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歷史深處的管理智慧3:領導修煉與文化素養
- 劉文瑞
- 3236字
- 2019-04-04 11:02:59
7.權力的支撐:資源·智力·時勢
權力不是無中生有的魔術棒,它需要人財物各種資源供其支配,掌權者要有足夠的智商和判斷力,用權方向要同時局態勢相吻合。三者俱備,青史留名;三者缺一,曇花一現;三者抵牾,徒留笑柄。
如果按照上文所說的坐標來分析,不難發現,歷史上任何一種用權,都可以在這個坐標圖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然而,真實的用權有的成功,有的失敗,有的收益巨大,有的虧損嚴重。成敗得失才是人們真正要關注的重點。用這個坐標圖來思考,問題就可以轉變為:坐標的衡量尺度是什么?在什么區域用權才可有效?如何劃定坐標的邊界?
從經驗的角度來考察,我們可以把支撐用權的因素歸納為資源、智力、時勢三個方面。換句話說,這三個因素,決定著用權的有效區域,給出了用權坐標的邊界。
1.資源
任何權力都需要資源支持,沒有資源,權力只是一種幻覺。所謂權力,主要表現為人財物的支配權。很多人只看到帝王的權勢,而稍微注意就會發現權勢背后的實力支撐。一般來說,資源獲取越快速,越巨大,權力走向強暴的傾向也就越明顯。秦始皇用權的成功,在于統一六國的不斷進取,可以給他帶來十分驚人的資源補充和擴展。漢武帝能夠施展他的雄才大略,也在于文景之治給他積累了大量資源。漢文帝的英明,正是因為他作為勢力單薄的藩王入主朝廷,能夠清醒地看到自己資源的局限。作為名義上號令天下的皇帝,文帝面對的是經濟尚未完全恢復、朝中沒有自己的人馬、元老重臣并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境況,可供自主支配的資源非常有限,所以,他把自己用權的邊界劃定在一個極小的范圍,從而造就了儉約愛民的形象,推進了無為而治、與民休息的國策。文帝也曾試圖展開自己的權力,例如他曾經打算通過破格提拔賈誼來培育自己的班子,但在遭到周勃等元老不客氣的抵制后,文帝及時地收回了用權的觸角。在物質支配上文帝尤其謹慎,連一個需要花費百金的露臺也放棄不建。類似的事例無須贅舉,道理明擺在那里,要取得用權的成功,首先需要準確地判定自己手中擁有、可以掌控、能自主支配的資源,按照資源的多少劃定權力域的大小。一旦權力超越了資源的支撐范圍,再龐大的帝國也會轟然倒下。
資源不是靜態的,所以,根據資源變化趨勢,要對權力運用進行適當調整。秦始皇時期有著對外戰爭的巨額收獲,所以,他的權力快速擴張在短期內是可行的。到了秦二世則不然,過去的史書往往過分強調秦二世的昏聵和權力向趙高的轉移,卻忽視了秦統一以后不再有通過兼并戰爭擴張并大量補充資源的渠道。二世固然不成器,但他手中沒有了資源增量后,卻依然要維持高增量的資源消耗,這無異于自尋死路。即便增量不變,資源的消耗情況也值得領導人重視。漢武帝晚年,對外擴張,大興土木,導致好大喜功的他遇到了資源困境,但漢武帝能夠及時收手,以輪臺詔宣告政策轉變,從而保證大漢公司渡過危機,也為昭宣中興留下后手。后來的隋煬帝則不然,論理來說,隋煬帝掌控的資源要比漢文帝大出許多,同漢武帝差不太多,但是,隋煬帝上馬的項目太多,攤子鋪得太大。平心而論,修運河,征遼東,開西域,建洛陽,都是關系帝國命運的大手筆,而且單個項目都沒問題。但是,多項目齊頭并進遇到了資源瓶頸,而煬帝又忽視了重大項目的沉沒成本過高造成的影響,總是存著“再堅持一把就會成功”的期望,硬挺下去不能收手,導致他的這些項目幾乎都成了爛尾工程,葬送了自己的帝國。
2.智力
在用權上如何做到明智,同領導人的智力水平直接關聯。遇上晉惠帝那樣的智力水平,什么樣的資源也無濟于事。現代領導人的選拔機制,可以防范晉惠帝現象的出現,所以我們可以把“白癡領導”問題放在一邊不予考慮,而專門討論“聰明反被聰明誤”的現象。從歷史可以看出,有不少聰明的領導人也會失敗,有的還失敗得非常慘烈。例如,前秦的苻堅不失為明主,他重用王猛,治理關中卓有成效,東征西討統一北方,但淝水一戰徹底輸光。究其原因,在于對資源的誤判。苻堅只看到自己數量上的優勢,自信“有眾百萬,資材如山”,“投鞭于江,足斷其流”,而沒有看到北方剛剛征服的力量沒有整合,其他民族的首領與自己貌合神離,文化差異使東晉依然有足夠的軟實力抵御前秦,導致苻堅兵敗如山倒。
即便對實力沒有誤判,智力還表現在選擇策略與恰當指揮的智慧上。明朝的靖難之役,建文帝掌握著雄厚的資源,燕王朱棣在起兵之初不能與之相比。然而,建文帝先是誤用李景隆,繼而對李景隆的失敗不罰反賞,再加上不適當地表達自己不愿殺害叔父的愿望,一誤再誤,不斷把自己掌握的資源優勢消耗掉,有些等于拱手送與對方,最后把自己的皇位斷送掉。而朱棣的表現與建文帝相反,他不但能恰當估算自己的資源,而且還拼命擴展自己的資源,采取恰當的策略,挾持寧王兼并了朵顏三衛的騎兵,在山東德州遇到頑強阻擊后繞開敵手直下南京,始終以“清君側”的旗號掩飾自己的篡逆并增加行為的正當性。經過幾年交手,終于獲得優勢,客主易位。從靖難之役可以看出,當資源沒有問題,起碼是支撐初期行動沒有問題時,領導人的智力就是關鍵因素。
關于用權的智力,如果不糾纏于智商高下,則要考察誤判是怎樣形成的。國人往往迷信“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說法,如果具有歷史眼光就可發現,多數情況下,重大誤判是一個個的細小誤判積累形成的。越是低能,越會在用權上孤注一擲,甚至破罐子破摔;越是高手,偶爾的用權失誤對他的成敗影響越小。淝水之戰中苻堅的失誤,并不在“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的那一瞬間,而是從王猛死后就逐漸開始的多年失策積累。靖難之役中建文帝的敗亡,也不是敗在燕軍攻入金陵的那一刻,而是從即位之初的削藩政策失當就埋下的隱患。就此而言,用權的智力問題,首要關注的應當是解蔽,其次為決斷,再次為反饋調整。說到底,用權的智力表現在持續性決策上,而不是表現在靈機一動上。
3.時勢
在資源和智力都足以保證用權的情況下,權力能否取得成效,取決于時勢。從古到今,人們往往把“英雄造時勢”和“時勢造英雄”當作對立的兩極,實際上二者本質是一回事。南北朝和唐末五代的各路英雄,如何能干也造不出漢唐盛世;秦二世的暴虐統治可以造出陳勝吳廣這樣揭竿而起的英雄,但這樣的英雄只能為楚漢相爭鋪路。時勢和英雄的關系,在歷史的“大數據”中,不過是盡人事而知天命。“英雄造時勢”是盡人事,“時勢造英雄”是知天命。就是說,用權也要做到“天人合一”。
道家和儒家都講天人合一,但二者的行為方向不一樣。道家所說的天人合一強調“道法自然”,消極順應,知雄守雌,如水就下。由此形成的用權思路是以弱勝強,以柔克剛,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術也”(《漢書·藝文志》)。儒家所說的天人合一強調克己復禮,積極進取,彰顯天理,“知其不可而為之”。如張載所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因此,在討論權術時,儒家往往用《春秋》中的“鄭伯克段于鄢”一例來批判老子。鄭莊公的母親喜歡小兒子共叔段,鄭莊公以順從母意之名,縱容弟弟胡作非為。以“多行不義必自斃”的方式,最終誅殺了共叔段。儒家認為,正是老子“將欲取之,必先予之”的權術,葬送了共叔段的性命。對于老子的這種權術,朱熹的批判最透徹:“《老子》一書意思都是如此。它只要退步不與你爭。如一個人叫哮跳躑,我這里只是不作聲,只管退步。少間叫哮跳躑者自然而屈,而我之柔伏應自有余。老子心最毒,其所以不與人爭者,乃所以深爭之也,其設心措意都是如此。”(《朱子語類》卷一三七)王夫之、曾國藩、章太炎等人的看法也同朱熹類似。在用權中,消極順應時勢和積極響應時勢,是儒家和道家不同權變思想的分水嶺。但不論是消極還是積極,都不能無視時勢,都要尊重時勢提供的約束條件。把握這一點,才能防范逆天行事。一旦權力運作到“彎道超車”的路上,就隱含著逆天行事的危險性。
資源、智力和時勢三者,到底哪一個起決定作用?即便三者共同作用,其中各自的權重如何把握?對此進行思考,影響到現實用權中對三個因素的排序判斷。從歷史來看,三者的權重是變量而非常量。具體何者應當優先,要根據具體情境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