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梁沒明白鄔統臨死時手指的意思,見大仇已報,慌忙和同伙逃之夭夭,匆忙中把鐫有“項府”字樣的劍鞘丟在了鄔統的臥室內。
此事引起朝廷震動,何人敢夜闖官府,把一縣之首殺害?公仇?私仇?如果是私仇,鄔縣令平時應有知覺,不會沒有任何防范,極有可能會向身邊的人透露一點。如果是公仇,要么是對朝廷的繁徭重賦不滿,要么對秦朝統一天下不滿,這絕不是只對付一個縣令那么簡單,而是向著整個體制。秦始皇的警惕性向來極高,由此他要求下面辦事的人員,務必要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
因為朝廷離事發地較遠,司馬欣被丞相李斯責令查辦鄔統死亡案。現場除發現項梁丟下的劍鞘外,也發現了鄔統匿下的靈璧玉。由劍鞘上的字,他懷疑這事和項梁有關。但旋即又想,鄔縣令一直在保護項梁,他們是故友,兩人相距較遠,項梁怎么會到這兒來殺他呢?至于這劍的來歷,也許是過去楚軍中的人,得了項府之劍,拿出用來殺人,為怕朝廷追究,故意留下來嫁禍于人。但殺人者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圖財害命,據鄔大人的家人講,府里又沒丟失什么;特別這塊珍貴的靈璧玉,根本沒有引起歹人的興趣,可見行兇者不是沖著財物而來。那歹人行兇的目的就是別的了。他也是做過縣令的,深知作為一縣之首,什么亂七八糟的事都有,保不準哪一件做得不明白,結下仇恨,也是可能的。
司馬欣把所有的本事都用上了,也沒能很快破案。這時又想到了項梁,心道不妨把此人捉來,問問都是哪些人可能擁有他家的劍,或許對于鎖定目標有些用處。哪知回到櫟陽,項梁早逃得無影無蹤了。這樣看來鄔統是項梁所殺無疑了。
先前皇上向鄔統征集靈璧玉的事,司馬欣曾有耳聞。這時既捉不到殺人兇手,心想不妨把此玉獻上去,或許可以將功抵過。秦始皇聽說此玉還在鄔統手里,氣急敗壞,一劍把桌上的酒卮擊得粉碎,罵道:“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強盜,竟然敢欺哄朕,死有余辜!”
趙高進言:“要不讓櫟陽縣把玉獻上來?”
始皇怒道:“此乃不祥之物,誰占有它誰不得好死,把它留給想死的人吧!”
項梁逃到吳中,把干晴留下的東西交給她的家人,意欲再向南逃。干晴的父親胡老爺一通難過之后,說:“我女兒既把你當親人,我們也不把你當外人。你與其帶著孩子四處流浪,不如就在我這兒住下來。我經營家業,正需要個幫手。”
“我是戴罪之人,只怕連累了老爹。”項梁說。
“如今世道,連累怎樣,不連累又怎樣?反正沒有好日子過。”胡老爹感慨地說。
胡老爹本有二子一女,小女十幾歲即被強掠進宮,好在胡晴做了王妃,給家中帶來些好處。但好景不長,秦朝很快將楚國消滅。二子胡雨前年被抓去服勞役,走后便音訊全無。長子胡陰雖還在家,但整天提心吊膽的,擔心哪一天也被官府抓去。
項梁眼下既沒有明確目標,也不想拂了老人的一片好心,更想著有朝一日干晴能夠回來,不如就在此等候。因此答應留下。
秦朝的徭役接連不斷地找上百姓,地方賦稅越來越難以完成。稍有點頭腦的地方官員都明白,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不是自己被朝廷殺頭,就是激起民變。
吳中在當時屬于會稽郡管轄的六縣之一。近幾年,郡守殷通發現,同樣的任務,每次都是吳中完成得最好。這讓他很奇怪,少不了把吳中縣令潘舟叫去問個究竟。二人原是內親,潘縣令當時就說:“別無他法,靠賢人幫著操辦而已。”
原來,項梁曾幫潘舟縣令出過幾個主意,很奏效,因此深得潘縣令信任。
項梁遂被引薦到郡府。恰逢這年江南遭遇大水,災后難免有小的瘟疫發生。項梁于是向郡守出主意,讓他向朝廷多報災情,就說境內六縣全部受災,糧食絕收,鄉民受瘟疫侵害,死者十之七八,讓朝廷撥糧款賑災,并免除今年徭役。郡守說:“這欺哄朝廷的事,可是夷滅九族大罪,上面萬一來查怎么辦?”
“不如此,總有一天完不成任務,到時也免不了被殺頭。這樣或許能永久保住大人的榮華富貴。”
朝廷接到會稽的奏折,斷言他一個朝廷命官,不敢糊弄皇上。于是馬上準奏,一方面派員撫恤,一方面核減徭役。朝廷派來的官員,自然好打發,無非是財物美女送上,哪有回去不言好話的,始皇信以為真。
時近年底,各郡縣遞解徭役稅賦數量匯到一起,秦始皇看后起了疑心:江南有災,怎么只有會稽受災,與其相鄰的郡縣都無災?莫非他們和朝廷派下去的官員一塊欺哄朕?這幫狗奴才,活膩了。心里這樣想,臉上也不表露出來,只裝作什么事都沒發生。
第二年春上,秦始皇忽然提出要巡游浙江,觀覽錢塘大潮。當初到會稽察看災情的侯公、石生等慌了手腳。一方面向丞相李斯、太監趙高說明真相,求其保護;一方面知會殷通,讓其及早想辦法,防止露出馬腳。
殷通一聽慌了,認為這次必死無疑,對項梁恨罵不已;并逼著他想辦法,并揚言想不出立殺無赦。
項梁看他一副小人嘴臉,終究難成大事,略一沉思,想出一個損招:“辦法倒有一個,只怕主公不肯。”
“只要能躲過這一關,還有什么不肯的。”
“皇上大小事都聽趙公公的,只要能打通公公關節,保管沒事。”
“此人心狠手辣,性格乖戾,他又不缺錢,怎么才能打動他?”
“全在一個‘忠’字。”
“我的老爺,你快說吧,怎么辦,別再給我兜圈子了。”殷通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把殷小姐獻給他。”
“放屁!你家女兒才獻給一個太監。再說,他一個太監,要女人干什么?”
“越是變態的人,越要正常人的待遇。不這樣不足以表忠心。”
“我X你奶奶的項梁,可叫你個龜孫給坑苦了。”
始皇萬沒想到,會稽的災情比想象的還要重。車隊所過之處,不是還有積水,就是一片鹽堿。時至仲春,還看不到一絲春的跡象。靠近村莊的地方,更是餓殍遍地,尸體上蒼蠅亂飛,臭氣熏天。到得會稽郡府,郡守竟不能出來拜見,說是感染疫病,擔心傳染皇上。始皇定要看個究竟。
殷通原是始皇身邊的人,派出來做官時,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面色紅潤。這次再見到時,卻是面黃肌瘦,奄奄一息,看來活不了多久了。始皇隨即安慰道:“愛卿受苦了,朕知道了你的一片忠心,好好養著吧,只要身體能好起來,這會稽郡守的位子永遠是你的。”至此才深信,下面沒有人糊弄他,九五至尊的尊嚴沒有人敢挑釁。
他哪知這些現場都是項梁預先布置好的,然后再串通趙高,讓皇上必走這些路徑。至于殷通暴病,也是項梁讓他喝了十天用老墻土淋出的硝水,大瀉不止,以致身體很快弱得不成樣子。
始皇吃了定心丸,威風凜凜地離開。項梁帶著項羽在路邊觀看,其他人都興奮得要死,崇仰之情不可言表,唯項羽說:“彼可取而代也。”
項梁一把捂住其嘴:“你作死。說這話是要殺頭的!”
慶功宴上,殷通和群僚一方面稱頌皇上圣明,寬宏大量,恩澤黎民;一方面表揚項梁能干。不僅主意出得好,而且親自動手,措施扎實有效,從此會稽上下官員不須再為每一次完不成朝廷攤派的任務而擔心掉腦袋,日子可以過得輕松自在些。為此,殷守和項梁共同干了一大碗。
殷家太太看到項梁,恨不能一口吃了他。項梁一眼瞥見她悲悲戚戚的樣子,知她心里恨自己把她女兒獻給一個太監,遂上去敬個酒,欲消除她對自己的怨恨。不料還沒開口,殷家太太一個巴掌打在他臉上,罵道:“奸人,害我女兒,還要我說你好嗎?”
項羽漸漸長大,叔父要他認真讀些書,多知道幾個古人,他板著臉說:“讀那玩意有何用,難道古人能幫你殺死秦始皇?”
與吳中隔湖相望的湖縣,當時有一個武林世家,以教習武術和善使兵器聞名。這時的掌門人叫桓楚,此人雖然年齡不大,卻武藝高強,諸般兵器無有不會。附近子弟大多拜為師傅。自古有窮文富武的說法。因此,桓家頗為富有。
項羽聽說有這么一個人,也不和叔父打招呼,乘著一葉小舟去了湖縣。桓楚一見,這少年身長九尺,膀大身寬,濃眉暴眼,聲如虎嘯,十分駭異,問:“想學武?”
項羽出言不遜:“你有甚本事教我?”
桓楚聽這小子口氣挺大,有意挫挫他的銳氣:“我倒沒甚本事,只是我往這一站,你若能撼動我,我便拜你為師,如何?”說時,腳下早運了功,立于當地。
項羽看此人比自己矮小許多,不說行也不說不行,猛地向前一撞,右手向后一推,左手從后面一托,就要把桓楚抱起。不料對方如石鑄鐵澆的一般,不但沒有撼動,還把項羽的頭撞得生疼,不得不認輸:“師傅果然了得,請收下小徒。”
桓楚哈哈大笑:“小子哎,力氣還嫩,把力氣練出來再教你武功吧。”接著,指著墻下的大石磙說:“抱抱那個,我看你能抱動不?”
項羽上前試了試,絲毫沒有動靜。
師傅指著圍觀的徒弟:“跟他們一樣,舉抬筐,每月加十塊磚。”這是他要徒弟增加力氣的最常用方法。即先在大筐里放上一些磚頭石塊,看你能耐到什么程度,然后陸續向里面加碼。這樣三五年,徒弟們個個都成了大力士。
項羽因有童子功,加之身材闊大,上來舉的磚就比眾人多一倍。練到第三年的時候,便能扛起墻下的石磙,以致頗受師傅的青睞,說要提前教會他十八般武藝。不料項羽卻說:“劍,只能抵擋一人,不足學。要學就學能抵擋萬人的。”
桓楚愕然,心想這小子口氣好大,恰好廳內祭拜的雷神旁有一件青銅鑄成的大戟,足有二百斤,豎在那里比項羽的個頭還高些。此物原是一個出師的徒弟做官之后,送給師傅的紀念品,旨在褒贊師傅的蓋世武功,并不實用。于是有意指著它對項羽說:“要說能敵萬人的,師傅這里也就這件兵器了。你若使得動,我便送給你。”
項羽并不說話,走過去伸手提起來,揚起耍了兩下:“這個正適合。可搠可掃,有了此物,即入萬人包圍之中,又何懼呢!”
眾師兄弟不服,也是想在師傅面前顯示一下自己的武功,其中一個自信自己的定力強大,叫道:“項羽,你能舉起石磙,今我站到抬筐里,你若能端起來,我便服了你。”
眾人一齊走出去,只見項羽輕而易舉地就把一個人端了起來。就是四個人站到大筐里,他亦然能端起來。
剛才那人不想在師傅面前認輸,又說:“此事我也能做到。”
這一切師傅都看在眼里,不住點頭。項羽剛來時,桓楚曾讓他撼動自己,項羽沒有做到。
項羽聽了師兄的話,想讓他試試,剛站到筐里,就聽師傅說:“把筐拿來,我站里面你試試。”
師傅天生神力,這一點項羽是知道的。聽師傅要試試他的力量,心里一慌,不及雙腳出筐,倒以為筐中站著別人,雙手用力把自己端了起來。
這一幕讓所有的人都驚呆了,自己能把自己端起來,這還是人嗎,是神鬼!
項羽的神話由此一傳十、十傳百傳播開來。桓楚不僅對其愛護有加,更作為忘年奇友,凡事與其商量。
吳中縣令潘舟母親突然去世,點名要項梁去料理后事。這可是一縣之中最大的事。項梁盡管為侄子失蹤心里著急,到處亂找,但這件事也不能推辭。一則他覺著侄子畢竟大了,有一天在外瘋夠了定會回來。二則他心中一直所想的,是反秦復楚,重振項家大業,借為人辦理婚喪嫁娶之機,結識有用之人。況這次喪事是大場合,既可了解別人,也讓更多的人認識自己。
項梁把平時結識的經常出入大小婚喪場合的熟人盡數找來,再加上縣上可供差遣的衙役,攏共一百來人,聽其調遣。殯葬之事,無非擺設靈堂,擺布孝子,安排宴席,接待賓客,選擇墓地,調度錢物等。按照事情的輕重緩急和各人的能力大小,項梁先把可供使用的人分成若干班組,每個班組承擔一項任務,并指定一個負責人,互相之間不得交叉。遇有自己不能做主的事,隨時向他匯報。
縣太爺辦事,錢物不在話下。難的是既要體面,又要照顧到方方面面。特別像這樣的大喪,尤其禮數不能缺失。
會稽郡守殷通的太太也來吊孝,考慮其特殊身份,項梁專門安排一個叫馮勤的從事負責接待她,務要殷勤周到。
殷太太問明主事的人是項梁,“嗯”了一聲,別無他話。兩個婢女看馮勤長得年輕英俊,啟齒一笑。馮勤見二女明眸皓齒,巧笑倩兮,不免多看了兩眼。太太看在眼里,神態威嚴地說:“后生自管忙別的,有事我會讓兩個丫頭找您商量。一切以姑母的喪事為大,我不需特別照顧。”
當晚殷太太休息后,馮生以討教太太生活習慣為由,進了二婢的房間。二女在郡守府中見多了男女之間的嬉笑隨意,幾句言語挑逗之后,馮生便動手動腳,一手摟住一個,親完這個親那個。二女竟不拒絕,最后一齊委身于馮生。三人一夜瘋狂,忘了他們的房間就在太太房間隔壁。他們的動靜自然攪得太太一夜沒有睡好,思動有之,焦躁有之,惱恨有之,痛罵有之。天明起來,少不得把二女叫去訓斥一番,最后沉著臉說:“你們做下這無恥之事,論理都是死罪,但畢竟跟我多年,不忍治罪。你們告訴那馮生,要他好好給我辦事,不然不會饒他。”
二女跪下求饒,滿口答應。
潘舟父親早已去世,這次老太太去世,又是享足天年,所以此次喪事是大喪。死者靈柩在家停足了七七四十九天,期間各路來吊喪的絡繹不絕。因為天氣稍熱,尸體不能在外擺放甚久,所以停完一“七”,就在眾至親的監督下成了殮,然后把棺材密封。縱然這樣,到了第十天,棺材內還是冒出異味。守靈的人都躲到別處。
終于到了出殯這天,項梁早早把各項事情安排好,只等時辰一到,即抬棺出城。一早起來,死者的子孫親朋就號啕不絕,哭得在場的人無不傷心難過。就在眾人哭天搶地之時,老太太的親侄女殷夫人突然提出來,在老太太入土之前,還要最后看一眼,并把自己親手做的一套壽衣給老太太穿上。
眾人勸她:“老太太安息已久,棺材也封了好長時間,再一打開,不僅異味太大,也打擾了老人清靜。”
殷太太眼一瞪:“你們嫌老人臭是吧?我不嫌。姑母生前最疼我,你們要不讓我看一眼,我就隨她去好了。”說著就用頭向棺材上面撞,扒著棺材又哭又罵,罵有些人沒良心,罵不讓她看姑母的人是狼心狗肺。
眾人拗不過她,請示項梁。項梁領教過這位官太太的厲害,他也不敢當家,只好請示孝子。潘縣令無奈,況鬧事者也是出于至情,只能同意開棺。
誰料棺材打開,殷太太尖叫一聲暈了過去,幸好背后兩個婢女及時接住。
旁邊的人以為她是被臟氣所熏,一時受不住,產生暈厥。伸頭向棺材中看時,也都嚇得連連后退,齊叫:“有鬼!”
潘舟就在門外,聽到屋里面的叫聲,轉身進來。順著眾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棺材內躺著的已不是死去的母親大人,而是一個白胡子老頭,嘴大張著,像是懷著滿腹的心事,或是被什么人硬逼著離開這個世界。愣了片刻,突然大叫道:“把項梁叫來,這是怎么回事?”
項梁見狀,立時也蒙了,不明白怎么會這樣。旋即又想,無論是何原因,這件事和自己做事不周有關,眼下只有先把它糊弄過去才是正理。心中這樣想,雙腿“撲通”跪下,嘴中說道:“給老爺賀喜,老太太借尸還魂了。”
縣令遲疑:“怎么可能?”
項梁解釋:“自從老太太仙逝,靈堂里始終有人守護。成殮當日,親朋都在跟前,棺材是用鐵釘釘死的。如果不是老太太自身作法,何人能將尸體變了模樣?所以我說定是老太太有些來歷,臨去之時,隨便攝來一個尸體,代己入土,讓世俗之人不致慌亂。現在之所以被看穿,想是您的至孝之心感動了神靈。”
“一派胡言,在場的老少都有,誰見過死人還魂?一定是你這賤人,嫉恨為官之人,故意使了掉包計,讓大人難看。我姑母何等尊貴,你卻弄了這樣一個糟老頭子到這里詐尸,顯然是有意污辱潘家,污辱我姑母。你把我姑母的身子弄哪兒去了,不找回來我跟你沒完!”殷太太猛撲到項梁身邊,抬手就要打。項梁舉手架住。
一句話提醒縣令,喝令左右:“把項梁拿下,看好了,待我有空再收拾他!”
秦始皇中年以后,身體常有些小恙。這讓他逐漸意識到,自己并非神仙,縱然功蓋三皇五帝,最終也免不了一死。不然病魔不會常常來造訪他。由此迷信起方家術士的不老秘方來。周原就是奉了皇上的御旨,到東海尋找給朝廷上書說海上有仙山的方士徐福。
但世上哪有長生不老之藥。周原找到徐福后,兩人在一起折騰了幾年,花費巨大。為怕朝廷治罪,最后帶著一千童男童女東渡扶桑,再也沒有回來,成了現在日本人的祖先。
干晴起初被周原掠去后,原想忍得一時,待周原哪天不防備,再作逃脫之計。沒想到的是,周原離開櫟陽后,一路向東,去的都是野嶺荒島,讓她一個弱女子想逃也不知向哪兒逃,弄不好會死在荒郊野外。另外,上路不久,她發現自己有了身孕,為了肚里的孩子,決定不再冒無謂之險。
干晴生下一男孩。周原以為是自己的,以后便不再純粹把干晴作為消遣,而是多少給予些體貼。東渡扶桑時,為不讓這母子冒險,把他們安頓到芝罘住下來,并說會很快回來團聚。
秦始皇不聽大臣勸阻,非要到會稽巡察,真的在那兒感染了疫病,沒回到咸陽就死了。丞相李斯和宦官趙高合伙搗鬼,賜死秦始皇的長子扶蘇,立最小的兒子糊涂蟲胡亥為二世皇帝。
干晴本是屈就周原,待孩子長到五歲,能走些路了,也不管周原來不來找,毅然帶著孩子回到會稽。
項梁在監獄里見到干晴,并且還聽說孩子是他的,大喜過望,仰天長嘆:“想不到我項梁半生流浪,從不把女人當回事,居然也有了兒子,雖死何憾!”
干晴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地說:“項生,你不會有事的,我死也要把你救出來,以后我們再不分開。”
潘家大喪之中母親遺骸被掉包,其辱至大,當時只好讓人把那男尸拉出去草草埋了,回頭便提審項梁。
項梁沒敢再拿借尸還魂的話搪塞縣令,而是一口咬定一定是別的人做了手腳。
提審其他的人,反都說項梁辦事認真,忠心耿耿。潘舟懷疑這些人都被項梁收買,少不了大刑伺候。
項梁被打得皮開肉綻,某一日忽然來了靈感,說:“一定是殷太太肆意報復,故意做出這種欺辱大人之事,以嫁禍于小人。不然她怎么會在棺槨就要抬出前突然提出來開棺看姑母一眼,顯然有預謀在先。”隨后說出了殷太太懷恨自己的原因。
潘縣令說:“放屁,家母是她的親姑母,縱然與你有天大的仇恨,豈有拿死去的姑母報復別人之說?一定是你這賤人有意捉弄本官。”
項梁說:“請大人明察,如果說令堂的尸身被我調換了,那這男尸又是何人?這里面還有一件人命案,應當查清。”
潘縣令“哼”一聲:“我會查清的,你等著死吧。”
殷太太從姑母的喪事上回到家即要賜死兩個婢女,兩個婢女哭哭啼啼求饒。殷通見狀罵道:“兩個婢子伺候得你好好的,發什么瘋要賜死她們?”
太太說:“兩個淫婦。你問她們,我帶她們參加姑母的喪事,她們都干什么了?”
……
家里女人出門,下人竟做出這樣丟人的事,殷通沒有想到。但看她們模樣俊俏,又可憐兮兮的,不忍斷然攆走,遂說了句:“該打。”
殷太太也許還記著多少個晚上被兩個浪女引發得欲火難忍的仇,拿起針線筐里的錐子向兩個人的粉腮上亂戳一氣,當時扎得鮮血直流,似乎還不解恨,說:“罰到后邊園子里澆糞一年!”
胡亥擔任皇帝后,對天下的統治更加殘酷。兩個泥腿子陳勝、吳廣不甘忍受這種欺壓,率先起義造反。山東各郡縣隨之亂了起來。
干晴順利成為殷太太的侍女,不久就從原兩個婢女口中套得如何串通馮勤將潘老太太的尸體偷梁換柱的經過。項梁把此情告訴潘縣令,潘縣令暴跳如雷,辱門之仇如何不報?一方面火速派人捉拿馮勤,一方面集結力量攻打郡府。
桓楚素有對抗官府之志,又聽說陳勝起義成功,自立為楚王,富貴之心陡至。恰在這時,潘舟請其任領兵將軍,攻打郡府。他欣然同意,并把自己的上百個徒弟帶來參戰。項羽亦隨同師傅回到吳中。
項梁被潘舟任命為副將。叔侄一見,自然先把項羽罵了一通,及聽說項羽外出五年,武術超群,力能扛鼎,心頭大喜,當即要項羽不離左右,隨聽調遣。到家之后,項梁又把干晴和兒子項莊介紹給項羽,項羽叫了一聲“嬸嬸”,干晴愉快答應。項梁當即吩咐,等過了這段時日,讓項莊跟項羽習武。
干晴仔細端詳了一下項羽,又看看項梁父子,竟沒有一點和他們相像的地方。想到早年在楚宮聽說的重瞳幼兒,心知十有八九就是此人。但究竟是何人所生,她也搞不清楚。
潘舟的隊伍殺氣騰騰開到會稽城下。守門城官見來了這么多人,手中都帶著兵器,急忙將城門關上,同時火速報告郡守殷通。
殷通腦子一轟,以為多日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不及細問,立即披掛,帶著眾人向城門趕去。他站到城樓上一望,人數并不多,才略有放心,讓人問來犯之敵是些什么人。
潘舟知道殷通到來,站出來罵道:“殷通老賊,爺爺今天找你算賬來了,有種下來我和你一拼。”
殷通見來人是潘舟,并且說要找他算賬,心里想不出什么原因。隨即又想,看來是這小人想造反,先從郡里反起,奪了軍隊,然后再往大里干,自立為王。他從心里看不起潘舟那幾個人,馬上命令左右:“打開城門,把他們一舉殲滅!”
偏將王淮、先鋒史義應聲帶領一千人的隊伍一涌而出。桓楚率部應戰,項羽保護著項梁、潘舟躲到一旁觀戰。史義率先和桓楚交戰。史義使戈,桓楚使鐵頭棍,二人兵器長度差不多。史義仗著自己武器鋒利,又刺又掃,每一招都被桓楚撥回。史義急速下蹲,用戈上挑桓楚的肚腹,一下刺中。哪知桓楚肚子一吸,也迅速下蹲,竟把戈吸到肚皮下壓住,同時揮棍掃向史義頭部,一下打得史義腦漿迸裂。王淮看史義失利,大喊一聲,沖到桓楚跟前。桓楚以棍對戟,交手二十余下,難分勝負。王淮手下圍上兩人助戰,桓楚力大,一棍掃出,近者輒倒。徒弟看師傅先斃敵人一將,奮勇上前,以一敵三,用不到半個時辰,即將對方打得七零八落。潘舟乘機就要率隊攻入城門,活捉郡守。
殷通在樓上看得清楚,立即命令城門關閉,同時急調大軍從兩側、后方圍攻吳中人馬。
好在王淮有些力氣,桓楚始終不能置他于死地,其余將士見主帥不死,拼死抵抗,吳中人馬急切不能取勝。雙方僵持了一頓飯時間,城中的大軍從周圍包抄過來。桓楚的人馬雖然勇敢,但畢竟是烏合之眾,過去從沒打過仗,加之人少,見一下子有這么多的人攻來,很快亂了陣腳,死的死,逃的逃。王淮人馬中有認得桓楚的,大喊:“捉住桓楚,為弟兄們報仇!”
桓楚力不敵眾,一棍打出,落荒逃去了。
項梁和潘舟始終待在一起,待倉皇逃回縣衙,聚齊眾人,潘舟一聲令下,武士將項梁、項羽二人按倒在地,捆綁起來。項梁不服,大呼:“狗官,我有何罪?”潘縣令道:“何罪?偷匿家母尸身,辱我家門,是不是罪?你將此事嫁禍于殷太太,慫恿我興師討伐,到了陣上卻消極怠戰,龜縮一隅。看到我方失利,率先逃脫,致使本官不僅險些丟了性命,估計下一步官也做不成了,這難道不是你害的?”
“你,你,你是個糊涂蛋!”
郡兵先敗后勝,清點人數,損失了三四百人。殷通氣憤不止,連抖著手說:“反了,反了,他一個小小縣令,居然敢跟我堂堂郡府叫板,還有王法嗎?還有王法嗎?”
主將林句說:“大人英明,天下方亂,這個吳縣想是另有所圖。如不及時鏟除,將來必為大患。何不趁我軍新勝,一舉滅了該縣,所屬地方,由大人直接管轄?”
殷通一跺腳說:“此議甚好,我命你即日行動,帶領兩萬大軍,踏平吳中縣,殺盡潘賊一家老小。”
郡兵趁夜襲擊了縣衙,先把前后門堵上,然后進去見人就殺。值夜的,當差的,做雜役的,也有一些小頭目,全被殺死。打開牢門,官兵見人也要殺,項梁大喊:“你們是郡府的兵嗎?我們于縣令是罪人,于郡守卻是功臣,不應受死,你們告訴郡守,我是他的朋友項梁。”
為首的尉兵一聽有理,當即打開牢門,把犯人全放了。項梁叔侄被帶去見殷守。
項梁本在會稽有些名氣,郡府里的官員都認為他是個賢人。當初項梁雖給殷通出了個餿主意,遭到殷太太的嫉恨,但官場上的事有得就有失,殷通總算從中受些益處。現在正是用人之即,并且聽說項梁是被吳縣令打入大牢的,有意重用。
殷通一見項羽,吃了一驚,沒想到塊頭這么大。對視一眼,發現項羽竟是重瞳,下意識地喊道:“這人是重瞳,是你侄子?”
“莫非郡守見過這小兒?”
郡守搖搖頭,驚嘆道:“了不得,了不得,可知始皇帝就是重瞳,其他的不好說。”
項梁因之前曾聽干晴說過重瞳子的話,今聽郡守說始皇也是重瞳,又有些話好像不便說。他一直想弄清這中間是否有些聯系,遂把項羽支開,對郡守說:“閣下但說無妨。”
“此事說來話長。還是我在始皇身邊時,有人送給他一個美女,美艷至極,寵幸不久即生下一男嬰。這男嬰就是重瞳,并且身后還長著一條小尾巴。恰巧在這之前,宮中飼養的一條巨獒死了,女人們便說這小兒是巨獒托生。始皇則懷疑是那女人被巨獒褻瀆,生出這怪物,以亂朝政。女人說:‘妾居深宮,何以見過巨獒之類。’始皇便不再追究。但等那孩子過了周歲,越看越不順眼,便讓人偷偷扔到野外,不知被什么人撿去。當時這事傳得滿朝盡知。因為天下重瞳的人極少,所以我見到你侄子是這樣,就懷疑是不是那小兒。你這侄子來歷你清楚嗎?”
項梁有幾分相信,因為項羽不僅是重瞳,而且尾骨處有明顯的一塊傷疤,想是小時被大人用刀砍去什么留下的。但他不想讓外人知道這個秘密,更怕失去這個能幫他成就大事的力士,反倒說:“我這侄子剛一出生我就見到了,也沒有你說的那小尾巴。看來不是一個人。”
殷通常找項梁議論天下大事,項梁每有真知灼見。一次談天說地之后,殷通忽發感慨:“朝廷多行不義,遭到天下怨恨,大江以西一片反聲,恐怕要不多久,秦朝就要完蛋。俗話講,先發制人,后發制于人。我想起兵反秦,恨手下沒有敢擔當之人,思慮請你和桓楚擔任將軍,你干不干?”
項梁裝出又欽佩又吃驚的樣子,答道:“憑閣下之才,早該圖此大計。承蒙信任,我當竭力輔佐主公。只是那桓楚曾攻擊郡守,您也敢起用他?”
“此一時彼一時,當時他是受潘舟唆使,仗義為之。現在我許以高官厚祿統兵重權,他自然會為我所用。”
“主公明鑒。我那侄子與桓楚十分交好,起事時可讓他把桓楚招來,想桓楚不會不識抬舉。只是您的手下,諸尉丞吏椽多受朝廷恩典,未必肯跟著你走,他們不同意怎么辦?”
“先生放心,這些大都是我極力推薦提拔的,即使個別不是我親手擢用,這么多年也得我不少恩惠,諒他們不敢不從。”
起事這日,殷通果然把他屬下的頭目都叫來,郡府院內擠滿了人,項梁、項羽、桓楚都在其中,院外則站滿了士兵。
殷通先把自己吹噓了一通,如何忠君愛民,體恤下屬,然后接著說:“現在朝廷昏聵,小人弄權,殘忍無道,百姓不反就沒有活路,所以江西的人都反了,隨便拉起一個隊伍就能呼風喚雨,連泥腿子陳勝都自立為張楚王。俗話講,先發制人,后發制于人。這種情況下我們不反,只有等別人成功了,受他們擺布。所以我決定,從今天開始,我們也反秦,任命項梁、桓楚為將軍,郡府所有兵丁以后不僅要聽我指揮,也要聽他們的……”
沒等殷通把話說完,項梁使個眼色,站在一側的項羽揮劍把他的人頭砍了下來。鮮血濺得前幾排的人頭臉衣服上都是。這是項羽第一次殺人,突然見一個活人死于自己手下,當時手有些打戰。
但下面的人不容他害怕,一看郡守被殺,大呼“反了”,紛紛過來砍殺項羽、項梁。桓楚把鐵戟遞給項羽,操起短棍助戰。
項梁退到項羽身后,眾人一窩蜂將他們圍住。項羽身材高大,又使長戟,眾人使短兵器無法近他身。他橫戟一掃,將靠前的人全部蕩開,與項梁乘機退到靠墻的位置。眾人只覺他們畏懼,都要斬了二人立功,爭先上前刺殺。結果凡上前的,都被項羽用戟挑死。
一連殺了幾個人,項羽開始時的膽怯逐漸消失,顧不得叔父安危,兩步跨入人堆,甩開畫戟,連刺帶砍,殺人竟如切菜一般,十分順手。有一人從背后把錘擲向項羽,項羽閃身避過,長戟一掃,竟把那人揮為兩段。林句、王淮二將合力來戰項羽,項羽大喝一聲:“來得好!”聲如巨雷,王淮一愣,被項羽刺中肩膀。林句慌忙來救,項羽抬腳把他踹到人堆里,砸倒一片。
趁他們混戰之時,桓楚早轉到身后把宮室的大門關上,防止外面的士兵進來。然后從外向里打,他出手極狠,打到頭的,腦袋立刻開花;打到胳膊的,一下打折;碰到兵器的,或斷或變形。室內的想逃逃不掉,只有拼命和他們搏斗。無奈這兩人的功夫太強,皆有萬人不當之勇。郡府都是些二三流貨色,如何是他們的對手,不一會兒便被打得鬼哭狼嚎,尸橫遍地。那些不會武功的官吏,早躲到墻角不敢動彈,或躺在地上打哆嗦,或蹲在那兒閉眼裝死。
看看室內所剩郡府的人已不多,項梁一手提起殷通的人頭,大喝一聲:“不要打了,難道你們都要跟著這個渾蛋一塊死嗎?”
項羽、桓楚先停下來站到項梁身邊,眼睛看著前方。眾人自覺不是二人對手,乖乖地站到原地不動。項梁一手拿著郡府的印綬,另一只手的人頭還在,面目可怕地說:“你們剛才都聽到了,殷通謀反,所以我才讓人殺了他。現在印綬在我這里,你們誰要接?”
武官們沒有一個說話的,先前躲在墻角的一些文吏此時已站起來,有人戰戰兢兢地說:“既然印綬在大人手里,大人做郡守就是了。”
項梁剛要說什么,只聽“哐啷”一聲,有如山崩,接著就聽項羽大喊:“我殺人了!我殺人了!我干嗎殺這么多人?”奪門跑了出去。