贈帝非制矣。引至城門，奏以龍不動。代宗自蓬萊院謂曰：“吾弟似欲見先生，宜速往酹祝，兼作一文以慰玄魂。”泌曰：“已發(fā)引矣，他文不及，作挽歌詞可乎？”代宗曰：“可。”即于御前制之。詞甚凄愴，代宗覽之而泣，命中人馳授挽者。泌至，宣代宗命祝酹，歌此二章。于是龍行疾如風。【眉批】奇事！都人觀之，莫不感涕。

天寶末，員外郎竇庭芝分司洛邑，常敬事卜者葫蘆生。一旦凌晨，生至竇門，頗甚嗟嘆。庭芝請問良久，乃言君家大禍將成。舉家啼泣，請求生路。生曰：“若非遇中黃君，但見鬼谷子，亦可無患矣。”生乃具述形貌服飾，仍戒以浹旬求之。于是與昆弟群從奴仆曉夕求訪，殆遍洛下。時泌居河清，因省親友，策蹇入洛。至中橋，遇京尹避道，所乘驢忽驚軼，徑入庭芝所居，與仆者共造其門。車馬羅列將出，忽見泌，皆驚愕而退。俄有人云：“所失騾收在馬廄，請客入座，主人愿修謁。”不得已，就其廳。庭芝出，降階再拜，延接殷勤，遂至信宿。至于妻子，咸備家人之禮。數(shù)日告去，贈遺殊厚。但云：“遭遇之辰，愿以一家奉托。”及朱泚構逆，庭芝方廉察陜西，遂于賊庭歸款。鑾輿反正，德宗首令誅之。時泌自南岳征還行在，便為宰相。因第臣僚罪狀，遂請庭芝減死。德宗意不解。云：“卿以為寧王姻懿耶？寧王以庭芝妹為妃，以此論之，尤為不可。然莫有他事，卿但言之。”泌具以前事聞，由是特原其罪。【眉批】不傷賢相之心。德宗曰：“言中黃君，蓋指聯(lián)。未知呼卿為鬼谷子，何也？”或曰：“泌先塋在河清谷前鬼谷，恐以此言之。”

【總評】《國史補》云：李泌以虛誕自任，嘗對客教家人遣灑掃，今夜洪崖來。有人遺美酒一榼，會有客至，乃曰：“麻姑送酒，與君同傾。”傾未畢，閽者云：“某侍郎取榼。”泌命倒還，亦無愧色。按此必忌者之口，非實也。不然，天下豈有虛誕仙人乎！

韓滉（出《神仙感遇傳》）

唐宰相韓滉，廉問浙西，強悍自負，頗有不軌之志。時有商客李順，泊船于京口堰下。夜深碇斷，漂船不知所止。及明，泊一山下。風波稍定。上岸尋求，微有鳥徑。行五六里，見一人烏巾岸幘，古服與常有異。相引登山，詣一宮闕。臺閣華麗，迨非人間。入門數(shù)重，庭除甚廣。望殿遙拜，有人自簾中出。語之曰：“欲寓金陵韓公一書，無訝相勞也。”則出書一函，拜而受之。贊者引出門，送至舟所。因問贊者曰：“此為何處？恐韓公詰問，又是何人致書。”答曰：“此東海廣桑山也。是魯國宣父仲尼，得道為真官，【眉批】唯仲尼也，佛家引為儒童菩薩，道家又列為真官，故曰無可無不可。理于此山。韓公即仲由也，【夾批】奇聞。性強自恃，夫子恐其掇刑綱，致書以諭之。”復戒舟中人曰：“第安坐，勿驚懼，不得顧船外。若違戒，必傾覆矣。”舟中人皆如其言，不敢顧。舟行如飛，頃之，復在京口堰下，不知所行幾千萬里也。既而詣衙投書，韓公發(fā)函視之，古文九字，皆科斗之書，了不可識。詰其由，深以為異。拘縶李順，以為妖妄，欲加嚴刑。復博訪能篆籀之人數(shù)輩，皆不辨。有一客龐眉古服，自詣賓位，言善識古文。韓公以書示之，客捧書于頂，再拜賀曰：“此孔宣父之書，乃夏禹科斗文也。文曰：‘告韓滉，謹臣節(jié)，勿妄動’。”公異禮加敬。客出門，忽不見。韓自是恭謹，克保終始焉。

白樂天

唐會昌元年，浙東有商客，遭風飄蕩，不知所止。月余，至一大山，瑞云奇花，白鶴異樹，盡非人間所睹。山側有人迎問曰：“安得至此？”具言之。令維舟上岸，云：“須謁天師。”遂引至一處，若大寺觀。一道士須眉悉白，侍衛(wèi)數(shù)十，坐大殿上。與語曰：“汝有緣，方得一到。此蓬萊山也。既至，莫要看否？”遣左右引于宮內游觀。玉臺翠樹，光彩奪目。院宇數(shù)十，皆有名號。至一院，扃鎖甚嚴。因窺之，眾花滿庭，堂有裀褥，焚香階下。客問之，答曰：“此是白樂天院。樂天在中國未來耳。”乃潛記之，遂別歸。旬日至越，具白廉使李師稷，盡錄以報白公。先是白公平生唯修上乘業(yè)，及覽李公所報，乃為詩曰：“吾學空門不學仙，恐君此語是虛傳。海山不是吾歸處，歸即應歸兜率天。”

【總評】按《唐年譜錄》：小黃門史遂，前世為括蒼山主錄大夫侍者。大夫，乃白香山也。

李林甫（出《逸史》《瀟湘錄》《宣室志》）

唐右丞相李林甫，年二十，尚未讀書。在東都，好游獵打毬，馳逐鷹狗。每于城下槐壇下騎驢擊鞠，略無休日。既憊舍驢，以兩手返據(jù)地歇。一日，有道士甚丑陋，見李公踞地，徐言曰：“此有何樂？”李怒曰：“關足下何事！”道者去。明日又復言之。李公幼聰悟，意其異人。乃攝衣起詩，請自此修謹，不復為。【眉批】極惡之人，仍不墮落，吾不信也。道士笑曰：“與郎君后三日五更會于此。”曰：“諾。”及往，道士已先至，曰：“為約何后？”李乃謝之，曰：“更三日復來。”李公夜半往，良久，道士至，甚喜，談笑極洽，【眉批】小說家襲子房套。且曰：“某行世間五百年，見郎君一人，已列仙籍，合白日升天。如不欲，則二十年宰相，郎君且歸熟思之，后三日五更，復會于此。”李公回計之曰：“我宗室也，少豪俠，二十年宰相，重權在己，安可以白日升天易之乎？”【眉批】貪圖榮利，雖神仙不與易。借李貓描寫其情。及期，往白。道士嗟嘆咄叱，如不自持，曰：“五百年始見一人。可惜，可惜！”李公悔，欲復之。道士曰：“不可也，神明知矣。”與之敘別，曰：“二十年宰相，生殺權在己，威振天下。然慎勿行陰賊，當為陰德，廣救拔人，無枉殺人。如此則三百年后白日上升矣。官祿已至，可便入京。”李公匍匐泣拜，道士握手與別。時李公堂叔為庫部郎中，在京。遂詣叔父。以其縱蕩，不甚記錄。頗驚曰：“汝何得至此？”曰：“某知前過，今請改節(jié)讀書，愿受鞭棰。”庫部甚異之，亦未令就學。每有賓客，遣監(jiān)杯盤之飾，無不修潔。或謂曰：“汝為吾著某事。”雖雪深沒踝，亦不去也。庫部益親憐之，言于班行，知者甚眾。自后以蔭敘，累官至贊善大夫。不十年，遂為相。權巧深密，能伺上旨，恩顧隆洽，獨當衡軸，人情所畏。數(shù)年后，自固益切，屢起大獄，誅殺異己，冤死相繼，都忘道士槐壇之戒矣。李公之門，將有趨謁者，必望之而步，不敢乘馬。忽一日方午，有人扣門，吏驚候之，見一道士，甚枯瘦。曰：“愿報相公。”門者呵逐之，道士微笑而去。明日日中復至，門者乘間入白。李公曰：“吾不記識，汝試為通。”及道士入，李公見之，乃槐壇所睹也。慚悸之極，若無所措，乃拜。道士迎笑曰：“相公安否？當時遣相公行陰德，今枉殺人，天譴可畏，如何？”李公但搕額而己。道士留宿，李公盡除仆役，處于中堂，各居一榻。道士唯少食茶果，余無所進。至夜深，李公曰：“昔奉教言，尚有升天之挈，今復遂否？”道士曰：“緣相公行不合道，有所竄責，又三百年也，更六百年，【夾批】此六百年作何發(fā)落？乃如約矣。”【眉批】若升天仍在，止遲三百年？則眼前領取二十年宰相。林甫之計不錯，而天道于是乎僭矣。李公曰：“某人間之數(shù)將滿，既有罪譴，后當如何？”道士曰：“莫要知否，亦可一行。”李公降榻拜謝。道士曰：“相公安神靜慮，萬想俱遣，兀如枯株，即可俱也。”良久，李公曰：“某都無念慮矣。”乃下招曰：“可同往。”李公不覺便隨道士去。及春明門，到輒自開。李公援道士衣而過。漸行十數(shù)里，李公素貴，尤不善行，困苦頗甚。道士知其思歇，乃相與坐于路隅。逡巡，以數(shù)節(jié)竹授李公曰：“可乘此至地方止，慎不得開眼。”李公跨之而上，覺身泛大海，但聞風水之聲。食頃止，見大郭邑，介士羅列。道士至，皆迎拜，兼拜李公。約一里，到一府署。又入門，復有甲士。升階至大殿，帳榻華侈。李公困，欲就帳臥。道士牽起曰：“未可，恐不可回耳。此是相公身后之所處也。”曰：“審如是，某亦不恨。”道士笑曰：“其間苦事亦不少。”【夾批】苦事如何？遂與李公出大門，復以竹杖授之，一如來時之狀。入其宅，登堂，見身瞑坐床上。道士連呼相公，李公遂覺，涕泗交流，稽首陳謝。明日別去，李公厚贈之，俱無所受，但揮手而已，曰：“勉旃六百年后方復相見。”【眉批】未見譴謫。遂出門而逝，不知所在。先是安祿山常養(yǎng)道術士，每語之曰：“我對天子亦不恐懼。唯見李相公，若無地自容，何也？”術士曰：“公有陰兵五百，皆銅頭鐵額，常在左右。何以如此，某安得見之？”祿山乃奏請宰相宴于己宅。密遣術士于簾間窺伺。退曰：“奇也，某初見李相公，有一青衣童子捧香爐而入。仆射侍衛(wèi)銅頭鐵額之類，皆穿屋逾墻而走。某亦不知其故也。當是仙官暫謫人間耳。”

林甫家一奴，號蒼璧，性敏慧，林甫憐之。忽一日暴死，經(jīng)宿復蘇。林甫問之，奴曰：“初不覺死，但忽于門前見儀仗擁一貴人經(jīng)過，有似君上。方潛窺之，遽有數(shù)人走來擒去。至一山，俄及大樓下。須臾，有三四黃衣小兒至，急喚蒼璧入。經(jīng)七重門宇，至一大殿下，立以候命。見殿上卷珠簾，一貴人臨階坐，似割事。殿前東西立仗侍衛(wèi)，約千余人。有朱衣人攜一文簿，奏言是新奉命亂國革位者安祿山，及相次三朝亂主，兼同時悖亂貴人，先定案。殿上人問朱衣曰：“大唐君隆基，君人之數(shù)雖將足矣，壽命之數(shù)何如耶？”朱衣曰：“唐君奢侈，本合折數(shù)，但緣不好殺，有仁心，壽命仍在焉。”又問曰：“安祿山之后，數(shù)人僣偽為主，殺害黎元，須速止之。無令殺人過多，以傷上帝心。”朱衣奏曰：“唐君臨御以來，天下安堵樂業(yè)亦已久矣。據(jù)期運推遷之數(shù)，天下之人自合罹亂也。”【眉批】安堵樂業(yè)，便多造業(yè)，所以殺運繼之。殿上人曰：“宜便先追取李林甫、楊國忠。”【眉批】楊國忠與林甫同追，豈亦仙耶？朱衣受命而退。俄又有一朱衣捧文簿至，奏言是大唐第六朝天子復位，及佐命大臣文簿。殿上人曰：“但速行之。”朱衣又退。及將日夕，有一小兒下，急喚蒼璧令見。蒼璧方細視，殿上一人坐碧玉床，衣道服，戴白玉冠。謂曰：“寄語林甫，速來我紫府。應知人間之苦。”蒼璧尋得放回。林甫知世不久將亂，遂潛恣酒色焉。【眉批】據(jù)二書所載，林甫真仙矣。三世為牛七世娼，又何人也？

林甫為相既久，自以陰禍且多，有鬼災，欲禳之。一術士曰：“相國積怨基禍，非一朝夕矣。庶可免者，朝夕之禍也。”林甫曰：“若何？”術士曰：“可于長安市求一善射者備之。”林甫乃召募而得焉，厚其衣食。后一夕，會宴于庭，燕趙翼侍，度曲未終，忽然中絕。善射者異而聽之，無聞矣。乃執(zhí)弓矢逾垣以入，忽見垣之南有物墮下，又一人逾來，善射者一發(fā)中之，乃驚去。因至庭中，見歌者、舞者寂然若木偶狀。因視垣南墮下之物，即一囊，而結已解，其中有數(shù)百簽，皆林甫及家僮名氏也。于是以名呼，一一而應，遂宴飲如初。其明日，術士來，且賀以賴此人，不然幾為所禍。乃負冤而死者也。明公久專機要，積戾萬狀，自茲十稔，乃非吾所知。其后林甫籍沒，果期十年。

【總評】夫豬龍之陰兵五百，見林甫輒走避。而冤鬼不請于帝，敢挾囊索憾乎？且青衣童子何在？而僥幸于一矢，何術之下也。總之未可盡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