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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聯合回紇,克服兩京(5)

當然,張巡是不會讓它輕易靠過來的。

為了對付這種可怕的攻城器械,張巡命人在城墻上鑿了許多隱蔽的洞口,每三個洞口對付一座云梯。燕軍的云梯一靠過來,第一個洞口就伸出一根長木棍,末端綁著鐵鉤,將云梯鉤住,讓它不能后退;第二個洞口也伸出一根木棍,死死抵住云梯,讓它不能前進;第三個洞口再伸出一根木棍,末端綁著鐵籠,籠中燃著熊熊烈焰,用它將云梯點燃。

張巡的這個辦法很管用。每當云梯一接近城墻,很快就會從中間燒斷,而藏于其上的燕軍士兵則盡數著火,紛紛墜亡。

時值盛夏,睢陽守軍為了避免烈日暴曬,就在城頭上搭了一座座“棚閣”,用以遮陽避暑。尹子奇隨即出動“鉤車”,專鉤城上棚閣,“鉤之所及,莫不崩陷”。面對燕軍的鉤車,張巡針鋒相對,設計了一種“吊車”,以木頭、鐵鏈、鐵環組合成“吊臂”。每當燕軍的鐵鉤一出現,立刻用吊臂末端的鐵環將其套住,然后連鉤帶車一起吊上城頭,斬斷鐵鉤,再將車扔下城去。

云梯和鉤車都廢了,燕軍只好又出動“木驢”。所謂木驢,估計原理跟特洛伊木馬差不多,就是把士兵藏在里面,避免沖鋒時受到箭矢攻擊。由于這種木驢的表面包裹了一層濕牛皮,所以一般的火攻戰術奈何不了它。

火攻不行,張巡便采取了“水攻”。

當然,這不是普通的水,而是銀水和銅水。每當燕軍的木驢成群結隊地沖到城下時,唐軍就將銀水、銅水當頭澆下,把所有木驢和它們肚子里的燕軍士兵瞬間燒成了焦炭。

在足智多謀的張巡面前,燕軍的“秘密武器”全都成了沒用的擺設。尹子奇勃然大怒,只好使出最后一招——修筑“磴道”。他命人在睢陽城的西北角(樹木比較茂密的地方)大量砍伐樹木,然后把木材堆積在城墻下,又在其上堆積沙土袋,打算修筑一條堅實寬闊的梯形長堤,以便大軍對睢陽發起集團式沖鋒。

在燕軍修筑磴道的十幾天里,張巡一直不動聲色。

當然,他只是在白天不動聲色。一到夜里,他就命人偷偷出城,把大量的松明、篙草等易燃物塞在沙土下面的木材里。前后十幾天,燕軍都沒有察覺。到磴道筑成的那一天,還沒等燕軍順著磴道發起沖鋒,張巡就命將士們拋出了無數支火把,瞬間就把整條磴道全部點燃。尹子奇和燕軍官兵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十幾天的勞動成果被付之一炬,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望火興嘆。

沖天的大火一直燃燒了二十多天才漸漸熄滅。至此,尹子奇終于黔驢技窮。

張巡超乎常人的應變之智令他無比憤怒,也令他不得不折服。

最后,尹子奇放棄了強攻的戰術,命士兵們在睢陽四周挖掘了三道壕溝,并設置木柵,以此阻擋唐軍突圍,準備把唐軍困死在城中。

尹子奇知道,唐軍糧草將盡,他只需要再耐心地等待一段時間,睢陽必然到手。

七月中旬,睢陽城中的糧食徹底吃光了,連每人每天二兩都成了一種奢望。

此刻的守軍只剩下六百人,張巡和許遠各領三百人分別駐守:張巡守東門和北門,許遠守西門和南門。張巡和許遠在城頭上和士卒們同食共寢。而他們最后的食物,只有樹皮、茶葉和紙張。

最慘的是,連這三樣東西也快吃光了。

如果援軍和補給再不來,他們還能吃什么?

當時,有三支唐軍距離睢陽都不算遠:許叔冀駐扎在譙郡(今安徽亳州市),尚衡駐扎在彭城(今江蘇徐州市),賀蘭進明駐扎在臨淮(今江蘇泗洪縣南)。其中賀蘭進明的兵力最強,可他們為了保存個人實力,卻無視睢陽危急,全都擁兵不救。

現在,睢陽已經到了最后的關頭,既然他們都不來援,那張巡就只能主動求援了。

張巡把任務交給了南霽云。他給了南霽云三十名精銳騎兵,讓他拼死突圍,前往臨淮向賀蘭進明求援。南霽云等人出城后,數萬燕軍蜂擁來攻,南霽云“直沖其眾,左右馳射”,令“賊眾披靡”,以陣亡二人的微小代價,硬是沖出了燕軍的包圍圈。

南霽云懷著滿腔期望,馬不停蹄、星夜兼程地趕到臨淮后,見到的卻是賀蘭進明冷若冰霜的臉。

賀蘭進明冷冷地說:“你們出來的這些天,說不定睢陽已經失陷,再發救兵有何用處!”

南霽云激憤地說:“睢陽若陷,霽云愿一死以謝大夫(賀蘭進明的中央官職是御史大夫)。更何況,倘若睢陽失守,叛軍的下一個目標必是臨淮。睢陽與臨淮唇齒相依,大夫豈能坐視不救?”

賀蘭進明不為所動。但是對南霽云的忠勇,他心里卻非常欣賞,所以決定把他留在麾下。當天,賀蘭進明大擺宴席,還特意安排了樂隊奏樂,希望能以聲色之娛留住南霽云。

可是在宴會上,南霽云卻滴酒未沾,連筷子都沒有動。見賀蘭進明毫無出兵之意,南霽云死心了。他悲憤地對賀蘭進明說:“我來的時候,睢陽的人已經斷糧一個月了,我雖然很想單獨享受眼前的美食,但無論如何難以下咽。大夫坐擁強兵,卻眼睜睜看著睢陽失陷,沒有半點扶危救難之心,這豈是忠義之士所為?”

緊接著,南霽云忽然拔出佩刀,猛然砍斷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在場眾人,包括賀蘭進明在內,無不大驚失色、悚然動容。他們聽見南霽云說:“霽云既然不能完成主將交給的任務,只能留下這根手指,以證明在下已經盡力。”

隨后,南霽云連夜離開臨淮,趕到了離睢陽不遠的寧陵,會同這里的守將廉坦,率領城中僅有的三千步騎,火速東下增援睢陽。

張巡進駐睢陽時,曾交給部將廉坦三千人,命他留守寧陵;此刻睢陽危急,固守寧陵已經毫無意義,所以南霽云只能把這支部隊拉出來救援睢陽。

八月三日夜,南霽云率三千援軍回到睢陽,立刻殺入燕軍重圍,一路殺到睢陽城下。經過一番血戰,南霽云雖率眾突破了燕軍軍營,殺傷了大量敵兵,但自己也陣亡了兩千人,只剩下一千人進入城中。

看著滿身血污的南霽云和這一千人馬,睢陽城中的將士們頓時絕望。難道,這就是他們望眼欲穿的援兵?

是的,這就是他們的援兵,第一支也是最后一支援兵。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將士們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憤怒和絕望,紛紛仰天慟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戰火中的人間地獄

最后的時刻到了。尹子奇知道睢陽守軍的外援已經徹底斷絕,立刻加緊了對睢陽的圍攻。

面對這毫無希望的困境,將士們提議:放棄睢陽,撤往江淮一帶。張巡和許遠也不得不考慮棄城的可行性。但是他們討論到最后,得出的共同結論仍然是——堅守。

他們認為,睢陽是江淮的門戶,一旦棄守,叛軍必定長驅直入,到時候帝國的財賦重鎮將全部落入敵手。更何況,如今將士們都餓得走不動路了,未必能夠突出重圍。張巡和許遠相信,就算是在戰國時代,原本敵對的諸侯在危難之時尚且相互救援,更何況坐擁大軍的賀蘭進明等人呢?所以,張巡和許遠的結論就是——繼續堅守,等待援軍。

可是,將士們沒有吃的,如何堅守?城中的樹皮早就扒光了,連茶葉和紙張也都吃完了,接下來還能吃什么?

張巡和許遠的回答是:吃馬。

很快,馬也吃完了,將士們只能“羅雀掘鼠”。沒過幾天,麻雀和老鼠也都吃光了,將士們只好瞪著一雙雙餓得發綠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張巡。

張巡默默地看了看他們,忽然轉身走下城樓。

片刻后,張巡回來了,肩上扛著一只沉甸甸的麻袋。將士們迫不及待地解開麻袋,冒著綠光的眼睛霎時變得通紅。

因為他們看見——麻袋里裝著一堆肉。

那是人肉。

準確地說,那是一個女人的肉。

從那堆血肉模糊的殘肢斷臂中,個別細心的將士認出來了——那是張巡的女人,是他的愛妾!

將士們愕然了一瞬,慚悚了一瞬,也感動了一瞬。然而,短短的一瞬過后,他們就像一群餓狼一樣撲向了那堆肉……

他們太餓了。

在饑餓面前,驚愕算什么?愧疚算什么?感動又算得了什么?

張巡的愛妾轉眼就被分吃一空了。緊接著,許遠也扛來了好幾個大麻袋——里面裝著被他殺死的幾個家奴。

然而,幾個人的肉是遠遠不夠吃的。

接下來的日子,將士們開始捕殺城中的女人。不管她們藏身何處,最后都會被抓出來一一烹吃。女人吃光了,就吃男人中的老人和小孩……

或許剛一開始,將士們多少還有一些不良的心理和生理反應,可到了后來,大伙也就習慣成自然了。因為吃多了、吃久了,那種難以下咽、惡心欲吐的感覺自然就消失了。最終他們得出一個結論——其實吃人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難。

睢陽就這樣變成了一座人間地獄。

每當夜幕降臨、燕軍攻勢退去時,睢陽城上就會燃起一堆堆篝火。只見士兵們三五成群地聚在火堆邊,每個人手上都抓著一只手或一只腿在啃咬。火光把他們的身影拉長,令他們看上去就像一群張牙舞爪的鬼魅。在他們身邊,散落著一根根或長或短、或粗或細的白骨。原本萬家燈火的睢陽城,此刻只剩下一片黑暗和死寂。每一座宅子,每一條小巷,每一個角落,都散發著腥膻、腐臭的氣息。慘白的月光下,到處可見被士兵們隨意丟棄的一顆顆老弱婦孺的頭顱,以及大大小小、沾滿血污的手掌和腳掌……

從八月到十月,以張巡、許遠為首的睢陽守軍,就是以這種“同類相食”的殘忍方式,維持著一種令人難以想象的生存。據《新唐書·張巡傳》所載,睢陽守軍在這最后的兩個月里,被吃掉的老弱婦孺多達三萬人。

與此同時,燕軍也一直沒有停止攻城。到了十月初,睢陽的一千多名守軍又陸續戰死,最后只剩下四百個人。

準確地說,是剩下四百個疾病纏身、氣息奄奄的病號。

他們的生命力和戰斗力,已經被這場曠日持久的戰役徹底耗盡了。

十月九日,當燕軍像潮水一樣涌上睢陽城頭時,唐軍將士再也無力舉起手中的刀槍。

張巡絕望了。他向西遙拜,大聲喊道:“臣力竭矣,不能全城,生既無以報陛下,死當為厲鬼以殺賊!”(《資治通鑒》卷二二○)

隨后,燕軍生擒了張巡、許遠等人。尹子奇命人把張巡押到跟前,用他的獨眼久久凝視著這個令人恐懼的對手,忽然咧嘴一笑,說:“聽說您每次作戰都會把牙齒咬碎,為什么?”

張巡仰天狂笑:“我志在生吞逆賊,只恨力不從心!”

尹子奇當即用刀撬開張巡的嘴,果然看見牙床上只剩下三四顆牙齒。尹子奇頓時肅然起敬。他有心想留張巡一條命,然后招降他,可左右卻堅決反對。他們說:“張巡是一個把氣節看得比生命更重的人,不可能為我所用。而且,他深得軍心,如果留下他,必為后患。”

尹子奇思來想去,覺得此言不無道理,最后只好將張巡、南霽云、雷萬春等三十六名唐將全部斬首。許遠被押赴洛陽,未久也不屈而死。

張巡終年四十九歲。

據說他死時,“顏色不亂,揚揚如常”,不愧是一個鐵骨錚錚、頂天立地的漢子。

睢陽之戰,歷時十個月,前后大小四百余戰;張巡、許遠以不足萬人之眾(初六千八百人,后增兵三千人),抵擋了尹子奇的十幾萬大軍(初十三萬,后增兵數萬),且斬殺敵將三百、斃敵十二萬人,堪稱中國古代戰爭史上以寡敵眾、以弱制強的經典戰例。

張巡之所以取得如此驕人的戰績,首先當然是因為唐軍將士的同仇敵愾和英勇頑強,可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張巡臨敵時的機變無窮。

張巡作戰時,從不墨守成規,甚至不依照古代兵法,而是讓他的麾下將領各隨己意指揮士兵。有人對此深感不解,張巡解釋說:“燕軍主力都是胡人,他們作戰,歷來是‘云合鳥散,變態不恒’,僅僅數步之間,情勢就有很大差異,因此必須在剎那之間作出反應,如果事事稟報主帥,那就什么都來不及了。所以,我盡量做到讓士卒了解將領的個性,將領熟悉士卒的心理,如此一來,他們到了戰場上,就能像手掌指揮手指一樣運用自如。士卒與將領一旦相知相習,就能做到人自為戰,也才能做到臨機應變,出奇制勝。”

作為中國古代最杰出的將領之一,兩《唐書》和《資治通鑒》都對張巡作出了很高的評價,稱他:“推誠待人,無所疑隱;臨敵應變,出奇無窮;號令明,賞罰信,與眾共甘苦寒暑,故下爭致死力。”

然而,張巡為了堅守睢陽而不得不吃人之事,卻在他身后引起了軒然大波,而且千百年來一直飽受爭議。首先,肅宗朝廷在是否該追認他為功臣這件事上,就產生了很大爭議。貶張者認為“張巡以守睢陽不去,與其食人,曷若全人”。挺張的人則認為,“巡以寡擊眾,以弱制強,保江、淮以待陛下之師,師至而巡死,巡之功大矣”(《資治通鑒》卷二二○)。而且吃人之事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所以應該為他記一大功,并且樹碑立傳。

這場爭議很快就有了結論。

挺張的人贏了。“眾議由是始息”,張巡當之無愧地成了大唐王朝的功臣。

可是,李唐朝廷對張巡的承認,并不能消除后世對他的指摘。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對這件事的看法,應該是比較有代表性的。他首先也承認張巡“捐生殉國,血戰以保障江、淮”的功績,可同時他也認為,“守孤城,絕外援,糧盡而餒,君子于此,惟一死而志事畢矣”,“過此者,則愆尤之府矣,適以賊仁戕義而已矣,無論城之存亡也,無論身之生死也,所必不可者,人相食也”。因此,他的結論是:“其食人也,不謂之不仁也不可。”(《讀通鑒論》卷二三)

時至今日,“貶張派”和“挺張派”依然是針鋒相對。前者認為,張巡為了保全自己的忠義,不惜以平民的生命為代價,是一種典型的為了理想而拿別人獻祭的做法,與法西斯無異。后者則認為,每個時代都有不同的價值觀,今天的人不應該以“人權”觀念去苛責古人,因此在當時那種極端的情況下,張巡的做法實屬情有可原。

那么,我們又該如何評價張巡呢?

一方面,就像王夫之所說的那樣,我們應該充分肯定張巡死守睢陽的戰略意義。因為睢陽是江淮門戶,而江淮是帝國的財賦重鎮,一旦睢陽失守,燕軍必定長驅直入,橫掃江淮。到那時候,像賀蘭進明、許叔冀、尚衡這種擁兵自重、見死不救的家伙,斷然是非敗即降。倘若如此,遠在西北貧瘠之地的肅宗朝廷立刻會失去江淮地區的錢糧供給,屆時非但沒有實力收復兩京,甚至連肅宗朝廷本身都會有瓦解之虞。因此,張巡在睢陽堅守十個月,并牢牢牽制燕朝十幾萬大軍,就具有十分重大的戰略意義。假如張巡早早就敗了、逃了,或是像王夫之說的那樣“一死”以明志,那么整個戰爭的形勢必會全然不同,李唐朝廷收復兩京的日程也將被無限期地推遲。

另一方面,我們卻不得不說,張巡以人肉充當軍糧的做法雖然情有可原,但卻理無可恕!實際上,不需要用今天的人權觀念去苛責古人,只需用古代的儒家思想,就很容易發現張巡此舉在道德上的缺失。眾所周知,儒家思想的核心就是“仁者愛人”,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被張巡他們吃掉的三萬老弱婦孺,肯定不是自愿的,所以張巡的做法顯然已經突破了人類的道德底線,所以王夫之才會說:“其食人也,不謂之不仁也不可”。也就是說,無論古今中外,無論在一般情況還是在極端情況下,張巡吃人的做法都是應該受到譴責的。換言之,張巡此舉雖然可以理解、值得同情,但他并不能因此逃避道德審判。這道理就跟過失犯罪一樣,可以酌情減刑,但絕不能宣判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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