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鈔卷六
仙部

古吳馮夢龍評纂

目錄

黃尊師

侯道華

李八百

宜君王老

賣藥翁

魏伯陽

宣平坊老人

裴諶

盧李二生

韋善俊

薛尊師

陳安世

麒麟客

李仲甫

閭丘子

荊門乞者

蘭陵老人 蘭陵黃冠

軒轅彌明

杜子春

仙六

黃尊師（出《逸史》）

黃尊師居茅山，道術(shù)精妙。有販薪者，于巖洞間得古書十?dāng)?shù)紙，【夾批】有緣。自謂仙書。因詣黃君，懇請師事。黃君納其書，不語。日遣斫柴五十束，稍遲，并數(shù)不足，呵罵及棰擊之，亦無怨色。【夾批】信心。一日，見兩道士于山石上棋，看之，不覺日暮，遂空返。黃生大怒，罵叱，杖二十。問其故，乃具言之。曰：“深山無人，何處得有道士？”遂叩頭曰：“實(shí)，明日便捉來。”及去，又見棋次。乃佯前看，因而擒捉。二道士并局騰于空中，上高樹，唯得棋子數(shù)枚以歸。黃公大笑，乃遣沐浴，盡傳法箓。

侯道華

河中永樂縣道凈院，居蒲中之勝境。唐文宗時，道士鄧太玄煉丹于藥院中。藥成，疑功未究，留貯院內(nèi)門徒周悟仙主院事。時有蒲人侯道華，事悟仙，以供給使。諸道士皆奴畜之，灑掃隸役，無所不為，而道華愈欣然。又嘗好子史，手不釋卷，一覽必誦之于口。眾或問之：“要此何為？”答曰：“天上無愚懵仙人。”咸大笑之。【眉批】聰明之極為圣，聰明不衰為仙。蒲中多大棗，人傳歲中不過一二無核者，道華比三年輒得啗之。一旦，道華執(zhí)斧琢古松枝如削，人不喻其意。明日，眾晨起，已失道華。見古松下施案，致一杯水，仍脫雙履案前，而衣掛松上。院中視之，留一詩云：“帖里大還丹，多年色不移。前宵盜吃卻，今日碧空飛。”

李八百 唐公昉附（出《神仙傳》《玉堂閑話》）

李八百，蜀人也。居蜀金堂山龍橋峰下修道。蜀人歷代見之，約其往來八百余年。因號曰“李八百”。初以周穆王時入山，合九華丹成，云游五岳十洞。二十余年，于海上遇飛陽君，授水木之道，還山煉藥成，又去。數(shù)百年，或隱或顯，游于市朝。又登龍橋峰，作九鼎金丹。三于此山學(xué)道，故世人號此山為三學(xué)山，亦號賢山。丹成試之，抹拍石上，頑石化玉。人或鑿崖取之，即風(fēng)雷為變。知漢中唐公昉有志，不遇明師，欲教授之。乃為作傭賃者，公昉不知也。八百驅(qū)使如意，異于他客，公昉愛異之。八百乃偽病困，當(dāng)欲死。公昉即為迎醫(yī)合藥，費(fèi)數(shù)十萬錢，不以為損，憂形于色。八百又轉(zhuǎn)作惡瘡，遍體膿血，臭惡不可近，公昉為之流涕。八百曰：“吾瘡不愈，須人舐之當(dāng)可。”公昉乃使三婢。八百又曰：“婢舐不愈，須君自為之。”公昉即舐。復(fù)言：“無益，得君婦舐之最佳。”又復(fù)令婦舐之。【眉批】公昉無論也，不識婦婢何以同心若此？當(dāng)是仙緣乎，抑公昉所化也？八百曰：“吾瘡欲瘥，有三十斛美酒浴身當(dāng)愈。”公昉即為具酒，著大器中，八百即起入浴，瘡即愈，體如凝脂。乃告公昉曰：“吾仙人也。子有志，故此相試。子真可教，今當(dāng)授子度世之訣。”乃使公昉夫妻并舐瘡三婢，以其浴酒自浴，即皆更少，顏色美悅。以丹經(jīng)一卷授公昉。公昉入云臺山中作藥，藥成服之，仙去。興元有斗山觀，自乎川內(nèi)聳起一山，四面懸絕，其上方如斗底，故號之。薜蘿松檜，景象尤奇。上有唐公昉飲李八百仙酒、全家拔宅之跡。其宅基三畝許，陷為坑，此蓋連地而上升也。【眉批】但聞拔宅，不聞拔地，異哉！

宜君王老（出《續(xù)仙傳》）

王老，坊州宜君縣人。居村墅，好道愛客，務(wù)行陰德。其妻亦同心不倦。一旦，有襤縷道士造門，王老與其妻俱延禮之。居月余，俄患遍身惡瘡。王老乃求醫(yī)藥看療，益加勤切，而瘡日甚，逮將逾年。道士謂王老曰：“此瘡不煩以凡藥相療，但得數(shù)斛酒浸之，自愈。”于是王老為之精潔釀酒。及熟，道士言以大甕盛酒，吾自加藥浸之。遂入甕，三日方出，須發(fā)俱黑，面顏復(fù)少，肌若凝脂。王老闔家視之驚異。道士謂王老曰：“此酒可飲，能令人飛上天。”王老信之。初，甕酒五斗佘，及窺，二三斗存耳，清冷香美異常。時方打麥，王老與妻子并打麥人共飲，皆大醉。道士亦飲，云：“可上天去否？”王老愿隨師所適。于是祥風(fēng)忽起，彩云如蒸，屋舍草樹，全家人物雞犬，一時飛去，空中猶聞打麥聲。數(shù)村人共觀望驚嘆。唯貓棄而不去。風(fēng)定，其傭打麥二人，乃遺在別村樹下。后亦不食，皆得長年。宜君縣西三十里有升仙村。

賣藥翁（出《續(xù)仙傳》）

賣藥翁，莫知其姓名。有童稚見之，逮于暮齒，復(fù)見，其顏狀不改。常提一大葫蘆賣藥。人告疾求藥，得錢不得錢，皆與之無阻，藥皆稱有效。或無疾戲而求藥者，得藥尋必失之。由是人不敢妄求，敬如神明。或戲問：“有大還丹賣否？”曰：“有，一粒一千貫錢。”人皆笑之，以為狂。多于城市笑罵人曰：“有錢不買藥吃，盡作土饅頭去。”【眉批】世無信心人，由不肯舍錢耳。人莫曉其意，益笑之。后于長安賣藥，抖擻葫蘆已空，內(nèi)只有一丸，極大光明，安于掌中，謂人曰：“百余年無一人肯把錢買藥吃，深可哀哉！”乃自吃藥。才入口，足下五色云起，飄飄而去。

魏伯陽（出《神仙傳》）

魏伯陽，吳人也。性好道。與弟子三人入山作神丹，丹成，知弟子心懷未盡，曰：“先以犬試之，犬飛，然后可服。”乃與犬食，犬即死。伯陽謂諸弟子曰：“服之恐如犬，奈何？”弟子曰：“先生服之否？”伯陽曰：“吾背違世路，委家入山，不得道亦恥復(fù)還。死之與生，吾當(dāng)服之。”乃服丹，入口即死。獨(dú)一弟子姓虞曰：“吾師非常人，服之而死，得無異也。”因取丹服之，亦死。余二弟子相謂曰：“所貴丹者，求長生耳。既死，焉用此為。”遂不服。乃共出山，欲為伯陽及死弟子求棺木。二子去后，伯陽即起，將所服丹內(nèi)死弟子及白犬口中，皆起，遂皆仙去。【眉批】死生起死，總此一丹，何耶？道逢入山伐木人，乃作手書與鄉(xiāng)里人寄謝。二弟子乃始懊恨。伯陽作《參同契五行相類》，凡三卷。

宣平坊老人（出《原化記》）

賀知章，西京宣平坊有宅。對門有小板門，常見一老人乘驢出入其間。積五六年，視老人顏色衣服如故，亦不見家屬。詢問閭巷，皆云是西市賣錢貫王老，更無他業(yè)。察其非凡也，常因暇日造之。因與往來，漸加禮敬，言論漸密。遂云善黃白之術(shù)。賀素信重，愿接事之。后與夫人持一明珠，自云在鄉(xiāng)日得此珠，保惜多時，特上老人，求說道法。老人即以明珠付童子，令市餅來。【夾批】妙絕！【眉批】即此是善說道法處。童子以珠易得三十余胡餅，遂延賀。賀私念寶珠輕用。意甚不快。老人曰：“夫道者，可以心得，豈在力爭。慳惜未止，術(shù)無由成。當(dāng)須深山窮谷，勤求致之，非市朝所授也。”賀意頗悟，謝之而去。數(shù)日，失老人所在。賀因求致仕，入道還鄉(xiāng)。

裴諶（出《續(xù)玄怪錄》）

裴諶、王敬伯、梁芳，約為方外之友。隋大業(yè)中，相與入白鹿山學(xué)道。謂黃白可成，不死之藥可致。辛勤采煉十?dāng)?shù)年，而梁芳死。敬伯謂諶曰：“所以去華屋而樂茅齋，賤歡娛而貴寂寞者，覬乘云駕鶴，游戲蓬壺。縱其不成，亦望長生。今仙海無涯，辛勤于云山之外，不免就死。敬伯所樂，將下山乘肥衣輕，聽歌玩色，游于京洛。意足然后求達(dá)，建功立事，以榮耀人寰。子盍歸乎？無空死深山。”諶曰：“吾乃夢醒者，不復(fù)低迷。”敬伯遂歸，諶留之不得。時唐貞觀初，以舊籍調(diào)授左武衛(wèi)騎曹參軍，大將軍趙朏妻之以女。數(shù)年間，遷大理廷評，衣緋，奉使淮南。舟行過高郵，制使之行，呵叱風(fēng)生，舟船不敢動。時天微雨，忽有一漁舟突過，中有老人，衣蓑戴笠，鼓棹而去，其疾如風(fēng)。敬伯驚訝，視之，乃諶也。遂令追之，因請維舟延坐，握手慰之曰：“兄久居深山，拋擲名宦，而無成至此極也。夫風(fēng)不可系，影不可捕。古人眷夜長，尚秉燭游，況少年白晝而擲之乎？敬伯自出山數(shù)年，今廷尉評事矣。【夾批】意甚足。昨者推獄平允，乃天錫命服，淮南疑獄，今讞于有司，上擇詳明吏覆訊之。敬伯預(yù)其選，故有是行。雖未可言宦達(dá)，比之山叟，自謂差勝。兄甘勞苦，竟如日。奇哉，奇哉！今何所須，當(dāng)以奉給。”【眉批】斥 笑鳳，腐鼠嚇鳶，紅塵中得意揚(yáng)揚(yáng)者，真可伶也。諶曰：“吾沉子浮，魚鳥各適，何必矜炫也。夫人世所須者，吾當(dāng)給爾。子可以贈我？【眉批】如須賈憐范叔寒，正不知相君張為何物？吾市藥于廣陵，亦有息肩之地。青園橋東，有數(shù)里櫻桃園，園北車門，即吾宅也。子公事少隙，當(dāng)尋我于此。”遂翛然而去。敬伯到廣陵十余日，事少閑，思諶言，因出尋之，果有車門。初入尚荒涼，移步愈佳。行數(shù)百步，方及大門。樓閣重復(fù)，花木鮮秀，似非人境。香風(fēng)颯來，神清氣爽，飄飄然有凌云之意，不復(fù)以使車為重，視其身若腐鼠，視其徒若螻蟻。既而稍聞劍佩之聲，二青衣出曰：“裴郎來。”俄有一人，衣冠偉然，儀貌奇麗。敬伯前拜，視之乃諶也。裴慰之曰：“塵界仕官，久食腥羶，愁欲之火，焰于心中，負(fù)之而行，固甚勞困。”遂揖以入，坐于中堂。門戶棟梁，飾以異寶，屏帳皆畫云鶴。有頃，四青衣捧碧玉臺盤而至。器物珍異，香醪嘉饌，目所未窺。日將暮，命促席。燃九光之燈，光華滿坐。女樂二十人，皆絕代之色，列坐其前。裴顧小黃頭曰：“王評事者，吾山中之友。道情不固，棄吾下山，別近十年，才為廷尉。【夾批】意甚不足。屬今俗心已就，須俗妓以樂之。顧伶家女無足召者，當(dāng)召士大夫之女已適人者。如近無姝麗，五千里內(nèi)皆可擇之。”小黃頭唯唯而去。諸妓調(diào)碧玉箏，調(diào)未詣，而黃頭已復(fù)命。引一妓自西階登，拜裴席前。裴指曰：“參評事。”敬伯答拜。細(xì)視之，乃敬伯妻趙氏，而敬伯驚訝不敢言。妻亦甚駭，目之不已。【眉批】或言既系故人，何當(dāng)以妻為戲？此不然，正欲破其俗情耳。遂令坐玉階下。一青衣捧玳瑁箏授之，趙素所善也。因令與坐妓合曲以送酒。敬伯坐間，取一殷色朱李投之，趙顧敬伯潛系于衣帶。【眉批】《廣異記》云：張李二公事相類。張召持箏婦，以林擒系其裙帶，乃李妻也。惟此小異。妓奏之曲，趙皆不能逐。裴乃令隨趙所奏，時時停之，以呈其曲，酬獻(xiàn)極歡。天將曙，裴召黃頭曰：“送趙夫人！”且謂曰：“此乃九天畫堂，常人不到。吾昔與王為方外之交，憐其為俗所迷，自投湯火，以智自燒，以明自賊，將沉浮于生死海中，求岸不得，故命于此，一以醒之。今日之會，誠再難得。亦夫人宿命，乃得暫游。云山萬重，勞苦無辭也。”趙拜而去。裴謂敬伯曰：“使車留此一宿，得無驚郡將乎？宜且就館，未赴闕，閑時訪我可也。塵路遐遠(yuǎn)，萬愁攻人，努力自愛。”敬伯辭去。復(fù)五日，將還，潛詣取別。其門不復(fù)有宅，乃荒涼之地，煙草極目，惆悵而返。及京奏事畢，將歸私第，諸趙競怒曰：“女子誠陋，不足以奉事君子。奈何以妖術(shù)致之萬里，而娛人之視聽乎？朱李尚在，其言足征，何諱乎？”敬伯盡言之，且曰：“當(dāng)此之時，敬伯亦自不測。蓋裴之道成，以此相炫也。”其妻亦記裴言，遂不復(fù)責(zé)。

盧李二生（出《逸史》）

昔有盧、李二生，隱居太白山讀書，兼習(xí)吐納導(dǎo)引之術(shù)。一旦，李生告歸曰：“某不能甘此寒苦，且浪跡江湖。”訣別而去。后李生知橘子園，人吏隱欺，欠折官錢數(shù)萬貫，羈縻不得東歸，貧甚。偶過揚(yáng)州阿使橋，逢一人草布衫，視之，乃盧生。生昔號二舅。李生與語，哀其襤縷。盧生大罵曰：“我貧賤何畏！公不作好，棄身凡弊之所；又有欠負(fù)，身被囚拘，尚有面目相見乎？”李生厚謝。二舅笑曰：“居處不遠(yuǎn)，明日即將奉迎。”至旦，果有一仆者馳駿足來云：“二舅遣迎郎君。”既去，馬疾如風(fēng)，過城南數(shù)十里。路側(cè)，朱門斜開，二舅出迎。星冠霞帔，容貌光澤，侍婢數(shù)十人，與橋下儀狀全別。遨李生中堂宴饌，名花異木，若在云霄。既夜，引李生入此亭命酌。曰：“兼與公求得佐酒者，頗善箜篌。”須臾，紅燭引一女子至，容色極艷，新聲甚嘉。【眉批】《仙傳拾遺》薛肇與進(jìn)士崔宇事相類，女為柳氏。李生視箜篌上有朱字一行云：“天際識歸舟，云間辨江樹。”罷酒，二舅曰：“莫愿作婚姻否？”李生曰：“某安敢？”二舅許為成之。又曰：“公所欠官錢多少？”曰：“二萬貫。”乃與一拄杖，曰：“將此于波斯店取錢。可從此學(xué)道，無自穢也。”才曉，前馬至。二舅令李生去，送出門。波斯見拄杖驚曰：“此盧二舅拄杖，何以得之？”依言付錢，遂得無事。其年，往汴州，行軍陸長源以女嫁之。既婚，頗類盧二舅北亭子所睹者。復(fù)解箜篌，果有朱書字。視之，“天際”之詩兩句也。李生具說揚(yáng)州城南盧二舅亭中筵宴之事，妻曰：“少年兄弟戲書此。昨夢見使者云：‘仙官追’。一如公所言也。”李公嘆訝，卻尋二舅之皆，唯見荒草，不復(fù)睹亭臺矣。

韋善俊（出《仙傳拾遺》）

韋善俊者，京兆杜陵人也。周游得道。常攜一犬，號曰烏龍。所至之處，必分己食以飼之。犬復(fù)病疥，毛盡禿落，無不嫌惡。其兄為僧，居嵩寺為長老。善俊將欲升天，忽謂人曰：“我有少債未償。”遂入山見兄。眾僧以師長之弟，彌加敬奉。每升堂齋食，即牽犬于其側(cè)，分食與之。眾白于長老，長老怒，笞擊十?dāng)?shù)，遣出寺。善俊禮謝曰：“某宿債已還，此去不復(fù)來矣。更乞一浴，乃去。”許之。及浴移時，牽犬而去，犬已長六七尺。行至殿前，犬化為龍，長數(shù)十丈。【眉批】犬化龍附見。善俊乘龍升天，拏其殿角，蹤跡猶在。

薛尊師（出《原化記》）

薛尊師者，家世榮顯。則天末，兄弟數(shù)人皆至二千石，身為陽翟令。數(shù)年間，兄弟淪喪都盡，遂精心歸道，棄家入山。召同志者，唯有邑小胥唐臣愿從之。杖策負(fù)囊，往嵩山口。忽遇一人自山而出，自云求道之人，姓陳，知近有仙境。薛求示路。陳曰：“吾有小事詣都，約三日而回，回當(dāng)奉導(dǎo)。君且于此相待。”薛與唐子止于路口。陳至期而至，曰：“但止于此，吾當(dāng)入山求之。知所詣即相報。”期以五日，既而過期，十日不至。薛曰：“陳生豈相紿乎？吾當(dāng)自往。”遂緣磴入谷三四十里，忽于路側(cè)見一死人，虎食其半，乃陳山人也。唐子曰：“本入山為求長生，今反喂虎。陳山人尚如此，我獨(dú)何人？不如歸人世以終天年耳。”尊師曰：“嵩岳靈仙之地，豈為此害。蓋陳山人所以激吾志也。【夾批】信心。汝歸，吾當(dāng)終至。必也不幸而死，終無恨焉。”言訖直往。唐亦決意從之。【夾批】亦信心。夜宿石巖之下，晝則緣磴而行。數(shù)日，忽見一巖下，長松數(shù)百株，中有道士六人，如修藥之狀，薛遂頂禮求之。諸道士曰：“吾自服藥耳，亦無術(shù)可以授君。”俄睹一禪室中，有老僧。又禮拜求問，僧亦無言。忽于僧床下見藤蔓緣壁出戶，僧指蔓視薛，遂尋蔓出戶。其蔓傍巖壁不絕，經(jīng)兩日猶未盡。忽至流泉石室中，有道士數(shù)人，圍棋飲酒，其陳山人亦在。笑謂薛曰：“子之志可教也。”遂指授道要。亦見俗人于此伐薪采藥不絕。【眉批】山俗混處，人自不識。世上賢愚，亦猶是耳。問其所，云終南山紫閣峰下，去長安城七十里。尊師道成后入京，居昊天觀，玄風(fēng)益振。時唐玄宗奉道，數(shù)召入內(nèi)禮謁。開元末，時已百余歲。忽告門人曰：“天帝召我為八威觀主。”無病而坐亡，顏色不變。遂于本院中造塔，不塞塔戶。每至夜，輒召弟子唐君，告以修行之術(shù)。后以俗人禮謁煩雜，遂敕塞其塔戶。

陳安世（出《神仙傳》）

陳安世，京兆人也。年十三四，為權(quán)叔本家傭。性慈，行見禽獸，輒避不欲驚之；不踐生蟲，未嘗殺物。叔本好道，有二仙人托為書生，從叔本游，以觀試之，而叔本不識也。久之，意轉(zhuǎn)怠。叔本在內(nèi)方作美食，二仙復(fù)來詣門。問安世曰：“叔本在否？”曰：“在。”入白叔本，叔本即欲出。其婦止曰：“餓書生輩復(fù)欲來飽腹耳。”【眉批】婦人之言，切不可聽。于是叔本使安世出，答言不在。二人曰：“前者云在，旋言不在，何也？”曰：“大家君教我云耳。”【眉批】誠實(shí)，得道之本。二人善其誠實(shí)，乃問安世曰：“汝好道乎？”曰：“好而無由知之。”二人曰：“汝審好道，明日早會道北大樹下。”安世承言早往，到日西，不見一人，乃起欲去。二人已在其側(cè)，呼曰：“安世，汝來何晚也？”頻三期之，而安世輒早至。知可教，乃與藥二丸，誡之曰：“汝歸勿復(fù)飲食，別止一處。”安世承誡。二人常來，叔本怪之曰：“安世處空室，何得有人語？”往輒不見。疑非常人，自知失賢。乃嘆曰：“夫道尊德貴，不在年齒。父母生我，然非師，則莫能使我長生。先聞道者，即為師矣。”乃執(zhí)弟子之禮，朝夕拜事之，為之灑掃。【眉批】誰肯如此？肯如此，何事不成？安世道成，白日升天。臨去，遂以要道術(shù)授叔本。叔本后亦仙去。

麒麟客（出《續(xù)玄怪錄》）

麒麟客者，南陽張茂實(shí)家傭仆也。茂實(shí)家華山下。唐大中初，偶游洛中，假仆于南市，得一人曰王敻，年可四十余。傭作之直，月五百。勤干無私，茂實(shí)器之，易其名曰大歷。將倍其直，固辭，益憐之。居五年，一旦辭茂實(shí)曰：“敻本居山，家業(yè)不薄，適與厄會，須傭作以禳之，固非無資而賣力者。今厄盡矣，請從此辭。”茂實(shí)不測其言，不敢留，聽之去。日暮，入白茂實(shí)曰：“感君恩宥，深欲奉報。敻家去此甚近，其中景趣亦甚可觀，能相逐一游乎？”茂實(shí)喜曰：“何幸。”敻于是截竹杖長數(shù)尺，其上書符，令茂實(shí)置竹衾中，潛抽身出，相與南行一里余。有黃頭，執(zhí)青麒麟一，赤文虎二，候于道左。茂實(shí)驚欲回避，敻曰：“無苦，但試乘之。”敻乘麒麟，茂實(shí)與黃頭各乘一虎，穩(wěn)不可言。于是上仙掌峰，越壑凌山，殊不覺峻險。約三更，計數(shù)百里矣。下一山，松石可愛，樓臺宮觀，非世所有。將及門，紫衣吏數(shù)百人羅拜道側(cè)。既入，青衣數(shù)十人，皆殊色鮮衣，各執(zhí)樂器引拜。遂于中堂宴食歡極。主人曰：“此乃仙居。以君宿緣，合一到此。仙俗路殊，塵靜難雜，君宜歸修其心。三五劫后，當(dāng)復(fù)相見。”且曰：“樂雖難求，苦亦易遣。【夾批】大有名理。如為山者，掬土增高，不掏則止，穿則陷。夫升高者，不上難而下易乎？自是修習(xí)，經(jīng)六七劫，乃證此身。回視委骸，積如山岳。大海水半是吾宿世父母妻子別泣之淚。然念念修之，倏已一世，勉之。”遺金百鎰，為營身之助。復(fù)乘麒麟，令黃頭執(zhí)之，敻步送到家。家人方環(huán)泣。茂實(shí)投金井中，敻抽去竹杖，令茂實(shí)潛臥衾中。敻曰：“我當(dāng)至蓬萊謁大仙伯。明旦蓮花峰上有彩云車去，我之乘也。”遂揖而去。茂實(shí)忽呻吟，眾驚曰：“呼之不應(yīng)，已七日矣。唯心頭尚暖，故未斂也。”明日望蓮花峰上，果有彩云。遂棄官游名山。后歸，出井中金與眷屬。再出游山，后不知所在。

李仲甫（出《神仙傳》）

李仲甫，豐邑人。服水丹有效，【眉批】服水丹。兼行遁甲，能步訣隱形，但聞其聲而不可見。有書生姓張，從學(xué)隱形術(shù)。仲甫言卿性褊急，未中教。【眉批】性褊急，道家最忌，故曰忍為眾妙門。然守之不止，費(fèi)用數(shù)十萬，以供酒食，殊無所得。張患之，乃懷匕首往，先與仲甫語畢，因依其聲所在，騰足而上，拔匕首左右刺斫。仲甫已在床上，笑曰：“我寧得殺耶？我真能死汝，但恕其頑愚，不足問耳！”使人取一犬來，置書生前。曰：“視我能殺犬否？”犬適至，頭已墮地。乃叱書生曰：“我能使卿如犬。”書生下地叩頭，乃赦之。仲甫有相識人，居相去五百余里，常以張羅自業(yè)。一旦張羅，得一鳥，視之，乃仲甫也。語畢別去。是日，仲甫已復(fù)至家。在民間三百余年，后入西岳山不返。

閭丘子（出《宣室志》）

滎陽鄭又玄，名家子也。居長安中，自小與鄰舍閭丘氏子偕讀書于師氏。又玄性驕率，以門望清貴，而閭丘氏寒賤，往往戲罵之曰：“非吾類也。”閭丘子嘿然有慚色。后數(shù)歲，病死。又玄以明經(jīng)上第，其后調(diào)補(bǔ)參軍于唐安郡。既至官，郡守命假尉唐興。有同舍仇生者，大賈之子，年始冠，其家資產(chǎn)萬計，日與又玄會，又玄累受其金錢賂遺，常與宴游。然仇生非士族，未嘗以禮貌接之。嘗一日，又玄置酒高會，而仇不得預(yù)。及酒闌，有謂又玄者曰：“仇生與子同舍，而不得預(yù)燕，豈有罪乎？”又玄慚，即召仇生。生至，又玄以卮飲之。生辭不能引滿，固謝。又玄怒罵曰：“汝市井之民，僭居官秩，吾與汝為伍，實(shí)汝之幸，又何敢辭酒乎？”【眉批】衣冠何必賢于市井，見識甚陋。因振衣起。仇生羞而退。遂棄官，閉門不與人往來，經(jīng)數(shù)月病卒。明年，鄭罷官，僑居濛陽郡佛寺。鄭常好黃老之道。【眉批】驕率如鄭，正與靈老相反。時有吳道士者，以道藝聞，廬于蜀門山。又玄高其風(fēng)，即驅(qū)而就謁，愿為門弟子。吳道士曰：“子既慕神仙，當(dāng)且居山林，無為汲汲塵俗間。”又玄喜謝，愿為隸于左右。道士許而留之。凡十五年，又玄志稍惰。吳道士曰：“子不能固其心，徒為居山林中，無補(bǔ)矣。”又玄即辭去，游濛陽郡久之。其后東入長安，次褒城，舍逆旅氏，遇一童兒十余歲，貌甚秀。又玄與語，其辨慧千轉(zhuǎn)萬化。又玄自謂不及。已而謂又玄曰：“我與君故人有年矣，君省之乎？”又玄曰：“忘矣。”童兒曰：“吾嘗生閭丘氏之門，居長安中，與子偕學(xué)，子以我寒賤非類。后又為仇氏子，尉于唐興，與子同舍，子受我賂遺甚多，然子未嘗禮貌，罵我市井之民，何驕傲之甚邪？”又玄驚，因再拜謝曰：“誠吾罪也。然子非圣人，安知三生事乎？”童兒曰：“我太清真人。上帝以汝有道氣，故生我于人間，與汝為友，將授真仙之訣。而汝以性驕慠，終不能得其道。吁，可悲乎！”言訖，忽亡所見。又玄慚恚，竟以憂卒。

荊門乞者（出《宣室志》）

吳郡蔣生，好神仙，弱歲棄家，隱四明山下。嘗從道士學(xué)煉丹，遂葺爐鼎，爨薪鼓鞴，積十年，丹卒不成。后游荊門，見有行乞者，膚甚，且寒噤不能語。生憐其窮困，解裘衣之，因命執(zhí)侍左右。征其家，對曰：“章氏子，全素其名，家于南昌。屬年饑，流徙荊江間，病不能自振，幸君子憐而容焉。”于是與蔣生同歸四明山下。而全素甚惰，常旦寐自逸，蔣生罵捶不計。生有石硯在幾上。忽一日，全素白蔣生曰：“先生學(xué)煉丹且久矣。夫仙丹，食之則骨化為金。如是，安有不長生耶？今先生神丹，能化石硯為金乎？”生自慚，以他詞拒之曰：“汝傭者，豈知神仙事。”全素笑而去。【眉批】仙家托衣冠者少，托市井傭奴者多，知其所取，此善于彼矣。后月余，全素于衣中出一瓢甚小，顧謂蔣生曰：“此瓢中有仙丹，能化石為金。愿得先生石硯，以一刀圭傅其上，可乎？”蔣生性輕，且以為誕妄，詬罵曰：“吾學(xué)煉十年矣，尚未窮其妙。傭者何敢與吾喋喋議語耶？”全素佯懼不對。明日，蔣生出，命全素守舍。至晚歸，則全素已卒矣。乃以簀蔽尸，將命棺而瘞于野。及徹簀，而尸已亡去，徒衣履存焉。生大異，即于幾上視石硯，亦亡矣。后一日，蔣生見藥鼎下有光，探之，得石硯。其上寸佘，化為紫金，光甚瑩徹，蓋全素仙丹之所化也。生始悟全素真仙，恨不能識，益自慚恚。其后煉丹卒不成，竟死于四明山。

蘭陵老人（出《酉陽雜俎》） 蘭陵黃冠（出《三水小牘》）

唐黎干為京兆尹，時曲江涂龍祈雨，觀者數(shù)千。黎至，獨(dú)有老人植杖不避。干怒，杖之，如擊鞔革，掉臂而去。黎疑其非常人，命坊老卒尋之。至蘭陵里之南，入小門，大言曰：“我困辱甚，可具湯也。”【眉批】若償債，何云甚辱？非償債，何以不免？吾又不解矣。坊卒遽返白黎，黎大懼。因衣壞服，與坊卒至其處。時已昏黑，坊卒直入，通黎之官閥。黎唯而趨入，拜伏曰：“向迷丈人物色，罪當(dāng)十死。”老人驚曰：“誰引尹來此？”即牽上階。黎知可以理奪，徐曰：“某為京尹，尹威稍損，則失官政。丈人埋形雜跡，非證慧眼不能知也。”老人笑曰：“老夫過。”乃具酒，設(shè)席于地，招坊卒令坐。【夾批】損其尹威。黎轉(zhuǎn)敬懼。因曰：“老夫有一技，請為尹設(shè)。”遂入。良久，紫衣朱鬢，擁劍長短七口，舞于中庭。迭躍揮霍，光電激。或橫若掣帛，旋若規(guī)火。有短劍二尺余，時時及黎之衽，黎叩頭股慄。食頃，擲劍于地，如北斗狀。顧黎曰：“向試尹膽氣。”黎拜曰：“今后性命，丈人所賜，乞役左右。”老人曰：“尹骨相無道氣，別日更相顧也。”揖黎而入。黎歸，氣色如病。臨鏡，方覺須刜落寸余。翌日復(fù)往，室已空矣。

咸通中，溫璋尹正天府。性黷貨敢殺，人亦畏其嚴(yán)殘不犯，由是治有能名。【眉批】黷貨敢殺，治有能名，自唐已然矣。可嘆！舊制，京兆尹之出，靜通衢，閉里門。有犯其前道者，立杖殺之。溫公出自天街，將南抵五門，呵喝風(fēng)生。有黃冠老而且傴，弊衣曳杖，將橫絕其間，【夾批】故意。騶人呵不能止。溫公命捽來，笞背二十。振袖而去，若無苦者。溫異之，呼老街吏潛覘之。迨暮，過蘭陵里南，入小巷，中有衡門，有黃冠數(shù)人出謁甚謹(jǐn)，且曰：“真君何遲也？”答曰：“為兇人所辱，可具湯水。”黃冠前引，吏亦隨之。過數(shù)門，堂宇華麗，修竹夾道，擬王公之申第。未及庭，真君顧曰：“何得有俗物氣？”黃冠爭出索之。吏無所隱，乃叩頭拜伏，具述溫意。真君盛怒曰：“酷吏不知禍將覆族，猶敢肆毒于人，罪在無赦！”叱街吏令去。吏拜謝趨出。深夜叩府，悉陳所見。溫大嗟惋。明日，街鼓既絕，溫微服，與吏同詣黃冠所居。吏款扉，應(yīng)門者問誰，曰：“京兆溫尚書來謁真君。”既辟重閨，溫趨入拜。真君踞坐堂上，戴遠(yuǎn)游冠，衣九霞之衣，色貌甚峻。溫伏而敘曰：“某任惣浩穰，權(quán)唯震肅。若稍畏懦，則損威聲。昨日不謂凌迫大仙，自貽罪戾，故來首服，幸賜矜哀。”真君責(zé)曰：“君忍殺立名，專利不厭，禍將行及，猶逞兇威。”【夾批】主意在此。溫拜首求哀者數(shù)四，而真君終蓄怒不許。少頃，有黃冠自東序來，跪啟曰：“尹雖得罪，亦天子亞卿。況真君洞，其職所統(tǒng)，宜少降禮。”言訖，真君令黃冠揖溫升堂，別設(shè)小榻令坐，命酒數(shù)行，而真君怒色不解。黃冠復(fù)啟曰：“尹之忤犯，弘宥誠難。然而真君變服塵游，俗士焉識。白龍魚服，見囚豫且。幸審思之。”真君悄然良久，曰：“恕爾家族。此間亦非淹久之所。”溫遂拜謝而出。疾行至府，動曉鐘矣。明年，同昌主薨，懿皇傷念不已，忿藥石之不征也，醫(yī)韓宗紹等四家，詔府窮竟。將誅之，而溫鬻獄緩刑，納宗紹等金帶及余貨，凡數(shù)千萬。事覺，飲酖死。【眉批】獲罪謝罪，俱與前則黎干相似。而仙翁之嚴(yán)恕異者，黎小過而溫積暴也。

軒轅彌明（出《仙傳拾遺》）

軒轅彌明者，不知何許人。在衡湘間來往九十余年，善捕逐鬼物，能囚拘蛟螭虎豹，人莫知其壽。進(jìn)士劉師服嘗于湘南遇之。元和七年十二月，將自衡山游太白，還京師，與師服相值，師服招其止宿。有校書郎侯喜，新有詩名，擁爐夜坐，與劉說詩。彌明在其側(cè)，貌極丑，白鬢黑面，長頸結(jié)喉，又作楚語，喜視之若無人。彌明忽掀衣張眉，指爐中古鼎謂喜曰：“子云能詩，與我賦此乎？”師服不知其有文也，聞此說，大喜，即援筆題兩句曰：“巧匠琢山骨，刳中事煎烹。”次傳與喜，喜踴躍而綴其下曰：“外苞乾蘚文，中有暗浪驚。”題訖吟之。彌明啞然笑曰：“子詩如是而已乎？”即袖手竦肩，倚北墻坐，謂劉曰：“吾不解世俗書，子為吾書之。”因高吟曰：“龍頭宿菌蠢，豕腹脹彭亨。”初不經(jīng)思，詩旨有似譏意。二子相顧慚駭，然欲以多窮之，即賦兩句以授喜曰：‘“大若烈士膽，圓如戴馬纓。”喜又成兩句曰：“在冷足自安，遭焚意彌貞。”彌明又令師服書曰：“秋瓜未落蒂，凍芋強(qiáng)抽蔭。”師服又吟曰：“磨礱去圭角，浮潤著光精。”訖，又授喜。喜思益苦，務(wù)欲壓彌明。每營度欲出口吻，吟聲益悲；操筆欲書，將下復(fù)止，亦竟不能奇，曰：“傍有雙耳穿，上為孤髻撐。”吟竟，彌明曰：“時于蚯蚓竅，微作蒼蠅聲。”其不用意如初，所言益奇，語皆侵二子。夜將闌，二子起謝曰：“尊師非常人也，某等伏矣。愿為弟子，不敢更詩。”彌明奮曰：“不然，此章不可不成也。”謂劉曰：“把筆把筆，吾與汝就之。”即又連唱曰：“何當(dāng)出灰灺，【眉批】灺，才野切，燈燭燼。無計離瓶罌。謬居鼎鼐間，長使水火爭。形模婦女笑，度量兒童輕。徒爾堅貞性，不過升合盛。寧依暖熱敝，不與寒涼并。忽罹翻溢愆，實(shí)負(fù)任使誠。陋質(zhì)荷斟酌，狹中愧提擎。豈能煮仙藥、但未污羊羹。區(qū)區(qū)徒自效，瑣瑣安足呈。難比俎豆用，不為手所撜。愿君勿嘲誚，【夾批】正足嘲誚。此物方施行。”師服書訖，即使讀之。畢，謂一子曰：“此寧為文耶？吾就子所能而作耳。吾所能者，子皆不足以聞也。”二子大懼，皆起立床下，拜曰：“不敢他問，愿一言而已。先生稱：‘吾不解人間書’，敢問解何書？”累問不應(yīng)。二子不自得，即退就坐。彌明倚墻睡，鼻息如雷。二子怛恐失色，不敢喘息。斯須，曙鼓冬冬，二子亦困，遂坐睡。及覺驚顧，已失彌明所在。二子驚惋自責(zé)，因攜詩詣昌黎韓愈。愈曰：“余聞有隱君子彌明，豈其人耶？”遂為石鼎聯(lián)句序，行于代焉。

【總評】學(xué)道之人，第一要去人我相。老子所謂外其身而身存也。鄭又玄胸中有門望在，蔣生胸中有先輩主人翁在，黎干、溫章胸中有京尹在，侯喜胸中有詩名在。心既不虛，腹何由實(shí)？所以真仙當(dāng)面錯過。

杜子春（出《續(xù)玄怪錄》）【眉批】《河?xùn)|記》蕭洞玄事相同。

杜子春者，蓋周隋間人。志氣閑曠，縱酒閑游，資產(chǎn)蕩盡，投于親故，皆以不事事見棄。方冬，衣破腹空，徒行長安中，日晚未食，徬徨不知所往，于東市西門，仰天長吁。有一老人策杖于前，問曰：“君子何嘆？”春言其心。老人曰：“幾緡則豐用？”子春曰：“三五萬可矣。”老人曰：“未也。”更言十萬。曰：“未也。”乃言百萬。亦曰：“未也。”曰：“三百萬。”于是袖出一緡，曰：“給子今夕。明日午時，候子于西市波斯邸，慎無后期。”及時，子春往，老人果與錢三百萬，不告姓名而去。子春既富，蕩心復(fù)熾，自以為終身不復(fù)羈旅也。乘肥衣輕，會酒徒，征絲管，歌舞于倡樓，不復(fù)以治生為意。一二年間，稍稍而盡。衣服車馬，易貴從賤，去馬而驢，去驢而步，倏忽如初。既而復(fù)無計，自嘆于市門。發(fā)聲而老人到，握其手曰：“君復(fù)如此，奇哉！吾將復(fù)濟(jì)子。幾緡方可？”子春慚不應(yīng)。老人因逼之，子春愧謝而已。老人曰：“明日午時來前期處。”子春忍愧而往，得錢一千萬。未受之初，憤發(fā)以為從此謀身治生；石季倫、猗頓，小豎耳。錢既入手，心又翻然。縱適之情，又卻如故。不一二年間，貧過舊日。復(fù)遇老人于故處。子春不勝其愧，掩面而走。老人牽裾止之，又曰：“嗟乎，拙謀也！”因與三千萬。曰：“此而不痊，則子貧在膏肓矣。”子春曰：“吾落拓邪游，生涯罄盡，親戚豪族，無相顧者。獨(dú)此叟三給我，我何以當(dāng)之？”因謂老人曰：“吾得此，人間之事可以立，孤孀可以衣食，于名教復(fù)圓矣。【眉批】名教雖尊，非錢不圓。感叟深惠，立事之后，唯叟所使。”老人曰：“吾心也，子治生畢，來歲中元，見我于老君雙檜下。”子春以孤孀多寓淮南，遂轉(zhuǎn)資揚(yáng)州，買良田百頃，郭中起甲第，要路置邸百余間，悉召孤孀分居第中。婚嫁甥侄，遷袝族親。恩者煦之，仇者復(fù)之。既畢事，及期而往。老人者，方嘯于二檜之陰。遂與登華山云臺峰。入四十余里，見一處，室屋嚴(yán)潔，非常人居。彩云遙覆，驚鶴飛翔。其上有正堂，中有藥爐高九尺余，紫焰光發(fā)，灼煥窗戶。玉女九人，環(huán)爐而立。青龍白虎，分據(jù)前后。其時日將暮，老人者，不復(fù)俗衣，乃黃冠道士也。持白石三丸，酒一卮，遺子春，令速食之。訖，取一虎皮鋪于內(nèi)西壁，東向而坐。戒曰：“慎勿語。雖尊神、惡鬼、夜叉、猛獸、地獄，及君之親屬為所困、縛萬苦，皆非真實(shí)。但當(dāng)不動不語，宜安心莫懼，終無所苦。當(dāng)一心念吾所言。”言訖而去。子春視庭，唯一巨甕，滿中貯水而已。道士適去，旌旗戈甲、千乘萬騎，遍滿崖谷，呼叱之聲震動天地。有一人稱大將軍，身長丈余，人馬皆著金甲，光芒射人。親衛(wèi)數(shù)百人，皆仗劍張弓，直入堂前，呵曰：“汝是何人，敢不避大將軍！”左右竦劍而前，逼問姓名，又問作何物，皆不對。問者大怒，摧斬爭射之聲如雷，竟不應(yīng)。將軍者極怒而去。俄而猛虎、毒龍、狻猊、獅子、蝮蝎萬計，哮吼拿攫而前，爭欲搏噬，或跳過其上。子春神色不動，有頃而散。既而大雨滂，雷電晦暝，火輪走其左右，電光掣其前后，目不得開。須臾，庭際水深丈余，流電吼雷，勢若山川開破，不可制止。瞬息之間，波及坐下。子春端坐不顧。未頃，而將軍者復(fù)來，引牛頭獄卒，奇貌鬼神，將大鑊湯而置子春前。長槍兩叉，四面周匝。傳命曰：“肯言姓名即放。不肯言，即當(dāng)取置之鑊中。”又不應(yīng)。因執(zhí)其妻來，拽于階下，指曰：‘言姓名免之。”又不應(yīng)。及鞭捶流血，或射或斫，或煮或燒，苦不可忍。其妻號哭曰：“誡為陋拙，有辱君子。然幸得執(zhí)巾櫛，奉事十余年矣。今為尊鬼所執(zhí)，不勝其苦。不敢望君匍匐拜乞，但得公一言，即全性命。人誰無情，君乃忍惜一言乎？”雨淚庭中，且咒且罵。春終不顧。將軍且曰：“吾不能毒汝妻耶？”令取剉碓，從腳寸寸剉之。妻叫哭愈急，竟不顧之。將軍曰：“此賊妖術(shù)已成，不可使久在世間。”敕左右斬之。斬訖，魂魄被領(lǐng)見閻羅王，曰：“此乃云臺峰妖民乎？捉付獄中。”于是熔銅鐵杖，碓硙磨，火坑鑊湯，刀山劍樹之苦，無不備嘗。然心念道士之言，亦似可忍，竟不呻吟。獄卒告受罪畢，王曰：“此人陰賊，不合得作男，宜令作女人。配生宋州單父縣丞王勸家。”生而多病，針灸藥醫(yī)，略無停日。亦嘗墜火墜床，痛苦不齊，終不失聲。俄而長大，容色絕代，而口無聲。其家目為啞女，親戚狎侮萬端，終不能對。同鄉(xiāng)有進(jìn)士盧珪者，聞其容而慕之，因媒氏求焉，其家以啞辭之。盧曰：“茍為妻而賢，何用言矣，亦足以戒長舌之婦。”乃許之。盧生備六禮，親迎為妻。數(shù)年，恩情甚篤。生一男，僅二歲，聰慧無敵。盧抱兒與之言，不應(yīng)。多方引之，終無辭。盧大怒曰：“昔賈大夫之妻，鄙其夫而不笑，及觀射雉，尚釋其憾。今吾才非徒射雉也，而竟不言。大丈夫?yàn)槠匏桑灿闷渥樱俊蹦顺謨勺悖灶^撲與石上，應(yīng)手而碎，血濺數(shù)步。子春愛生于心，忽亡其約，不覺失聲云：“噫！”噫聲未息，身坐故處。道士者亦在其前。初五更矣，見其紫焰穿屋上，大火起四合，屋室俱焚。【眉批】道士何不自守視，而必假子春乎？道士嘆曰：“措大誤余乃如是！”因提其發(fā)，投水甕中。未頃火息，道士前曰：“吾子之心，喜怒哀懼惡欲皆忘矣。所未臻者，愛而已。問使子無噫聲，吾之藥成，子亦上仙矣。【眉批】子春不言，而道士已盡知。奇哉！嗟乎！仙才之難得也。吾藥可重?zé)挘又愍q為世界所囿矣。勉之哉！”遙指路使歸。子春強(qiáng)登基觀焉，其爐已壞，中有鐵柱，大如臂，長數(shù)尺。道士脫衣，以刀子削之。子春既歸，愧其忘誓，復(fù)自劾以謝其過。行至云臺峰，絕無人跡，嘆恨而歸。

【總評】道家云：丹將成，魔輒害之。蓋鬼神所忌也。愚謂不然。種種諸魔，即我七情之幻相耳。如人夢感，由未忘情。至人無情，所以無夢。子春之遇，夢也。七情中各有未臻，豈惟愛哉！特以子春為一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